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口中含口糖,下面群众就是一片骂》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3-08 15:33:28 / 个人分类:长篇纪实《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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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文/侯明明 廖又蓉


     一九六九年四月一日,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宜宾市人民广场红旗翻滚,人海如潮。人们从凌晨三、四点钟开始入场,参加宜宾地区党的九大召开庆祝大会。兴奋的他,代表屏山造反派,头天就从屏山坐轮船赶到宜宾,一番乔装打扮后,连夜提前入场,等候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天亮了,时针指向10时,在高音喇叭播出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后,大会主席台上的主持人高声喊道:  
 
 “全体肃静。”
  
 “唱国歌。”
  
 “鸣礼炮”!话音一落,两枚信号弹腾空而飞,二十四响礼炮震天轰鸣,十多万人参加的宜宾地区庆祝“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胜利召开”的庄严大会正式开始了。穿着军装的地革委领导正步来到话筒前,先介绍一番国际国内及本地区的大好形势后,重点介绍宜宾进京的“九大”代表,全是基层有代表性的工人和农民,没有一个是地市革委领导,也无宜宾各大群众组织的头头。他们是:泸县的农民李祥禄,很朴实的农村妇女,省航道处的工人蔡某某,南山机械厂的钟某某三人,故全区上下对这次“九大”代表人选基本没有异议。接着,工农兵代表上台表一番决心后,开始了盛大的化妆游行。十一点时,他卞司令随着队形,跳着忠字舞,接近主席台,眼中直望心目中尊敬的地革委领导,只见市革委办事组一个姓赵的组长,指挥几个人由主席台下抬来几筐袋装糖果,准备发给主席台和观礼台上的人各一袋“充饥食品”,不巧被正襟危坐的王茂聚看到,问李良袋子里是什么?是否李良指示搞的?李良也莫名其妙。这时姓赵的过来解释说:“这是我们市革委办事组决定搞的,主席台上的首长和观礼台上的同志们,凌晨三、四点钟就来了,早饭都没吃,肯定会很饿,所以我们办事组才专门到糖果厂订制生产了一些袋装糖食,每人发一包填填肚皮。”  
         
    王茂聚听后火冒三丈,用山东话吼道:“谁叫你们这样搞?下面一二十万群众,他们就不知道饿吗?”
  
  “他们下面的人可以自由地出去,上街吃东西……”姓赵的辩解。
  
  话尤未完,王茂聚又吼道:“鬼辩,主席台上的人有什么权力可以搞特殊?抬下去退给厂里销售。我们口中含口糖,下面群众就是一片骂。”
  
  姓赵的还想申辩,李良叫他:“喊你抬走就抬走,哪来那么多话。你这影响有多恶劣。”
  
    “领导不搞特殊化,和我们群众心连心。”卞司令的赞叹声脱口而出,“地革委好样的!”台上似乎有领导向他点头微笑,他觉得巴结的机会来到了,机不可失。身穿红军演出服的他,心血来潮,扶了扶头上的灰布八角帽,一步跳出队列,学着洪长青亮相的动作,英勇就义的姿势,振臂高呼,“向地革委学习,致敬!”、“谁反对地革委,我就砸烂谁的狗头。”突如其来的口号声,引来了一群保卫人员,“干什么的?哪儿来的?”、“站在主席台边,咋个还不走?有啥子目的?”

   
   “目的,我的目的就是来看望地革委领导,学习领导首创精神......”话未说完,几个彪形大汉就把他抓扯到一边,从自身穿的洪长青红军演出服荷包里,收出了串钥匙,钥匙圈上吊了把水果刀,“呵——凶器。”糟糕的是,别在腰上的道具小手枪也被搜了出来。只听大汉们轻声说了声“有问题”,几下就把他架走了。“同志,你们怎么随便抓人?我是革命派。”卞司令见自己被人架出了广场,朝真武路边的一辆标有群专部字样的汽车拖去,便慌了神,急忙申辩,“我是屏山来的无产阶级革命派,同志,你们究竟是哪部分的?”
   
