《巴蜀从来系国运》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3-17 09:41:45 / 个人分类:长篇纪实《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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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七章  绝处逢生遇木排 金江号子恸地哀

                                             文/侯明明 廖又蓉

     侯明明跃入江中后,就陷入险境。一股护岸水打来,会合退潮江水,旋起簸箕大的漩涡,旋得他头晕目眩,一个劲把他猛力地往江心推。江下面暗流涌动,江上面激流滚滚,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漩涡,追赶着激流,泻向江中心。要到江中水经线上了,他看到浪涛把李英一起一伏推来,于是几个大把游过去,大声喊道,“顺水漂,不要用劲,节省体力。”

   
     李英在波浪中喊道,“河对岸,游过去。”

   
   “游不过去,水是朝河中间打的。”一个大浪盖来,侯明明呛了口黄水,摆了摆头,继续喊,“就是游过去,也是自投罗网,这方肯定去人啦。”

  
   “怎么办?”声音带着恐慌。

  
   “跟着水漂,漂到下游,越远越好。”话音刚落,一排浪子推来,侯明明又呛了口浊水,干脆眼睛一闭,往水里一沉,躲过江面的一排排狂浪。

  
  “你在哪儿哟?”浪涛中李英的声音传来,“不要离开我。”

  
   “我在这儿,我们一起游。”侯明明钻出水面,奋力几个大把,游到李英身边,喊道,“跟着我,游到河中心,河中心的水经漂得快,浪子小。”

  
  “好呐。”

  
   被狂涛戏弄于波里浪尖的两人,推波助澜,很快地被浪子打入江心。江心的水经,相对平缓。侯明明招呼李英,“蹬仰躺儿,省力。”

   
   “怎么蹬?”

   
   “看我的,身体躺在水面上,四肢摆开,脸朝天,顺水冲。”

  
  “好的——哎哟!吃了口水,不得行,还是刨我的狗刨梢。狗刨梢吃不住,还是来我的侧泳、蝶泳。”

   
   “随你的便,千万要沉住气,不要说话。”

  
   两人在湍急的水经中漂呀漂,天空中的云也在飞呀飞,苍鹰在空中盘旋,鱼儿偶尔跳出水面。蹬着仰躺儿的侯明明心不慌,气不喘,舒展四肢,仰望蓝天。晴空万里,白云朵朵。云下的青山,青山下的房舍,像云一样,悠悠飘动。在大自然中徜徉,就有良好的心态。只要心态好,保持体力这样漂,漂到有回水的地方,就有救,就可以登岸。正想着,李英急促的呼叫声传来,“我好累呀,没有气力了......”

  
  “不要慌,听我的指挥。”侯明明侧过身,游到李英身旁,喊道,“别怕!”学着多年前彭老二在江中救自己的方法,叫李英平坦在水面,他一手托着李英的后脑,一手划水,随波逐浪,向前游。不知游了多远,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不知吞了多少江心水,他觉得周身酸痛,渐渐没有气力了。而李英在水中喃喃自语,“不行了,我不行了,丢下我.....”侯明明安慰道,“丢下你,我就不姓侯。沉住气,大学生,连长,要上岸了!”话是这样说,四面白浪滔天,水雾弥漫,浪涛一个个打来,漩涡一个个冲来,他已经招架不住,游不动,没有气力来躲避了。无能为力,听天由命。绝望中,他隐约听到前方的号子声,看到前方有几个人影晃动。定睛一看,哦,是木排,木排在水中晃动。他鼓着劲,使出最后的气力,托着李英的头,往木排方向拼命游。

   
   木排上的人似乎也看到了落水者,一根根竹竿伸到了水面。木排放慢了速度,好像等着落水者的到来。

  
   木排越来越清晰,伸出来的竹竿要点到面前了。侯明明咬紧牙关,一手扯住李英的头发,一手抓住了木排上伸过来的竹竿,随着竹竿的带动,两人移动到了木排边。木排上的人,七手八脚把两人拽了上来。

