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船,老子毙了你!》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3-08 15:32:45 / 个人分类:长篇纪实《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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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备战深挖防空洞

                               文/侯明明 廖又蓉(九死一生连载)

      中国,到了危险的时刻。

  
      军情急,战云飞。
   
   要打仗了,苏修要侵略我国……快做准备!学校内外,同学们窃窃私语。珍宝岛战火燃起来后,毛泽东果断地向全国发出了“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全民皆兵”、““备战备荒为人民”等一系列战备指示,全国很快进入“要准备打仗”的临战态势,出现了空前的战备热。国民经济开始转向战时状态,沿海地区不少军工企业纷纷西迁,大批工厂转向交通闭塞的山区,实行“山、散、洞”配置,许多企业转向军工生产。随着林彪手握的铅笔头朝地图上的武当山一指,长春汽车制造厂紧跟着在武当山下的十堰市建起了第二个汽车制造厂,平时生产汽车,战时生产装甲车和坦克。北京等大城市开挖地下工事,蔓延各省市,到处都在修建防空洞,男女老少齐上阵。在离乌苏里江珍宝岛4000多公里的金沙江边的屏山中学,全校上千的师生动员起来,投入了挖防空洞的战备活动。用工宣队的话来说,“全校要打洞,每个班打一个洞,男女都要打。”初七三级四班打洞的地段就在学校所辖的高城墙下,课余时间,班上的同学自觉拿起锄头、镐钎,打洞忙。男同学赤裸上身在洞子里打,女同学排成行在洞内外传运土渣,欢歌笑语,热火朝天。

  
     挖防空洞,学习小组长侯明明最积极。一到下午放学,他就提起放在墙角的锄头冲出教室,一马当先,直奔防空洞。防空洞里面又黑又闷又潮湿,为了赶进度,他顾不上吃饭,劲头十足,常常和同学们挑灯夜战,挖到晚上10点多钟,学校熄灯才回家。有次,洞中小塌方,掉下的土块,砸伤了一个外号叫“西瓜”的同学的肩膀,西瓜同学住了两天医院,出院后,被学校表扬并入了团,侯明明很羡慕,希望有这等好事出现。可这样“守株待兔”的机会始终没有来,入不了团,“团员”跟自己无缘,样板戏却跟他有缘。跟苏修的战没打起来,英雄当不上,土匪“栾平”倒当上了,而且当得有滋有味。

  
      学校礼堂的灯暗淡了,台上的几盏射灯露出耀眼的光,猩红色幕布在“智取威虎山”音乐声中徐徐拉开,天蓝色布的背景间,是一个乒乓球桌般大的棕黄色包装纸制成的小屋。这是侯明明班参加学校的“七.一”文艺晚会,演出的智取威虎山中的第四场“定计”。英雄人物同学们抢着当,土匪栾平没有一个人愿意演。受老师指派,侯明明扮演栾平。演就演,他用墨汁在脸上随便画了几根粗胡子,穿着一件班主任的灰大褂,脚套一双长筒靴,嘎吱嘎吱,一摇一拐,粉墨登台了。一上台,就抢了邵剑波的戏,他夸张的动作,滑稽的表演,赢得了台下阵阵掌声。惟妙惟肖、喧宾夺主的他,在少剑波“拉下去!”的呵斥声中,埋起头,弓着腰,在全场欢笑声中一步一抖下台后,就被音乐老师瞄上,成了学校文艺宣传队的一员。

     宣传队有全校男女同学三十多人,每周星期六晚上在教师会议室排练节目,排的节目有大合唱《我们前进在光辉的五七道路上》、《八角楼的灯光》、《草原英雄小姐妹》等歌曲,侯明明总是准时到达,常常受到音乐老师表扬。五一、国庆、元旦节日期间,这个学生自主的宣传队均被拉到县剧场演出,受到了屏山人民的欢迎,也受到了解放军官兵的欢迎。寒假来临的一天晚上,在本校的礼堂,侯明明和全队同学拉上台,慰问路过的新兵。新兵300多人,来自凉山州的彝区。他们被接兵部队带往省外,乘坐红卫15号客轮,在离屏山城上游30里处的金沙江新滩溪遇险。轮船在漩涡暗流中东倒西歪,浑浊的江水扑进了船舱,打湿了新兵们的棉衣。危急关头,接兵部队的连长冲进驾驶室,拔出手枪,抵住驾驶员的后背,喝令“翻了船,老子毙了你!”在黑洞洞的枪口下,脸色苍白的驾驶员咬紧牙关,生拉硬扯,使出浑身解数,把船开出了险境,停靠在了屏山。这批受惊的彝族新兵,被暂时安置在屏中礼堂,接受慰问。舞台上,红红绿绿的聚光灯照射下,侯明明穿着雪白的衬衣、蓝下装,脸上化了装,站在队伍的第一排,高唱,“为了保护羊群,不怕风雪,不怕严寒,小姐妹啊......”,黑压压的台下,刚从惊涛骇浪中闯过来的新兵们,脸上露出了笑容,全场劈劈啪啪的掌声响起来了。他知道,这掌声来自战士们的心声,献给的是草原英雄小姐妹,不过自己心里也高兴。
  
