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九死一生》连载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12-10 16:20:02 / 个人分类:长篇纪实《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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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实九死一生》连载
                         
文/廖又蓉
   
尽管我们崇尚自然,自然无情;热爱生活,生活无奈;我们依然执著追寻……脚踏故乡的红土地,拔起一簇簇鲜活的野草,山花,献给你——亲爱的朋友!
                            ————————————————————前言

                                      第一章童年遇险金沙江 船工相救遭劫难


   
      1956年的春天,侯明明出生在四川屏山县的一个教师家庭。
   
      这天是猴年春节过后的农历正月初二,国历2月13日。他的母亲经常讲,在中都医院生下他的那天,是一个多日不见的太阳天。西山白塔上空红彤彤的,霞光从窗外射来,室内暖洋洋的,所以取名明明,希望他的明天光明。
   
      呱呱坠地的他,来到人世,从此开始了他那扑朔迷离、自我奋斗、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上演了一幕幕波澜壮阔,惊天地、泣鬼神,大开大合的精彩剧目。
   
    儿时的他,热衷于绘画。路边上、沙坝里、家中的墙壁,都是他涂鸦的地方。对画家职业的向往和追求,渐渐在他童心里萌发。尽管当教师的母亲、当法官的父亲不满意他“疯天狂地画娃娃儿”,但还是尊重了他的志向。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四川闹饥荒,饿尸遍野。小明明的父亲侯平发响应党的号召,离开县法院法官的岗位,到离城90华里的龙华山区当农民,母亲去百里外一个叫中都高夕台的更偏远的小山村当教师。四岁的小明明穿着叉叉裤,被父母寄养在亲戚家——县城北街一个叫郭家祠的地方。郭家祠背靠巍巍的锦屏山,面向涛涛的金沙江,占地两亩多地的祠堂,高六丈有余,青砖黑瓦,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是典型的清代建筑。宽敞的厅堂里,青石板铺地,四周灰白的墙壁上、光光的石板地面上和杉木圆柱上,出现了西游记。简练的线条勾出了花果山、水帘洞、海底龙宫和天宫。孙悟空幼稚可笑,猪八戒笨头笨脑,唐僧慈眉善目,沙和尚横眉冷眼,构思离奇,笔触大胆。这是小明明用粉笔绘的儿童画。睡觉的地方,小画家不大习惯,在偏房,常年黑黝黝。一张褪了漆的柏木雕花床安在墙角,占了半间屋,白天进去都要点油灯。饭厅光线更暗,只有中午时分,天窗里透出一缕阳光,穿过杉木梁上的蜘蛛网,落在土漆斑驳的柏木圆桌上,照在一个个瓷碗上,多少才显的有点生气。郭家祠的女主人是侯平发的本家大姐,小明明称呼大娘。男主人是个长年躬着腰走路的驼背,人称郭驼子。人过中年的夫妻俩,膝下儿女8个,老大郭月明在外念书。郭家一天两顿饭,顿顿干板菜熬的玉米面稀粥,清澈见底,刚刚端上饭桌就被几个娃儿一抢而光。一到月底,带着金丝眼镜的郭驼子,甩着双手,领着上幼儿园的侯明明到西城城门洞旁的县法院,找办公室的财务人员领取侯平发的月工资35.5元,作为侯明明一月的生活费。清汤寡水的干板菜玉米粥不够塞牙缝,经常饿着肚皮的小画家,只觉得肚皮空空,嘴巴难受,清口水长流,身体特别轻。身体轻可以腾云驾雾,连环画《西游记》里说孙悟空轻飘飘,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还大闹天宫,打得牛魔王,托塔天王李靖和哪吒入入而败,逃之夭夭。妖精妖怪就更不是孙悟空的对手了。孙悟空多神奇!手拿金箍棒,眼睛一眯一眨的孙悟空时时在他的圆脑袋里旋转,于是他学起了孙悟空,在郭家祠石坎跳上跳下,腾云驾雾,提棍弄棒,文进武出。

      
     一天清晨,雀鸟喳喳,小“悟空”从睡梦中挣开眼睛,望见窗外苍鹰盘旋,便光着屁股,提起金箍棒跳将出屋,捉拿大鹏金子鸟,一不小心滑进屋前的水池中,双脚朝天,灌满了一肚子绿水。
   
      水池的绿水是浑浊的,大江的黄水是呛人的。

      
    1966年的一个夏日黄昏,10岁的小学生侯明明放学回家,在城东金沙江边沙滩上握根小木棍画孙悟空大闹龙宫,夕阳照射得他满头大汗。潮热的他受不住了,跳到江里,凉悠悠的,真舒服。不知不觉江水漫到了腰间,一股潮水涨上来,一下子把小明明抬上浪峰,卷走了。江岸的伙伴、房屋,还有那歪脖子黄桷树越来越小,小得模糊——快冲到江心了。小明明时而沉入水中,黑咕隆咚;时而浮出水面,见到点点亮光。难道真的要到龙宫去吗?去见龙王爷吗?小明明觉得头皮发涨,鼻子酸痛,胸口沉闷,气出不来了,忍受不了——龙宫不去了,孙悟空不当了,还是家里好。爸爸妈妈在哪里?“爸爸呀!”他喊爸爸,小嘴一张,一股黄水吞到肚里。不知喝了多少水,鼻子喘不过气,沉沉浮浮中,只听见耳边一声低沉的叫唤:“不要动,跟着我的手漂。”迷迷糊糊的侯明明只觉得一只有力的大手托住了他的头,缓缓移动。他身体仰躺,屏住气息,顺着那只大手漂呀漂呀,漂回了岸边,躺在沙坝上吐出一大滩黄水。风来了,雨来了,风雨中他恍恍惚惚,被人背回了家中,倒头大睡。睡到第二天下午,日头偏西的时候,从市管会下班回家的父亲带他去感谢那位好心的救命恩人,却听到这样一个不幸的消息:救命恩人是金沙江上的船工彭老二,昨夜,他和哥哥彭老大把木船停靠在江边的一个石崖下。一夜暴雨,石崖滑坡,泥石倾泻而下,把他们及看守的木船,一并砸入江中。船沉了,彭老二失踪了,哥哥彭老大因半夜起床解手,见泥石飞来,右手一挡,负伤跳入江中,逃脱一命。第二天,彭老二找回来了,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尽管他生前救了条人命,却不准任何人悼念。彭老二的领导、木船社外号“天棒”的陈老大说他是“四类分子,管制对象”。
   
        四类分子指的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生和死都是一根草。右手腕负伤,吊了绷带的彭老大对前来感谢彭老二救命之恩的侯家父子说,他的兄弟昨晚因写列行的交代,写疲倦了,熟睡在船舱,泥石砸来了没跑赢,和船沉入江底了。人死了就算了,弄口棺材直接抬上坡埋掉。可是上面不许悼念,说他的兄弟属于四类分子中的反字号。原因是60年过粮食关,每天只有3两7钱5的粮食供应,吃不饱饭。天天撑船拉船、劳动强度大的彭老二在领导面前发牢骚,唱了句“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吃不饱”,这下,这句歌词被当成了罪证,解放前拉纤跑滩的彭老二当即被领导戴上现行反革命分子帽子,交群众监督劳动管制。当然,监督的责任人就是彭老大。
  
        小画家迷惘了。
   
      “爸爸,为什么雷锋叔叔助人为乐是英雄,死了也是英雄,永远永远纪念。船工叔叔救人就不是英雄,死了不能纪念。难道当了四类份子就该永远被管制,死了还倒霉?这是为什么,爸爸呀!”
   
        “明明,看看天,天上有阴有晴,有风有雨;看看地,地上是人人相斗,弱肉强食,互相专政的阶级社会。毛主席说,每个人都打上了阶级烙印。长大点,你就会知道,天上风云变幻,地上世事难料呀!”
   
        世事难料,父亲的话有道理。
   
         侯明明睁大眼睛,迷惘地看着世界,看着这个五花八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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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梅花女人的个人空间 画梅花女人 发布于2010-11-28 08:34:50
    在这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眼中,世界眼花缭乱,满城都是书写毛主席语录的红色海洋,满街都是红旗、标语、大字报、游行示威和辩论的人群。就连那些读中学的哥哥姐姐们,也穿上了黄军装,戴上了黄军帽和红卫兵的袖章,挥舞着毛主席语录,意气风发,走出校门,上街游行。游行中,他们高唱毛主席语录歌,“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冲向一些大户人家抄家,把抄出来的笑眯罗汉、观音、花瓶、笔筒、花盆等古陶瓷当众砸烂,把一捆捆古旧线装书、字画和金字漆底牌匾当街焚烧。斗志昂扬的红卫兵们围绕烈火,又跳又唱,“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文雅。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烈火蔓延起来,商店的口红、香水、面霜,属于资产阶级的东西,都不许卖了。养花种草,养鸽子养金鱼,打扑克,下象棋,被认定为玩物丧志,属于四旧,通通禁止。红卫兵破四旧惊天地泣鬼神,号令一出,人人胆寒。城中大十字路墙壁上贴出大字报50条通令:
  
   "破四旧,立新风”涤荡一切污泥淖水,今后凡有:
  1.穿高跟鞋者格砍勿论!
  2.留长辫者格剪勿论!
  3.抹胭脂口红者格塗勿论!
  4.奇装异服者格扒勿论!
  5.戴墨镜留小胡者格揍勿论!
  6.养鱼弄花者格砸勿论!
    ......
  50.看古旧书者格烧勿论。

      
    烈火燃到了幼儿园,院长和阿姨被斗,就连调皮的小娃娃也被揪上了台。侯明明三兄弟同桌的一个四岁小朋友,仅仅是午睡的时候尿了床,被说成有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拿给阿姨提到小黑板前,与父母当官的小朋友站在一起,接受全班小同学们的批判。

        
     烈火燃到了小学,小学也跟着乱套了,大字报贴出来了,批判会开起来了,校长、老师一个个靠边站。课停了,书包没用了,代之的是装毛主席语录的小红书。少先队的活动也停止了。好留念那段美好的光阴啊——每周星期三下午的队活动丰富多彩,班上少先队中队长的他,要么挥着小群头,领着队员们齐声高喊: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时刻准备着!在嘟嘟嘟嘟嘟的队号声中,围绕校园正步操练;要么右手佩戴两根红杠的少先队中队长标牌,举着少先队队旗,带着三十多个小队员走出校门学雷锋,上街到军烈属家里担水、劈柴、扫地做好事。走在街上,他和小伙伴们齐声高唱少先队队歌:
   
   “我们是新中国的儿童,
    我们新少年的先锋,
    团结起来继承着我们的父兄。
    不怕艰难,不怕担子重。
    为了新中国的建设而奋斗,
    学习伟大的领袖毛泽东。
    毛泽东新中国的太阳,
    开辟了新中国的方,
    黑暗势力已从全中国扫荡”。
    欢乐的童年是短暂的,美好的光阴流逝了。
   
      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
   
     66年的春天,5.16一过,队歌不能唱了,代替的是毛主席语录歌。书念不成了,代替的是学毛主席语录。教室里、操场上、办公室,到处都是大字报。就连上课调皮捣蛋、大字不识,被学校开除的学生夏娃儿,也回校贴了大字报。字写不起,画一只铅笔,触向一个牛头。痛打了一顿班主任和校长,夏娃儿得意洋洋,伙起一些学生,拿起剪刀飞叉叉上街,见人就抓来剪,剪细腿裤,剪尖皮鞋头,剪连衣裙、剪头发。女的一律剪短发,男的一律小平头。可是手艺不行,有些人被剪成了怪模怪样的“马桶盖”。有些姑娘尖叫,他们趁机动手动脚摸人家屁股。夏娃儿班上的同学尹娃儿,把握斗争方向,拉上一批高年级学生,与背上毛主席语录小红包的老师,把女校长从家里揪出来拖往礼堂斗。斗了大半天,又给女校长头戴纸糊的高帽子,颈挂牛鬼蛇神的黑牌,牵到街上游街示众去了。街上成了革命的海洋,红旗的海洋,大字报的海洋。街道两边,大字报贴得层层叠叠,这张刚贴上,那张又盖上。公共场所的任何墙上都可以贴大字报,学校、机关就更别提了,墙都不够用了,专门有大字报区,木头和席子搭的,一大片,里面拐来拐去的像迷宫,还有灯光照明。大字报内容各异,除了歌颂毛主席一家子,反面材料多于正面。有张大字报揭发一个单位的领导老喜欢乱摸女部下,人家不愿意,他就开导人家:“你们女同志长乳房就是给男同志摸的,下边的洞洞就是拿给男同志插的。”还有揭露走资派奸淫妇女,怎样扒去衣服,怎样摸、抓、抠、塞,怎样拿刀子、拿木棍、拿石头、......全是对付女性特有的身体部位。这样的大字报最受欢迎,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挤都挤不动。 大字报多的让捡破烂的都改行了,专揭大字报。一层贴一层的大字报赛过纳鞋底的“袼疤”,揭下一面墙上的大字报就能装一麻袋,比到垃圾堆一点一点捡废纸快多了,收荒匠喜笑颜开,乐呵呵抱着一大叠大字报跑到收购站卖都卖不赢,但危险是容易挨揍。人家的大字报刚贴上去就被揭了,怎么不发火?小娃儿不怕,有新式工具,废轴承作轱辘的小木头车,上面安个大筐,站在蹋板上,单脚蹬地,一手扶筐,一手哗哗哗扯纸。情况不妙跑的快,有的还会双脚替换,赛过自行车。揭大字报成了新兴职业,赚钱的门道,引得夏娃儿和尹娃儿眼红,双方为争夺大字报的所有权而大打出手,一时成为笑谈。但有些大字报他们不敢揭,锦屏山麓的城北箭楼下,门口的大字报上明明白白写着:“保留一个月,撕者以反革命论处!”屏中毛泽东思想武装队贴出的大字报内容醒目:“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革命的同志们:锦屏山?这是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情调,我们崇拜的是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最强烈要求将锦屏山改成‘向东山!‘或‘向韶山’,‘老君山’改成‘红军山’”。不久,城南关也贴上了大字报,“最最强烈要求将金沙江改成向东江!”、“魁星楼”改成“红星楼”。不是吗?远在千里的安徽黄梅戏,已经更名红梅戏了。果然,时隔不久,屏山城东的东兴街改成了红卫路,城西的西正街改成了反帝路,南街改成了反修路,北街改成了造反路。
  
    造反造反,学生起来了,工人、市民、机关干部、农民也起来了,都起来造反来啦!广播里是“革命方知北京近,造反倍觉出主席亲!”的声音,人们争先佩戴毛主席像章,有人甚至把毛主席像章刺在胸部肌肉上,以示忠诚。全民背语录,男女老少念念有词。天天早请示,晚会报,四类份子黑五类是早请罪,晚会报。吃饭前念毛主席语录,工作前念毛主席语录。三、六、九赶场,农民进城要背诵毛主席语录,如背诵不了,红小兵不让进城。

   
      人们更多的是喊着毛主席语录:“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把文革进行到底,到处都是口号声、辩论声、游行示威声,到处都是歌声:“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文化革命齐造反,革命路上当闯将。”、“ 忠于毛主席忠于党,党是我们的亲爹娘,谁要是敢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红色恐怖万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县城十字街口旁的县委门口,贴上了白纸黑字对联“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县上的头头脑脑一股脑被揪出来批斗,坐喷气式飞机。由于对斗争对象关系有亲疏,想法不一,观点不同,造反的人们拉帮结伙,分成了两大派——红色造反司令部和红色造反总部,简称红司派和红总派。为了扩大各自的组织,扩充实力,瓦解对方,孤立对方,两大派常常在街头下战书,指明道姓要对方人员出来辩论。辩论人员出场,首先立正,背诵最高指示毛主席语录,然后站到各自的高板凳上,表明身份,对着观众,亮出观点,说理论句,义正词严,驳斥对方。有时说到激动处,双方手舞足蹈,往往发生肢体冲突。辩论时间有长有短,短的时间个把小时,有时长达5、6个小时,这成了屏山街头独特的风景。
   
       街头辩论在屏山兴盛了一断时间,到67年2月下旬逐渐消失了。这是因为,二月镇反来临了。造反派称之为“二月黑风”。造字号的屏山红色造反司令部和全川的造反组织一样,被军方打成反革命组织,称之为老保的屏山红总派乘机参与镇压,反攻倒算。红司的政委、司令、参谋长经过街头大辩论,统统被抓进监狱,底下的虾兵蟹将一哄而散。失去对手的辩论自然冷幺台。那天,二月十九号,抓红司头目高超的最后一场辩论,侯明明跟着父母上街看得真真切切。下午6点过,从宜宾飞来的直升机还在天空中盘旋,中央军委颁布的关于一律不允许冲击军事机关的命令和勒令解散红司的传单雪花般地飘下来,洒满了屏山街道。街上行人稀少,一队队民兵持枪上街游行,有些地方开始戒严。                             

   早春傍晚的天气冷飕飕的,寒风夹着雪花,吹在脸上生痛。红司司令高超从自己设在县委大楼的司令部走出来,即被人跟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他,把军大衣领提起遮住半边脸,走到离县委百米处的大十字街头辩论地点,见街沿上架起了机关枪,心里咯噔一抖,沉重起来。这几天,形势骤变,红司的一个个干将,莫名奇妙失踪。派出去的情报人员下落不明。刚接到宜宾眼线来的密电,同一战壕的宜宾方面军、工人八八团、宜一中红旗司令部,机构被砸,上千的人被抓。他知道,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今晚的辩论,就是个鸿门宴。看那街头屋檐下大字报专栏上,一天前贴出的战书,字字充满杀气:
   
    最高指示: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
                                                                                                                                                                                                                                 
     红色造反司令部高超同志,为了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特邀你于1967年2月19日晚在此辩论。
                                                              红色造反总部冯儒
                                                               1967年2月18日
        
      冯儒,红色总部的辩论人员——屏山中学一个青年教师早已站在高板凳上恭候。这个西师中文系毕业的,能言善辩的语文教师虽然20出头,参加红总才几个月,但在大辩论潮中,已千锤百炼,百炼成钢,有屏山辩才之称。意气风发的他,一段时间来,不管是下午,或是晚上,个人端把凳子,朝街头一摆,看着对手和观众,手一挥,口若悬河,引经据典,言辞犀利,威风极了。他滔滔不绝的辩风,常令对手思路混乱,哑口无言,一个个败下阵来,得意极了。想到近期,红司的一些铁嘴在他秋风扫落叶的辩风下,反抗心理被压服,斗争意志被瓦解,有的口服心服退出其组织,有的乖乖地走进监狱,他更是惬意极了。此时,踌躇满志的他,学红卫兵的装扮,头戴了顶黄军帽,身穿着绿军衣,腰扎了根牛皮带,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高板凳上一站,居高临下。看着三米处的空板凳,想着最后一个对手、红司的头子高超将站在这柏木凳子上被他击败,垂头丧气地进入监狱,成为历史渣滓,一股征服感油然而生。他满足地微笑着,看着心事重重的高超由远而近走过来,于是挥起毛主席语录,来了个响亮的招呼,“最高指示,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迈着军人步伐的高超,手捧鲜红的毛主席语录,愣了对方辩手一眼,一个笔挺立正,表情严肃,接口道,“最高指示,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说完,跨上高板凳,对着围拢的听众,扯开嗓子,拉起了开场白,“首先,感谢广大革命群众,放弃休息,来参加我们今晚的辩论。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是幼稚可笑的。这里,我自我介绍,姓高,叫高超,部队转业干部,分在市管会,造反组织身份是红司一号勤务员。我现在是带病之身,生病躺床,躺床爬起来也要来参加这个辩论,辩论道理,说明真相,追求真理。哪怕面前是带血的刺刀和枪口,也要辩下去。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同志们,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时候到了。这段时间,我们屏山城,黑云压城城欲摧,造反派组织遭到了资产阶级司令部和老保们的疯狂镇压,走资派和老保勾在一起,抓走了我们造反组织好几个勤务员,抄了我们好几个造反组织的司令部。今晚上的辩论会,机枪压阵,杀气腾腾,是不是又要抓......”抓字刚出口,台下跟踪他的几个人员一下子扑上前,几脚掀翻凳子,一把扯他下来,按倒在地,亮出了手枪和手铐。
   
      “镇压革命群众,决没有好下场!”被人按倒在地的高超,头发成了乱鸡窝,嘴巴大声嚷道:“毛主席说,镇压......”还未说完,“啪啪啪——”左右一顿巴掌扇来,扇得他口吐鲜血,大声叫唤,“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造你妈的屁!你狗日的,嘴巴还硬!”骂声带着拳头下,高超被打得嗷嗷直叫。
   
     “高司令,不,老高,你就忍着点,不要开腔!好汉不吃眼前亏。”高超的部下,文工团文艺兵造反纵队的一个姓卞的司令从人群中站出来,浑身哆嗦,对着抓人者点头哈腰说,“同志,同志......”
   
       “同志,哪个是你同志?放明白点,格老子,你们是一丘之貉,都是反革命,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一起铐起来,收进监狱!”

     “我,我嘴巴多,我错了,我悔过。”姓卞的惊慌失措,跌跌撞撞,掉头往人丛中躲,当即被抓人者揪出来,上了手铐,勒令跪下。
   
     “我看你们要抓好多人,哼!造反派抓不完,杀不绝。”躺在地上的高超,双手反背,被铐上手铐,翻着白眼说,“我们不死,总有一天要找你们算账!记住,血债要用血来还。”
   
    “不准抓我们的高司令官,哪个敢!”人群中冲出一个黑磴磴的小伙子,20不到,身穿阴丹布补丁衣裳,腰束草绳,脚套稻草编的草鞋,眼睛睁得溜圆,吼道,“抓我们的司令官,我无产阶级革命战士黑娃第一个不答应,坚决不答应。”见满场的人目瞪口呆,他觉得大长脸,不由地暗叫一声,“造反真好!”于是神气活现,把肩上扛的一面红得发黑的旗帜朝地上一戳,转头朝人群中的一个大耳朵的人喊道,“不晓得副司令,给你安排一个任务。快点来,救高司令官!高司令是毛主席的人,遭球了,快点来帮忙救。”
      
      “咹——毛主席?毛主席——晓得了,我来,来啰,咹,咹......大耳朵的人第二个“咹”字刚出口,光头还未露出人群,就被旁边的一个大汉扇了几耳光,“咹,咹,咹!滚一边去,你这个憨憨,跑来干啥子?滚!滚!”话音刚落,那个大汉从人圈中跳将出来,对黑娃吼道, “拿杆破旗旗儿来招摇,啥子无产阶级,你龟儿是流氓无产阶级,乞丐一个,呸!”见黑娃吓得不敢开腔,他踮起脚,朝人群中招呼,“革命同志们——跟我上,抓叫花子!狗日叫花子黑娃也跑来捣乱,弄来捆起!一起弄走。”这个头戴黄军帽,手拢“红总”袖章的大汉侯明明认识,是南街上理发店的理发匠,30多岁,常在南街上文进武出,因打架斗勇凶狠,江湖人称“硬骨头”。硬骨头得意洋洋,一件灰棉袄缠在腰上,指手画脚,指挥手下的一帮人把黑娃手握的旗帜缴了,将黑娃按倒在地,五花大绑捆了起来,然后走到高超面前,狠狠一脚踢了过去,讥笑道,“格老子老实点,司令官,你的丐帮兄弟伙救不了你!”
   
      “放了他,这个娃儿是孤儿,不懂事。”在人群中看闹热的侯平发站出来劝说硬骨头,“这个黑娃饭都吃不起,是个跑滩滩的。硬骨头,要注意政策,不要打击面过大。抓这种人,起不倒作用。”
      
     “作用大得很呐,这个跑滩的,是个社会渣滓,到处兴风作浪,该挨!”硬骨头回了侯平发一句,转过身,突然间,头上的黄军帽被人伸来的手爪一下抓了。他跳了几跳,见自己的黄军帽在空中一飞一飞,被抛到了人圈外,旁边的人不出声,只是一阵窃笑。他光着秃头,恼羞成怒,“狗日,肯定是黑娃的同党‘不晓得’干的,这个憨憨,跑不脱。”他叫骂着,回身挥起拳头对捆绑着的黑娃脸上狠狠一击,“丐帮司令,你的同伙偷老子的帽子,太岁头上动土。他跑球了,老子跟你一起算账,让你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头,再弄你到监狱吃牢饭。”

   “哎哟哟——”憔悴褴褛的黑娃被打得嘴角流血,大叫不止。
   
    “你们要抓要打,冲着我来!我是头头,整这个娃儿干啥子嘛!”被“硬骨头”一脚踢得鼻血长流的高超,后背被5、6只粗壮的手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歪斜着眼,喘着气说,“这个娃儿的脑壳不灵醒,他司令的帽子是自封的。”
   
       “不要乱动,不要随便抓人!”围观者中,闪出一个穿军便服的年轻人,怒斥硬骨头一伙道:“你们这是辩论,哪里是辩论?是辩论就要听人家把话说完、说透,咋个要动武?随便乱抓人怎么要得?”
   