  
   搜肠刮肚,吐出一大滩浑水,侯明明趴在圆木上,喘着粗气,似乎觉得胃里不难受了点。侧过脸,看见披头散发的李英也趴在木头上,不停地呕吐,原来苍白的脸,吐得口青面黑。

  
  “好像是侯大娃儿?我说是侯大娃儿嘛,我说对了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侯明明有气无力地抬了抬头,见是彭老大,吃惊地望着他。身后是陈老二,旁边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他们一个个都赤身裸体,肌肉发达,皮肤黝黑,只是飞鸟那个关键的地方,有的套了个红兜兜,有的套了个蓝兜兜,有的套了个花兜兜,还有的干脆拴了块白粗布。

  
    陈老二赤着脚,踏着颠簸的木头过来,递给侯明明一个军用水壶,说,“喝点水,漱漱口。我在吼号子,多远就看见了两个黑影影,一浪一浪,还认为是水打伴。近了才看到是你,你两个出了啥子事哟?”

   
    听两人不答话,彭老大看了看旁边那个还在吐得一塌糊涂的姑娘一眼,自言自语,“准是两个耍朋友,在河边上浪漫,忘乎所以了,拿给浪子冲跑了。嗨!喜得好遇到我们,两个得救了,不然,成了水打伴,不晓得会冲到哪里?”

   
   陈老二说起俏皮话,“冲到娃娃鱼嘴巴头,今天娃娃鱼也要过中秋节,吃人肉嘎嘎噻。”

  
   “找些来说,看我们的笑神儿。”侯明明漱过口,喝了几口温开水,阳光一照,感觉精神好点了,于是慢慢翻过身,坐起来说道,“今天遇到鬼了,我们遭整了,落难了,落难了......”

  
   陈老二打断话问道, “咋个呐?”

   
  侯明明没好气地说,“咋个呐?拿给你们救了。救了就救了,感谢你们,对了噻!你们一个二个还说风凉话。”

  
   彭老大蹲下来追问道,“哪个整你们哟?”

  
  “高超,狗日私娃子!”侯明明骂道,“今早上在城门洞,私娃子伙起人追得我们皮塌嘴歪,跳金沙江。”

  
   彭老大双手一拍,眼睛一眨,自问自答,“遭,遭,遭了!我晓得嘛,一定是高超想法法,打人家这个姑娘的主意,你侯娃儿来个英雄救美,把高超得罪了,得罪了。肯定是这样。”

   
   “就是,就是。”侯明明附和着说,“彭师傅,高超追得紧,干脆我们就在这排子上躲一躲,随你们的排子漂, 躲过风头再说,”

  
   “排子上又是风又是浪,危险哟!生活也恼火,面面饭都吃不饱,洗脸洗脚、屙尿屙屎,就朝排子边边上......”

   
  “不关是。”侯明明说,“帮人帮到底嘛,我们记得倒!”

   
  “只要你说不关是就好。”彭老大沉吟道,“排子这一两天就停靠在安边,几天不走,要等到横江冲来的木头,扎几个排子再走。好,安下心来,在排子上呆一呆。下一步,到了安边再说。”

   
   “高超晓得仇人在这排子上,对我们不利哟!高超的脾气我晓得,把他惹毛了,整起人来凶哟!”陈老二接过话头说,“你看我,城隍庙喊错了句口号,就遭整,整整遭了八年。”

   
   “这排子上又没有甫志高,高超咋个晓得?不要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彭老大瞥了陈老二一眼,说道,“晓得你遭了八年,老二。”说罢,学起《智取威虎山》小常宝的声音,一声尖叫,头一埋,双手一比划,“八年了,别提它啦——”说着,摇摇头,高声唱了起来,“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座山雕......”唱到这里,他捧起水壶喝了几口水,吩咐陈老二,“进棚子头,找身干净的衣裳,给这个姑娘换一换。”看陈老二答应着,进了木排中间那个树皮搭建的棚子后,他小声说,“陈老二在城隍庙喊错了句口号,遭判了八年。整整劳改八年,政治犯是要关满,不容易减刑的。半个月前,刑满后才放回来。回来后,还是弄来内管,弄在这木排上,交给我来管。晓得不,上这木排是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收入也少。这就是上面对我们有问题的人的待遇。好一点的,是在木船上。最好的是在货轮或者客轮这些机动船上,那不摆了,盘盘一扭,嘟嘟嘟,船儿就开了,收入多不说,轻松又安全,安逸得很。”

   
   “衣裳找出来了,洗干净了的,不过大了点,又补了几块疤疤。”陈老二从小棚子出来,拿了件蓝布衣裳抖了抖,叫李英进工棚去换,然后走过来,说,“侯娃儿,你就算了,给我们一样,打光胴胴,随乡入俗。反正太阳大,热了,水头一泡,凉快!这嘛,排子上来了个女的,要不然,大家当原始人,赤条条,内裤都不得穿。在这木排上,风里浪里,有啥子讲究头?”