   “哪部分的,告诉你,我们是大会保卫组,市群专部的。”

    “群专部的,我以前也是群专部的,同志,我们是一家人,大水冲了龙王庙。”

  
“不准开腔,规矩点!” 大汉们严厉的声音,“我们就是要弄你到市群专部审查。”

  
“群专部我不去,不去,整死也不去。”卞司令的话音刚落,便招来了一顿耳光、拳头,眼睛直冒金星的他,稀里糊涂被丢进了汽车,装到了市群专部审查,投入到了黑屋反省,吃起了不见油腥的牢饭。

   
    在九大召开的万人庆祝大会上,在领导者身边出现刺客,从刺客身上搜出凶器,这个案子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年月里,要多大,有多大。逻辑思维就是这样,他卞司令把嘴巴说扁了,无论如何也说不清,越说越复杂。不久,他跨出宜宾群专部的门槛,被专人押解回屏山,一路走一路嚎,“冤枉哟,天大的冤枉!我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刺杀毛主席司令部的人啊!我只是好奇,想走近点看看领导。”哭嚎无用,他被塞进了大十字下街的工商联楼上囚室,关押了起来。那里是屏山群专部,曾经他作威作福,一手遮天的地方。二楼3平方米的小屋,高低不到1.5米,人待在里面,只能弯腰缩头。屋内暗淡,临走廊的四方形玻璃窗上,涂满了墨汁。这是他当群专部指挥长的杰作。请君入瓮,呆在里面,上不沾天,下不着地,他终日受煎熬,不停地喊冤。喊冤声引来了过去的冤家,群专部的新主人陈大皮,奚落后对他就是一顿耳光。不过,过去的部下对他手下留情,没有怎么打他,私下还给他送药买烟,网开一面。但人失去了自由,门外,由他过去的部下持枪看管。昏黄的电灯下,他扒在地铺上,天天写不完的交代,背不完的领袖书。唯一听到的声音,是隔壁刑讯室人犯的惨叫声,声声刺耳。不知熬了多长时间,中央12.25批示下达,台上的交椅轮换,领导者走马灯似地转下了台,眼看他卞司令有出头之日了,在屏中学习班已经过了关的、自己主动交代的文革武斗的一些事情,又被翻了出来。他成了破坏文革的阶级异己分子,刘张反党集团的社会基础。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一来,他自然又是目标,升格为重点打击对象,从群专部的黑屋,转到了公安局的牢房。唉!他想不过,这辈子咋个这么倒霉,为出人头地,削尖脑壳,四处钻营,钻去钻来,钻进了牢笼。为上爬到处操,操去操来,最多操成“社会基础”。一有风吹草动,风云变幻,就当牺牲品,被抛入法网。尴尬的是,他和美蒋特务彭期文同囚一室,被特务“你为共产党卖力,坐这个牢房,是共产党的罪犯。我为党国效力,坐这个牢房,是国民党的英雄。”一席话,说得他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如今和他过去的抓捕对象——美蒋特务牵出来一起游街示众,更是颜面尽失,内心滴血。