     “等高司令把话说完了,头脑中的真实思想暴露了,辩论完了再动手嘛。”站在人群边上的年轻教师眼看辩论落空,自己的才华施展不出来,绞尽脑汁准备的炮弹抛不出来,不满地嘀咕,“毒都没有消完,罪都没有肃清,咋个这样收场?辩论要讲道理,摆事实,以理服人,让姓高的口服心服,让他部下口服心服。这才能够教育群众,显示我们的大度。”
   
    “对头!你这个同志有修养,比较正直,我要交你这个朋友。”穿军便服的年轻人一把抓住青年教师的手,“过两天我请你喝茶,有事找你。”说完,他转过身,蹲下来,双手护住高超的头,关心地说,“老战友,雄起!你有啥子话,快点说。”
   
      “说、说、说,监狱头去说,说过够。”戴着政法兵团红袖章的一群人提着手枪,把穿军便服的年轻人掀开,七手八脚把高超提起来押走。硬骨头跟在后面,边走边对围观者说,“上面已经定性,高某人的组织是反革命组织,他自然就是反革命头子。”
   
        穿军便服的年轻人不甘心,上前挡路,抓住高超的肩膀不放手,“指导员,你不是反革命,我们相信你。你响应毛主席号召,起来造反,不要怕!”然后回头质问抓捕者,“你们咋个乱抓人?人家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参加文革运动,哪点要不得?就是有错,何必动手动脚,动刀动枪。”
   
       “你是哪一个?帮反革命头子说话,连你一起抓。“硬骨头”带着几个人围上来,吼道:“不看头事,不识好歹,弄进监狱再说。”
   
    “你们敢!我叫胡川,刚从部队下来的专业军人,没有参加任何组织,革命群众一个。”

      
  “你这样的群众我们见得多,哼!”硬骨头瞪了胡川一眼,吼道,“阻扰我们执行任务,抓!”

     
  “你们敢抓我!我是看你们抓我在部队的战友高超,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哪点要不得?”
   
   “帮反革命说话就是要不得!”硬骨头一伙人摩拳擦掌冲上来,“帮反革命说话就是反革命!抓起来再说!”

   
   “没有王法了,你们敢!”胡川边说,边施展少林拳法,机灵地挥拳左抵右挡,使对方近身不得,接着三拳两腿打倒“硬骨头”。见有人拔出了手枪,他纵身一跃,趁着空隙突围而出,径直向城东门跑去。
   
       “这个小子真拳实腿,出手不凡,是个练家子。”侯平发望着胡川急速飞奔的背影,不禁叹道:“小伙子,有本事,讲义气。”刚说完,只听“啪”地一声枪响,旁边一个人“哎哟”倒下地。开枪的人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不顾,带着“硬骨头”一帮人急追逃跑者去了。姚贤图在背后不满地招呼,“跑啥子?人都打倒了,不管人家死活,还去追啥子嘛?”
   
       “追得到啥子嘛!人家是扁挂。你看舞那几下,就知道是高手。”侯平发附和着,拉起侯明明过去观看枪响倒地的人,大吃一惊。“哟,不是彭老大嘛,咋个在这儿呐?”侯明明一脸诧异,“彭师傅,是不是拿给子弹打到了,伤了哪个地方?”
   
      “哎哟,我硬是遇到了,遇到鬼了,黑天黑地响枪。”彭老大翻过身来坐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头和脚,眨了眨眼睛,嘴巴一裂,一下子呻唤起来,“哎呦,哎哟喂!头头儿整我。单位上的陈老大,陈司令员,陈老二,陈副司令员,非要喊我们这些兵兵儿,今晚上来大十字听高司令辩论,要暗中保护他。哪晓得枪一响,把我震谙了,脚杆一软,就倒在地上,背时哟,背时哟!”
   
      “只要枪没有打到你就好,遭吓了不关是,不关是。”侯平发把坐在地上的彭老大扶了起来,安慰道,“好好儿休息一下,缓过神来就好了。”他见彭老大没事了,然后急走几步,来到戴着手铐的高超身边,招呼道,“高司令——”
   
    “啥子司令哦,我今天是阶下囚了。侯主任,这个时候你还在开我的玩笑,涮我的坛子。”
   
    “那我喊你小高,跟以前在单位一样。小高,胳膊扭不过大腿,你要识时务,识时务者为俊杰。”
   
     “侯主任,谢谢你的关心。市管会我怕回去不了啦,代我问候同志们。哎!人各有志,我高超走到这一步,不悔!我是参加文化大革命,保卫毛主席,我要战斗到底。”说完,他面向围观者,大声喊起了口号,“打倒走资派,文化大革命万岁!”
   
     “小高,听人劝,得一半。”侯平发见高超喊着口号,被押解人员推搡着走了,知道劝说无效,便拉上妻儿,准备回家了。
   
       “侯主任,慢走一步。听我说几句,道几句。”跟在后面的彭老大上前扯了下侯平发的衣袖,把粗布长衫子朝腰杆上一束,平地一个亮相,学着川剧小生的腔调,道白了起来,“那天晚上是风又是雨,只听雷声隆隆,电光闪闪,‘咔嚓’一声,山崩地裂,乱石穿空。一个石头迎头砸来,我站在船头右手一挡,虎口震心,忍着剧痛,跳水逃命,顺江而飘,遇回水沱,游将上岸,咣当咣当咣当”。
   
     “横祸飞来,兄弟死了,彭师傅受了刺激,脑壳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这段时间他爱东走西走,不是天天背毛主席语录就是把毛主席语录编成川戏唱。侯主任不要见怪。”彭老大本单位的一个同事叫陈老二的悄声对侯平发说,“领导喊我们把他看紧点,害怕出事。其实他说点唱点,心头舒服,不会出啥子事。他跟其他疯子、精神病不一样,心头有数,清醒得很。”
   
      “我晓得,彭老大我了解,跟他兄弟一样,心好,是实心人。陈老二,给你们领导说,你们单位要好好待他。”侯平发说着,彭老大唱唱谙谙过来了,“小铁梅出门卖货看气候,来往‘帐目’要记熟。困倦时留神门户防野狗,烦闷时等候喜鹊唱枝头。家中的事儿你奔走,要与奶奶分忧愁。”他上前推开同事陈老二,握着侯平发的手说,“侯主任,你的少爷命大,比我的兄弟大,大,我的兄弟这辈子造孽,死得惨!死之前在背书,写交代,死了追悼会都开不成”。侯平发打断他的话,叫他不要东想西想,安心休息,如有为难之处,尽管来找。说完,带着妻儿告辞走了。
   
       一家人走到张家弯巷子口,见不远处的屏中门口走出一队武装人员,押解着该校造反派头头——青年教师薛力出来,清瘦的他被麻绳绑着,肩上搭了件棉大衣,边走边喊口号,“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喊得押解人员冒火,上前给了他几枪托,“你进监狱了,还喊造反有理?老子打得有理。等会儿弄你在大十字辩论,消毒,你再喊,加重你罪行!”
   
      这支队伍刚走远,巷子口又钻出一支队伍,押解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往大十字方向走去。侯平发说,“这个女的姓杨,县级机关的,造字号的,跳得圆,肯定弄去辩论,辩论完了送监狱。”
   
    “今天下午我从小学出来,路过剧场门口,看见摆了一长串高板凳,“硬骨头”弄了很多人来辩论。这些人辩论完了,肯定要遭捆起,送进监狱。”姚贤图说:“这些人造啥子反吗,吃饱了没得事干,找些罪来受!”
   
      “造反,还不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这样子搞,运动肯定有反复。”侯平发不以为然地说,“运动一来,这城头的人激动得很,个个都动起来了。剃头匠都出名了,你看,“硬骨头”以前在理发店帮人家剃头,哪个看得起他!他打起旗旗儿造反,人些在背后吐他的口水。现在得势,拽蹬了,十处打锣九处在,高超、‘扁担’这些人对他恨之入骨。这样子下去咋个收场哟,你整我,我整你,哎!”
   
   “闲话少说,回家。”
     
    天暗了,街上的路灯亮了。
   
    回到家,姚贤图在厨房烧火做饭,做好晚饭,刚把碗筷摆在堂屋的桌上,准备叫醒里屋熟睡的两个儿子出来吃饭,大门“当——”地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陌生人窜进来,口呼,“姚老师,我躲一下。”

   
  “跑到我家干啥子?”正在桌边盛饭的侯明明见这个不速之客就是在大十字街头打架跑了的那个人,便问,“你找我妈妈干啥子?”

   
   “你妈妈是我的老师,在中都小学教过我。”

  
     闻声从里屋出来的姚贤图见到来人,惊异道,“你是......”
   
   “我是胡川,中都老乡,过去是你的学生,姚老师,你记得我不?”
  
   “想起了,想起来了。”姚贤图一边给来人倒茶,一边说,“我晓得,胡娃子,胡川,你在学校捣蛋得很,出了名,窗台上都有你的脚印。打架不说,上课还摸出弹弓打窗外的麻雀。每个星期,你都要站几次办公室。站办公室还不规矩,还唱啥子‘胖娃儿胖嘟嘟,骑马下成都......”
  
    胡川跟着念道,“成都又好耍,胖娃儿骑白马…… ”
 
   “就是呀,你调皮得很!”姚贤图说着,上前把门关上,扬起头对胡川一阵端详,

  “参了军,受约束,怕好点了。人呢,现在浓眉大眼,长得壮实,有精神了。”见来者傻笑,她继续说,“离开中都,一晃就这么多年,你都怕20几了,在哪里上班,安家了没得?”
     
  “当了五、六年兵,在部队入了党,提了干,混了个排长。才从部队专业不久,分在供销社。婚是前几年就结了,老婆姓金,大家都喊她金二姑,也是中都人,在屏山糖果厂上班。有个女儿,叫胡丽,都4岁多了。”
     
    “变化快啊,娃儿都这么大了。”姚贤图笑着说,“小胡,你的脾气还是没咋个改,有点儿爱打抱不平哦?刚才大十字的辩论,我们都看见了,侯平发还夸你,说你脾气直,功夫好,讲义气。”
   
    “义不义气,这就不要提了,我是炮筒子,看不惯,上前救战友。”胡川摆摆手,喘着气说,“姚老师,现在那些人正在到处抓我,街上已经戒严了。我想在你屋头躲一下,行不?”
   
    “没问题,不关事!”侯平发当机立断,手朝上一指,“小胡,今晚你就住在我家阁楼上,楼上有床,好休息。如果这屋头有动静,你就从后边楼窗上跳下去,下面是巷子,顺着巷子下河坝,好跑。没有动静就好好儿呆一晚上,等明天解了严,设法混出城,到你中都老家避风头。那里接近大凉山,山高林密,人烟稀少,风头过了再回来,你晓得噻?”
   
    “老家不能回去,我当兵的时候出来,乡亲们给我戴大红花,放鞭炮,敲锣打鼓欢送我。现在我这样灰溜溜回去,东躲西藏咋个要得?唉!不出事也出事了,我是个犟脾气,生性就不怕事。我这个逍遥人,干脆就参加红司组织,与高指导员并肩作战,跟走资派和老保一起斗。一不做,二不休,明天我就上北京,找毛主席告状,说屏山到处抓人,参加文革运动的人,为什么要遭整?”
   
     “何去何从,这是你小胡的事。目前形势非常复杂,但是你脑壳要灵醒,千万要小心。文革运动,反复大得很,风水轮流转。中国的政治,错综复杂。”侯平发说完,招呼胡川入座吃饭。
   
     姚贤图看着胡川狼吞虎咽吃完饭,侯平发引他上楼休息去了,便对侯明明耳边悄声嘱咐,“今晚上的事,千万说不得,如果有人追问,屋头有没有外人,你要一口咬定没得。”
   
    “妈妈,为什么救了人还躲躲藏藏,不敢公开说。救人是学雷锋,做好事呀!老师说,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这样悄悄地救人,害怕被发现,这是为什么,妈妈!”
   
     “明明,你爸爸早就告诉过你,天上有阴有晴,有风有雨;地上人人相斗,弱肉强食。但是,人还是应该信本善,与人为善,不要整人害人。你救了人,人家也不会忘记你。长大点,你就会知道,爸爸的话说得好,天上风云变幻,地上世事难料,世路险恶呀!”

画梅花女人的个人空间 画梅花女人 发布于2010-12-15 14:2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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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世路险恶义当先 祖辈求生历艰辛

   世路险恶,做人要善,仁义当先。侯家的祖先如是说。
   侯明明的爷爷侯成宗,一个脚踏黄土地、耕作一生的朴实农民,在变幻多端的民国求生,历尽艰辛。
   大革命时期的一九二七年春,镰刀斧头红旗飘飘,神州大地到处暴动,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震天响,共产党领导的农民运动汹涌澎湃。同年3月31日,屏山县农会主席徐经邦领导农协会员五六千人,掀起大规模的抗捐运动,并包围了县城。金沙江畔的屏山城,刀光剑影,杀声四起,农民大军攻城夺地,前仆后继,激战正酣。国民党屏山县长肖锡珍爬上城楼督战,急电国军混成旅长覃筱楼派兵镇压。庄稼汉侯成宗听十里外攻城隐隐约约的土炮声,憋不住了,丢下浇菜的粪桶,提起扁担,邀约当过私塾同窗的丘绍沛赶去攻城,助一膀之力。
    其实,侯成宗13岁跟着父亲下地种庄稼,18岁娶妻生子,尔后被抓壮丁在外当兵5年,春节前才回家乡底坝奔丧,安埋病亡的妻子。他在川军陈兰亭部运输连当兵,辗转宜宾、泸州一线,受潮流影响,思想左倾。26年1月,刘伯承受中共重庆地委军委派遣,到泸州策动川军袁品文、陈兰亭两个旅起义,成立了以刘伯承为总指揮的国民革命军第六路军。蒋介石掌握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主席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后,下达反共密令,四川军阀通电拥蒋反共,即调集四万大军围攻泸州,陈兰亭动摇叛离,起义失败。侯成宗这个老兵不甘军阀混战,加之老家带信妻子染病身亡,于是找了个出参机会逃离战场跑回家乡,继续操持农务。但刘伯承在军中的话时时入耳:革命就是暴动,推翻地主剥削阶级。
      再说,侯成宗与丘绍沛兴冲冲从底坝赶到县城,见南关城楼久攻不下,助威的人群中,本县大乘乡袍哥金大爷的女儿——一个白衣黑裙的大辫子姑娘急得直跺脚。手提扁担跟着队伍进攻的侯成宗眼睛一亮,精神一振,索性丢掉扁担,脱掉粗布长衫,一把抢过战友手中带梭标的红旗,赤膊上阵,高喊“常山赵子龙来也!”冒着枪林弹雨一马当先。在丘绍沛等一般底坝乡勇的掩护下,训练有素的侯成宗,利用曲折的城墙,灵巧地时而匍匐,时而飞跃,很快钻入城门洞,高举红旗飘扬。就在守城白军恐慌、军心动摇的时候,覃筱楼援军杀来,展开了反包围。农民军前后受敌,攻城失利,溃败了。面对汹涌而来的白军狗子,手握梭标的侯成宗与拎起大刀的丘绍沛不敢恋战,且战且退,交替掩护,左冲右杀,血溅南关,突出重围,跃下石坎,跳入滔滔金沙江中。

    凫水过河,已近黄昏,落汤鸡似的两个血人精疲力尽,又冷又饿,趴在河滩喘息。身材单薄的侯成宗冷得发抖,看河对岸的屏山古城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心中甚急,长声叹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以后有机会,老子再卷土重来,占领屏山城。走!丘绍沛,我两个现在紧要的是先找地方安身。”于是,两人趁着暮色,相互搀扶,爬坡到了云南地界的石龙店投宿。半夜时分,鸡鸣狗叫,有军警来旅店逐屋搜查,警觉的侯成宗一跃而起,拉起酣睡的丘绍沛破窗而出,翻墙而逃,逃出街外,在夜幕中各奔东西。丘绍沛甩出一句话“侯大哥,谢你救了我,小弟日后相报!”便消失在茫茫旷野中。他东去的地方是五里外曲乐山的一个庙宇,投靠红灯教,找教主陶仙姑练刀枪不入之身。侯成宗则翻山越岭,又凫水过河,北去的地方是锦屏山太洪寺,躲避风头,隐姓埋名,在伙房打杂,学制醋三个月。5月7日,听说重庆发生“三.三一”惨案,中共重庆地委书记杨闇公等共产党员130多人被国民党军所杀,1000多人受伤。而屏山“三.三一”暴动的共产党员徐经邦则被国民党军警以“聚众围城,图谋不轨”罪名,枪杀于屏山泥溪湾,屏山农民运动渐入低潮,侯成宗才离开太洪寺,怀揣抄袭的制醋配方,悄然回到底坝务农。
    务农的日子平平淡淡。侯成宗随父耕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要照料前妻遗留下的5岁儿子侯平宣。乡邻给侯成宗提亲续弦,他竟不为所动,心里装的是那个大辫子金姑娘。来年中秋降临,打听到金大爷要嫁女比武招亲,侯成宗心动了,辞别家人,带上盘缠,跑到大乘乡要看个究竟,碰碰运气。
    那天中秋,天高云淡,秋风朗朗。大乘乡场的金家刀枪林立,旌旗飘扬,四方好汉,擂台比武,犹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上山入教的丘绍沛也来了,头戴礼帽,一身玄服,脚打绑腿,见面就给侯成宗抱拳施礼,“半年不见,侯哥别来无恙?俺老弟闯荡江湖,当了红灯教坛主,今非昔比,鸟枪换炮,缺的就是婆娘。侯哥,看今朝老弟一施拳脚,打败狗日些,手到擒来一个婆娘。”婆娘未擒住,丘绍沛差点吃子弹。金姑娘的眉眼却抛向了本分的侯成宗。
    说起来离奇。

    金姑娘名叫金秀,聪明伶俐,自幼丧母,从小跟当袍哥舵爷的父亲练枪习武,姑娘家时就练得一手好双抢,百步穿杨。女大当嫁,姑娘好似出水芙蓉,亭亭玉立。父亲金龙为了掌上明珠,把方圆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请来比武招亲。好汉们各施本领,拳打脚踢,争出分头,以图抱得美人归。无奈,姑娘家有自己的想法,对这些打斗正酣的“武林高手”、“神枪手”、“兵油子”一概瞧不起,绣球抛向了正在观阵吟诗作赋“屏城烽火连天烧,红霞朵朵现金姑......”的侯成宗。侯成宗攻城的矫健身影在金姑娘脑中闪现,她春心荡漾,期望夫君能文能武,过平静而淡泊的百姓生活,执意选中了前来看热闹的庄稼汉。侯成宗虽然穿了身铁灰色土布已经洗得泛白的长衫子,头缠土白布,脚蹬土粗布鞋,但一张方脸显得有轮有廓,粗眉大眼,看起来显得英俊洒脱,朴实而有精神。能够得到大户人家小姐的青睐,侯成宗心想事成,欣喜过望。那些横眉冷眼的高手一个个不服气,比武占了上风的丘绍沛更是翻脸不认人,用手枪抵着侯成宗的背脊,逼他退让,骂道,“跟红灯教坛主争婆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蛋,农夫儿滚一边去!”声音刚落,两杆黑洞洞的20响快慢机枪口抵住了丘绍沛的左右太阳穴。丘绍沛惊恐万状,急忙向身旁持枪的金姑娘表白,翘嘴巴刚开口,就被怒气冲冲的金姑娘打断,“滚一边的是你,啥子坛主?不要脸,滚,滚!”丘绍沛无可奈何,悻悻而退。金姑娘还不解气,杏眼一瞪,双抢一甩“啪——啪!”就是两抢,门前百步外白杨树上的鸦雀窝被击得粉碎。她面带愠色,双枪一收,对比武的人抱拳道,“对不起,各路英雄豪杰,本姑娘的婚事,由本姑娘作主,与你们通通无关。谁还敢来纠缠,看本姑娘的双枪答不答应”。见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她一手挽着侯成宗胳膊,高声说,“本姑娘跟定这位农夫儿了,各位包涵!”长袍马褂的袍哥大爷金龙也过来抱拳送客,“小女倔强,亲事已定,到时请诸位喝喜酒。”
    喝喜酒的时间是来年新春。侯家用一乘八台大轿,到大乘接娶了妙龄的金姑娘。百多号人的接亲队伍从早晨走到中午,一路吹吹打打,好不闹热,正午来到底坝,刚下官道,新郎的哥哥侯已山身穿黄褂子,带着一排兵丁,举枪朝天“啪啪啪——”四邻八舍的娃娃们跑来,拍手齐唱:
马头三尽插红旗,
炮响二声尽人知。
人人说是神仙过,
却是贵府来聚亲。

   看见头戴黑呢礼帽,声穿蓝布长衫,胸戴大红绸花的侯成宗喜气洋洋出门接轿,娃娃们欢呼雀跃,一个二个唱道:
一顶帽儿圆又圆,
两朵金花插过舷。
左边插的金花朵,
右边插的菜花园。
金花朵、菜花园,
代代儿孙中状元。

两朵云儿来合拢,
迎接新娘下轿来。
接亲婆婆站两傍,
快把新娘迎进房。
牛郎织女喜相会,
夫妻双双拜高堂。

   新郎憨厚地笑笑,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低头弯腰,揭开红布轿帘,小心翼翼从轿内搀扶出了体态姣好的闺中佳丽。霎时,唢呐齐奏,锣鼓喧天。涂脂抹粉,身穿红绸旗袍,外套羊皮大衣,脚蹬高跟皮鞋,披金挂银的新娘被伴娘簇拥,迎进堂屋后,穿着簇新长袍马褂的侯老太爷,撸撸衣袖,庄重地用祖宗牌位前的铁杵,在锓上轻击几下,新郎新娘便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还未拜完,娃娃们涌上来了,围着新娘边跳边唱:
一双袜子弯又弯,
真丝织就贵人穿。
穿起好比到天堂,
荣华富贵享不完。

一匹红缎丈二长,
今晚拿来缠新郎。
左缠三转家豪富,
右转三转子孙旺。

   一旁观看的侯已山驱赶唱歌的娃儿,自己裂开大嘴,忍不住唱起来了:
一张桌儿四角方,
张郎伐木鲁班装
四方刻起象牙石,
中间焚起一炉香。
围着四方挂红旗,
回避车马鬼神灵。
娘家车马请回来,
婆家车马请来迎。
八仙桌子一把称,
秤称银子斗量金。
这多银子作啥子,
拿来回奉车马神。


堂屋团团四方桌,
八仙桌儿在中央。
四样东西摆上桌,
庆贺新郎在中间。

新郎红罗天上星,
手提红绫重千斤。
我今打开红绫看,
里面古人数不清。
一数天上张果老,
二数梭罗树一根。
三数桃园三结义,
四数童儿拜观音.
五数龙王归大海,
六数鲤鱼跳龙门
七数天上七姐妹,
八数神仙吕洞宾.
九数金鸡梁上叫,
十数皇王坐北京。

  娃娃们又聚过来了,异口同声唱道:
铺草几扒扒,儿女一巴拉。
铺草几抖抖,儿女几篓篓。


   欢快的歌声中,支客司侯已山拉开嗓子,长声幺幺喊起了“开——宴!”众人入席,摆在院坝中的一桌桌“酒斗碗”开始了。方桌上的回锅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碗里的包谷酒飘着扑鼻的浓香。丘绍沛带着几个随从贺喜来了,抬块匾额:草迎金埒马,花醉玉楼人。他头戴礼帽,一身玄装,端起酒碗,纠缠着金秀说要一醉方休。新郎官看在眼里,叫伙计在厨房的水缸里倒满点豆花的卤水,不动声色,走到丘绍沛面前说,“丘老弟,好男不和女斗,耍刀耍枪你算是行家。喝酒,你未必占上风。来!我两个赌酒,你敢不敢?”丘绍沛嘿嘿笑道,“喝酒,我不是吹,虚哪个,侯大哥,难道还怕你不成?”于是端起碗酒,一饮而尽。新郎官微微一笑道,“小意思!”捧起桌上的一罐酒,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见丘绍沛傻眼,新郎官讥笑道,“山上的野狗也跑来撒野!输了衔跟骨头爬起走。”边说,边走到厨房,脱掉长衫,跨进水缸蹲下。一觉醒来,已是半夜,缸里淡黄色的卤水变黑,得知丘绍沛赌气喝完一罐酒,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刚被随从抬走,新郎官昂起头,望着黑耸耸的群山和满天的星斗,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把侯已山吸引过来了,他醉意朦胧,拍着新郎肩膀,嘿嘿傻笑,笑一阵,又唱道:
一进洞房把门跨,开口就说四言八。
夫妻双双把香点,一家大小享荣华。
二进洞房人许多,不是弟来就是哥。
诸亲都是来朝贺,唯有新娘心事多。
三进洞房莫乱说,新娘一双大板脚。
爬坡上坎不用愁,坡上屋头用得着。
四进洞房我瞧着,一床铺盖角对角。
今晚吃了闹房酒,新郎新娘莫乱说。
远望荆州人才多,摸着红儿开口说。
燕子梁上叫,下红时刻到。
叫我下红就下红,好比三国赵子龙。
长板坡前保阿斗,万马营中逞英雄。
我今伸手把红下,祝你儿孙中公侯。

    笑啊,唱啊,喝啊,吃啊,打牌啊,乡亲们闹了个通宵。第二天,金秀脱掉嫁妆,换上素衣,开始了操家理屋。10多年来,她牢记侯家家训:忠孝爱国、勤奋节俭、好学立志、忠厚仁义,给侯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里里外外一把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见得世面,把侯家搞得兴兴旺旺。只是空闲的时候,拿出娘家带来的嫁妆——两支手枪,教自己的丈夫和几个娃儿练枪打靶,她说,“世道不平,男人应该有枪有胆,才能在社会立足啊!”
     丘绍沛又找上门来了,不过,不是来抢亲,也不是来骚扰,而是来躲藏。
     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腊月,丘绍沛跟着云南曲乐山上的红灯教女教主陶仙姑血洗了屏山福延镇,抢得了大批钱粮,震惊金沙江两岸,受到国民党军警及川滇两岸民团的多路围剿。时任坛主的丘绍沛受教主陶仙姑之令,带领手下教徒穿插围剿大军后方,断了屏、绥两县民团的后路,招致团总李万国、杨作舟及3000多团丁被歼。得意忘形之际,山寨的庆功酒还未喝完,号称刀枪不入的红灯教突遭奇袭而来的侯已山24军手枪连攻击,败退中,陶仙姑被连长侯已山击伤擒获,用铁丝锁住锁骨,送往屏山城游街示众,最后将其吊在小南门数日活活痛死。而战乱中,丘绍沛逃之夭夭,躲过侯已山连及72军陈超营的追捕,泅渡金沙江,连夜潜逃到底坝,敲开侯家大们,寻求庇护。看着被追击的国军手枪连击伤胳膊的丘绍沛,跪地一个劲喊哥子救命,侯成宗动了恻隐之心,把他带到茅房,让他跳入粪坑藏起来。侯成宗在他头上盖上木板,蹲在上面装作拉屎。金秀见跟踪而来的哥哥侯已山和陈超率兵进门搜查,持枪询问在茅房拉屎的侯成宗,于是顿生一计,从厨房窗口扔出一个腊肉骨头,引起邻里黄狗汪汪大叫,把搜查到茅房的士兵引开,救了丘绍沛一命。