   
  “我晓得,在这木排上,浪子一来,就把衣裳裤子打湿。刮风下雨就不消说了。”侯明明看了看这四五十米长的木排,附和着说,“打光胴胴省事,还自在。排子上的人,就是这样。”

  
  “自在个屁!看,水怎么急,浪子这么大,危险得很。”陈老二不以为然地说,“金沙江的船工,都是在青龙背上挣扎,在血盆头抓饭吃。过了今天,不想明天。上排子就意味着死,就要作好死的准备。”

  
   “啥子死呀死的,排子上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彭老大把喝光了的水壶朝旁边一扔,站到木排的右侧,观察起水势来。旁边的工友问,“牛肝石要到了,咋个办?”他回答,“咋个办,凉拌!给我划快点,冲过去,越快越好!”

   
    侯明明站起来朝前看,见不远处有个房子般大的紫红色石头,像个牛肝脏形状,屹立在前方拐弯的江边。木排在工人的奋力划桨下,乘着激流,直向牛肝石冲去。眼看就要撞上牛肝石了,此时,彭老大几步跃到排尾,沉着冷静,与掌舵的一个彪悍船工猛一板舵,就要撞在巨石上的木排,轻盈向右一偏,左排与巨石擦身而过。左排边伸出的几根竹竿,霎时被巨石挤成了碎竹片,纷纷抛向空中,又飘飘洒洒,落入江中。

   
    这惊心动魄的瞬间,彭老大面无表情,当作没事。等木排拐过湾,远离牛肝石,水势相对平稳后,他把舵交给了那个船工,迈着八字脚,走过来平静地说,“好了好了,险滩已经过啦!前方地势开阔,水势不凶了。”

   
  侯明明不解地问,“刚才,明知前面有巨石,江面比较宽,为啥子木排不走其他水径,非要去闯关?”

  
   “问得好!问得好!”彭老大的兴趣来了,打开了话匣子,“刚才大家都看见了,牛肝石上,有一股护岸水呼呼呼向外面扑,那是河面下的激流直冲江面造成的。如果我们提前转舵,这笨重的木排必然横着靠牛肝石,那后果不堪设想。这么快的木排,靠着冲力,硬碰硬,必然会拦腰截断,排毁人亡。只有挨近的时候,借助岸水的反推力,四两拔千斤,轻轻一拔,恰到好处,木排才能灵巧地躲过险滩、巨石,转危为安。”说到这里,他拍拍自己紫铜色的胸部,自豪地说,“当然,这是靠本人多年行船的经验和掌握的火候。”

   
   “这些经验,应该说是工友们拿命换来的。”说到这里,陈老二不禁唏嘘起来,“这金沙江呀,怪得很!表面上的水是一个样,下面的水又是一个样。上面的水朝前流,下面的水或许横着流。上面的水平静,下面的水或许在潮鼓缝。河中间的水,我们喊抬水,也叫拱水,有时比河边上的水高3-5米。枯水和洪水时,落差达30多米。俗话说,挖煤的是埋了没死,金沙江上行船的是死了没埋。”

   
   “听听听,又说这些死呀死的,难听的话来了。”彭老大教训起陈老二来,“我给你说,老二,吃排子这碗饭,虽说在血盆里抓,拿命来换,但还是要有些忌讳,不该说的就不要说,说不吉利的话要倒霉。这金江上游,水流湍急,弯道曲折,险滩密布,得罪了龙王爷,一起都跑不脱。”

   
     陈老二满不在乎地说,“新社会哪个相信这些哦!”