    高兴的还有,他创作的相声《运竹子》被宣传队演出,受到欢迎。这是他通过自己的亲身体会创作的。那是一次周末劳动,他和班上的同学到30多里地的石碑坳运毛竹。那天,又是风,又是雨,道路泥泞,他和同学们冒着风雨在竹林中砍竹子,不小心,左手的虎口被雪亮的弯刀砍伤,现出白骨,鲜血长流。高山上,密林里,风雨中,他的伤口被女同学细细包扎,而他砍的一大捆竹子也不在了,是被同学们帮忙扛走了。在分男女界限的班上,这件事引起笑料和风波,也得到了完美的结果。根据这个题材,他创作了相声《运竹子》,通过误解、抖包袱、搞笑,歌颂了同学之间的团结互助和热爱劳动的精神。演出后,这个段子被当成课堂作文上交,被任课的语文老师冯云龙打了优秀。

  
    作文能够被冯老师打优秀是件不容易的事。年轻的冯老师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能言善辩,多才多艺,66年分配在屏中,一直教语文,治学严谨。文革初期,他是所在造反组织的笔杆子,铁嘴。他教侯明明初三的语文,对侯明明的作文,情有独衷,经常用红笔圈点,打上红勾。他常常说,除了侯明明,在他教过的学生当中,作文能上优秀的不多。几年前,他随胡川到侯家,就领略了侯明明的才华。除了教书,他还会演样板戏,县级机关在剧场搞文艺调演,他扮演《红灯记》中的李玉和,拿起个碗,一声“谢谢妈......”,高唱:“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唱得有滋有味。可惜年纪轻轻,不明不白死了,死在自己的卧室里。

  
      本来那年春节,他已请假回老家阆中探亲,春节过后,学校开学,未见他来上班,他的妻子千里迢迢,从川北阆中来屏山中学找他。结果,学校领导发现他的卧室门窗紧闭,一股尸臭味从门缝透出,派人砸开他的玻窗翻进去,才发现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早已死亡。校医检查,冯老师死得蹊跷,尸体无伤无痕。学校当即报案,法医赶来,把他抬往办公室解剖。

  
     解剖是在晚上进行的,教师办公室换上了几盏100瓦的电灯泡。侯明明拨开人群,爬上办公室外的窗台,站在上面偷看,硬邦邦的冯老师双眼紧闭,嘴巴微张,被放在办公桌的草席上,上面铺了张塑料布,冷冰冰的。人究竟是怎样死的,说不清楚,是个谜。不过,法医拿着铮亮的手术刀,剖开其肚皮,现出紫红色的肠肝肚腹的惨相,使侯明明心惊肉跳,久久难忘。

  
    更难忘的是,他听见了高年级同学的哭泣声,这哭泣声不是为了失去的老师和校园,是为自己的饭碗和前途。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状态。他升上初三的时候,高年级的同学毕业,上山下乡开始了。上山下乡,是毛主席的战略部署,工宣队为了尽快完成动员任务,把丧事当喜事办,管你毕业生下不下乡,敲锣打鼓地将大红喜报往你家门一贴,就算你自愿申请去广阔天地练红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了。

  
     那些高年级的同学离别前,一拨拨互相留言,互相赠送笔记本,依依不舍,抱头痛哭。哭声未停,欢送的锣鼓声响起来了,噼噼啪啪的炮竹声就在屏山中学门口一阵阵炸响了。
  
    初七二级的几百个男女学生在操场整队出发,他们戴着大红花,手捧毛主席画像,背着行李和雄文四卷,流着热泪,在老师和家长们的欢送下,走出校门,开赴农村战天斗地去了。
  
    此情此景,侯明明有感而发,作了一首散文诗纪念:

      
       离别的泪花,两朵。
    轻轻地,轻轻地滴在菊花上。
    我摘了朵花,送给亲爱的同学,背着行囊,走向广阔天地。
    碧绿的金江水在白云悠悠下,缓缓地,缓缓地东流......
    片片花瓣,随波而流,带着清香,没来得及挥挥手。朝阳下,一面红旗领着长长的队形,在长长的山路,消失。
      
    这首小诗,在班上的作文课上由卜老师评讲,说是意境深邃,抒情隽永。居然还在同学中传开了。
   
   下乡的学生队伍远去了。
   
    城里的居民也下乡了。
   
   “不晓得”委员戴上大红花,笑咪咪打着毛主席像,到屏山红椿公社安家落户了。早在毛主席69年发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号召时,他就向县革委表决心,响应毛主席号召,要求上山下乡。高超安慰他说,“上面要求的是知青上山下乡,你三、四十岁了,不是知青,不过,你这种精神值得大家学习。”后来,上面动员城里居民下乡,县领导要他带个头。他问,“这是不是毛主席喊的?”领导点头。他二话不说,打起背包就走,到了红椿公社,向公社领导表态,“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不要把我当官儿看,就当一个老百姓看,把我安排在最艰苦的地方。”结果,公社就把他安排在高山顶上的田坝五队。
   
    下乡的队伍离去了,又一个队伍走来了。


[ 本帖最后由 画梅花女人 于 2011-3-8 14:0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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