    士兵们寻着狗声远去了。侯成宗夫妇把丘绍沛从粪坑内拖起来,用冷水冲洗,又用草药给他敷伤。满身屎尿臭的丘绍沛满含泪水,跪地一个劲向侯成宗夫妇磕头,“救命之恩,终身不忘。”誓言犹在,丘绍沛反目为仇,49年冬,却带兵杀向恩人来了。
   
画梅花女人的个人空间 画梅花女人 发布于2010-12-15 14:26:38
   事出有因,祸起萧墙。   知书识礼的庄稼人侯成宗,人过中年,一生操劳,在屏山县城北约十里的底坝修了房,置了地,娶妻生子,算是殷实人家。他家里还出了个读书人,三娃侯平发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在城里读师范学校,每到清晨或傍晚,侯家庭院书声琅琅。这个耕读人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平平稳稳。但是内战以来,国民党的苛捐杂税猛如虎,前天那个款,昨天那个捐,今天那个税,逼得许多庄稼人无路可走,家破人亡。眼看四九年的年关已近,国民党败局已定,县衙门的人更加穷凶极恶,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如狼似虎的税警一拨拨来底坝,时而征缴这个税,时而筹集那个款,庄稼人家徒四壁,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侯成宗忍无可忍,便带领乡亲们抗税,与税警发生了几次冲突后,自知麻烦惹大了。他找到哥哥侯已山商量,与其躲,不如斗,干脆揭竿而起,把部队也拖出来,和国民党相斗。在国军二十四军刘文辉部当手枪连连长的侯已山,听到此话,正合心意。侯已山长期在军中受压、受排斥,晋升无望,又看不惯险恶世道,贪官污吏横行,早有谋反之心。于是,两弟兄商量,在远离家乡的宜宾岷江边打个伏击,弄点物资装备,把手枪连拖出来,去寻找大娃侯平宣。侯平宣是三七年在老家屏山,伙着其舅子王家广打群架惹了祸,害怕受报复,两人出逃往大凉山,借给一支红军部队带路的机会,就不回来了,随那支部队长征到延安。后听说他两个参加了抗日,在共产党军队中长大,当了大官,最近率部南下,要进川解放自己的家乡来了。侯成宗两兄弟好不羡慕,两人一合计,乘此机会还可以顺便干点事来给侯平宣他们瞧瞧,来个见面礼。说干就干,两弟兄经过侦察,踩点,带人在岷江喜捷段伏击了国民党军的一个后勤船队,缴获了大批物资、军火,悄然而撤。侯成宗拿着瓜分来的战利品——三支冲锋枪及一批弹药,潜回家乡底坝,俟机而动。
    不久,风声走漏,国民党县长兼警察局长邱绍沛,根据线索带兵来底坝追捕。这个屏山县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原来也是底坝人,侯家的乡邻。此人40来岁,五短身材,一脸骄横,当红灯教徒的时候,曾被侯已山的手枪连打得东躲西藏。四九年,摇摇欲坠的国民党政府为了维护其统治,四处招兵买马,封官许愿。昔日的围剿对象,成了国民党的座上客。加之,解放军迅速进川,国民党的各级官吏人心惶惶,溜之大吉,油水大的屏山县长竟无人担当。一生为匪的他,即被国民党招安、入党、提干、官至县长兼警察局长。相传解放军兵临重庆时,当了几天屏山县长的廖荣昌急找替身,一天,路过两合乡的底坝中店子,见路边的丘绍沛带着自己的大肚子婆娘正在挑粪灌菜,于是说,“这个时候浇啥子粪哟,给哥子走!哥子如今是屏山县长,喊你娃当警察局长!”丘绍沛答,“等我把这几颗菜浇了......”廖荣昌催促道,“你娃儿发宝,当了警察局长,又当我的县长,要啥有啥,还稀罕你这几颗菜秧子?”丘绍沛大喜,丢下粪桶从政。此一时彼一时,当了县长的他头戴礼貌,身穿中山装,胸挂望远镜,鸟枪换炮,人多势众,好不得意!运气来了,门都挡不住。闻讯岷江大案的案犯是底坝的侯家兄弟,这不是天赐良机吗?清除了隐患,又可以向上峰邀功。弄得好,不说专员、省长都可以弄来干干,司令弄来当当。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蒋种菜——蒋介石早年不是上海滩上端茶递水的小伙计,共党领袖毛泽东早年不是湖南韶山冲的一个放牛娃吗?得意洋洋的他指挥部下,拂晓出城,要把侯成宗的家团团围住,一网打尽。
    衙门的兵丁来底坝,侯成宗已得到密报。沉着冷静的他,趁兵丁还未合围,吩咐三娃侯平发离家到十里外的老油坊,找其伯父侯已山搬兵援救。“快去快回,家头如有不测,你要去找你大哥侯平宣,他是共产党,以后,天下就是他们的了......”
    “我晓得,我晓得。”侯平发打断父亲的话,担心道,“你们咋个办?”
    “我和你妈自有安排,你快去搬兵。”
     “狗日的邱绍沛来了,人多势众。”
    “来得越多越好,放他龟儿子些血,跟他龟儿些拚了!”侯成宗衣袖一卷,几下把三娃推出大门,大喊,“还不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目送三儿的身影消失在底坝河对面的山丘后,侯成宗脱掉麻布长衫,把藏在猪圈里的三支冲锋枪及子弹取出来,给十多岁的四娃,18岁的二娃一人一支,叫他们分别把守房前后屋的窗口,“狗日些来了,给老子打!”穿木板拖鞋、啃着腊肉骨头的两个娃儿,抱起蓝光闪闪的冲锋枪,笑眯眯地各守自己的阵地去了。五姑儿侯平珍年幼,侯成宗就叫她躲在卧室内的床铺下,不要露头。一一安排,侯成宗对妻子金秀交代,“今天这场恶战,凶多吉少。狗日的丘绍沛贼心不死,要灭侯家的门。我如有不测,你要好好带着娃儿活下去,报仇雪恨.....”
   “不要说这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挡。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金秀面无惧色,一手捂住丈夫的嘴巴,一手拍了拍左右插在腰带上的20响驳壳枪,“娃儿他爹,我的双枪也不是吃素的,看他们有几个脑壳!”
     看着由远而近的队伍,金秀首先一梭子,放倒了刚摸进院中墙角的三个兵丁。

   “他妈的,硬是造反了!”身穿国民党黄呢军官服,下穿阴丹毛料裤子的邱绍沛,老鼠眼一瞪,一边挥着手枪,逼着队伍进攻,一边躲在院外一个石头背后,向着侯家高喊:“侯成宗、侯大爷,邱老弟来看望你了,你要以礼相待,不要打枪哟。”
   “姓丘的,你架抢架炮,这就是来看老子,呸!”
   “哟!哟!好大的火气。我看,双方都不要动刀动枪。侯大爷,听我说,你勾结共产党,打国军的伏击,已经犯了王法,自己出来投案,给老弟走,交出后台,保你无事。”
  “格老子少说。”侯成宗端起冲锋枪,对着丘绍沛伸出来的头就是一梭子,打得石头火星飞溅。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一向尊重哥子。”不见回音,丘绍沛巧舌如簧,“嗨嗨!我也知道,哥子,你的大娃儿侯平宣,还有那个亲戚王家广在共产党里边当了大官,带着队伍快打进四川来了。嗨!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是老相识、乡里乡亲,不要弄得来你死我活。算了,大哥,出来投案,没得事。我两个是生死之交,我要维护你,我说话算数。”话音刚落,侯家的楼上一弹飞来,邱绍沛的脑袋差点开了花。他气急败坏,发狂了,把手枪仍给勤务兵,抢过旁边机枪射手的轻机枪,边向侯宅射击边喊,“给老子冲哇,冲哇!兄弟们,抓活的,本县长有赏!“兵丁门得令,一泼泼涌上前来,刚接近侯宅,宅门里的手枪、窗口里及房顶上的冲锋枪,同时“砰砰——”响起,摆下了几具尸体。
   
    看着兵丁们狼狈退去,侯二娃、侯四娃在窗口托着冲锋枪,打得过瘾,颜开眉笑。侯夫人则沉着应战,楼上楼下,左右开弓,弹无虚发,越打越勇。但此时,手提冲锋枪,来回奔跑在房顶的侯成宗,心里却是怵的:子弹越来越少了,门外的兵却越来越多,火力越来越猛。看来,邱绍沛这条疯狗,硬是发疯了,硬是发狂了。他冒着弹雨,叮咛妻子传下话,要儿子们节省子弹,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实在不行,就朝后山跑。他心想:只要冲出屋后,跃过十多米的田坎,就可进入后山的树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己的妻儿,谅他邱绍沛也不敢咋样。想到此,他趴在屋顶,扯开嗓子吼道:“邱绍沛,一人做事一人担,有种的朝老子来,不要欺负女人、娃儿!你狗日的当了个芝麻官,就六亲不认了。你狗日当土匪的时候,老子还救过你。”

  “救我不是一次。记得不?侯大哥,27年农军攻屏山城,我两个......”
  “老子瞎了眼!”侯成宗打断话,瞪起眼喝道,“开口闭口救命之恩,日后相报。球!你娃就是这样恩将仇报,调这么多人来打老子,老子也不认黄了!”
   “侯大哥,侯大爷,你以前救过我,大仁大义大德,丘某一辈子记情。但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丘绍沛一脸汗水,扯起嗓子喊道,“如今,你侯大爷伏击国军犯了王法,公私不能相搅,身为县长,我只有公事公办,秉公执法!”
   “你球的县长,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官逼民反,日你先人板板!”侯成宗骂着,端起冲锋枪就朝邱绍沛方向一梭子。
   邱绍沛躲过射来的子弹,眼睛血红,恼羞成怒,抓住一个退下来的士兵,“啪——”就是一枪,放倒在地。他提着冒烟的手枪,喝令下属,“谁敢不冲,老子就枪毙谁!”见兵丁们猥琐上前,没走几步又被侯宅的枪声逼退,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不得了!不得了!侯家的人,一个个简直成了共产党,活的抓不住,就弄死!就烧死!把保安队的重机枪给老子调过来,再弄几颗燃烧弹。老子肯信,弄不死他几爷子!冲啊,给老子冲啊!”
   “冲啊,冲啊!”士兵们喊着,端着步枪,畏畏缩缩,弯腰上前。 底坝上空,硝烟弥漫,侯宅门前,火光闪闪。兵丁们潮涌潮退,双方打得难解难分。
    枪炮声中,侯平发领着伯父侯已山及他的手枪连赶来了。走到河对岸的红埂坡上,侯平发惊呆了:只见父亲侯成宗抱挺冲锋枪,在房顶上且战且退,突然,枪不响,没有子弹了。一群兵丁爬上房,围了过去。侯成宗把冲锋枪朝兵丁们砸去,然后纵身跃下房顶,踏上田坎,眼看就要跑进后山树林了。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他一个踉跄,栽倒了,倒在了田埂上。后背、腿上喷出的股股鲜血,染红了田坎。
    更糟糕的是,防守房前窗口的侯四娃儿,手中的枪“啪啪啪——”放完了子弹,见屋外匪兵潮起潮涌,屋内子弹飞溅,便惊慌失措起来。他脚一抬,木板拖鞋一甩,光着脚丫四处找子弹。寻找中,一颗飞弹击中小腿,负了伤。他疼痛难忍,哭喊着找父亲。看见父亲从房顶跳下,跃出墙外,他便丢下枪,冲出家门一拐一拐向父亲追去,嘴里直喊:“爸爸,爸爸,等一等,我要来——”还未追到父亲身旁,又被流弹击中,栽倒在了田里。
    二娃侯平洲见状,恨得咬牙切齿,抱起冲锋枪,边扫射,边跑出家门,欲冲过去相救,却被母亲拦住。母亲连连说:“去不得!去不得呀!炮火凶得很。二娃子,不要去送死。”
    “我要去救爸爸,去救小弟。”愤怒已极的侯平洲摆脱母亲,像头猛兽,直朝门外窜,“给狗日些拚了,同归于尽!老子肯信!”
    紧跟而来的母亲又死死把他拦腰抱住,“儿呀!听妈的话,不准去送死,白白送死。你要看头事。”
    “头事头事,人都要死光了还看头是?”
    “三娃去搬兵来了,带着你伯父的兵来了,看!”
     “看看看,人都要死光了!”
    两娘母正在纠缠,“啪啪啪——”一阵子密集的弹射来,双双中弹倒在了家门口。
    侯平发看得真切,泪如泉涌,冒着弹雨,奋不顾身跑上前,伏在田埂父亲身上号啕大哭,“爸爸,爸爸呀——!”
    “嘿嘿!来得好!来得好!”邱绍沛发出狞笑,左手抓住侯平发的头发,右手拿盒子枪抵着他的后颈涡,喝道,“哭啥子,侯三娃儿,逃到哪里去了?嘿嘿!孙猴子还是跳不出如来的手掌心。”
   痛哭流涕的侯平发回头,咬牙切齿骂道,“姓丘的,你杀我全家,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看哪个不得好死!本县长还要斩草除根,嘿嘿,侯三娃儿,拐了!你这回来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哼!父亲死了,还有儿子,老子送你三娃儿去西天见你的老汉儿。”
    “老子日你土匪哟!日你国民党哟!”侯平发骂道,什么也不顾,转头一把抓住邱绍沛握枪的右手,狠狠地一咬。
    “哎哟哟!哎哟哟!老子毙、毙了你——”邱绍沛嚎叫着,气急败坏挣脱出手来,手枪对着侯平发的胸口,就要扣动扳机。
    “不准动,把枪放下!”一支勃郎宁手枪抵到邱绍沛的后脑,“动,就打死你!”邱绍沛耸着脑袋,浑身颤抖,斜眼一看,妈呀!是侯已山——侯连长眼露凶光,杀气腾腾,正拿枪对准自己。而自己的兵丁,正被侯连长的士兵一一包围,喝令缴械。警察局有几个兵油子丢下步枪,脚底溜油,撒腿就跑,当即被侯连长的部下“啪啪——”几枪,一一击毙倒地。
    “把手举起来!举起来!手抬高点。”侯已山的枪口死死地抵住邱绍沛的后脑,“老子也要送你狗日的上西天!”
    举起双手的邱绍沛知道遇上克星了。侯已山的手枪连是个加强连,装备好,正规军,训练有素。攻曲乐山擒陶仙姑打红灯教,打出了威风。而自己的人马,是一群乌合之众,杂牌军,交起手来,绝不是侯部对手。邱绍沛战战兢兢,高举双手,满脸堆笑,向侯已山求饶道,“嘿,兄弟冒犯了哥子,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兄弟向哥子全家赔罪,赔罪。嘿嘿。”
      “哼!看老子的侄儿饶不饶你?”

        “侯三娃好哟,最懂事。嘿嘿。哥子,兄弟也是没有办法呀!”邱绍沛傻笑着,转身打躬作揖道,“嘿嘿,兄弟是受上峰指派,执行公务,抓捕、抓捕这、这岷江案犯、汪洋大盗,哪晓得侯大爷软硬不吃,发起毛来。这、这实在无奈。”
    “放你龟儿子的屁!打死老子的父亲和兄弟,还狡辩,赔命来!”悲愤交加的侯平发,像头猛虎,一下子扑向邱绍沛,又抓又咬。邱绍沛一个踉跄,四脚朝天倒在地下,手枪甩在一旁。他的勤务兵想上前护卫,被侯已山甩手一枪击毙。人群骚动了,侯连长转身喝令机枪手准备镇压。乘这工夫,邱绍沛一个鲤鱼打挺,跃向负伤躺在家门口的侯夫人及侯二娃身旁,右手从后腰摸出一支蓝幽幽的小手枪,对着血流满面的侯夫人咆哮道:“再逼老子,老子就不认黄了!侯连长,知趣点,乡里乡亲,好说好商量。逼急了,老子就弄死你的侄儿,你的兄弟媳妇。”
    “嘿嘿,看你这个样子哟,欺负孤儿寡母,堂堂党国县长,有球的本事!”
    “不要多说,侯连长,你要整老子,你这侯家屋头的人就要死在一起,通通死光!”
    “说些啥子话?把枪收起来,像个县长的样子嘛。”
    “你晓得县长了,咳!侯连长,我这是办公务。你是国军军官,要大义灭亲。不然,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你这话是啥子意思?”
    “啥子意思?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麻雀儿飞过都有痕迹。你干的好事,麻老子不晓得?还装蒜。”
    “你这条野狗,是不是发疯啦!”
    “发疯?好!打开天窗说亮话,明给你说,你通共匪,侯成宗的事,你也参与了。而今眼目下,你又犯上作乱,你——”
    “你血口喷人!”
    “本县长明察秋毫,证据确凿。你岷江犯案,大逆不道。”
    “笑话!笑死人哟!”
    “看哪个笑哪个?实话告诉你,侯连长,你不要狡辩,你干的好事,你连的高副连长已经向军统密报。”说到此,邱绍沛对侯已山身边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示意道,“高副连长,把侯已山的枪下了,逮捕归案。手枪连的弟兄们,为党国立功的时候到了。”
    “侯连长,侯大哥,邱绍沛打胡乱说,你不要相信。”站在侯已山旁边的高副连长急了,信誓旦旦:“大哥,你对我恩重如山,我咋个会出卖你?”
    “这是狗日的邱绍沛施反间计,哪个相信?”
    “你要相信丘县长的话,干脆一枪把我毙了,要不我自己了断。”说着,高副连长提起手枪,就往自己头上举。
    “咋个这样,你是军校出生,志向远大,为这点自杀,没出息。”侯已山微笑着拍拍姓高的肩膀,“邱绍沛挑拨离间,大哥相信你。”
    “相信我?”
    “对啊,我们的关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彼此了解,亲如手足,还是好兄弟嘛!”侯已山笑笑,问道,“你说呢?”
    “我说——我拿这个给你说!“姓高的一下子把对着自己头部的盒子枪比在侯已山的胸口前。“不准动!侯连长,你不要逼兄弟了。兄弟是没有办法,党国利益为重,对不起了!”
    “嘿,嘿嘿——高连长干得好,干得对!”邱少沛挥枪咆哮道:“手枪连的弟兄们,侯家通共,听高连长的命令,把侯已山和他这一家人绑了,本县长有赏,当官的官升一级,士兵发银元五十个。”
    “狗日的邱绍沛,老子跟你拼啦!”侯平发突然象脱缰的野马,向邱绍沛扑去。“砰——”邱绍沛手中的枪响了,但倒下的不是侯平发,而是其二哥侯平洲。是侯平洲见邱绍沛开枪,挣扎上去抢枪而中弹。
   
画梅花女人的个人空间 画梅花女人 发布于2010-12-15 14:27:10
   啪,啪——”又是两声枪响,姓高的头部中弹倒地,脑浆四溅。是侯已山手下的一个廖姓排长乘势击毙了姓高的,骂起来,“狗日的内奸!吃里爬外,背球时!”场面又混乱起来了。侯已山竖起眼,下令机枪手射击“嗒嗒嗒---”,放倒了一批蠢蠢欲动的兵丁。廖排长喝道,“都是本地本方的人,缴枪不杀!”侯部士兵乘势上前把邱绍沛掀翻倒地,捆了起来。    “嗒嗒嗒——啪啪啪"一阵枪声大作,一大批头戴钢盔的士兵开过来了,荷枪实弹。寒光闪闪的刺刀丛中,走出一个五十开外,红头花色的胖子,他就是原国军混成旅旅长、宜宾城防司令秦孝龙。跟随的是国军72军的一个少校营长陈超,口呼:“各就位,立正。”口令声中,一身美式军服的陈超迈着军人标准步伐,径直走到立正挺立的侯已山面前,“啪、啪”就是两耳光,“你干的好事,哼!侯连长,看咋个收场?”说罢,又走到被捆着的邱绍沛面前,也是“啪、啪”两耳光,训斥道:“邱局长,大敌当前,共军南下,正在对四川实行大迂回、大包围,秦巴及川东防线岌岌可危,四川眼看赤化。狗日的,给老子还为这么子小事大动干戈,与手枪连的弟兄们过不去。嘿嘿,几爷子硬是想脑壳搬家!”训到这里,少校营长掉头,对着在场的军人发令,“礼毕,稍息。”然后,大步走到秦孝龙面前,甩了个“五百”,大声喊,“报告老长官,请训示”。
    “啥子训示哟!我没有啥子训示,脱离军界多年了,不相干,不相干。还是你陈营长来,72军,国军的嫡系。”
   “反共大业,不分体系。”30多岁的陈超在胖子面前一个立正,谦卑地说,“不敢不敢!老长官,请讲。”
   “好哇,实在要我讲,我就讲。这里,我这个老屏山,只想对邱县长说几句,说几句。”秦孝龙摇着头,脸色铁青,背着双手,腆着肚子,走到邱绍沛面前一阵冷笑,“嘿嘿,嘿嘿,嗨!邱绍沛啊邱绍陪,邱大县长,球的县长!父母官,卵子父母官!你姓丘的蠢猪,混蛋!你狗日老壳发昏,不看头势,滥杀无辜,匪气不改,乡邻都不饶。呸!”
   廖排长一旁帮腔,“侯成宗表叔以前救过邱县长,现在邱县长灭侯家门,简直禽兽不如......”
   “  廖排长,廖老五,晓得你娃是这底坝人,一个当兵的,在长官面前说啥子,给老子住嘴!”秦孝龙瞪了廖排长一眼,回头对邱绍沛骂道,“球的党国县长,球的保境安民。老子见不得你,给老子夹起屁股,滚一边去!滚!滚!”见一脸恐慌的邱绍沛点头哈腰,溜到一边,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侯已山面前,缓缓说道,“已山老弟,你惹祸了,唉!你英明一世,糊涂一时。想当初,楼东书楼坝的陶仙姑,带领红灯教徒100多人,横行金江两岸,绥、屏两县出动2000多人,在两县团总李麻子、杨拐拐带领下,围剿陶仙姑竟一败涂地,反被陶所杀。你自告奋勇请战,人家陶仙姑洗刷你,说啥子‘吃了羊肉还要吃猴肉’结果在屏山城对面的曲乐山庙宇一战,红灯教被你全歼,匪首陶仙姑被你生擒,拿给你用铁丝网锁住锁骨吊在县城小南门示众,活活痛死。那时你何等英雄啊!如今说你通共......”
    “要杀就杀,何必多说!”侯已山面不改色,吼道,“二十年以后老子又是条好汉!”
“好,好,英雄!不给你多说,好自为之。”说到此,秦孝龙叹着气,埋头走到侯成宗尸体旁,嗖地跪下,号啕大哭起来,“成宗大哥呀,我的成宗大哥,兄弟孝龙来晚了,来晚了!兄弟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呜、呜——想当年,爹妈死得早,我从新市镇秦家沟出来,四处流浪,流到屏山,你在西关坡开饭馆,见我饿得昏头昏脑,趴在店门口,拿肉包子给我吃,端汤给我喝。我回过神来,你又叫医生给我医病,救了我。呜、呜——你收留我,给我说:男儿不要到处乞讨,要自强自立。还给我指明道路,又送我盘缠,要我去闯江湖、去投军闯天下,面馆老板魏亮清也这样说,魏老板跟你都是、好人哪!兄弟听了你们的话,闯荡江湖混得有头有脸,几次来接你成宗大哥享福,你都躲避兄弟,为啥子啊!成宗大哥,你是大德大义之人啊!兄弟有了今天,忘不了你,忘不了啊!呜、呜——听说你成宗大哥出了事,兄弟连夜带人马从宜宾赶来,还是来迟了啊!呜、呜——”
“节哀,司令节哀。”
“司令保重——”

在众人再三劝说下,秦孝龙摇着头,停止了哭嚎声,站起来吩咐左右,要拿上等楠木棺材,白缎裹尸,厚葬侯成宗。侯家两个死去的娃儿,也要埯埋好。让郎中治好金秀的枪伤。邱绍沛和侯已山由陈超带回宜宾去处理。侯成宗留下的一儿一女,送去军中吃粮当兵。
    国民党的兵,侯平发不愿当,要当就当共产党的兵。父亲说:“侯平宣带兵来了,天下马上就是共产党的了。”他牢记在心。他把父亲、二哥、四弟送上山安葬,安顿好五妹及受伤的母亲,继续回到县城师范学校完成学业,等待共产党的到来。侯已三也在等待共产党的到来,但是,这一天他没有等到。他被陈超押解到宜宾,经国军宜宾警备司令部军法审判,安了个罪名“通共”,杀一儆百。行刑那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穿一身崭新黄军装的侯已山,喝过秦孝龙送来的壮行酒五粮液,被五花大绑,后脖子插上打了红叉的斩标,站在囚车上面不改色,沿路高呼口号,“打倒国民党!”前后由陈超带领的一排荷枪实弹的士兵押往较场口刑场。行刑队伍前,军号手吹起凄凉的反音号,“挨刀——挨刀——”引来无数百姓驻足观看。囚车后面,是骑白马的监斩官,看闹热的人簇拥,一浪推一浪地跟着走,那些花5角钱买一个人血馒头的人,更是翘首待望。刑场周围布满兵丁,驱逐闲人。不远处的大观楼,老板做起了临时生意,每人收三角钱让到二楼三楼去居高临下,看杀人,直挤得木楼板嘎吱嘎吱响。押解侯已山的队伍开到法场,只听监斩官一声令下,“各就位——警戒!”兵丁们齐扑扑散开,象木头桩子,持枪警戒。杀气腾腾的法场上,旌旗飘飘,刀枪林立。午时三刻,鼓声“咚咚咚——”一敲,炮鸣“啴啴啴——”三响,一脸横肉的侩子手耀武扬威上场了。他头缠黑丝帕,上穿红布密门扣子紧身衣,下穿黄色军裤,绑腿,脚穿草鞋,右手提鬼头大刀,左手提起一脸木然的侯已山的衣领,嘿嘿一笑,“侯哥是英雄,兄弟送你上路了!”侯已山眼一瞪,“废话!干净利落点!”只听旁边的监斩官一声吼:执行!侩子手哼了一声,后退一步,扬手一刀“唰——”地拐过去,只看侯已山向前一耷,人头落地,脖上红光一闪,鲜血四溅,堆在旁边的白馒头一个个染红了。此时,多日的晴天竟翻起了乌云,洒起了淅淅雨点。
    侯已山死后,其儿子侯平清被通缉,四处逃亡,逃到了乐山,找到了带兵进川的堂哥侯平宣,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后来赴朝参战。邱绍沛回去却升了官,当了反共司令,不可一世。
   