   
   特务彭期文曾是他卞某人当群专部指挥长时办的案,亲自带人抓捕的囚犯。
     
    彭期文是屏山大乘人,县师范校毕业就响应蒋介石“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15岁参军打日本,血战昆仑关,奔袭腾冲、密支那、高黎贡山,死保中缅公路;日寇被驱,内战爆发,随部整编为青年军,与人民解放军交手,沃血四平,决战淮海。49年国民党军溃败,少尉排长的他随军到台湾,盲打误撞地进了台湾军情局。这个被国民党政治思想灌输的忠君爱国,反攻大陆的青年军人,经过两年封闭式的特殊训练,通晓秘写、反跟踪、暗杀等各种间谍手段,于1957年,毕业正式宣誓加入“国防部情报局”。上级承诺他们,潜入大陆执行任务,不管成功与否只要没有宣布叛变,回来后,除了黄金重赏,尉官连升三级,校官连升两级,将官升一级。面对飞黄腾达的诱惑,满怀一腔热血、报效党国的他,主动请求潜入大陆。这种工作就像荆轲刺秦王一样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台湾的军情系统每年都要精心挑选大概100名精英来进行培训,经过数月政审,“内湖情报干部训练班”50名学员中仅有他和其它二名学员被选中派往大陆。随即,授予中尉军衔的三人被送入单训室接受强化训练。训练内容就是暗杀共产党的党政军首长及那些民主党派领导人以及起义国军将士,还有就是对国家有重要贡献的科学家也要去暗杀。就连国际友人,凡是同共产党有外交关系的,包括他们的家属也要暗杀,制造国际纠纷。名单没有,只要够级别的,是谁都可以。事实是当时在大陆进行的台湾特务行动其实多半以失败告终,其中包括著名的行刺毛泽东,暗杀叶剑英、陈毅,还有万隆峰会克什米尔公主号暗杀周恩来的行动都没有成功。热血沸腾的他当了特工组长,对这些失败,这些危险,竟然一无所知,自认为他从事的事业是千秋伟业。中尉特工组长的他和同志们喝过壮行酒后,离开台湾,乘飞机到了台湾情报工作最重要的一个桥头堡香港。“国防部情报局”在香港建有完善严密的谍报网,台湾特工几乎全部经香港进入大陆活动。国庆前夕,装扮成商人的他,带着下属过罗湖桥,一到广州,还未领略珠江风情和展开工作,就一起陷入天罗地网,被大陆公安抓获。他领刑10年,走向海拔一千多米高的川南高寒山区雷马屏劳改农场,脱胎换骨。刑期满后,孤身的他带着释放证和袋袋户口,被遣送回屏山老家接受人民群众管制。
   
    听说这个美蒋特务在乡下管制期间,不服改造,乱说乱动,居然跟乡邻和村小老师谈曹操,“三国演义三十回讲,官渡之战曹操胜了袁绍,‘于图书中捡出书信一束,皆许都及军中诸人与绍暗通之书。左右曰:"可逐一点对姓名,收而杀之。’曹操不然,‘遂命尽焚之,更不再问。’胸怀何等宽阔!内奸、叛逆者不惩罚,证据连看都不看,就一把火烧掉,这何等大气!化敌为友,曹操是大政治家。”还对下乡知识青年说什么,“唐太宗李世民兵伐突厥,俘虏突厥人十万户,千里迢迢送往首都长安城,安居乐业。而那时的长安城居民也不过十万来户。李世民胸怀何等壮阔,接纳俘虏十万户,五六十万人,还授予俘虏五品官职以下上千个。怀柔政策得人心,异族归顺,列国朝拜,盛唐兴起。”又说什么,“封建王朝也施仁政,唐贞观三年,全国秋斩只有七、八人。清入关灭明,开国后的第一年,全国只杀了20多个犯人。”可恶的是,竟然跟生产队干部说,“莫说战争期间争天下,共军灭了国军八百万,就说中共建政后,50年一个镇反也灭了几百万人,且不说后来反右,内部清洗自己的人和知识分子几百万。60年一个大跃进、粮食关,饿死得更多,好几千万人。70年清理阶级队伍,不晓得遭了好多人?狗日王明、张国焘聪明,晓得共产党的法法,遭整怕了,跑球了。一个躲在苏联,一个躲在香港,周恩来三番五次派人劝说,俩人就是不回,回来就遭,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学高岗自杀,文革来了都逃不脱,肯定比刘少奇死得惨。刘少奇一生追随毛泽东打天下,延安发迹,八大喊毛泽东思想万岁,当国家主席,毛泽东接班人。”这还了得!要翻天?特务分子喻古讽今,含沙射影,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无产阶级专政,罪大恶极。身为群专部指挥长的卞德怀义愤填膺,果断下令出击,并亲自带领手下,配合人保组人员及县中队士兵连夜赴百里外的大乘对死不悔改的特务分子设施抓捕,经过一番激烈打斗后,特务彭期文被士兵制伏,投进了县监狱。

   
     命运捉弄人,猫和老鼠同关一室,同游一街,卞司令心如死灰,感慨良多。触动法网这根电棒棒,痛啊!演员的他,在人生舞台和戏剧舞台跳来跳去,为争名夺利,摔了个大跟斗,头破血流。满身伤痕的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一眼瞥见街边熟悉的侯明明、史老板、彭老大,想到自己曾风光一时,为巴结领导,热脸贴冷屁股而落难,如今成了反革命,阶下囚,让别人笑话。他心在滴血,无可奈何,摇摇头,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人生就是舞台,人生就是一场戏,人生就是一场梦啊!”他见明晃晃的刺刀比过来,噤若寒蝉,哭丧着脸,迈着栾平的步子,低头跟着犯人队伍从侯明明身边走过,到县广场开公捕公判大会去了。
  