  
  “我的兄弟彭老二,行船没有死,船靠在岸边,都拿给岩石砸死。”

  
  “他是当反革命死的,如果不当反革命,就不会遭管制。”陈老二反唇相讥,“自由自在的,彭老二说不定那天就不会在船上半夜写交代,就是在船上,也该上岸休息去了,更碰不到垮崖。”

   
    一席话,说到了彭老大的痛处,他苦着脸,眼圈红了起来,“我的兄弟是呀,是当了个反革命,他这个反革命不值得呀!过粮食关,天天三两七钱五,一干一稀,稀得来是清汤汤,干得来是稀糊糊,一个大男子汉,没日没夜出力,拖船划船,咋个够吃?他就是发了句牢骚嘛!”

   
   陈老二作古正经,说,“这句牢骚发得不对头。社会主义,怎么会没有饭吃?”

   
   “那要看哪些人当政。60年过粮食关,饿死人是事实。”彭老大沉思片刻,打开了话匣子,“那个时候惨啊!那么多人,没得饭吃,饿得来遭不住,眼睛都绿了!人些就吃死娃儿,吃草根根,去刨观音土吃。观音土吃了胀肚皮,屙不出屎,活活胀死。还有些饿来得浮肿病死,尸水遍地流。唉!街边上,路上,哪天看不到死人?”他摇着头,唉声叹气,“人死了还不准说。西出屏山城10里,栗子公社有个农民发牢骚,用粉笔在大石包上写了几句:人民公社好,人民公社好,从早干到晚,肚子填不饱。被当作反革命案,拿给公安局抓了,判了5年徒刑。”

   
   “判刑好,进监还有口饭吃。”一个船工插嘴,“我是皖北农村人,60年饿得不得了的时候,就跟着大人逃出来跑滩,拉船。我就吃过树皮,杂草,蓖麻叶,茅根,老鼠,亲眼目睹路边将死之人向路人伸手乱抓。人饿死后,因无力掩埋,就被拖到小沟边露天腐烂,后来,白骨累累,夜晚,许多鬼火倏忽飘荡。我大队灾前700余人,灾后不足400。乡邻的河南信阳就饿死了数百万之多,还有人吃人现象。”

   
   陈老二听得脸色发白,吱了句“该歪!”

  
   “是该歪哟!”彭老大眼睛望着右岸的山峦说,“江对岸的云南那边好点,那边的人,哪怕是老头子,手头只要有个包谷粑,就可以逗引屏山城的大姑娘过去嫁人。四川饿死这么多人,主政的李井泉还讨好中央,从四川外调粮食,支援其它省。宝成铁路客车都停了,运粮。四川交通不便,人背肩扛,背到公路上,再由汽车转到火车站,转到长江轮船码头。我们的船队就运过好几趟粮食出川。前几年,街上的大字报说,四川饿死1000多万人,李井泉骄傲地宣称‘四川外调粮食,居全国之冠。’仅1959至1960年,四川外调粮食157亿斤。啧!啧!不得了,不得了。"

    侯明明接嘴,"也有这样的大字报,说四川调粮是中央定的。一个一个电话嗺,彭真来电话讲:‘北京只有3天的粮了,井泉同志你要支援支援啊!’总理也打电话,李先念也打电话,彭真、柯庆施都打电话,总书记也打电话,还专门来到四川做工作。李先念打电话来,还要调一亿斤粮食。李井泉在电活上跟李先念说,调一亿斤粮食,四川就要死多少人,你看还调不调?李先念的态度很强硬,说:‘死人也得调!’大字报还说,60年夏天总书记邓小平到四川传达中央一个文件,传达完了,吃完中午饭就要走。当时,在省委办公大楼下边,临上车的时候,李井泉提出到机场送他。他说:“井泉啊,粮食还得调,死人也只能死我们四川的人,不能死北京的人,也不能死上海的人。如果北京、上海死人国际影响就大了。”
   
    陈老二插嘴,“当领导的都是这样,不是咋个爬得上去呢?”