    为庆祝自己的高升和迎接国军陈超部队进驻屏山,邱绍沛在城隍庙戏楼大宴宾客,大摆戏台。锣鼓声声,琴声悠悠。大殿戏台上,幕内女声中,“王灵官哪出绣房哟,想起儿夫泪汪汪王大娘哟,妹儿子呀!”手握金鞭的灵官急匆匆踏着川戏鼓点出台,由于马步过猛,摔倒在台,引起满场哄笑。邱绍沛酒杯一摔,站起身来大骂,“这是肇老子哟,惹老子不高兴。老子今天是大喜日子,一是本人荣升国军川康滇第一游击纵队屏山支队司令,二是给国军陈超司令接风。陈司令是国军英雄,有胆有识,虎口拔牙,拉出投共的72军主力部队,从营长跃升为“国民党川康滇第一游击纵队”司令。用电台与胡宗南取得联系,胡长官又任命陈司令为“川康滇游击纵队”总司令兼“新编72军”军长,并派飞机空投了武器弹药和黄金。如今,陈司令率部特地从安边赶来屏山,建立反共基地,为屏山谋福。这么高兴的事,不能拿给你们戏班子砸台。这出戏重演,演不好,老子要毙人。”

    “坐下坐下,你这个党国县长要有涵养,不要跟戏子一般见识。”身穿将军服的陈超,坐在旁边椅子上打着哈哈,“不要跟戏子见识,要跟共军较量,固守雷、马、屏,反共复兴。”
    “对,对,司令说得对!”邱绍沛见扮演灵官的演员退进后台,戏幕重开,才重端酒杯,恭敬上司陈超,“今天不能扫兴,戏要大听特听,酒要大喝特喝。来,为党国复兴干杯!”
    “干,干杯!”
    锵锵锣鼓声中,英气逼人的黄天霸粉墨登场了:
   
     “三尺雕翎箭,
     能开方上弦,
     弹打飞禽鸟,
     英雄出少年。
     我乃金镖黄天霸。”
   
随着道白声,这个中等身材,穿着戏袍,模样英俊的少年,脚将腰上的红垂带踢上肩膀,身体来了个旋转,飞蛾扑火,然后一个亮相。他双眼炯炯有神,台中站定,袖袍一甩,彬彬有礼,两手一拱,“这里,我即兴编了一首词,给各位老爷们唱上一段川剧高腔,曲牌“红衲袄”,以助酒兴:

    “听我上台唱英雄,英雄垮杆成狗熊。
    丢盔卸甲逃川南,孤家寡人躲屏山。
    大树一倒猢狲散,日暮途穷跑滥滩。
    反共罪状传天下,一股祸水乱金江。
    老鼠过街人人打,死灰岂能再复燃。
    君莫狂,空欢喜!反共复国难上难!”
    似醉非醉的陈超反应过来,酒杯一砸,对着台上吼道,“唱些啥子鬼名堂,你是何人?”沉浸在戏腔中一板一眼的丘绍沛也顿时清醒过来,瞪着台上问,“你是共产党?唱啥子‘空欢喜,反共复国难上难’,咦!今天硬是要给我作对呐?来人,把台上的人给我抓起来。”
    “我不是共产党,我不是黄天霸,我乃是师范学生侯平发。邱绍沛、陈超,你们国民党、土匪狼狈为奸,残害百姓,罪恶滔天,不会有好下场!”话音刚落,一个飞镖从衣袖飞出,直射邱绍沛。他见邱绍沛手枪一挡,飞镖落地,急忙从戏袍中摸出瓶自制的土炸药,往上台来抓捕他的士兵一扔,趁着爆炸的硝烟,闪进后台,飞身跳出戏楼窗外,沿着北门坡高城墙撒腿就往东跑。
    城隍庙砸了锅,刀光剑影,鬼哭狼嚎。邱绍沛什么也不顾,匆匆率兵追赶,出东关亭,过狮子桥,奔福延,马不停蹄。眼看侯平发奔跑在羊肠小道,不一会儿,有气无力累倒在五峰山坡上,紧跟追在后面的邱绍沛摸出手枪,朝天“啪啪—”两枪,大叫,“跑讪,跑讪,跑脱了和尚,跑不了庙。侯三娃子,上次在底坝我没有灭了你,让你逃脱。这次你混在戏班子,又费我的好事,想暗算我,处处跟我作对。今天,你逃不脱我的手掌心啦,给我乖乖回去交待,谁指使你干的?是不是共产党?嘿嘿!”说完,招呼左右,“兄弟们,给我抓活的,老子有赏。”
    “邱绍沛,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啦,解放军已解放宜宾,马上解放屏山来啦。你的死期也到啦!”边说,精疲力尽的侯平发,勇气倍增,抱起山上的乱石,向爬上山坡的邱绍沛一伙砸去,“日你土匪的先人板板哟,嘿啧!日你国民党的先人板板哟,嘿啧!嘿啧!”
     刀枪逼近侯平发。霎时, “啪啪啪——”,清脆的枪声大作,但倒地的不是侯平发,是邱绍沛一伙追兵。解放军赶来啦,帽徽上有红五星,红五星内有“八一”两字,这是以前的红军。13年前,大哥侯平宣就是奔着这支军队去的,这支军队是人民的救星。这支军队救了侯平发。原来,邱绍沛的枪声,引起了附近解放军的侦察兵的注意,他们寻着枪声赶来,见山洼里一伙国民党的兵正围攻一个年轻人,于是挥枪相助,打跑了邱绍沛,搭救了这个年轻人。通过相互询问,侯平发得知这支侦察分队是大哥侯平宣所属,大哥带兵打回家乡屏山来啦!在福延镇,两兄弟见了面,百感交集,眼泪汪汪,互叙离别之情。听到邱绍沛对侯家的灭门,侯平宣咬牙切齿,当即作出部署,下令作战参谋通知部队,展开对屏山匪徒的攻击。
    侯平发在大嫂王加致的照顾下,体力很快恢复。他积极要求给大哥的部队带路,解放屏山。
    1950年的春天,屏山解放了,解放军军旗插上了西关城楼。
    位于四川盆地西南边缘山地的屏山,西接大凉山的雷波,南临云南绥江,北连乐山沐川,东与宜宾交界。这个地方历史悠久,原名马湖府,唐僖宗乾符二年(公元875年)便在屏山置平夷军使,元初置马湖路,明万历17年(公元1589年)置屏山县。锦屏山麓的屏山城沿江而筑,略呈“凸”字形的五丈高城墙,连接东南西北四座双层开檐式屋顶的城楼,金碧彩绘,宏伟壮观。城内外48座庙宇,座座奇妙,个个辉煌。占地6000平方米,宋熙宁二年(1069年)马湖郡守安静创建的万寿观,里面的天师殿、天王殿、玄帝宫、三清宫、通明宫等五重大殿,建造奇特,美伦华丽。而位于县城小南门,创建于明代的禹帝宫,主殿为单檐歇山式九脊顶大殿,正脊火珠宝顶,大吻战兽齐全,前卷棚廊,廊下雕花驼峰,檐下满饰如意斗拱,斗拱雕有各式花卉,为屏山古城增色不少。青石铺面的古街,呈井字形,弯弯曲曲,曲径通幽。一幢幢灰砖黑瓦的明清建筑,紧紧相连,歪歪斜斜,颇有趣味。
    孔明借“一箭之地”传说,发生于此。今屏山东去百里宜宾一带古时为夷人居地,诸葛亮为了安定“南中”,巩固蜀国后方,亲自领兵南征。途径宜宾发觉这里为山川形胜之地,意欲夺而据之又不想为此分散兵力。便与夷人商议:允借“一箭之地”。朴实厚道的夷人头领想:蜀人纵有万钧之力,谅他一箭又能射出多远。便答应了。于是按诸葛亮安排:这边一箭射出去,那边即派人去寻箭的落点,并随即举族迁到箭落点之外。不想,诸葛亮还有另外安排,他叫人早已将箭带到西南几百里之外名叫屏山新市的地方,插在小凉山麓的一个崖壁上。夷人在那里找到,只好按事前协商迁去那里居住。 蜀军跟随而来,兵临屏山城下,与城上的夷人对峙。诸葛亮决计不用武力而智取屏山,他让少量蜀兵一到天黑便赶着头角上挂着灯笼的山羊群,从背着古城的锦屏山那面上山,翻过山顶再从古城看得到的前面下来,而后又绕道山后再上山、再下来。如此周而复始,彻夜不停,象是蜀兵正源源不断的从外地调来。白天,则挑选军中孔武大汉挑着无底大黄桶,来往金沙江边佯装挑水,个个健步如飞,显得力大无比。此招令城楼相看的夷人吃惊不小,都以为是“天神”降临,不可争锋,悄悄撤守,远走凉山。
    瑟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古城屏山,锣鼓喧天,红旗漫卷。县师范学生侯平发和同学们上街载歌载舞,迎接解放军的到来。入城式刚结束,侯平宣奉命率领部队西进,执行新任务,解放大西南。军令如山倒。底坝老家未回去看一眼,叔娘金秀未去问一声好,侯平宣在禹帝宫的司令部里,急急把城防移交兄弟部队,然后与侯平发依依惜别,匆匆带兵走了。为了给屏山新政权培养干部,军管会在县城街上张贴招生广告,面向进步青年和学生,招收政训班学员。侯平发报名应考,被政训班录取。政训班军事化,学员统一着装佩枪,学习的内容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及共产党的方针政策。用军管会领导的话来说,学员要用毛主席思想武装头脑,肩负革命重任。军装还未穿热,战事起了变化,刚解放几天的屏山城又被土匪包围了。政训班学员们打着背包,跟随解放军连夜撤出了屏山县城。
    这是因为,解放军兵临宜宾时,国民党72军在军长郭汝瑰的带领下起义。而该军营长陈超则退出宜宾起义,拖出两个半营、7个连1000多人,携带八二五炮1门,小炮20门,重机枪4挺,轻机枪60挺,步枪600多支,手枪若干支、电台1部等美械装备,逃到屏山,组建了“国民党川康滇第一游击纵队”,自封司令,与胡国光、邱绍沛、七星椒等几股大土匪纠集一起,抗衡解放军。这些政治土匪猖獗一时,依仗人多势众,从县城北门坡倾巢而动,向县城开炮。三、五千土匪摇旗呐喊,漫山遍野,包围了屏山县城。形势严峻,二月二十八月晚,党政机关及九十多名政训班学员在解放军三十师九十团三营的掩护下,纷纷撤离屏山城。屏山城在炮火中陷落了。历史上,有解放军三进屏山,屏山有三次解放之说。国民党军陈超部开进来了,土豪劣绅的还乡团打回来了,邱绍沛率领喽罗杀回来了。他们对屏山民众烧杀强夺,反攻倒算,无恶不作。头戴礼帽的邱绍沛,骑匹棕色小母马,斜挎盒子枪,腰别左轮,带着身背卡宾枪的卫队,在街上来回巡视,不停地吆喝:“石板开花无根底,穷人翻身上天难。凡是跟共产党走的,统统杀。”
    杀光、抢光、烧光,土匪猖獗,危害社会,威胁新生的人民政权。匪患不只是屏山,全国也是一样。土匪古已有之,但自清末民初至新中国成立,土匪人数之多、分布之广、影响之大、组织程度和武装程度之高,是过去所没有的。连年军阀混战给土匪的产生、生存、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温床。在民国军队中,不少军队头目是从土匪首领起家,或曾经当过土匪头目。北洋军阀部队和国民党新军阀部队中,亦有不少人时而为兵、时而为匪。新中国成立前后,由于蒋介石政权的有意组织和国民党散兵游勇聚集为匪,土匪数量激增,达到史以来前所未有的程度。土匪最多时,曾达到200多万人。土匪武装大搞暗杀恐怖活动,袭击中共政权机关,杀害中共军政人员和进步群众,抢劫财物,强奸妇女,放火投毒,扰乱社会秩序。从1950年1月至10月间,全国共发生反革命暴乱816起,4万多名干部群众惨遭杀害。
   
    50年1月,华东地区土匪袭击乡、区、县级人民政府达一百多次,仅苏南地区就有120多名干部被杀害。解放军第十兵团后勤部长李厚坤在浙江东阳县朝阳村遭土匪伏击而牺牲。这一年的头三个月,仅广东地区就有4座县城、62个区政府、86个乡政权被土匪破坏。同年二三月间,四川省内江县土匪袭击了该县的5个区政府,打死干部20多名,抓走干部38名,轮奸妇女干部10名。50年初,第六○军第一七九师政治部主任朱向篱执行任务,率20多人的加强班由石板滩返回成都,途经新都木兰乡蔡家坡,遭到匪特汪荣其部伏击,战至弹尽粮绝,全体阵亡。 朱 本人被土匪抓获,惨遭挖眼、割舌、掏心,最后惨死在土匪刀下。该军炮兵团的一名司务长,被土匪抓去活活煮死。四川仪陇县土匪一次投毒使4000多人中毒。

   土匪的疯狂破坏,严重地威胁着人民政权的巩固和社会的安宁,给人民群众带来了严重的灾难。在开国大典上,朱德总司令发布命令,要求人民解放军剿灭匪特。50年6月,毛泽东在中共七届三中全会上指出:必须坚决地肃清一切危害人民的土匪。50年10月9日的中央会议上,毛就指示彭真、罗瑞卿代中央起草一个关于镇压反革命运动的指示,彭真和罗瑞卿连夜赶写,在10月10日凌晨2点钟,把这个草稿送给毛。毛批准,这“双十指示”一下,一场轰轰烈烈的镇反运动,迅速在新中国大地上展开了。按照中共中央、中央军委的部署和方针,人民解放军从建国初开始,先后调动6个兵团部、41个军部、140个师、2个旅又20个团,共计150多万兵力,展开了历史上规模空前的剿匪斗争,在全国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全国剿匪运动。历时4年,人民解放军及民兵共消灭匪特武装240余万人,相当于又打了一个解放战争。百万大军出动了,依靠人民群众,配合地方政府剿匪,向土匪开战。
     在湖南长沙起义的国民党主力29军、71军组成的第一兵团,在兵团司令陈明仁的带领下,也向土匪开战。49年11月,起义部队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一兵团,陈明仁任兵团司令员。早在48年,中共湖南省工委及中共上海情报系统和中共华中局社会部就不断派人做陈明仁的争取工作。针对陈起义两大顾虑:一是担心不能得到谅解,希望得到毛泽东的文字保证;二是与前线的第四野战军交恶,担心长沙解放时受辱。为此,华中局社会部专门派员,携带毛泽东的电报和林彪给陈的亲笔信赶赴长沙,促使其打消疑虑,于49年8月4日通电起义。49年底,毛泽东请陈明仁赴京,在北海泛舟,亲自为陈明仁划船,并请陈明仁在自己家中做客,说:“我看林彪打仗就不如你哟!”50年2月,二十一兵团由浏阳移驻醴陵,全军集中整训后,焕然一新,士气大振,剑指湘西,挥戈广西,清剿匪特。历时5个月,歼匪3万余人,而荣立战功的陈明仁本人,55年在北京,由毛泽东亲自授勋,授予解放军上将衔。
   
画梅花女人的个人空间 画梅花女人 发布于2010-12-15 14:27:32
     为配合全国剿匪,西南军区发出11号剿令,组织大量兵力对辖区匪徒进行围剿和合剿。采用野战部队,地方部队,民兵联手,军民联防,合力清剿。由于土匪大多是国民党军溃退下来的散兵游勇,由中统、军统人员指挥,清缴起来异常激烈、残酷。侯平发听3营的首长讲,年初,他们部队在地处川东南的乌龙镇剿匪,那乌龙镇四面崇山峻岭,荆棘丛生,野兽出没。一天傍晚,有个班的战士搜山归来,走出丛林,疲惫饥饿,在班长张辽生的带领下,误入了镇边的“丹心酒店”,吃了驼背老板卖给他们的肉包子后,全部中毒昏迷,被害。这引起上面关注,经侦察,突袭,抓获了该店老板李驼子及其手下的几个彪形大汉伙计,在酒店地窖里找出了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尸骨。经审讯,真相大白,李驼子名叫李福儒,四川达县人,是国民党胡宗南部中校。解放前夕潜入“丹心酒店”,杀害了店老板,把该店作为反共联络据点。他用棉花塞在后背,假装成驼子掩人耳目。卖的肉包子则是人肉陷的,混了蒙汗药,人吃了人肉包子,即被杀,又被做成人肉包子,残暴之极。    李驼子被镇压了,而黔东南的一个布依族女匪首陈莲珍则幸运,逃脱了制裁。剿匪中,按惯例,土匪中队长官佐以上的被抓住,要掉脑袋。而陈莲珍官至土匪团长,却幸免于难,后来还连续担任几届县政协委员,80年代,76岁高龄时还当上了贵州惠水县政协常委,不能不能说是个奇迹。被人们称为“女孟获”的她,22岁出嫁,与丈夫为匪,乡邻称之“陈大嫂”,是黔东南反共救国军团长,双手骑马使枪,百步穿杨。解放初,她率兵攻打惠水县城后,沿路烧杀抢夺,逃到提篮洞,因其害怕炮火袭击,洞壁跨塌而出洞被解放军俘虏,惊动毛泽东。毛泽东指示,刀下留人,说“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女匪首,又是少数民族,杀了岂不可惜?人家诸葛亮擒孟获,就敢于七擒七纵。我们擒了陈大嫂,为什么就不敢来个八擒八纵?连两擒两纵也不行?总之,不能一擒就杀!”
    佳话流传下来了,屏山的土匪却没有这般幸运。
    解放军全线出击, 屏山土匪四处流窜。国恨家仇,侯平发咬牙切齿,誓把土匪全扫光。他扛着机关枪,和政训班战友跟随解放军,翻越石碑坳、老君山、五指山,转战龙溪、龙华、中都,奔袭岗界、底堡、沐川,为分化、瓦解土匪,策反胡国光部起义献计献策:为消灭陈超、七星椒、邱绍沛残部,又一次解放屏山城建功立业,博得了首长和战友们对他的好评。陈超在解放军的一连串打击下,犹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三十六计走为上,没办法,他率残部逃出屏山,流窜到珙县、高县、筠连一带喘息。不甘心失败的他,招兵买马,扩充实力,纠集当地土匪在沐爱镇成立川、滇、黔游击总指挥部,担任下辖11个纵队、11个直属大队、一个大刀队、一个教导师,兵力约3万多人的总指挥。在川南军区48师等多个部队的合围下,陈超主力在连天山被歼,土崩瓦解。化装成商人潜逃的匪首陈超和他的警卫营长樊述德在叙永县江门乡八保,因没有路条(通行证)被联防队押送到农民协会审查,就此落网!年底跟手下的五大金刚一起在泸州被镇压。土匪七星椒也被活捉,经公审枪毙了。胡国光则率部起义,荡平屏山境内土匪,挥师大、小凉山,清剿土匪。
    经过一年的大、小凉山征战,胡国光率部剿灭了土匪,庆功仪式结束,被上级领导好酒好菜招待了一番。上级领导严肃地给他讲,他过去为匪,为非作歹,平不了民愤。他明白,自己大限来了,罪有应得,不过,拿人家吴化文部来比,多少还是有点想得通。一生事五主的原国军中将吴化文,48年在济南战役中,关键时刻,率其部2万多人举行战场起义,赢得该战役胜利。后由其率领的整编96军编为共军35军,浴血奋战,挥戈南下渡江,4月22日,一举攻占南京,占领总统府,成为蒋政权在大陆的掘墓人。建这共和国史上盖世奇功的吴将军,庆功宴后,则病退上海修养,其麾下35军撤编。自己一个小小的团长算什么?再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当过国军混7旅士兵,29年6月29日,旅长邝继勋率全旅5000官兵脱离国民党,在遂宁牛角溪起义,任红军四川第一路军总指挥,与各路川军交战中,他胡某人逃之夭夭,回到屏山。后来,听说他的顶头上司邝继勋官至红25军军长、川陕省临时革命委员会主席,与贺龙、徐向前共谋军事,打了许多恶仗、硬仗、胜仗,一度还参加军委“红队”除奸,叛徒和国军闻风丧胆。结局呢,被上司张国焘打成托派,由保卫局行刑队阴悄悄勒死在山道旁一根青冈树上,死无葬身之地。他胡国光如今落了个红毯裹尸,棺木安葬,值。他漠然地跪在早已准备好的红地毯上,接受惩罚,旁边是大红棺木。

    秦孝龙也被枪决了,死前,弄到屏山游斗。枪毙时,没有五花大绑,去宜宾城北刑场的校场坝路上,他坐的是黄包车。
   
    屏山人氏秦孝龙性格复杂,在他当混成旅旅长、宜宾城防司令时,既镇压共产党的武装斗争,又曾私下掩护、放走陈琳等多名地下共产党员。枪杀共产党人李家勋时,竟搭桌台,让李家勋在台上宣传三个小时的革命道理。他退出军界后,讲袍哥义气,出资帮农民打官司,帮穷人免绢款,为朋友排忧解难。宜宾和平解放,他买来许多鞭炮,与家人上街,夹道欢迎解放军入城,并腾出自己的住家“筱园”,让解放军官兵居住。他对子女们说:“如今解放了,共产党喜欢劳动的人,我们大家都要学会劳动,自食其力。”得知其曾救过的地下共产党员陈琳当了宜宾军管会主任后,他踌躇满志,戒了大烟,每天到河边锻炼身体,用他自己的话说,“练好身体,也要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的希望落空了,51年镇反,他被逮捕了。官方指控他历史上作恶多端,民愤极大。在狱中,当他得知陈琳调离宜宾,自己被判死刑时,一个劲喊,“陈琳,救我呀!我给共产党做过好事啊!”

    一个个归命,唯有邱绍沛漏网,四处逃窜。当解放军三次解放屏山后,他七拼八凑的队伍打散了,怀揣县政府大印,孤身一人,操起了老本行,上山为匪,与新政权周旋。
   犹如困兽,男扮女装、长发披肩的邱绍沛一手提枪,一手提串包谷粑,在锦屏山野中东躲西藏,昼伏夜行。孤零零的他闭上眼睛,呈现的是侯成宗怒目的样子,梦中展现的是侯平发愤怒的身影、解放军黑洞洞的枪口。他走投无路,绝处求生;渴了,就喝沟水;饿及了,摸黑到庄稼地啃生包谷。一有风吹草动,他就惊恐万状,每晚要换崖腔、石缝、草丛好几个地方睡觉。睡觉前,他脚丫子夹一根燃烧的香,等香燃尽,把脚趾烧痛的时候,无论平安与否,他都要行走,换另一个地方。
    解放军围剿多时,虽未得手,但侯平发判断,邱绍沛钱财耗尽,异乡人地生疏,不可能远走高飞。他向领导建议,就在底坝周围布兵伏阵,消灭邱绍沛。果然不久,邱绍沛在底坝附近的猫猫沟出现了。腰别手枪,身背冲锋枪的他饥饿已极,口流清水,瘫倒在一块巨石下,被走亲戚的侯平发的母亲金秀发现报了官。蒋德宏、侯平发率兵赶来,经过一阵激烈的枪战,身穿花衣裳绿裤子的邱绍沛弹尽粮绝,留着最后一颗子弹,正要举枪自杀,被前来参战的金秀飞石击落。蒋德宏、侯平发等人迅速上前将邱绍沛抓获。提着缴获的手枪,金秀平静地说:“邱绍沛,你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也有今天?”
         “士可杀,不可辱!大丈夫能做能当。”长发飘飘的邱绍沛,头一昂,“要杀要剐,随便!”