     街上看热闹的人对这群人犯指指点点:
  
  “你看,一个二个缩头缩脑,像个乌龟,龟儿子些也有今天。”
 
  “就是那个台湾特务还没倒威,头昂起。听说狗日经过特殊训练,武功好,卞司令抓他的时候还打伤了人。你看你看,卞司令官被押过来了,龟儿在舞台上当洪长青,杨子荣还可以,咋个头脑发昏,跑到宜宾会场去学特务,当戴笠,搞暗杀,咋不遭嘛?”
  
  “司令吓得那个样子,简直不如台湾特务。球!”
 
  “还有那个狗政委,支泸的时候,腰杆上挂着小手枪,三四个大汉提着卡宾枪保护,威风得很!现在呢,当个强奸犯,拿给刺刀押起,哭兮兮的。婆娘更惨,见人就哭,就磕头,疯了。”
  
   “这个吹号的也活该!搞武斗的时候,扎劲得很!号吹得‘嘟嘟嘟’震天响,背后想钱,几百块钱都要贪,还出手打人,这一生完球了。”

  “一路货色,都该遭起。”
  
    站在店子门口看热闹的史老板哈着酒气,双手抱在胸前,幸灾乐祸说,“狗、狗日些提、提劲打、打靶嘛!日、日嘛,贪、贪嘛,当、当操哥、操球不转!背、背球时,栽、栽球啦!
  
   围观的彭老大说, “这些人过去不得了,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报应来了。”
   
    侯明明附和,“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公捕公判大会开得威严,声势浩大。孙号手判刑7年,苟秘书判刑10年、卞司令判刑5年,这一伙人喊冤叫屈,带着他们各自的刑期,灰溜溜走进监狱去服刑。美蒋特务彭期文则五花大绑,背着红叉叉斩标,机枪压阵,被士兵拖向了刑场。刑场设在屏山城东门桥下的河坝头,10米之外是滔滔的金沙江。东门街口和石桥上观者如潮,拥挤不堪。用监斩官、公安局军管会一个姓吴的主任的话来说,这个死不悔改的反革命分子,年轻时从军去台湾,五七年被上司派遣回大陆被抓,刑满赦放后回故乡屏山大乘,又兴风作浪,说反动话被捕。抓捕时,罪犯暴力拒捕,格斗起来,伤了几个人,跃上自家的破草房逃跑,被县中队士兵擒获,终于走上了不归路——以反革命罪判死刑。行刑时,只见这个不到50岁的人犯双腿被士兵踢倒,跪在河沙地,头向江对岸,背后连中两枪,居然不倒,回过头来狞笑。行刑士兵对其一阵刺刀猛插,人犯才在血泊中爬了爬,手脚抖动,挣扎死去。
 
 “国民党想反攻大陆,想翻天,这就是下场!”
  
   “狗日美蒋特务顽固,该千刀万剐!”
 
  “狗日反革命分子,挨枪子、挨刀子,死了活该!”围观者纷纷咒骂。
  
  “狗、狗日命大,当、当特务训过练。挨、挨球哟!”史老板捧着个烧酒瓶,对彭老大说,“看、看到没有,龟、龟儿子中、中了两枪,遭、遭了三刀。”
 
 彭老大说,“我听,响的是一枪。看的是遭了两刀。”
 
  “中、中的是两枪,遭、遭的三刀。”
  
  “打的一枪,遭的两刀。”
  
  “争、争啥子?打、打不打赌嘛?不信,就过、过去数一数枪、枪眼眼,刀、刀洞洞!”史老板在人丛中边喝酒边骂起来了,“遭多、多打点枪眼,多砍几、几刀,弄成肉、肉泥,才、才、才解恨!呸!龟儿子死球啰,不、不要弄来埋,甩他狗、狗日的在河头喂、喂娃娃鱼!”
  
“快哉快哉......咣当咣当咣当”,彭老大掂起脚尖,在人群中高声唱起来啦: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
  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咣当咣当咣当”。


[ 本帖最后由 画梅花女人 于 2011-3-8 15:3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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