   
   “你的身份不同,不要这样讲,谨防挨起。”彭老大瞪了陈老二一眼,幸灾东祸说道,“李井泉调粮,饿死四川人还是没有得到好报!文革以来,自己遭斗遭批,被人些打得遭不住不说,婆娘一同挨打,被逼得跳楼自杀,还在读书的娃儿也被牵连,打得来要死不活,还没打死,哇抓抓地叫,就被推到火葬场焚尸炉火化。一家人糟得这样惨,大大小小死了,留了个半残的孤老头子,中央出了处理四川问题的红十条,还把他定为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中央就是不定性,老百姓也要骂他,一代一代地骂下去,成历史罪人。”陈老二庄重地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话多,有你说的。老二,你遭就遭在嘴巴上。”彭老大屁股朝木头上一坐,数落起陈老二来,“你要汲取教训,老二。如果那次在城隍庙你没有喊错口号,或者鼓着气一口吼完,那几个月后,你起码是县革委委员,信不信?你看你哥哥陈老大都当县革委常委,你的本事不在你哥哥之下。假如你当了官,小伙子身强力壮,又是一表人才,追你的姑娘子应该起串串。唉!就是嘴巴整你,害了你呀!坐了牢,啥子都打脱,现在呢,弄得你像个原始人一样,光个屁股,天天泡在水头放排子,喝西北风,求钱没得。正如你说的,血盆头抓饭,死了没有埋。如今,哪个姑娘子看得起你哟?”
   
   “你不是给我介绍了个婆娘......”
   
  “我这是同情你,陈老儿!”彭老大打断话,瞪着眼睛表白说,“哪个喊你当我的手下?我这个木排上的领导不像其他领导,整人害人。我心好,关心人,看你老大不小了,四处托人给你说媒。人家女的一听说是你,坐过牢,躲都躲不赢。没办法,我亲自出动,给你当月下佬,好不容易牵了根红线,把那个曾经在大十字街头给他老公开追悼会的寡妇周平说动,介绍给你,你搞慌了,害怕人家不干,啥子都将就。你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节省下来,给人家一个劲送钱送物。你看你,洞房没进,身体就整垮了,走路都打偏偏。”说到此,他眼睛像看外星人一样,上下扫射着陈老二,取笑说,“膀宽腰圆的陈老二不见了,黄皮寡瘦的陈老二出来了。巴尔杆,我问你,排子停靠到安边,你给周平准备了些啥子?”

   
  “啥子,钱噻!这个月关的饷,30多块,整数交给她。她姑儿段英要读书,还要还前夫差工人的工资,这都需要钱。”陈老二面带微笑,“她对我好,我也给她排忧解难。她有情,我有意。我还在屏山百货公司给她买了件的确良,过节穿。”

   
  “该是我晓得嘛,你对人家一心一意,巴心巴肝,出钱出物,把天上的星星都要摘下来。我问一下,你的婚事好久办哟?”

  
  “好久办,还不是人家周平说了算。”

  
  “周平咋个说?”

  
   “周平说,过几年娃儿大点,还有把段田欠的账还完,就办婚事。反正时间拖都拖了,她不着急我还着急?我等嘛。”

  
   “管得你了,我只是起好心,当介绍人,成不成,好久成,是你两个人的事。”彭老大话锋一转,“不过,要盯紧哦!人家周平是跑江湖的,又是中学生,比你有文化,谨防,谨防......”见陈老二一脸茫然,嘀咕了一句,“不会,人家心好。”他便不说了,转过身,看李英换完衣裳,从工棚出来,搭讪道,“咦,咦,咦!七仙女下凡啦!我说人漂亮,穿件破衣裳都受看。”

   
   太阳当顶,时间已过中午。开饭了,一个船工端来一榛子包谷面面饭,陈老二又提来一桶腌菜汤和一篮子碗筷,大家丢掉干活的工具,争先恐后,抢的抢碗,拿的拿瓢,舀起饭,坐在圆木上吃起来。饥饿已及的侯明明见木榛子里的饭不多,先拿碗舀了大半碗,泡上腌菜汤,呼呼呼地几口下肚。然后,又狠狠地舀了堆尖尖一碗,慢慢地吃起来。而那些第一碗舀的冒尖的人吃完后,木榛子已经见底。没有吃饱的人,看看空榛子,打着干呵欠,舔着嘴巴,摆起龙门阵。一个二个说起过年腊肉的香味,牛肉汤炖萝卜如何好吃,说着说着流起了清口水。