    “哼,大丈夫?死不要脸,杀人魔王一个!”金秀冷笑着,手指蓬头垢面的邱绍沛,“做孽事,活不长!你恶贯满盈,遭报应了”。
    “遭就遭!听天由命。”清水寡脸的邱绍沛眯起眼,无可奈何地说,“风水轮流转,党国大势已去,我又有啥子法呐?”
    “你是和尚的脑壳——没法!”金秀惦惦手枪,奚落道:“看到国民党都要垮台了,你还官迷心窍,去当个啥子局长、县长,残害人民,杀我家人。”
   “你说对了,国民党对我有恩。我一个农夫儿,27年跟着你老公打国民党攻屏山城,人家国民党不记仇,还让我当局长、县长,说明国民党心胸广,人尽其才。凭这点,就是退到台湾,也不会跨。共产党呐,对你们有啥子好处?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走你龟儿的,走到阴间,被你整死的人还要找你狗日的算账!”侯平发骂着,握紧拳头,怒不可及。
    “算就算,栽就栽,栽在你们侯家手头,我丘某人服啦!”
   身穿黄军装的 蒋德宏咳咳两声,义正词严, “你不是栽在侯家手头,是栽在共产党手头,是栽在人民手头!你作恶多端,罪行累累,我要代表新生的人民政权——区政府镇压你!”侯平发接话,驳壳枪一比,“镇压你!邱绍沛,送你龟儿一颗花生米,敲你这个土匪头子砂罐!”
    邱绍沛翻着白眼,喘着粗气,“侯家三小子,算你能耐,一次次逃脱,我后悔没有打死你。今天,拼了!要死一起死......”吼叫着,他突然挣脱众人束缚,向侯平发扑去。“啪啪——”邱绍沛还未扑到侯平发身边,即被身后的蒋德宏甩枪击毙。
    邱绍沛身上的县府大印滚在一边,其尸体被民兵抬入屏山城,吊在东关城门示众。
     云开雾散,朗朗乾坤。
     阳春三月,王家广及大哥侯平宣带着卫队回来了,衣锦还乡。身为解放军师级干部的哥俩,兴致勃勃来到了底坝,看望了叔娘金秀。为了欢迎侯平洲和王家广荣归故里,侯氏家族在底坝廖家院子提前举办了一年一度的清明会。族人从四乡八村邀邀约约而来,有的背大米,有的提菜油,有的拿猪肉,有得抱公鸡,有的送蔬菜,交给族长收纳。宴席从屋里到屋外院坝中摆了99桌,预示侯氏家族久久兴旺。宴席上,除了猪、牛、羊肉,还有鸡、鸭、鱼、兔,冷、热菜加拚盘,共十八大腕。暗示侯氏家族要发。宴席上的酒,是金秀亲手酿的女儿酒,窖藏多年,浓香扑鼻。

    此酒存放时间越长,越香醇浓烈。这是她生五女儿侯平珍前一月时着手酿制,把上等糯米蒸熟放在苦竹簸箕里,拌适量酒曲发酵,再混以女贞子和枸杞,装入土罐,外裹棉被,储藏在自家的地窖中。原计划是等女儿长大出嫁,宴请宾客时饮用,现提前开了坛,办王家广和侯平宣的招待。大家都说金秀酿的女儿酒好,窖香浓郁、醇厚甘美、香味悠悠、回味绵绵。
    宴席上的菜是金秀下厨所做,大儿媳妇王家致充当下手。王家致边洗菜边说,“还是屏山好,屏山好。我跟平宣结了婚,随军这么多年,还是不习惯。天天行军打仗,日子过得快,就是吃的不习惯,顿顿窝窝头、菜糊糊,干瞪眼,哪儿有这家乡好哟。你看,这时鲜蔬菜,地里刚摘;腊鸡、腊鹅及过年猪腌制的腊肉皮肥肉红,还有麻辣香肠、广味香肠,看到就嘴馋。”
    “你想家乡就回来嘛,跟平宣一起回来。现在全国解放了,回来容易。回来婶娘给你们做家乡的风味菜。”
    “晓得婶娘的菜做得好吃,做的大头菜,脆生生、甜丝丝、辣乎乎。制的套醋,酸中带甜,拌个菜,做个汤,爽口又下饭。身上哪里不舒服,有个头疼脑热,鼻子不通,喝几口就好啦。做的女儿红酒呐,又香又醇,有滋有味,醉倒好多人,就不消说啦。”
    说的也是,心灵手巧的金秀,所做的菜不论咸菜还是炒菜、蒸菜,杀鸡炖膀,方圆十里颇有名气。临近解放的几年,她在家门口的桥墩子开了一个小店,除卖些自酿的胡豆酱、套醋外,还做些包谷粑、叶儿粑、黄粑、泡粑和豆花儿饭来卖。过路歇脚的人及周围乡邻来店子里吃上一顿,都说味道好。她最拿手的菜是凉拌鲫鱼。做法是用鲫鱼5尾1斤,破腹打甲,抠腮打净,拌上料酒、盐,滴上猪油,装入大腕,放入适量花椒、葱,上竹蒸笼干蒸15分钟即熟。然后倒入由红辣椒豆瓣、香油、酱油、蒜泥、葱花、芽菜末、红椒油、套醋兑成的调料,即可食用。此菜通红油亮,麻辣鲜美,香气浓郁扑鼻,来客吃得津津有味、大汗淋漓,上下通气舒畅。然后喝上金秀做的海带清汤,清香可口,酸味悠长。此汤做法其实很简单,海带丝放入鸡汤,微火熬制,滴入套醋提味。套醋是侯家家传,108味中草药酿制,据上辈人讲,源于底坝后山太洪寺高僧所传。喝了套醋滴入的清汤,满口油腻的嘴,顿时清爽。
    宴席从中午摆到晚上,采用流水席,半夜又来个宵夜。宵夜的五香牛肉干,引得众人吃了口舌生香,满头大汗,还悄悄包走。侯平宣问,“这牛肉干嚼起又香又绵,周身通泰,怎么做的?”
   “将鲜牛肉切成小块,除去油和筋络,用凉水把血水漂干净,然后下锅煮一个半小时,烧煮时要注意上下铲动,使牛肉受热均匀,但不能煮得过烂。牛肉起锅后放筛子上凉透,待肉块坚实后切成0.8厘米长的方块。”金秀笑着答,“再将白糖、酱油、食盐、白酒、甘草粉、辣椒酱、五香粉、味精生姜等配料放入煮牛肉的原汁汤中煮开,再把切好的牛肉块放到锅中同煮,煮时盖上锅盖,四周用白布围紧防止漏气。用慢火煮小时,开锅铲动一下再煮。约一个半小时出锅,放筛子上凉透,再转到铁筛上,将铁筛置于烘炉上,在45~50℃下烘烤三个半小时至干,就成了五香牛肉干。”
   
   “这个手艺我要学。叔娘,我要拜师哟!”侯平宣说,“在部队,吃到这个五香牛肉干就想到家乡。”

    大家宵夜,围桌而聚,围聚而饮,边吃边喝边叙旧,边看各种各样的节目表演。汽灯闪烁下,讲评书的、拉二胡的、清唱的、打川戏锣鼓的、打金钱板的、耍木偶戏的、舞狮子龙灯的,好戏连台,个个精彩。侯平宣、王家广带来的卫队,在石坝子上还给乡亲们表演了拼刺刀和拳术,引得满堂喝彩。主持清明会的侯平发,诗兴大发,代表族人,举杯向侯平宣、王家广祝酒:
    “今日底坝中,
    山花映旗红,
    捧杯敬亲人,
    豪饮对春风。”
    侯平宣从席位上站起来,也用酒歌应答:
    “春来女儿红,
    举杯对花丛,
    放歌赞故乡,
    醉步舞春风。”
     侯平发又向两人敬酒:
   
    团转坐的都是亲,
    帮忙弟兄把酒斟
    我敬哥哥一杯酒,
    一家大小不离分。
         我敬哥哥二杯酒,
    勤巴苦挣样样有。
         我敬哥哥三杯酒,
    祖祖辈辈显神通。

    一问一答,掌声响起;饮酒对诗,兴趣盎然。清明会,会团圆,男女老少乐开颜。天上繁星,坝上女声:
      弯对弯,排对排,你要对歌尽管来。
      你唱一个山对山,我唱一个陡壁岩。
      你唱一个坝对坝,我唱一个怀对怀;
      坝对坝来,怀对怀,你要唱歌尽管来

   声落,男声四起:
    月亮出来亮又亮,隆中出了诸葛亮,
    长板坡前保阿斗,英雄当中数赵云。
    一字原来一条腔,张飞坐镇古城边;
    关羽又走古城过,擂鼓三通是魏延。

侯平珍也亮开嗓子,山歌唱得亮汪汪:
   鸦鹊窝,板板梭,
   爸爸种田妈烧锅。
   哥哥前方打老蒋,
   娇娇后方扭秧歌。

   唱着,喝着,摆着龙门阵,侯平宣兴趣盎然,拨亮桌上的马灯,嘱咐一旁的兄弟跟共产党走,为建设新中国出力。他对族人说,共产党为人民服务,深得民心。共产党领袖毛泽东,光明磊落,严于律己。长征途中,贺之珍的兄弟违纪,照杀不误。国民党呢?中饱私囊,搜刮民脂民膏,天理不容。”

           “抗战胜利,本应该休养生息,国民党要打内战,财税收入大部分充了军费,40%撒在东北战场上,咋不引起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曾在八路军重庆办事处跟周恩来当过收发的王家广引经据典道,“大家晓得,47年7月24日美联社发电讯,比较物价:法币100元可买的物品,37年为两头牛,38年为一头牛,41年为一头猪,43年为一只鸡,45年为一条鱼,46年为一只鸡蛋,47年则为1/3盒火柴。48年3月29日,国民党召开‘行宪国大’,宣布‘还政于民’,蒋介石当选为中华民国行宪后的第一任总统,做的事情就是实施新经济方案,控制物价,改革货币,这有用吗?”

           “没用。”侯平发伤心地说,“东西疯涨,钱成了废纸,啥子都买不到。”
      侯平宣点点头,说,“蒋介石也晓得这个情况,派他的公子,时年38岁的蒋经国以上海经济管制区副经济管制督导员的身份,打上海滩老虎。蒋经国意气风发,动了真格,在中山公园举行十万青年大检阅,宣告成立由3 000人组成的‘行政院戡乱建国大队’和‘大上海青年服务总队’,会后举行示威游行,100多辆摩托车开路,几十辆轻型装甲车和15000多匹战马紧随,后面是10万人的游行队伍,沿路高喊“不准囤积居奇”、“打倒奸商”、“只打老虎,不拍苍蝇”。紧接着,在成立了11个‘人民服务站’,专门接受告密举报的同时,他两次率领上海6个军警单位,全副武装地到全市的商品库存房、水陆交通场所进行搜查。查封孔祥熙的长子孔令侃任董事长的扬子公司上海总部及仓库,抓投机商上百,泄密的财政部机要秘书陶启明、舞弊勒索的上海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张亚民、第六稽查大队大队长戚再玉、囤积居奇的林王公司经理王春哲被公审枪决,还下令逮捕黑社会老大杜月笙的儿子杜维屏,并判刑八个月。”
   
        “蒋家整肥了。”王家广拨着手指说,“蒋公子的举动,使上海共收兑黄金114万两、美钞3 452万元、港币1 100万元、银子96万两,合计价值2亿美元,同时也触动了孔、宋家族利益。逼得蒋介石在北平的军事会议不开,急飞上海,处理家事,平息这场轰轰烈烈的打虎运动,物价顿时又飞涨。看国民党政府江河日下,国军失地丢城,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损兵折将155万,跟随蒋介石9年的国民党最高决策机关中央政治委员会秘书长陈布雷,于48年11月13日在南京自杀。其11月11日所留遗书,柬蒋疏远孔、宋,明志一番后,‘而今我是为了脑力实在使用的太疲劳了......拖延疲怠,日复一日。把急要的问题应该早些提出方案之交件,一天天拖延下去......不但怕见统帅,甚至怕开会,自己拿不出一些些主意,可以说我的脑筋已是油尽灯枯了。为了这一些苦恼,又想到国家日进入非常时期,像我这样虚生人间何用由此一念而萌自弃之心’呜呼哀哉。”

   “蒋政权丧失人心,怨声载道,民众反对,军队倒戈,何而不败?”搞过地下工作和兵运的侯平宣接口道,“解放战争时期,毛主席、朱总司令在西柏坡小山村的解放军总司令部一间小平房里,用3个多月时间,发了197封电报,打了辽沈、平津、淮海三次大战役,解放军共消灭蒋军800余万,其中180万和平起义。解放军在渡江战役后作战的基本原则,就是运用主席确定的天津、北平、绥远三种方式解决战斗。首先是争取和平解放方式。中央在48年专门作出决定,责成中情部主管对敌策动起义工作。这样,策动蒋军起义,尤其在新中国建立前后整地区整建制地策动起义就成为重头戏......”
          “知识分子也反国民党政府,不跟蒋介石走了。”王家广插话道, “49年蒋介石败退台湾,除带走国库的大量金银和故宫的大部分国宝,还搞‘抢救大陆学人’计划,圈定各院、校、会负责人及中央研究院院士汤用彤、饶宗泰等70多个知识分子要带走,只有胡适、蒋梦麟、孙科、傅斯年、张大千、孔德成、钱穆等9个人到了台湾,10多个人去了香港和美国,其余的人就不跟随,张伯苓、陈垣、汤用彤、张元济、竺可桢、储安平、罗隆基、冯友兰、沈从文、巴金等留在大陆,跟共产党干革命。”

   说呀,说呀,说得启明星隐去了,说得公鸡格格格叫起来了,天边亮起了红霞,底坝清明会进入高潮。清晨,侯平宣、王家广及族人踏着露珠,跟着侯平发提着鞭炮,捧着供品、香烛往后山坡给先辈侯成宗、侯已山上坟祭奠。众人拔掉乱石坟上的青草,在坟头摆上祭品,插上香烛,燃放鞭炮,烧完纸钱后,一溜溜跪下磕头。对着烟雾缭绕的坟墓,侯平宣也整衣拂袖,双腿跪地,泪流满面,低声吟唱:
一只鸽子飞下地,
鸽子离伴我离爹。
鸽子飞回老屋基,
我想爹娘又想弟。

   上完坟,他在底坝住了一天一夜,归队时动员侯平发参军,到部队发展,考虑到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兄弟姊妹,加之自己已经参加革命队伍了,侯平发谢绝跟大哥走。清明节过后,母亲金秀因患病引起枪伤复发去世。把母亲送上后山安葬在父亲旁边后,办完丧事的侯平发把五妹侯平珍接到城里,在东街的屏山中学对面买了一幢两楼一底的大瓦房居住。搬家那天,他特地写了两张大红对联,贴在自家大门前。左边是:共军到国军逃猫说妙妙妙。右边是:屏山乐满山红狗叫欢欢欢。横批是:旭日东升。众人看了,都说有点意思。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明朗的天空下,侯平发的前程一片光明。从政训班毕业,他在参加一段征粮剿匪的斗争后,被组织上分配到了中都区当区文教干事,由此认识了青年女教师姚贤图。那时在全区教师“五四”青年节联欢会上,主持会议的侯平发出了个“对对联”的节目,他在会上高声背诵唐诗:“唐代诗人孟浩然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我来接,杜甫的诗,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银铃般的声音从台下传来,侯平发定睛一看,一个齐耳短发,体态婀娜,身着花格短衬衫的18、9岁的青年姑娘笑盈盈跨上了台,“姚贤图,中都区小学教师,我来对接。”
    “好,欢迎,欢迎!姚老师,请听。”侯平发望着姑娘红扑扑的脸蛋,继续念道:“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姚贤图含笑接答,“高适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侯平发诵道:“劝君更尽一杯酒,王维的。”
    姚贤图接答:“霜叶红于二月花,杜牧的。”
    侯平发诵道:“贺知章的,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涤。”
    姚贤图接答:“杨万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红花别样红。”
    一诵一答,把联欢会推向了高潮。一来二去,两人情谊加深,谈婚论嫁时,姚贤图把侯平发带到自己的家见母亲,踏着曲曲弯弯的石板山路,走到二龙坎山腰的豁口,眼前好景致:重重山峦,瀑布飞流,溪水叮咚,鸟语花香,绿树红花环绕间露出白墙黑瓦,侯平发不禁念道:“山花绿树簇拥谁家庄园?”姚贤图手指不远处的庄门对答:”门上匾联分明是凤凰庄”。凤凰庄是明末清初建筑,内三进,外三进大院,占地三十余亩,庭院深深,雕梁画栋,雄伟壮丽,古意盎然,是姚氏家族聚居地。当地有这样的歌谣:攀石梯,穿森林,进凤凰,骑石狮,跨石墙,走屋脊,钻天窗,步曲廊,忽左忽右看佳境。
    风水宝地的凤凰庄,也有厄运的时候。民国初年,凤凰庄发生枪战,姚家50多条枪,阻击滇军来犯,全庄男女激战一周,保卫家园。五十年代初,中国发生了急风暴雨的土地改革运动,凤凰庄遭灭顶之灾。土改这个运动,是中共在抗战胜利后与国民党争夺天下,凝聚民心,特别是维护农民利益应运而生的。中共中央于46年下达了关于土地改革的“五四指示”,以统战需要,开始并不主张没收地主土地和彻底平分土地,是提倡通过“佃权交换”、“清偿负欠”等有偿形式迫使地主自愿出卖土地,而且对大地主和中小地主作出区分。但这种比较平和的政策很快就变成“要在政治上打垮地主,教育农民同地主撕破脸斗争”,用残酷斗争、没收财产、扫地出门、逮捕、吊打、处决的方式对待地主、富农,甚至中农,以及出身于地主家庭的党员干部。结果,在47年的暴力土改中,被消灭的地主、富农加上一部分中农有近三十万人。乃至解放,土改运动在全国铺开,西南的屏山山区,土改运动更是如火如荼。土改工作队进驻凤凰庄,待庄主们给农民减租减息后,又要分庄主们的土地和财产给农民。土改工作队员把庄内的一家家老老少少捆绑起来吊打,追问钱财,说,“毛主席韶山的家,只有几间土房子,农会给毛主席写信,问毛主席家该评啥子成分,毛主席主动说评富农,还寄了几百块钱给乡农会,让退给农民。看看,毛主席都拿了钱,退给农民。你们有房、有地、有钱的,还敢不拿出来!”话这样说,待庄主们交出地契、钱财后,便一家家被扫地出门。当地的贫雇农欢天喜地,一夜之间搬进了这深宅大院的华丽居室,分得了大量的粮食、土地及绸衫、缎被、雕花床等财产;唢呐声中,牛羊栓进了气派的厅堂,鸡、鸭、鹅、猪满院子叫得欢,雪白的墙壁上出现了黑色的手掌印;吆喝声中,几十户大大小小的姚姓人家,只准带走随身换洗的衣物,丢下财产、粮食、土地,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哭哭啼啼,在三伏天烈日暴晒下,被民兵武装押送、分散到了屏山各地,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多年后,一条公路横穿凤凰庄,古色古香的明清建筑被筑路大军摧毁,荡然无存。庄子里的人被政府迁到了百里之外的江安农村。
   
   从小生活在凤凰庄内的姚贤图,其父亲姚洞庭解放前病逝,一家数口人靠母亲王氏的针线活过日子,生活清苦,熬到解放。土改期间,一家子被安置到了中都区太平乡平和村——一个缺水缺粮缺柴,土地贫瘠的地方。姚家从明清以来,既是书香门第,又是耕种人家;出过不少秀才、举人及民国以来国共两党的高官和富商。姚贤图就是出生在这个大家庭,独女,排行老五,家里有兄弟十个。聪明伶俐的她7岁时被父母送到新市镇念书,小学念了又念中学,解放后考取了教师职位,被教育局分配在中都区小教书。刚教书时,遇到二哥。二哥少时与族人打架,拿给族长姚腾蛟弄到祠堂惩罚,沉河前被父亲救出外逃,逃到凉山,遇见红军,随部队长征到延安。当了解放军师长的二哥51年回乡探亲,动员她到部队当兵。“二哥骑在一匹又高又大的白马上,周围有好几个警卫,我又羡慕又害怕。”姚献图后来对丈夫侯平发说,“就跟你一样,不愿离开家乡、不愿离开母亲,没有跟二哥走。”

    55年,姚贤图和侯平发结婚,在中都区公所办的婚事简朴而热闹。当年,侯平发调入县法院,姚贤图56年生下侯明明,59年生下侯练红后,62年跟着丈夫调入县城,63年,又生下三儿侯亚红,一家人日子平平和和。66年,“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风雷激荡,眼花缭乱,世间变了样。10岁的小学生侯明明,看大人们白天在外辩论,晚上回家吵架,感到无所适从了。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0-12-15 16:19:42
一个画家的成长史及家与国之史记。似显叙(实)太多议(思及虚 )少了一点点。供小说作者参考。
画梅花女人的个人空间 画梅花女人 发布于2010-12-20 16:17:59
3
              第三章 街头画画惹祸端 莫名其妙挨闷棍
      
   
   无所适从,小画家就拿起心爱的笔,画起了画。

    醉心于画画的侯明明,画画儿也遇到了麻烦。
   
   67年的秋天,是个多事之秋。一场由他画画引起的风波,波动屏山城。飞来的横祸,差点酿成血案。
   
     中秋节的这天下午,侯明明放了学,回家帮妈妈做事。他头戴孙悟空纸壳面具,肩扛竹棍,手提空瓶,一步三跳出门打酱油,走到十字街头,听口号声声,哀乐阵阵,挤进人群观看,几个造反派正在街面上用扫帚蘸石灰水书写标语,“打倒刘、邓、陶!”不远处,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缓缓而来。那是全副武装的造反派押解着一大串“牛鬼蛇神”游街示众,多为中老年人,有白胡子老大爷,还有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走在行列中的小脚老太太。押送者拿枪拿棒,示众者脖子上挂的是,“走资派”和“牛鬼蛇神”的牌子。队伍最前面是一个带着“牛鬼”面具的人,敲着一面破锣开道,后边一个身穿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斜抱着一个竹扎纸糊如真人大小的刘少奇模拟人像,上书“党内头号走资派刘少奇”。再后边是几个脸上涂着黑颜色的“牛鬼”抬着一口纸糊棺材,棺材上也写着同样的文字……队伍中的男女老少在造反派监视下边走边拖声唱道:“走资派,垮了台,儿子儿孙哭哀哀……”一会儿又唱到四川旧时民间死人后经过改词的哭丧调子:
   “我是牛鬼蛇神,我是人民的敌人。
     我有罪,我该死,我该死!
     人民把我砸烂砸碎砸烂砸碎。
     我是牛鬼蛇神,要向人民低头认罪
     我有罪,我改造,我改造,
     不老实交待死路一条,死路一条。”
  众人追逐哭丧队伍,人们踏着街面上的标语走过后,侯明明见街中间放了一个石灰桶,桶中有一扫帚,手痒痒的。他眼睛滴溜溜转,鬼使神差,扔掉竹棍,拿起桶中的扫帚就在旁边地上画起了孙悟空。上一把,下一帚,刚点完孙悟空的眼睛,正画金箍棒,后脑勺就挨了一闷棒,沉沉的,眼睛直冒金星,接着,孙悟空面具飞了,耳朵被人揪住,胳膊被人抓住。“干啥子?”他喊着,回头定睛一看,抓他的是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其中一个黑脸人对同伙说:“‘不晓得’,手抓紧点,这个娃儿破坏我们造反兵团造反。竟敢在我们写的标语上画啥子孙悟空!”

“孙悟空,我晓得,大闹天宫,了不得。咹,咹——”旁边一个大耳朵的人说道,“西游记的娃娃儿书,我最爱看。咹,咹——”

“咹个球!‘不晓得’,你娃清不倒就不要乱说,孙悟空是啥子东西,封资修的东西。”黑脸人接过大耳朵的话说道,“大闹天宫,就是要闹文化大革命的天宫。他妈的,反了!把这个娃儿揪出来关在群专部。”

妈呀!关在群专部不是死吗?常听大人讲,关在群专部的人天天挨打,不死即伤,吓人得很。侯明明着急了,申辩道:“我不是故意乱画的!我是城关小学的学生,我最听毛主席的话。你们不要打我!不要抓我!”

“不抓你抓哪一个?哼!”黑脸人的手使劲朝侯明明胳膊上一捏,“抓了个现行。”

“几个大人欺负小娃儿,没有道理!把人家小娃儿放了!”

“画娃娃儿有啥子罪吗?这个娃儿我认识,是侯明明嘛。他妈妈是教小学的姚老师,教书教得好呢,对人也好!”

“娃娃儿懂得起啥子嘛!你们把人放了!”

行人围过来了,在围观者的劝解声中,侯明明用力挣脱黑脸人的手,大声说:“我认得到你,你叫黑娃,以前是叫花子,上半年坐过监狱,在这大十字街头和高司令一起遭的。你放出来的时候,没有饭吃,饿得造孽兮兮,还在我家吃过饭。我爸爸拿煮鸡蛋给你吃,你不识人情!”

“人情?人情值几两?”黑脸人眼睛瞪得溜圆。

这个黑脸人是个养峰子的,20岁不到,人们叫他黑娃。前段时间,他见城里农村到处都有人在造反,也学着造反派,手臂上挽了个红拢拢,赶跑了县养蜂场场长,自己成立了一个叫“反到底造反兵团”的组织,自封司令。他单枪匹马,到处冲杀,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时而饿肚皮。于是,干脆打着红旗跑到城里,哪里有活动,就一个人扛着一面红旗去助威,混口饭吃。没有活动了,就没饭吃,肚皮空空,常常饿得头昏眼花。
      
     一天傍晚,前胸贴后背的他,蓬头丐面,窜窜连天,扛一杆发黑了的旗帜上街想混口饭吃,走到卖鱼桥,迈不动脚了,见一个耳朵大的人,端碗包谷糊糊正在街边大口呼呼地喝。他咂咂嘴,舔舔舌头,旗杆朝肩上一扛,走上前,一个立正,“最高指示——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大耳朵抬头,捧着饭碗,赶紧起身立正,“咹、咹、咹!最,最高指示——要、要节约闹革命,咹,咹——。”
   黑娃嘿嘿一笑,盯着饭碗说,“我看,同志,你最革命。喝这么稀的包谷糊糊,就是听毛主席的话,要节约闹革命。”听大耳朵呵呵呵的发出一串傻笑声,他故作正经问道,“革命的战友,你叫啥子名字?”
      
   大耳朵摇摇头说,“咹,咹——不晓得。”
   
   黑娃又问,“你好多岁了?”
  
   大耳朵还是头直摇,说,“咹,咹,咹——不晓得。咹——”
   黑娃皱起眉头问,“你的爸爸是哪个,妈妈是哪个?”
        
   大耳朵的两扇耳朵像蝙蝠,扇了扇,哼了一声说,“咹,咹,咹——不晓得,我的爸爸妈妈叫啥子名字,我都不晓得。咹,咹——反正,反正人家就喊我‘不晓得’......”
  “我看你啥子都球不晓得!”
  “咹,咹!但是我晓得毛主席、孙悟空,咹,咹,咹——。”
   
   “咹个球!”
     “不要欺负人哟!”邻里人从窗户探出头来对黑娃说,“你这个叫花子,不要欺负憨憨哟!人家‘不晓得’以前精灵得很。就是十多岁的时候生病吃错了药,脑壳不大灵醒,但有时候还是清醒、懂事。人家30多岁了,有把气力,你不要惹人家哈,惹毛了他要打人哦。”
      
     黑娃瞪着眼睛回应道,“哼!吃饱了没事干!关你屁不相干,再说一句,我们‘反到底造反兵团’就要造你的反了,把你狗日的家门给封了,信不信?”见那人欲张嘴,他咳嗽一声,一个立正,“最高指示——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倒,灰尘照例不会自行跑掉。”
      
     邻里人一个昂头,答道,“最高指示——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中国五千年......”语录未答完,头便缩了回去,窗门关上了。
   黑娃见之,把旗子朝地下一丢,双手叉腰,沾沾自喜起来,“革命真来劲!”他踌躇满志,转头看着喝包谷糊糊的大耳朵计上心来,于是蹲下身,故作惊讶地指着大耳朵的碗底说,“哎哟!不晓得同志,你快看,看!你的碗底下有虫虫爬,毛毛虫,黑耸耸的,不信,你把碗反过来看。”那个大耳朵毫不犹豫,当真把碗一翻,包谷糊糊就洒在了地上。黑娃急忙蹿上前,双手捧起洒在地上的糊糊就朝嘴里送。
   “咹,咹——你整我,整我!”
  “整你劳球!老子是司令官。”
  “司令官,脱了裤儿打伙穿。吹哟!咹,咹——”大耳朵不依不饶,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一左一右直蹬,哭着叫着“不赔饭饭,不准走!”。
   黑娃舔着包谷糊糊,左哄右哄道,“毛主席是我的红司令,我是毛主席手下的人,也是司令,吃饭哪儿都不要钱。不晓得同志,枉自你是人,这都不晓得。”
     
     “我就是人,咹,咹!我晓得毛主席在天安门。”
     
     “毛主席在天安门指挥我,我是毛主席手下的人。”
      
    “咦,咦!我不信,我不信。我只看到你以前经常要饭饭吃,咹,咹——”
   “要饭的人最革命。朱元璋朱皇帝小时候就要过饭,放过牛。毛主席小时候也是放牛娃儿。”
  “当真?”
“哪个哄你哟!我向毛主席保证,我最苦,最革命。你也是革命者,相信我,我当真是毛主席手下的人!”
    “咹,咹!你咋个是毛主席手下的人?”
      
      “全国人民都是毛主席手下的人,你‘不晓得’也是。同志,毛主席是扑克上的大王,通吃一切,通管一切。我是毛主席管的司令,这杆红旗就是我标志,我的权,威风得很,哪个都害怕,特别是走资派更怕,见了就发抖。”黑娃拍着胸脯说道,“不晓得,只要你帮我扛旗子,就可以跟着我到处去吃饭,吃白米饭。说不定还有纠纠糖、肉嗄嗄吃。”
     
    “咹,咹!吃肉嗄嗄,纠纠糖,安逸安逸!” 见‘不晓得’喜笑颜开,黑娃严肃地说,“不晓得同志,我们响应毛主席毛总司令的号召,去打土豪,分田地。不,现在去造反——”
  “造反?咹,咹——”
  “对,造反!去打走资派。我是司令,你当副司令,大家都有吃。”
   
    不晓得抬起脸问,“咹,咹,咹——司令大,还是副司令大?”
      
      黑娃肯定地说,“都大,都当官,都有饭吃,还要赚钱。”
      
     “钱,钱!嘿,嘿嘿,我要,我要!我要当,我要当官儿,当官儿安逸,安逸!咹,咹,咹——”
   “安逸得很!”
  “那我要造反了,打走资派了,咹,咹——”不晓得流着口水从地上爬起来提了提烂裤子,一脚踢开破饭碗,拍着手,跳梭梭跳到黑娃面前一个立正,“咹,咹,报告司令官,咋个去打走资派?吃走资派的肉嘎嘎。”
  “我有战略计划,跟本司令走就行了!”黑娃果断地说,“听我军令,大十字的前方就是县政府,里面都是走资派,跑去吃个够!”
   “要得,要得,我来扛红旗——”就这样,不晓得打着哈欠,流着鼻涕,现场参了黑娃的军。
     
      见新战士——新当上副司令官的不晓得同志帮他扛起了旗子,整装待发,黑娃更觉威风凛凛,不由得暗叫一声,“造反真安逸!”他得意洋洋,学着当官的样子,背起双手,对着部下喝令,“副司令官——不晓得同志,目标,正前方——大十字街,起步——走!”
      
     “起步——走,走、走、走!”这支两人的黑家军开拔了,上街找吃的去了。司令、副司令一前一后,学着红卫兵游行的样子,踏着正步,大声喊着“一二一”口令,哼着“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钱,没有票,就到走资派家里捞......”歌儿,朝大十字街头走去。
   
    大十字街头人声鼎沸,在围观辩论的人丛中,黑娃看见有他认识的高司令,正被几个人掀翻在地。他认为机会来了,跑去解救,心想讨个好,高司令有赏,结果稀里糊涂被抓,送到了监狱。吃了几天监狱饭出来,还是饿肚皮。有次他饿倒在侯明明家门口,拿着一双自己舍不得穿的新胶鞋想换饭吃,说:“这双胶鞋还是新的呢,舍不得穿,是我去造县委的反,县委书记看我的草鞋烂,拿三元钱给我买的新鞋。”当时,侯明明看他可怜,没要他的胶鞋,就到屋里给他端了一大碗米饭吃。侯明明的父亲还拿了三个煮鸡蛋给他。谁想到,这个乞丐司令翻脸不认人。真是小人得志,拿着鸡毛当令箭。

        听黑娃问人情值几两,侯明明就像大人一样振振有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人情重千斤。”
“扒几口饭,吃几个鸡蛋,就拿来说嗦?侯娃儿,说啥子人情重千金,我看也重不过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没有调和的余地。啥子人情,封资修的东西,该挨批!”说了一通,看人们围上来劝解,黑娃口气硬,一副得意的样子。

怎么不得意嘛?他觉得自己是个人,不,是人上人——造反司令,高大得很。过去,在人们的心目中,他是流浪汉、可怜虫,一文不值,飞来的不是白眼,就是耳光。在他的记忆中,从小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裳。他患有“母猪疯”病,听说是母亲怀着他时吃了母猪肉落下的病根,发作起来浑身颤抖,呕吐白沫,吓人得很。他只记得自己是离城50里地的龙桥人,8岁那年,跟着父母到县医院治病,刚进诊断室,父母转身就不见了。他被抛弃了,只好在城里流浪;困了,张家湾的涵洞口摆张烂草席就睡;饿了,餐馆门口泔水桶的残汤剩饭捞起来就吃。这个“母猪疯”生命力强,多年来,冬天穿别人丢掉的烂衣裳,赤膊亮腿;夏天穿一条短裤,周身肌肉发达,黑黑发亮;晚上头枕石头,鼾声如雷。有时,他居然跑进城关小学,在教室外边偷听老师讲课,跟着教室里面的学生娃娃念书。被校工赶出来,又溜进去,一赶一进,捉迷藏。时间长了,校工也烦了,问他:“你饭都没得吃,还想读啥子书嘛?”母猪疯回答:“我就是想认几个字,好读毛主席语录。”校工感觉不可思议,摇摇头,不过,再也没有阻止他进校听课了。流浪不是长久之计,读书识字好混社会啊!城里人说,“这个黑娃儿比袁国权、罗大姑、余老幺好。袁国权枉自是高中生,从不劳动,一天到黑只晓得在街上流浪,哪里黑哪里睡,一身稀脏,光个屁股,提个竹篮子,别人拿饭给他吃,他扯起饭碗就丢了,说饭有毒,要害死他。罗大姑呐,花痴一个,一年四季穿条烂裙子,走在街上又跳又唱,‘我爱屏山高城墙,墙上开花棒棒翘。”唱饿了,婆娘儿跑到人家饭馆桌子上吐口水,黑乎乎的手爪爪趁机朝菜盘子一抓。余老幺呢,拖一块塞一块,懒得烧蛇吃,天天念‘要懒不懒,政府不管。懒要懒到底,政府才捡底。’狗日家伙还估吃霸生,专门抢娃娃儿的东西吃,可恶得很!这些叫花子,说起来还是黑娃儿好点。”评价的也是事实,一天半夜,月光如水,饿醒了的“母猪疯”忽然看见木锯厂火光闪闪,浓烟滚滚,呼地跳将起来,扯开嗓子满街大喊:“失火了,失火了,木锯厂燃起来了......”边喊边跟着人群冲向火场,救火抢险。由于报警及时,木锯厂烟火扑灭,未酿成大灾,民政局奖励母猪疯,给他找了个饭碗,把他安置在县养蜂场,喂起了蜂子。

听着人们的劝解声,黑娃异常兴奋,表面无动于衷,暗中窃喜,叫道,“造反真好耍!”他猪皮带一束,破衣袖一拢,一手叉腰杆,一手对围观者挥道:“走!不关你们的事,走开,闲事少管!”说完,上前一步,手便朝侯明明的脖子捏来,“说得脱就走得脱,说不脱,就套一支脚。”

侯明明侧过头,一口咬住了黑娃的手腕,右脚朝他的下身蹬去。

“你还这样凶嗦!”黑娃忍住痛,一手护着裆部,一手紧紧捏住侯明明的脖子不放。

双方胶着状,骑虎难下。

“黑娃,你怎么这样呢?放开,把手放开,人的脖子不能随便捏,出了事你要负责。”人群中,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不要动武,双方隔开点,心平气和讲道理,要以理服人。”

“是徐老师嗦,徐老师,你也来了。”黑娃见徐老师走过来了,捏着侯明明脖子的手松了点,但嘴里直嚷,“徐老师,今天,侯娃儿把我们造反兵团的革命行动废了,我们兵团组织的声势浩大的革命大批判,就拿给他一个人搅黄了。”
   
    “ 话不能这样说,要实事求是,要讲道理。”徐老师轻声说,“黑娃,不要说得这么严重。”
   
    “咋不严重嘛!我们兵团战士在这大十字街头写标语,他不问青红皂白,抓起刷子沾上石灰水,就在标语上画孙悟空。你看,徐老师,你看,我们写的标语,打倒刘、邓、陶,成了打倒刘、邓、陶、孙悟空了。笑不笑话?简直笑死人,气死人!哼,他向我们造反派挑衅!他把我们严肃的革命大批判搅乱了,这要么是搞破坏活动,要么是为刘、邓、陶翻案,我们兵团战士绝不答应!”

“你黑娃儿乱说,打胡乱说。我只不过在街中间舞了几笔,犯了啥子法嘛?”侯明明用力挣脱了黑娃的手,站到了徐老师的身旁。

年轻的徐老师双手护着侯明明,微笑着对黑娃说:“听老师的,黑娃,不要义气用事,不要钻牛角尖。老师晓得,你是一个好青年,又是一个造反派战士。想一想,以前你为了做一个有文化的人,没有饭吃,还到学校来求知识,悄悄眯眯到教室外面听课”。

“这些我晓得。徐老师,我在外面悄悄偷听,你把我叫到教室里,在后边角落里给我安了张课桌,给我买笔、课本、作业本,教我认字,给我批改作业,还端饭给我吃,使我一个睁眼瞎能够看得来报纸,听得懂广播,念得通毛主席语录”。

“我是说,你到学校来,一些调皮的学生不理解你,嫌弃你,吐你口水,甚至有的用弹弓弹你,用小石头摔来打你。”徐老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黑娃,将心比心,你挨打的滋味好受吗?现在你抓扯比你小得多的学生,是什么行为?”

“是革命行动,谁喊他来破坏我们在街上刷大批判的标语!当真画个孙悟空就能闹翻天嗦!”黑娃嘴巴不饶人,“徐老师,你关心过我,帮助过我,我非常感谢!但今天这件事,请你不要干涉。这是大是大非,我们要上纲上线。”

“没有这么严重!大是大非,上纲上线是对阶级敌人。”徐老师娓娓而谈,“黑娃,你不是经常读毛主席语录吗?毛主席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你要分清敌、我、友。”

“谁破坏我们兵团战士写大批判标语,谁就是破坏文化大革命,谁就是我们兵团的敌人。”黑娃双手朝腰上一叉,强硬地说,“我们造反派就是不放过,我们就是要专政,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
“黑娃,你要听老师的话,不许乱来!”边说,徐老师把侯明明拉过来,紧紧护在怀里。

徐老师的怀里暖暖的,暖暖的温情,温暖着侯明明的心。这份温情,上溯到63年的金秋。
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充满梦想的侯明明背个小书包,连蹦带跳,跟着母亲穿过金桂飘香的校园,来到了一年级三班报道。报道的老师笑眯眯,一根大辫子搭在水红上衣的胸前,两只大眼发出明亮的光彩。她弯下腰,轻轻说:“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家住什么地方?”

“侯明明,家住东兴街55号,屏山中学对门。”

“今年几岁了,小朋友?”

“七岁,已经满了。”

“七岁的娃娃真懂事,七岁的娃娃爱学习。”徐老师笑盈盈,细细的手,一遍遍抚摸着侯明明的小圆头,“从今天起,侯明明小同学,我就是你的班主任,我就是你的徐老师。”

徐老师对这些新入学的学生可好呢,生活上无微不至关心,学习上一丝不苟认真。她和这些学生一起上课,一起出操,一起劳动,一起唱歌跳舞。饭前课后,一起做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有时还东躲西藏,在操场跟学生们一起捉迷藏呢。周末,徐老师就用剪刀剪红纸,做成一朵朵小红花,发给表现得好的同学。这些小学生,喜欢上了这个可亲可敬的好老师,他们在班上组织的元旦新春联欢会上抢着说:“徐老师,你就象妈妈一样,我们爱你。”

    “徐老师,你下学期教二年级,我们跟着你上二年级;你教三年级,我们跟着你上三年级;你教中学,我们跟着你上中学;以后,我们读大学,也要你来教我们;你到哪里教书,我们就跟着你到哪里。反正,你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

童心可爱,童言真挚。

飞雪迎春,新的学年来到了。

教室外面鞭炮声声,锣鼓阵阵。正月十五的龙灯,在屏山城闹起来了。

刚刚开学,端坐在凳子上的侯明明走了神,一颗心,不平静起来了,跟着外面的鼓声骚动起来。趁徐老师在黑板上书写生字,他悄悄溜出了教室,追赶那龙腾虎跃的迎春龙灯队伍。“呛呛呛呛呛——锵锵锵锵锵——咚咚咚咚咚”,青果形的彭鼓敲起来,锣、钹、马锣震天响;这边“万年欢”过了是“二巷子”,那边,“按蛾儿”过了接的是“陕锣鼓”;右边应,左边呼,二三十个头戴藤帽,赤膊上阵的大汉冒着浓浓烟火,舞着一大一小金黄色纸龙。大龙小龙,采着鼓点一起一伏;那一二十个鱼兵虾将围绕金龙你追我赶,栩栩如生,煞是壮观。好一个屏山闹年鼓,嘭嘭嘭,叫人激动。他看呆了,入迷了,双脚即跟着闹年鼓队伍走呀走呀,走了屏山城一转又一转。他忘记了上课,忘记了老师和同学,忘记了课桌上新发的课本、作业本和抽屉里的书包。太阳落山了,街灯一盏盏亮起来了,他兴致正浓,居然钻到闹年鼓的队伍,接过一个娃娃鱼灯摆起来。他得意洋洋,举起娃娃鱼灯,跟着闹年鼓队伍走到了西昌坝。刹时,鞭炮声大作,礼花光芒四射,大小金龙、鱼兵虾将在黄烟滚滚中左旋右转,尽情腾舞。安在西昌坝四个角落的铁水花炉,抛洒起铁水花来了,一片片闪亮的铁花,从下到上,呈抛物状落下,滚在地上还在发光、发热。耀眼的铁花与天上眨眼的星星相交辉映,使人眼花缭乱。灼人的铁花落在身上刺痛,他受不了,把娃娃鱼灯传递给了别人,躲在了坝边的人群中。不知过了多少时,金龙和鱼兵虾将烧成了光架架,鞭炮停了,浓烟散了,他跟着人群离开了西昌坝。他又饿又倦,眼皮打架,头脑昏昏沉沉,不知不觉走到了轮船码头,坐在石梯台阶便睡着了。恍惚间,他被摇醒,徐老师亲切的声音传来,“侯明明,码头石梯上不能睡觉,谨防着凉。我和你的爸爸妈妈找你很久了,我送你回家去。”回到家,徐老师把这个调皮的学生丢在教室里的书包、课本交还给了他,并当着父母的面,批评他“侯明明同学,今天你悄悄溜出课堂,违犯了纪律。记住,犯了错误一定要改正,有错就改的小学生就是好学生。”说罢,她在幽幽的电灯下给逃学的小学生补起了课,改起了作业。父母尊重这位责任心强的老师,小学生侯明明也喜欢上了这位妈妈一样的好老师。

侯明明喜欢的徐老师,还在苦口婆心劝说那个爱读书、悄悄旁听的流浪学生,“黑娃,老师是为你好,巴不得你成才。你爱读书,觉悟高,但要懂道理,讲道理。不要任性,任性要出事。”

“出事就出事,我就不相信,城隍庙硬是要遇到鬼。”黑娃肩膀一耸,唾沫飞溅,“我光杆司令一个,保卫文化大革命,怕谁!”

“油盐不进的家伙,遇到了,看咋个收场?”围观者,一个二个摇头,“一个钻牛角尖,一个调皮捣蛋,针尖对麦芒,今天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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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梅花女人的个人空间 画梅花女人 发布于2012-03-16 21:51:35
第四章城隍庙里避风头 结巴前来说公道
“你、你们咋、咋这么多人围、围起呐?嗨!把、把我的店子都、都遮、遮挡了,人、人家咋、咋个做生意嘛?”

黑娃粗暴的回答,“老子们这是革命造反,老子天下第一!”

“老、老你妈、妈的脚!哟,哟!搞、搞起武、武斗来了。打、打人嗦,啊哟!是侯明明嗒嘛,哪、哪个欺、欺负你?”

结结巴巴的声音,好熟悉啊!人缝中探进一个“瓜儿皮帽”来,原来是这大十字街边开杂货店的史老板。由于经常在史老板店里打酱油醋,侯明明和这位40多岁的老板很熟悉,是忘年交。因为他口吃,侯明明前几天还和他打过赌。侯明明看着瓜儿皮帽下面弥漫着酒气的大团脸,伸手朝黑娃一指说,“他打我!”

“打了又咋个?还要抓你走,弄你来消毒。”

“消、消毒?我店、店子头才、才喷了药,六六六,消、消了毒,没得苍、苍蝇和蚊、蚊子。”只见史老板挤进人群,皱着眉头,对黑娃连声骂道:“你黑、黑娃儿,狗日的,吃、吃饱球了,狗、狗日屙湫痢,打膘枪,以、以大欺小。你龟儿经常在、在我、我的店子头混、混吃混喝,听、听我的话,把、把人家侯、侯大娃儿放、放了!听、听到没有?”

 “史老板,你这个结巴!我没有惹你哈!骂啥子?哪个给你一起说哟!卖你的东西,看你的店子。走走走!不要影响我们革命造反派执行公务!”黑娃的胳膊朝史老板一掀,“我们这是革命,搞阶级斗争。”

“阶、阶级斗、斗争?你、你娃娃哄、哄人哟!哪、哪个信?”

     “对头,你黑娃儿搞阶级斗争,笑掉牙,简直笑掉牙!”人群中晃出一个尖脑袋,讥笑道,“前段时间,在反修路,看到红总揪走资派游街,你这个娃儿跑去吐人家的口水,是不是挨‘硬骨头’打了?还有,一天赶场,你娃喊人家一个农民背毛主席语录,喊背就背嘛,你狗日伸出手爪爪就拿人家背篼头的新包谷粑吃,遭农民打了两皮砣,是不是?”

   “嘿嘿嘿——”黑娃裂开嘴巴,冷笑道,“笑话,不要开玩笑!我参加造反了,是造反派了,还兴挨打?”

    “不、不打你,打、打哪个?你娃是小、小人,欺、欺软怕、怕硬,以、以大欺小。把、把人放啦!”喷着酒气的史老板说着,冷不防头上的“瓜儿皮帽”一下被人抓了,惊叫道,“哪、哪个狗、狗日干的?”他抬起亮汪汪的光头,看自己的帽子在空中抛了一下,不知抛到什么地方去了。旁边的大耳朵一个劲傻笑。他上前双手抓住黑司令的衣领直扯,“你、你狗日同、同伙干的,拿、拿来,帽、帽子给老子还来!狗、狗日些大白天,活、活抢人,偷、偷老子的帽子。”

“哪个拿你的帽子哟?拿出证据来,证据在哪里?你不要污蔑人。”黑娃歪着头,开心笑道,“你的帽子遭偷了,自己出去找,不要在这里打胡乱说,转移目标,破坏我们兵团执行公务。”

“咹,咹,咹——哪个拿你的帽子,你去找哪个。”大耳朵跟着帮腔,上前推史老板,“咹,咹,咹——让开,我们兵团要执行公务。”

“执、执行啥子公务,麻、麻人哟!你两、两个一个憨憨、一个叫、叫花子,笑、笑话唷!老、老子不走开,帽、帽儿也不要了,看、看你狗、狗日些要、要咋个。”史老板伸手一把抓住黑娃的衣领不放,连连骂道,“你娃儿饭、饭都没得吃,哪、哪个拿、拿公务给你龟、龟儿执行?笑、笑死人哟!你这、这是脑、脑壳昏,表、表现自己,好、好讨口饭吃。咳!老子不、不拿东西给你吃啦!”

“那个吃你鸡巴东西哟!不要抓衣裳,把手放开!放不放?”黑娃也扯起了史老板的长衫衣袖,“关你啥子事?做你的生意,卖你的豆油醋嘛!”说完,他朝大耳朵喊,“‘不晓得司令官’,快来帮忙,把这个结巴赶走。”

“不、不晓得娃、娃儿,听、听我的话,你、你走开,以后你、你来打、打豆油,我多打给你。”史老板听大耳朵说“不呐,咹,咹,咹——哪个稀罕你的豆油。”忙又说,“那、那我拿糖、糖给你吃,不、不要钱。我店、店子头进、进得有冰糖,甜、甜滋滋的。”

“咹,咹,咹——要的,我要到你店子头来哟。吃糖不要钱,冰糖甜咪咪。还有,我要把‘瓜儿皮帽’给你送来,我晓得是哪个传起走的。”大耳朵流着口水,转头对黑娃嘟着嘴巴说,“咹,咹,咹——司令官,我不来了,我的肚皮饿了,今天才吃了半碗包谷糊糊,没气力了!咹,咹,咹——我要走了。”

“球!走啥子,政治任务还没有完成,不准当逃兵。我是司令,你是副司令,你要听我的。”

“卵!这会儿哪个听你的哟!球的政治任务!饭都没得吃!咹,咹,咹——人饿得来都趴不起来了。”大耳朵悻悻地说,“我饿了,你说过的,喊我帮你提浆糊桶,刷标语,就拿包谷粑给我吃。咹,咹,咹——这么长时间了,太阳爸爸都下山啦,包谷粑粑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走球了,我要到史老板店子头吃糖糖啰。”说完,咹,咹,咹地叫着走了。

“大耳朵,你狗日走了,临阵脱逃,当叛徒,老子不理你球啰!老子撤你的职,不要你当副司令官啰!”

   “咹,咹,咹——老子自个儿干!”

   “好好好,官复原职,你快回来!”

    “咹,咹,咹——吃了糖糖来!”

   “逃兵,老子要军法从事!”黑娃小声骂道,见大耳朵无动于衷,神情木讷,走进街边的杂货店没影了,便回头使劲地想挣脱史老板,边退边说,“放开,手放开!大耳朵进你店子头偷糖吃去了,还不快去抓!”

  “抓、抓球!老,老,老子晓晓得!”

    “晓得?手放开!把我的衣裳抓烂了,史老板,你要赔。”

“赔,赔你坐上方。你以、以大欺小,你、你欺负小、小娃儿,大、大路不平旁、旁人闯!”

趁两人纠缠之际,徐老师向侯明明使眼色,侯明明心神领会,一下子钻出人群,一溜烟跑了。朝哪里跑呢?跑到附近的城皇庙,那里偏僻,容易躲藏。跑呀跑,他在前面跑,黑司令一伙在后面追,边追边喊:“站到,站倒,不准跑!”。

侯明明使劲地跑,没命地跑,跑进了城皇庙,东窜西躲,爬上一个阁楼藏了起来,大气不敢出。那阁楼是明代建筑,年久失修,腐朽的楼板已裂开好几个大洞,四周蛛网密布,散发出呛人的霉味。他从裂开的木板缝隙往外瞧,黑娃一帮人在庙内院子里东搜西找,跟着来的史老板一边拉着黑娃的衣裳,一边好言相劝:“得、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娃娃做事要留条路,不要太、太绝了!”

“啥子太绝?阶级斗争,你死我活。就是要绝!”黑司令口气大,转头吩咐同伙,“把他的妈弄来,我肯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
“你狗、狗日的要、要遭、遭雷打!”史老板烦恼的声音,“听、听人劝,得、得一半,算、算了!”