   
    李英歇了一阵,精神好了点。她端起饭碗,边吃对侯明明边感叹地说,“好惊险!多亏了好心的船工,不然,这个时候已到龙宫报到去了。看来,伴娘当不得。一次当伴娘,差点死在异国缅甸。二次当伴娘,差点死在金沙江。”

   
   “吉人自有天相,毛主席保佑,死不了。是噻,该死的,一口水都会呛死,不该死的,到了龙宫,龙王都要把他送回来,是不是?”不见回音,侯明明打趣道,“你这个娘子军连长,运气比抗联的冷云好。八女投江,一个都没有活,你投江,居然活了。”

  
  “八女投江,其实不值。”李英说,“38年5月,七万日寇对抗联第二路军实施重点围剿,冷云所在的妇女团,为了掩护师长和师机关,开枪把敌人引开,弹尽粮绝后投江。而师长关书范活下来,回到二师不久,就下山和日本人谈判,接受收编。同时还自告奋勇地回到队伍里来,想说服第五军军长柴世荣和第二路军总指挥周保中也投降!幸好,周保中把关书范毙了。”

  
“悲剧,悲剧!”侯明明叹到,“妇女的牺牲换来了大男人的安全,八女投江,竟救出一个大叛徒。”说着,丢下饭碗,站起身来,打着饱嗝,走到前边。一阵号子声传来,他抬头望,看前面江面辽阔,风平浪静,船行如梭。那下游划来的一只木船上,16个船工,扳着16支长浆。驾长屹立船头,扬起一面小红旗,指挥起船工们吼起了金沙江号子:

                           
                             金沙江上滩连滩,
                崖对崖来山对山。
                一声号子我一身汗,
                一声号子我一身胆。

   
   侯明明来了兴致,迎风而立,扯开嗓子对吼了起来:

         
                “一声号子我一身汗,
           一声号子我一身胆。
           木排正往宜宾赶,
           千根万根穿两岸。
           支援祖国搞建设,
           不畏风浪过险滩。
  
       吼完,他对一旁的李英说,“我从小在金沙江边长大,看惯了船上的白帆,听惯了艄公的号子。金沙江的号子主要分,平水号子、抓抓号子、搂搂号子、撸板号子。平水号子就是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吼的,节奏明快,平和自然,有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抓抓号子也叫投水号子,指启动船的时候,把船拉开的时候吼的。撸板号子和搂搂号子最为高亢激昂,力度和节奏感特强,吼得人透不过气来。这是过险滩激流,最危险的时候吼的。金沙江的号子多,多以劳动呼号、地势、水势、音调来源等命名,此外还有招架号子、五板号子、板滩号子、抛河号子、小腰号子、四平腔,多多多。”说着说着,从上游驶来的木船上,一个浑厚的声音又吼起来了:

            
                       喔呀来咗,
             喔双咗,
             喔呀来咗咗,
   
    他周围的人也跟着吼起来:

            
                       喔咗咗虫喔,
             喔咗来,
             喔开来,
             含爬喔来,
             含爬喔来,
             含爬喔爬,
             含爬喔来,
             喔嗨喔嗨。”

   
    铿锵有力的号子,吸引了彭老大。他昂首踱到前排,神情肃然,放开喉咙,对着群山和远去的帆船,吼起来:

                  “一声号子我一身汗,
            一声号子我泪汪汪。
            金江弯弯像条绳,
            草民百姓被绳拴。
            四川千层万重山,
            天府早成鬼门关。
            呜——呼,呜——呼,呜——呼——呼


            一声号子我一身汗,
            一声号子我泪汪汪。
            传说巴蜀多灾难,
            献忠屠川骨未寒。
            井泉乱蜀尸如山,
            一波一浪传哀叹。
            呜——呼,呜——呼,呜——呼——呼

             一声号子我一身汗,
             一声号子我泪汪汪。
             巴蜀从来系国运,
             先人教诲千千万。
             后人治蜀要三思,
             天下未乱蜀先乱。
             呜——呼,呜——呼,呜——呼——呼

            
             一声号子我一身汗,
             一声号子我泪汪汪。
             中华历史五千年,
             刀光剑影如云烟。
             水能载舟能覆舟,
             以史为鉴坐江山。
             呜——呼,呜——呼,呜——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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