史老板是个好人,危难之处显真情呀。侯明明想到前几天打赌的事,颇觉对不起他。史老板本名史德成,40开外年纪,常穿件灰布长衫,戴顶瓜儿皮帽,酒壶不离身。他为人厚道,买卖公平,在屏山大十字街头经营一个杂货店,卖些油、盐、酱、醋、干鲜、杂货等,生意还过得去。由于嗜酒如命和口吃,他常遭到相邻的捉弄。特别是一些学生娃娃,经常到他的店门口起哄,“一、二、三,死、死得成,二、四、六,死、死不成!”随着他“打、打、打——”冒火的吼声,学生娃娃们一溜烟跑散了。一天中午,侯明明到他店里买东西,对他说:“史老板,到你店里买东西很吃力,你不结巴就好了。我们打个赌,我当老板,你来买东西。只要你说,把“打豆油”说伸展,不结巴,我就送你一斤酒喝。好酒,‘泸州老窖’。你输了,就白送我五斤豆油”。

“要、要得,酒、酒不好弄,豆、豆油,我店、店子头有、有的是,划、划算。好,下、下午来。”

侯明明知道他史老板要有所准备,至少口语要练习一番,于是就依了他。

下午放学,侯明明提着父亲的“泸州老窖”,如约而至,兴冲冲把酒瓶朝楠木柜台一摆,一个翻身滚进史老板的柜台内。史老板笑呵呵望着柜台上的“泸州老窖”,踱着方步,走到柜台外。双方进入角色。

   两人作古正经,先是右手一遍遍挥舞毛主席语录,高喊,“敬祝我们心中最红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接着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唱完歌,史老板张大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在柜台外“啪——”地一个立正,一字一句说道,“最——高——指——示:备、战、备、荒、为、人、民!”

    侯明明站在柜台内也“啪——”地一个立正,接口道,“最高指示:要节约闹革命。”说完,哈哈一笑道,“史老板,你要买啥子?”

“打——豆——油!”

“打好多?”

“打——五斤!”史老板干干脆脆,眨着黄豆眼睛,晃着脑袋说,“打、五、斤!”

哟,史老板话说的伸伸展展,肯定是下午用心训练好了的。侯明明灵机一动,歪着脑袋笑眯眯说,“打啥子豆油,有黄豆的、有胡豆的、还有豌豆的?史老板,你是晓得的,有这些种类。打哪种?快点说!”

“打豆油,打——五斤,打胡、胡豆的,打、打、打你儿娃子”!

史老板口吃,柿子脸通红,眼睛直翻白眼,输了。

侯明明提起嬴来的五斤豆油,对着神情木然、嘴巴蠕动的史老板扮了个孙悟空手搭莲蓬的动作,头一摆一摆,眼睛一眨一眨,手一扬一扬,得意忘形地跑了。一时,打赌这件事情就在街坊四邻传开了,成为笑谈。

此时看来,史老板并未为打赌之事耿耿于怀。相反在侯明明遇到麻烦时挺身而出。正想着,外面传来母亲的声音和三兄弟的哭叫声。侯明明从板壁缝隙里往外看,见黑娃、大耳朵一伙人把他母亲抓扯着带到庙里来了。

画梅花女人的个人空间 画梅花女人 发布于2012-03-16 21:54:24
第五章童尿竟然成把柄 婚礼争相送毛著
那些戴红袖章的人,一个个红眉毛,绿眼睛,推搡着紧抱幼儿的姚贤图。黑娃穿了件脏兮兮的绿军衣,补丁蓝短裤,胸前着别一个银圆般大的毛主席像章,脚穿一双露出脚趾的黄胶鞋。他南瓜脸似笑非笑,扬了扬右手,故意拍拍别在腰带上的驳壳枪,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道,“姚老师,你的大娃儿太不像话啦,常常逗起我们闹,跟我们造反派作对。”

    “哪个信?我的大娃儿才十岁,你们都是些大人,一个二个提劲打把,耀武扬威,咋个敢逗得起闹,咋个作得起对?”

    “没有作对,找你们干啥子?”

   “你们这是吃饱了,没事干,无事生非!嘿!还倒打一钉耙,说我娃儿逗起你们闹,哪个会相信?”说着,姚贤图冷笑了一下,把抱在怀里的正在哭闹的幼儿哄了哄,“亚红,你信不信?”

     “我跟你说,姚老师。”黑娃板起脸,作古正经说道,“我们兵团战士写标语的革命行动,很严肃。你的娃儿偏要在旁边画娃娃儿搞破坏!我们革命造反派把走资派弄来斗,你的娃儿偏要给走资派端尿喝”。

    大耳朵晃着耳朵,嘟嘟嚷嚷,“咹咹,咹——我看到侯娃儿,给那些大人端尿尿喝。咹——”

   “啥子大人哟,是他妈的走资派!”黑娃转头白了大耳朵一眼,手一摆,故作生气道,“格老子,不晓得副司令,你娃清球不倒,就不要乱开腔。”

   “咹,咹,咹,咹咹,咹——”

"给走资派端尿喝?天晓得!你们又要想咋个嘛?是不是想打啥子启发?”见黑娃一伙不搭话,姚贤图愤愤然,连问带骂道,“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亲朋好友,被你们安上罪名,打得遍体鳞伤,又不准医。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叫我的娃儿端点童子尿给他们养养伤,究竟犯了哪家子王法?”

“啧、啧,承认了噻。”黑娃得意了起来,呲牙咧嘴,“那些当官的,都是走资派,都是大坏蛋!咳,任科长、韩局长,还有那个史局长,他们是外省来的进川干部,你是土生土长的屏山人,是啥子亲朋好友?嘿嘿!你说那些当官的,一个个都是我们兵团斗争的对象。你保他们,就是破坏运动,就是犯法!”

“犯法,啥子法?这是你们私自定的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
“你是老师,文而款款,说不赢你。我是大老粗,不跟你老师一起多说。”黑娃皱了下眉头,握起拳头挥了挥,威胁道,“革命造反,拳头说话!快点把你的娃儿喊出来,姚老师,不然,你两娘母都跑不脱,一起弄到群专部,看我们做得出来不?”

“你们是些啥子人,屏山哪个不晓得?硬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呐!”

“革命造反,就是要无法无天!”黑司令脖子一昂,对着周围人群,扯开嗓子喊道:“侯明明,出来。你看是哪个来啦!”

难道被发现了?躲在阁楼上的侯明明寻思:这段时间来,妈妈天天晚上都用瓷碗接三岁的弟弟侯亚红撒的尿,叫他给任叔叔,韩叔叔、史叔叔送去。他们挨了打,受了伤,听说喝童子尿有好处。为了避嫌,去他们家都是深夜,咋还是被人盯梢,发现了呢?哦,想起来了,前一阵,他端尿到韩家,常常见韩家门口蹲着个大耳朵的人,傻里傻气的,看来这个人是造反派安的哨。

“再不出来,就把你的妈弄到群专部去啰!侯明明,侯娃儿,出来哈!快点出来哈!”一阵吼叫,打断了侯明明的沉思。他从门板缝隙往外看,见那个大耳朵的人,一把抢过母亲怀中哭闹的三弟,抛向黑娃,黑娃接过手,又抛向一个矮子,矮子又抛回给大耳朵,大耳朵又抛给黑娃,就像抛帽子一样,向空中一抛一抛。愤怒的母亲上前去抢三弟,却遭到黑娃一伙的拳打脚踢。那个大耳朵拿起木棒,朝母亲的身体狠狠一击,母亲惨叫一声,缓缓蹲了下去。血往头涌的侯明明,顿时火冒三丈,像头小豹子“嗖——”地从两米多高的阁楼跳下,雄纠纠地扑过去,直往黑娃身上乱打......
      
   “啊呀!啊哟!敢打司令官来了!大耳朵,快来帮忙打!”

     “咹,咹,咹——”

     “咹个求!来个扫堂腿,大鹏展翅——”

     “明娃儿,你不要来!”姚贤图忍着痛站起身来,趁机从黑娃手中抢过小儿,又见大儿子被人围打,于是急忙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袭来的拳头,双手紧紧护住两个儿子,口中直说,“来不得,明娃儿,你来不得,快点跑!快跑!”

“跑,朝哪儿跑?给狗日些拼啦!”侯明明楞眉毛火眼睛,使劲从母亲的怀中挣脱出来,伸出小拳头和那伙人对打,“不准打我的妈,打我的弟弟,有种的冲老子来!”小拳头打不过大拳头,没法。他找准机会,迎着拳头,一头扑向黑娃,抱住其大腿,狠狠咬住不放。黑娃痛得嗷嗷直叫,气急败坏地从腰上抠出手枪,对着侯明明的头,大喊,“放开,放开!再咬,谨防我开枪啦!”

“枪、枪枪开不得哟!黑、黑娃儿,使、使不得性、性子哟!”史老板嘟嘟嚷嚷,大惊失色,双手蒙住耳朵,躲到一边,青布衫子直抖,好一会儿,半边脸侧过来,望着枪说,“走、走了火负、负不起责、责任哦!”

   “要出人命哟!”尖声尖气的声音一落,人群中闪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齐耳的短发,深蓝色的列宁服上戴着红袖章,腰扎皮带,冲上前双手抓住黑娃的枪把,口气严厉,“黑司令,把枪放下,你硬是想坐班房?”

   “尤司令,请你不要插手,这不关你们娘子军的事。”黑娃口气强硬,原地直打转,使劲掀开姑娘的手,直喊,“走开走开——走开!”

   这个叫尤司令的姑娘一动不动,嘲笑道,“走开!朝哪儿走?哼!大小伙子,用枪来比着小娃儿,羞不羞!”话刚说完,一阵急促的男声传来,"不准开枪,不准开枪!哪个敢开枪!”众人望去,只见一个身穿蓝制服,胸戴毛主席像章,胳膊上佩戴群众专政指挥部红袖章的人现身庙门口,提着勃朗宁手枪,边跑边吼道,“把枪下了,下了,给我下了!”来者奔过来,枪一划,比向了黑娃的头。黑娃一声冷笑,调转枪口一晃,也对准了来者。
   
    “比啥子!比给哪个看?”尤司令焦急,大步走上前,学者《洪湖赤卫队》韩英的动作,插在两人中间,双手一挡,盯着来者,“要比枪,在河坝头比。不要在革命群众面前舞刀弄枪,冒充英雄好汉!”

   “你是哪个?”

   “你又是哪个?”

   “哪儿来的胡子?”

   “哪儿来的溜子?”

   “哼!我看你是蝴蝶迷,林海雪原的蝴蝶迷,竟敢来妨碍我杨子荣执行公务!”

    “放屁!啥子杨子荣?你睁开狗眼看看,本姑娘姓尤,尤新凤,人称尤幺妹,是城关清管所毛泽东思想‘蝶恋花’革命造反兵团司令。”

   “清管所的尤司令,巾帼英雄,哈哈,久仰,久仰!本人姓卞......”

    “扁担,滚蛋!”

    “不能这样说嘛,姑娘,不,尤司令,礼貌点,一起都是同一战壕的革命战友。告诉你,尤司令,本司令叫卞东彪,是文工团毛泽东思想红艺兵造反纵队司令,也是屏山县红色造反司令部副司令兼宣传部长,又兼群众专政指挥部指挥长。”报了一串职位,卞司令眯起眼睛,上下看了看眼前娇小玲珑的尤司令,嘿嘿笑着说,“尤司令,刚才喊什么?喊滚,那我执行纪律,请你滚,滚到一边去!”说着,摇头晃脑,开始动手动脚。

   “摸我干啥子?流氓!”

   “这里是城隍庙,只有神仙,没有流氓。尤司令,请走!走到你的地盘,管好扫地的走资派,走!”
“就不走!”

“不要在这里妨碍我执行公务。否则,我要采取革命行动,走,请走,请走!”说罢,卞司令连推带掀,把高喊“流氓——”的尤司令一步步掀到了庙门外。大口喘着气走回来以后,乘着余威,他干笑两声,扬起手枪朝黑娃一点,厉声喝道,“把枪给我下了!”

“敢!哪个敢下枪?哪个敢下本司令的枪!”黑娃回答,瞪大眼睛,气呼呼,抬起手朝天空“砰——”就是一枪。只看大耳朵一摇,一个踉跄倒地,直叫,“打死人啰,打死老子哟!”边叫边用手摸自己的头,一会儿傻笑起来,“嘿嘿,嘿嘿,老子们没有死,老子又活了,活了,嘿嘿!”

“你娃儿看清楚,老子的枪是朝天开!”

“球,震谙球了,嘿嘿!老子晓得我的名字啰,我的名字是卫东......”

  “哼!卫东是老子给你娃取的,保卫毛泽东!老子司令官的名字是卫东彪,保卫毛泽东保卫林彪,三个字多你一个字,嘿嘿。”黑娃流着鼻涕打断话,得意地瞄了大耳朵一眼,眼光又盯着畏畏缩缩的卞司令,大声吓唬道,“搞球怪啦,啥子鸡巴人,不看头势,哼! 下老子的枪?看老子的枪认不认人!”
“雄、雄起!卞、卞司令,雄,雄起哟!”
       “雄起噻!来噻,下老子的枪噻......”

“咋呼啥子?黑娃!你这是土匪习气,典型的土匪习气。你黑娃简直比我群专部的人还凶。”卞司令听到响枪,提起枪后退几步,躲在不远处,气得直跺脚,“简直成了威虎山上的座山雕,不像话!太不像话啦!给我们革命造反派丢人现眼!”

“卞、卞司令,你,你是司、司令官,又、又是群、群专部的指、指挥长。黑、黑娃是、是你的手下,你、你咋个管、管球不住哦?”

卞司令瞪了结巴一眼,嘴巴嘀咕着,“狗日黑娃儿,最近当了武斗队副司令,姓啥子都球不晓得了,屁股翘上了天。简直不服老子管了。”

    姚贤图抱着哭号的小儿喊道,“姓卞的,不把你的手下招呼住,出了事要负责哟!”

   “晓得晓得,姚老师,你不说我都晓得。”这个姓卞的司令,对着姚贤图一个劲点头哈腰,连连说道,“我们还是亲戚哟!姚老师,放心,放心!看我咋个收拾这群天棒,看我咋个跟他们上政治课。”

卞司令此人,侯明明早已认识。他是县文工团的演员,姓卞,叫卞德怀,人们戏称“扁挂”,又称“变得坏”。后因忌彭德怀名,他把名字改成卞东彪。人们又称他“扁冬瓜”。他中等身材,浓眉大眼,是文工团的台柱,经常扮演英雄人物。造反派大联合中,他率领手下的井冈山纵队,投到了红色造反司令部,成了红司勤务组5号勤务员,司令过了,副司令排第四。近一段时间,他春风得意,权色双收,捞了个肥差,当了群专部指挥长,抖起来不说,又喜结良缘,上月刚和侯明明二爸的大女儿结婚。那个婚礼,妈妈都带着侯明明去参加了的。

那晚秋高气爽,月圆星稀。宽敞的农业局院坝里,摆了三张乒乓台,蓝布铺面,主桌正中,毛主席的半身石膏像,在旁边悬挂的气灯光照射下,非常显眼。桌上的留声机一遍遍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的歌曲。没有鲜花、花轿,也没有放鞭炮,唢呐吹奏,只有桌上盘子里的一些花生、瓜子、糖果。前来参加婚礼的三、四十人,每人面前放了杯清茶。司仪由造反派的司令高超担任。在司仪的主持下,首先全体起立,右手挥舞毛主席语录一遍遍齐喊“敬祝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接着高唱《东方红》,然后一起背诵毛主席语录,“我们的同志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革命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背诵完毕,喜气洋洋的新郎穿着笔挺的毛料中山装出场,一个立正,口呼,“最高指示: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羞涩的新娘一身蓝装,跟随而来,在众人的注目下,立正口呼,“最高指示: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呼完最高指示,胸戴大红毛主席像章的一对新人向毛主席石膏像一鞠二鞠三鞠躬。鞠躬完,两人举起右手宣誓,誓词是:大喜日子,倍觉毛主席亲。成家不忘本,永远干革命!为革命搞好家庭团结,防修反修。我们不能光看到革命的红旗飘飘,更要看到阶级敌人还在磨刀霍霍!我们要胸怀祖国,放眼世界!不但要解放自己,还要多生子,解放全人类!”

    宣誓结束,新人并排向在座的宾客三鞠躬。礼毕,由司仪带领,新郎走到众人中间,口呼:“最高指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跟随的新娘急忙立正,回答“最高指示,调查就象“十月怀胎”,解决问题就象“一朝分娩”。在司仪的开导下,这对新人谈起了在造反中认识,在夺权中恋爱的经过,特别提出为什么要在晚上举行婚礼?因为白天要抓革命促生产。个人的婚姻不能耽误革命的事业。说了一通后,由城关镇民政助理证婚。民政助理面对新人说,“计划生育好!”,新郎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坚决结婚。”新娘说,“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坚决拿到结婚证。”民政助理宣布,“抓革命,促生产,结婚证上盖了章,你们上床的事与我无关,生男生女我不管。”

            “怎么不管?”司仪一怔,吐口而出,“要管,管到底!这是关系到革命接班人的问题,关系红色江山代代传的问题。嗯,革命夫妻在新婚之夜,要先团结,后紧张,本着循序渐进,由浅入深的原则。尤其是男同志在一开始时,要特别注意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关心和爱护革命女同志。”笑声中,胡川站起来插嘴,说着双关语,“革命夫妻每一次不宜将运动深入持久地进行下去,以免影响休息。要劳逸结合,保持充分的睡眠,以便第二天能以饱满的激情投入到火热的革命工作中去。”哄堂大笑中,司仪用细长的红线栓起一颗水果糖,在空中接连抖动,叫新郎新娘头碰头,一起张嘴来抢,来衔。侯明明则和一帮小朋友围着腼腆的新娘又跳又闹,“我们都是木头人,一不能说话二不能笑,三也不能动。”见新娘笑了,他们齐喊,“新姑娘,大白兔,背上背个吹火筒,一吹吹到河对门,下个蛋,五斤半,打在锅儿头团团转。”儿歌引来新郎的吆喝,“娃儿些,调皮捣蛋,告给你们爹妈听!”侯明明他们嬉皮笑脸喊道,“告告告,东告告,西告告,屙串高高尿,屙屎不戴尖尖帽......”喊完,一个二个又围着新郎唱起来,“拣钱拣钱,拣斗一分钱,交给苏联,苏联买把刀,杀死黄金彪,黄金彪的血,变麻雀,麻雀一飞,变乌龟,乌龟一爬,变粑粑,粑粑一臭,变腊肉,腊肉一香,变机枪,机枪一扫,扫到隔壁的曹大嫂,曹大嫂,进医院,医生说她是二流子,她说医生三流子,气的医生挎裤子......”

    小小的婚礼简单朴素,兴趣盎然。新人接收的礼物,除了少数的铝锅、磁盆、枕巾、被单、温水瓶外,大多是红宝书,单毛主席著作四卷就装了一大筐。来宾开玩笑说:“卞司令的儿子以后有毛选读了!子子孙孙读下去,读不完。”

   造反派是一物降一物。此时,卞司令马起面孔,对着黑娃大声训斥:“你娃娃刚刚当上我们红司文功武卫纵队副司令,就拽蹬了,不得了啦!耀武扬威,提劲打靶。公然随便拔枪。枪口该指谁,指走资派,指阶级敌人嘛!”

  “侯娃儿跟我们兵团作对,就是我们的敌人。”黑娃烦恼,小声嘀咕道,“哪个喊他破坏我们写标语。”

  “娃儿这么小,有点调皮,你就不要认真了。”卞司令上前一步,放低声音开导说,“黑娃司令,我还是那句老话,当了官,头脑不要发热。枪口对准走资派,不要指向群众?同志哥,乱指枪口不行的哟!我要办你的学习班。”

   “学习班有啥子了球不起?我黑娃,又不是吓唬大的。”

   “不听招呼,进了我群专部的学习班,不要后悔。”卞司令白胖的脸上堆满了阴郁,瞪着眼睛,狠狠说道:“黑娃子,信不信?”

   “随便你咋个,哼!我黑娃怕啥子!”

   “不怕,哼!老虎凳,请你娃坐,鸭儿浮水,拿给你娃享受。斑竹笋夹腿肌肉,拿给你娃娃吃。还有,在你娃娃头上放火炮!嗨嗨,比你娃再凶再歪的人,敢进阎王殿,都不敢进我群专部。一进群专部,就要抖三抖。”卞司令见黑娃脸色变白了,倒威了点,进一步咄咄逼人,“我说,黑副司令,你进了我的学习班,我不开腔,都有人收拾你。你喊爹喊妈,求爷爷拜奶奶,把天喊破了,照打不误。打你个够,信不信?”
  
    “信,咋个不信呢?再硬再凶的人,都不敢惹群专部,都不敢进群专部的门,哪个不晓得。”黑娃服软了,又不甘心,嘀咕道,“问题是你群专部的指挥长,要一碗水端平。光说我,咋不说侯明明”。

   卞司令板着脸,打起宫腔,“唵,唵,各人说各人的事。唵,各人学习毛主席”著作,多作批评和自我批评嘛。”               
   
  “这不行!”黑娃不服气地,抢白道,“卞司令,你看一下,侯娃儿把我的脚杆咬得好痛,哟,出血了,哟,哟!出血了,咋办?”

“咋办?凉拌!”卞司令眼一瞪,“先把人给我放了。”

“对、对,放啦!”,史老板迈步走上来,附和着说,“黑、黑娃儿司、司令,听、听卞司、司令话,嘎,把、把人放、放球啦。”

“不放!”黑娃赌着气,翘着嘴巴,“一手提枪,一手抓住侯明明的胳膊,挑衅道,“不放就不放,哼!”

“放了!”卞司令一脸威严,高声说道:“格老子,咋个不听招呼?”

“不听招呼就不听招呼!”黑司令头一昂,眼睛斜着房顶。

“不放我的娃儿,你黑娃子脱不倒爪爪!”姚贤图焦急,愤怒地说,“不识好歹的家伙,不放,你就试一下!”

“试就试!"黑娃斩钉截铁,连说“,不放,坚决不放!”

“不放嗦?”一个中年人浑厚的声音传来,“给老子放!”

“不放!”

“放不放?”一挺轻机枪伸过来,黑黝黝的枪口抵到了黑娃的腰部。

“嗒嗒嗒——嗒,啧,凶家伙来了。”史老板幸灾乐祸的声音,“黑、黑娃儿,还、还不快、快放人!”

“放、放,我放”。黑娃惊叫起来,脸色苍白,哆哆嗦嗦,举起双手回头一看,见侯明明的父亲侯平发,身挂子弹袋,手提轻机枪,怒目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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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梅花女人的个人空间 画梅花女人 发布于2012-03-17 17:13:53
第六章 细纱溪镇匪立功 城隍庙急护妻儿
侯平发是在城隍庙附近的西昌坝参加“武装支泸集训队”集训时,听说这件事的。当时他正在向队友们演示机枪操作法—— 一个漂亮的鱼跃而下,端过轻机枪匍匐,然后就地一翻滚,持枪对靶射击,博得满堂喝彩。邻居十三娃急冲冲跑来报信,气喘喘地说:“侯叔叔,姚老师和侯明明被人欺负了,围在城隍庙。”见他端枪一跃而起,十三娃又说:“侯叔叔,黑司令那伙人凶得很,把姚老师从你们屋头拖起去找侯明明算账去的,我们劝都劝不住!”
  
  “算账?为啥子整侯明明?”
  
  “不晓得!”
  
  “难道侯明明又惹了祸?或者,昨天下午的事情没有摆平?”侯平发放下机枪,寻思着......
  
  
  昨天下午5点过,侯明明光着上身,脚套木板靴“踏踏踏”提起瓶子上街打酱油,路过张家湾巷道时,看到几名妇女吵吵嚷嚷,将一个小伙子围住。他怀着好奇心走近,见其中一胖女人指责那个小伙子在旁边小食店内偷走了她的手提包,里面有现金、粮票、肉票等。听说后,侯明明把手上的瓶子和脚上的木板靴一甩,吼道,“抓小偷!”赤脚飞步跃上前将小偷抓住,强行要求比自己高一头还多的小偷,“要么退人家手提包,要么一起到派出所。”扭打中,他冒着接连砸来的拳头,一把抓住小偷裤裆中间的雀雀,死死不松手,大喊着“老子不怕你!”更是生拉活扯将“哎哟哎哟!”叫唤的小偷扯倒在地,等到了执勤民兵赶来。回到家,父亲对满身红一块紫一团伤痕的儿子说:见义勇为要注意安全,谨防遭报复。
  
  
  “这么快,报复就来了!那黑司令一伙为什么要参与呢?”侯平发自言自语,不思其解。
  
  
  “侯主任,提他龟儿子些的劲!简直搞怪了”。身穿蓝布对襟衣裳,腰栓武装带,手拿一杆训练用的木头步枪的彭老大,精精神神走过来对侯平发说,“我们帮你扎起,走!走!”
  
  “老彭,老侯的事人家晓得。你是候补队员,好好训练你的。”一起集训的天棒陈老二说,“训练好,有你老彭的任务,可以替补当主力。”说完,走到侯平发身边,关切地说,“老侯,咋个啰?今天刚到集训队报到,就遇到麻烦了。嗨!狗日些这么嚣张,快去镇坛子!提他几爷子的劲!”
  
  陈老二的话,是在给侯平发助威。这人瘦长,穿一身短翘翘的灰衬衣,脸上五官端正,浓眉大眼,一笑一个酒窝。他是木船社开客轮的大副,长年奔波于金沙江,认识侯平发已久,一直尊重侯平发,两人老关系了。话要说到解放初期征粮缴匪的一次庆功会。
  
  那年的春天,刚满20岁的政训班学员侯平发,身穿黄军装,头戴黄呢帽,胸戴大红花,英气勃勃,肩扛轻机枪,从西昌坝的领奖台上走下来,跟着队伍上街,环城大游行。途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小毛头,围绕行进中的侯平发欢呼雀跃,不时伸出手羡慕地摸他肩上扛的那挺铮亮的机关枪。这挺捷克ZB26式轻机枪是侯平发的荣耀,是他在龙华细纱溪与土匪的战斗中缴获的战利品。难忘的战斗————50年初夏,陈超、邱绍沛、大海椒、七星椒、胡国光几大股土匪搅在一起的五、六千人,满山遍野,从锦屏山冲下来涌入屏山城。刚穿上新军装的政训班学员侯平发,连夜在解放军三十师九十团三营的掩护下,跟随政训班队伍从县城西关突围,且战且退,天亮,退到了屏山龙华深山的细沙溪。
  
  细沙溪也叫蕨溪,20里长的溪沟边,长满了蕨树。这种树一丈多高,树叶像蕨萁草,呈扇形张开,科学名叫桫椤,有活化石之称。据说生长史数亿年,远古的恐龙最爱吃。人疲马倦的队伍在山溪边原地休息,喝水吃饭。突然间,一阵密集的子弹射来,尾追而来的邱绍沛带着追兵杀来,毫无戒备的政训班队伍顿时陷入危险境地。正在小溪边洗脸漱口的侯平发,立马跳入溪旁的蕨树林间隐蔽。他见邱绍沛抱挺机关枪,弓着腰,踏着溪水,悄悄来偷袭,气不打一处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侯平发跳出蕨树林,什么也不顾,赤手空拳,猛扑上前撕打。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气喘吁吁的邱少培吓呆了,丢掉机枪,夺路而逃。侯平发提起这挺机枪,迅速对土匪展开了还击,为自己的队伍反击土匪赢得了时间和战机,减少了队伍的伤亡。战斗结束后,领导便把这挺机枪当作奖品奖给了侯平发保管使用。侯平发对这挺机枪更是爱不释手,保养有佳。这挺枪是不能随便动的。
  
  小毛头还在瞻前顾后,不停地抚摸那黑黝黝的机枪管。
  
  “不要摸,小心走火。”侯平发低头,吓唬小毛头,“一走火,‘嗒嗒嗒——’枪管就射出一长串子弹。”
  
  “子弹没在枪头,走不倒火。”小毛头摇摇头说,“我晓得,哄小娃儿哟!又没有打战,打战,枪才装子弹。”
  
  “哪个说的?”
  
  “你们这是开会,游行,枪走火要伤老百姓。”小毛头认真说,“这些我都晓得。”
  
  “晓得就好。”侯平发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机灵鬼。一问一答中,侯平发得知他叫陈二皮,小学毕业就跟着哥哥陈大皮在金沙江拉纤跑滩。侯平发要陈二皮继续上中学念书,少跑滩,长大参军扛机枪。陈二皮书念到了初中,长大后没有去参军,不过,也没有拉纤跑滩了,在金沙江四号客轮上从水手做起,做到了大副。65年春节,侯平发的侄女侯小英思念生父心切,跳上金沙江四号轮,要到新市寻父,哪知轮船坐反了,没到上游一百里地的新市镇,却到了下游两百里的宜宾城。人走船空,江边灯火阑珊。震耳的鞭炮声中,九岁的侯小英在空船中哇哇大哭。陈二皮上前询问,得知她家头有个三舅叫侯平发,连忙给她安排食宿,第二天,轮船回屏山,陈二皮亲自把小英交给了侯平发。小英说,“陈叔叔是个好人,吃饭的时候不断拈肉嘎嘎给我吃,害怕我吃不饱”。为此,侯平发专门写了感谢信,贴到了木船社大门,感谢陈二皮学雷锋,助人为乐。
  
  “五.一六”通知以来,地处川南的屏山古城大字报成板成片,男女老少揪斗成风。街道上,天天有人被挂黑牌,戴尖尖帽,站高板凳;时时有人被安上各种罪名,鸣锣开道,游街示众。有些人对侯平发打起了主意,说侯平发出身于小土地出租,又是市管会主任,应该弄来斗,挂黑牌。刚刚当上“云水怒”造反兵团副司令的陈二皮,得知此事,眼睛一瞪,“啥子呐?龟儿子些是不是肚皮吃涨了?矛头乱指。解放前,国民党把侯平发一家整得死去活来,家破人亡,那个小土地出租算啥子?家庭出身不由人选择。人家侯平发从小就参加革命,当市管会主任,拿个话筒一天到黑东喊西喊,这是维护市场秩序,有哪点错?哪个敢对侯主任下手,下了手,老子工人阶级就不认黄!”武装支泸以来,担任集训队工交分队队长的陈二皮,数次向上司进言,“要说打仗得行,屏山城侯平发算一个,以前剿匪,人家孤胆英雄,空手夺机枪。打起枪来硬是呱呱叫,是条好汉。”所以就有集训队三顾茅庐,请侯平发出山之说。
  
  话说回来。只听陈二皮对侯平发继续说:“老侯啊,如果城隍庙那边有事,就招呼一声,我们立即赶过来,给你扎起。”
  
  “问题不大,我去对付。看他几爷子些要咋个。”侯平发回了陈二皮一声,当即向正在打靶的集训队头头请假。头头就是胡川,三十岁不到,从部队转业不久,分在供销社,因是造反派高司令在部队的战友,高在2月镇反中大十字街头辩论被抓,胡挺身而出相救,高记情,得势后把胡拉来担任集训队队长。侯平发救过胡,“2.19”镇反中,胡就是在侯家躲过一劫。
  
  侯平发相信,家里出了事,胡川能给自己扎起的。胡川是热心人。
  
  记得胡川是20号清晨,趁外面警戒疏忽,离开自己家的。一个月以后,红司平了反,已经是红司要员的他,专程来侯家,向他们致谢,并讲起了他胡川北京之行的传奇经历:
  
  “老侯,姚老师,我告别你们后,下河坝,沿着金沙江而下,徒步到百里外的安边镇,混上了到重庆的火车,再从重庆北上,几经一周转折,月底到达了北京。出了站口,人地生疏,我怎能找到毛主席。经过多方打听,我找到了天安门旁边设在劳动人民文化宫的中央文革接待站,进得门去,里面人山人海,川流不息。人人面带愁容,好象霜打了的茄子,到处都在谈论着同一个话题,‘二月镇反’。‘二月镇反’凶哟,是全国性的。听到接待站内告状的西宁人说,青海还发生了开枪打死人的事。省军区副司令赵永夫为‘平定反革命暴乱’,在全省范围镇压反革命,逮捕、拘留、看管和软禁的‘八·一八’人员有一万○一百五十七人。监狱爆满,一个牢房是两层铺,原来最多住二十四人,塞进了七八十人,甚至有塞进一百多人的。有个牢房由于关人太多,上层铺坍塌,压碎一个人的脑袋,当即死亡。
  
  消息五花百们,状还是要告。
  
  接待站内以地域划分了若干个区域,经人指点,我找到了西南片区接待室。一男一女接待员接待了我。当我向他们汇报了屏山抓人的情况,提出‘镇反是不是中央的决定?’、‘文革还搞不搞?’、‘我们参与了文化大革命是不是是反革命?’几个问题后,接待员收下了我在火车上写的所见所闻红司遭镇压的汇报材料,答复道:‘你反映的情况我们会如实地向中央首长汇报,是不是反革命你们自己最清楚。毛主席教导我们:要相信群众,相信党嘛。今天就谈到这里,有什么遗漏的你最好写成材料给我们送来,我们才好及时上报。’
  
  离开接待站,我荷包里的钱少,只得在西四的胡同,找了个地下室旅馆住起来,每天住宿费1块钱。一天两顿粥,两个窝窝头打发了事。家乡不敢回,只得在北京逗留,天天到北大、清华看大字报,看斗走资派。磨时间,等消息。四月初,出现了转机。一天下午,接待站的同志通知我,要我向中央领导汇报问题。中央来车把我接到了人民大会堂,第一次登上这庄严、宏伟、高大的圣地,我当时的心咚咚咚地跳,紧张又激动,无法形容。在一个宽敞富丽的会议厅里,大概是四川厅,中央政治局、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的领导基本上都来了。除毛泽东主席和林彪没来外,一二十个中央领导人坐了一长排。四川各地来告状的人多,我很幸运地正对着周恩来总理坐。全厅人坐好后会议开始了。当周总理问及四川‘二月镇反’问题时,我站起来汇报说:
  
  “‘二月十九日,一架小飞机到屏山上空撒传单,同时地面就开始大肆抓人,他们根本不把造反派当人看,打翻在地就捆,有的还用脚踩着人来捆,捆起来不说,还拳打脚踢,往死里打,比对付阶级敌人还凶。我是个转业兵,看到有个我在部队上的战友,姓高,被捆在地上呻唤,于是上前开了句腔,人家连我这个逍遥派一起抓。幸好我有点武功,从他们的包围圈中逃跑出来了。我想不通,参加文革为什么要遭整,这么多人遭整。带着这个问题,我上北京来找毛主席告状。’说到这里,我已泣不成声了。周总理安慰我,叫我不要着急,慢慢说。听到周总理关切的话语,我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了,要想讲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实在无法再说出话来。总理又慈祥地安慰我,并问在场的人,撒传单的飞机是谁派的?成都军区的领导韦杰、甘渭汉同时站起来,支支呜呜地回答。康生见他们含糊其辞的样子就发火了,在桌子上一拍说:‘到底是谁派出的飞机,都不好说吗?’韦杰、甘渭汉两人楞了半天才说:‘是林副主席叫派的。’话音刚落,坐在江青侧面的中央军委办事组的要员叶群,就是林彪的婆娘,当时,嗖的一下从坐椅上站起来,将椅背上的军大衣一提一甩,披在身上,转身快步走出了会议厅背后的小门,眉宇间一股煞气伴着军人威严的神色,会议仍然继续。不一会叶群又返回来坐下,两眼紧盯着韦杰和甘渭汉说:‘刚才我打了电话给林副主席,他说根本就不知道派飞机这件事……’说完她仍怒目望着韦杰、甘渭汉。他俩望着叶群那冷峻的目光,不寒而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会议开了约两个多小时,基本上都是追查‘二月镇反’在四川各地的情况,也询问一些文化大革命在四川各地的开展情况和存在的问题等等。从这个会上,我就晓得了,造反派要伸腰了,高超这些人要得救了。你晓得噻,造反派的后台是原宜宾地委书记刘吉挺、市委书记张西挺两口子,刘、张是中央文革的红人,是反对西南王李井泉的。李井泉在四川掌权以后,利用他带入四川的原八路军晋绥军区的人把川西成都市和川南北搞成了晋绥系统,与在重庆掌权的鲁大东带入四川的山东系统把持的川东和重庆市格格不入。神仙打仗,凡人遭殃,60年粮食关,宜宾地区18个县、市,饿死了大批人,还发生了吃草根、吃白膳泥、吃婴儿的事。文革以来,各种矛盾总爆发,各种力量大较量。看来,中央开了这次汇报会,造反派快占上风了。”胡川表情得意,呵呵继续道,“这下我心头就有底了,本来我都不想参加任何组织的,当个逍遥派算了,北京之行我见了世面。回到屏山后,我大张旗鼓地加入了红司组织,打着红司旗帜到处走,到处参加大辩论。不久,中央平反通知下达,我带人从监狱头把高超他们接了出来。高超在监狱里面关了一个多月就熬白了头,瘦骨嶙峋。他得知我上京告状的事,感动得掉眼泪,连连夸我救了他们,挽救了造反组织,并给我加官进爵。红司成立武装支泸集训队,高超生拉活扯要我当队长,掌军权,说别人想当,他都不要人家当。”
  
  侯平发沉思片刻,分析说道,“看来,文革这个运动上下都复杂,的确举世无双。中央文革一方,林彪的军方,还有总理的一方,现在都在围着毛主席转,围着文革转,转去转来,最后有可能就不晓得咋个转了。呵呵,这个文革搞下去有看头。不过,神仙打战,凡人要遭殃。小胡,运动中,要稳当点。当然,出了事也不要怕。”
  
  如今,得知侯平发家里出了事,胡川一边瞄着自动步枪一边安慰说:”老侯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如果你去镇不住狗日些,我带人来支援。快去,你快去快回,等会儿领导们要来看我们训练……”
  
  不等胡川说完话,侯平发提起枪弹,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城隍庙奔来。其实,他昨晚才和妻子大吵一架,是半夜三更从家头冲出来的。吵闹的原因很简单,妻子叫他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参与外面的事,外面乱的很,更不要出来冲冲杀杀,扛啥子枪杆子。扛枪危险,意味着祸事。
  
  赌气离家的侯平发是有苦难言,有话难说啊!能说什么呢。

[ 本帖最后由 画梅花女人 于 2012-3-17 19:46 编辑 ]
廖又蓉的个人空间 廖又蓉 发布于2012-03-17 21:15:22
第七章 鱼目混珠翻浊浪 浑浊年代人疯狂
话要从头说起。

    六零年,过粮食关,为了减轻国家负担,侯平发响应党的号召支援农业生产,戴上大红花,从县法院下乡到穷山恶水的龙华公社当农民。地处五指山、老君山原始林的龙华山高林密,过去土匪出没,大海椒、七星椒、胡国关、陈超、邱少培几大股土匪猖獗一时。五一、二年,刚长大成人的政训班学员侯平发跟随解放军、武工队参与对这些土匪的剿灭。战斗中,他跟当地的乡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侯平发下乡在这里,脱胎换骨,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给社员记完工分后,还挑灯组织大家学习毛主席著作,直至深夜。天不见亮,他提起马灯就招呼社员们下地了。这样一干就是三年。娃儿丢在城里亲戚家,妻子远在中都村小教书,天各一方。六三年,他被抽调到宜宾地委工作团,赴宜宾、富顺等县搞“四清”工作。六六年“四清”结束后,他被组织分配到了屏山县市场管理委员会当主任。

    中共中央“五、一六”通知下来,中国大地天翻地覆。在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政治局常委不知道的情况下,66年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当晚向全国广播了北京大学聂元梓等的大字报《宋硕、陆平、彭珮云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6月2日,《人民日报》全文发表了聂元梓等的大字报,并且用了“北京大学七同志一张大字报揭穿了一个大阴谋——‘三家村’黑帮分子宋硕、陆平、彭珮云负隅顽抗妄想坚守反动堡垒”这样一个耸人听闻的通栏大标题,还配发了评论员文章《欢呼北大的一张大字报》。由此,文革拉开了战幕,造反洪流汹涌澎湃。从京城出来的一队队红卫兵,精神抖擞,挥着战旗,杀向各地,到处煽风点火,革命大串联。学红卫兵造反,工人也北上闹革命,扒火车向中央请愿。66年11月28日,周恩来亲自修改以国务院名义发给滞留在四川广汉宝成铁路车站的“成都工人造反团”的一份电报,提出:“请你们认真考虑:成千的工人同志来北京请愿,既不便于接待和会谈,也会影响你们工厂的生产。如果另一方面工人同志也照样来京,那将更影响生产。”革命方知北京近,造反备觉主席亲。 远离京城数千里的金沙江畔屏山县城也沸腾起来了,全城涂满了毛主席语录,一片红海洋。菜市场的洋白菜改成圆白菜,西红柿改成鲜红柿,黄瓜改成青瓜。学校停课,工厂停工,农民也涌上了街。“拿起笔,作刀枪”的战歌唱响了,“革命烈火胸中燃烧”,红卫兵一马当先,工农兵齐声唤,男女老少都起来造反了,县委大门贴满了封条和大字报。四类分子、右派、还有当官的,统统挨起,一个个戴高帽,挂黑牌,被揪来游街示众。侯平发这个小干部见身旁的战友、同志一个个被揪出来挨打,坐喷气式飞机,斗得死去活来,就紧张了。单位的班不能上,他干脆闭门读书,《毛泽东选集》通读一遍,悄悄又看《三国》、《水浒》、《红楼梦》,周末下乡走亲戚,到底坝河垂钓,当起了逍遥派。逍遥的日子还是心怵,红色恐怖,人人害怕。城里各个单位都是这样,早晨你还是个好好的人去上班,单位出现了你的大字报,遭了,你就成了大坏蛋,被弄去关牛棚,家也不能回。

   在单位,每天每个人都要做好被揪斗的心理准备。因为,只要一开会,就有人高举拳头直叫“把某某某揪出来!”。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揪出来。每次开会时,大家都搬个小板凳坐到会场,忐忑不安。同志之间互相打招呼:“一会儿我要是被揪了,你帮我把这小板凳收起来。”然而下班回到家里,夫妻间第一句话总是问:“你今天被揪了吗?”

   机关里一个叫秀清的年轻姑娘,看不惯这些现像,发了几句牢骚,就被造反派安上“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罪名,抓去十字街头的群专部楼上“消毒”,活活折磨至死。这个刚从学校毕业,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懂的漂亮姑娘,死得很惨,僵硬的尸体披头散发,眼睛曝出,舌头伸出嘴外,见自己的新婚丈夫来收尸,鼻子里滴出鲜血。有人说,死者冤,见到亲人就会来血。有人说,她是被打死的。也有人说,她是被打得来受不了,自己自杀的。又有人说,她是被强奸至死的。各种说法都是一个字:冤!

    冤枉的人有的是。

   66年的夏天,县城北面一幢民房发生火灾。人们急忙奔向火灾现场救火,积极奋战,很快大火被熄灭。当侯平发和同志们冲进房里时,看到一个小女孩用毛毯把毛主席的肖像裹起来包在怀里倒在地上。大人抱起小女孩时,人面目全非,已经断了气。这个 年龄才8岁的小学二年级学生,父亲是一个右派。人们称赞小学生舍身保护毛主席像的同时,指责她父亲房屋失火有罪,罪该万死,当即把她的右派父亲现场批斗一番,七手八脚又把人架到剧场开斗争大会,打得右派份子遍体鳞伤。
     剧场成了开批判会的场所,天天都有人遭斗争。一次,造反派在剧场开批判大会,揪斗县长。开始,还秩序井然,大会主持者、红色造反司令部司令——从市管会出来造反的高超手捧红宝书,走到台前,向台下的人群高喊,“首先,让我们敬祝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高喊的同时,他手握语录的右手,带领台下人群一遍又一遍向右挥舞,“万寿无疆”。完毕,他高声领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唱完歌,他提了提衣领,带领台下人群向台正中的毛主席画像一鞠二鞠三鞠躬。然后翻开毛主席语录,带领大家诵读“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他们必然地要和我们作拚死的斗争 ,我们决不可以轻视这些敌人。如果我们现在不是这样地提出问题和认识问题,我们就要犯极大的错误。 ”读完语录,他环视左右,庄严喊道,“请红小兵司令部的两个司令员同志,上台保卫毛主席,为毛主席像站岗。”话落,一高一矮的两个身穿绿军装的少年,扛着红缨枪,雄赳赳从台下操着正步走来,一左一右守护在毛主席像前。那个矮个子表情严肃,突然上前两步,对着麦克风大喊道,“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不,革命的战友们,同志们!在批判走资派之前,我们红小兵有个要求,小小的要求,希望每个同学胸前有枚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像章。我们写下血书,向北京像章厂写了封求援信,在这里,耽误几分钟,向战友们念一念信,以示我们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无限忠心。”说到此,从衣袋里摸出封信,张开信纸,大声念起来:

   北京红旗证章厂的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战友们和老师傅:

    您们好!

    首先,让我们共同敬祝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愿我们的林副主席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在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为首,林副主席为副的党中央和我们衷心爱戴和拥护的江青同志亲自领导的中央文革的英明正确领导下,我省、我地区、我县和本校的革命形势一派大好,不是小好,正在和全国一样,天下大乱,乱了敌人,正如伟大导师毛主席教导我们的:“人民群众真正发动起来了”。

   革命方知北京近,造反倍觉主席亲!我们屏山红小兵和全国的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红心是联在一起的!今日写信非为别事,只是要请三个金光闪闪无限的毛主席大像章。我们需要请最大的,有冬梅或者红旗的红宝章,有天安门的也可以基本上满足我们的衷心希望。由于刘少狗和他在四川的代理人的破坏,我们在本地区目前请不到大的红宝章,只有小的。附上壹元整是请红宝章的费用,如果有欠,通知后再寄去,如果有多,切勿寄来,留下作革命的经费。

   最后让我们共同高呼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川省屏山县城关小学红小兵司令部全体战士

                                                                一九六七年二月十三日


   念完信,矮个子操着正步归位。站在一旁的主持人高超忽然振臂高呼,“向无限忠于毛主席的红小兵学习、致敬!”喊完口号,二十七八岁的他,精神抖擞,张大嘴巴,对着话筒威严地说:“批判会正式开始,走资派,走出来,接受革命群众批判!”被批判者——穿着黑制服的40多岁的县长灰溜溜走上台来,木然地坐在主席台一侧的藤椅上,瑟瑟发抖。接着,一个年近40岁,身穿列宁服的干部咚咚跑上台,拿起话筒,声泪俱下,“我是县府办的苟秘书,我要和封、资、修彻底决裂,站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一边,站到广大革命群众一边。今天,怀着无比愤怒的心情,我要愤怒控诉,我要愤怒揭发范县长这个走资派,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滔天罪行!我虽然是这个狗县长的秘书,但也是封、资、修的受害者呀!我要诉苦呀我要控诉!控诉万恶的走资派。革命的同志们,革命的战友们,10多年前的53年,刚过完大年,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深夜,我头痛,患感冒,到医院看病,走到医院门口发现了一个男婴,麻布口袋裹着,不到一岁,冷得哇爪爪叫,嘴巴都乌了。我这个人心善,大声喊,‘哪个的娃儿?哪个的娃儿丢了?’见没有人来认领,就把这个要死不活的娃儿抱去找医生,看了病,打了针,吃了药,抱回了家收养起来,取名叫春夜,因为是春天的夜晚捡到的......”

   “啥子话?东拉西扯,简直是摆龙门阵,这哪里是批判走资派的发言。”台下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不满地朝台上喊道,“苟秘书,东拉西扯,要摆龙门阵下来摆!”

   “咦,咦,张秘书,请你不要打岔。告诉你,我已经从县政府阵营杀出来了,成立了‘县级机关毛泽东思想看今朝造反总队’,秘书不当了,不跟走资派效劳了,现在我当司令了,人家称我为苟司令。张秘书,请你不要嫉妒,我的发言马上就要精彩了!”说道此,这个叫苟秘书的人,故意亮出胳膊上的红袖章,楞了台下那个眼镜儿一眼,继续说道,“我们一家人含辛茹苦,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把小春夜养得白白胖胖。小春夜三岁了,读幼儿园了,乖咪咪的,这个范县长就打他的主意,想收养他。范县长,这个饭桶县长对我说,他的老婆没有生育,想抱养我的小春夜。反正我都有个女儿玲玲,春夜娃儿也是捡来的。没法,我只好把小春夜送给了县长。这不是倚仗权势欺负人,巧取豪夺嘛?这里,我要问问你这个饭桶县长,我的春夜娃儿你夺去好几年了,如今在哪儿,还给我,娃儿还给我!”听那个县长连声答‘还还还’时,他得意地举起手,振臂高呼,“走资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走资派顽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

   呼完口号,台下的眼镜儿又发出声音来了,“听烦了,苟秘书,娃儿的事不要再说,说起就是王婆婆的裹脚,又臭又长。嗯,抓重点,说一说范县长咋个搞修正主义,咋个走资本主义道路。”

    “我正要说这些,请不要打断我的话,你们听听!”苟秘书一本正经,手指着旁边的县长数落起来,“我们县政府的秘书跟着当官的遭罪啊!这个范县长——饭桶县长,做官当老爷,资产阶级生活腐化。他的家头洗脸要用一张毛巾,洗脚要一张毛巾,擦身体也要一张毛巾。他的娃儿尿布都是一大堆。我跟他出差到大乘区,每次吃饭都是红苕藤搅包谷糊糊,糊糊清汤。他这个县长大爷,一个人悄悄跑到厨房吃烧红苕,搞特殊化……”。

“县府办的人,简直批得没有水平,抓不住要害!我来!”话音刚落,就见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从台下的前排站起来,一个健步跃上主席台,一把抢过话筒大声说,“我是县委办张霄秘书,我要反戈一击,造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反!”说到此,“眼镜”从怀里摸出一大叠批判稿,直指旁边直揩冷汗的县长,大声吼道:“我都是站倒批判你,你这个走资派,还安安逸逸地坐在藤椅上,不像话。站起来,站起来接受批判,接受群众——革命群众的批判!不准坐!”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声“对!对!对!让他龟儿子走资派站倒,站起来!”
在全场震耳欲聋的“站起来!饭桶县长!”的吼声中,一秒钟前还好端端的县太爷,突然像触电一样,双手按住胸膛下蹲,一下子摔倒在地,痛苦的脸上渗出颗颗冷汗,不住地呻吟。此时,神情严峻的眼镜儿见此状态,吼了一声”装病”,冷漠地扬扬手,“同志们上!”立刻,从台下呼呼呼射上来几个大汉,老鹰抓小鸡般地几下子就把面如土色的县长提进了后台。“走资派假装害病,逃避革命群众的批判,罪该万死!”“我们要与走资派血战到底!”一声声起伏的口号中,守卫在毛主席巨幅画像旁边的红小兵易司令、夏司令,两个小学生司令,一左一右拿着红缨枪,对着正在台中间神采飞扬的眼镜儿招呼,“叔叔,叔叔,你还没有鞠躬,要鞠躬,要鞠躬。”得意忘形的眼镜儿一怔,感觉很扫兴,一边伸手推开面前的两杆红缨枪,一边对两个红小兵司令破口大骂:“鞠鞠鞠,鞠你妈的脚!”十二岁的易司令拿着红缨枪,比着眼镜儿高声说,“你敢骂我,你这个坏秘书,我要造你大坏蛋的反!”十一岁的夏司令也气愤填膺,手拿红缨枪朝台上一拄,大声武气说,“你这个大人,不向伟大领袖毛主席鞠躬,还乱骂我们红小兵。你反动透顶,揪你出来!”

   形势急转,台下人群起哄了:

   “把张眼镜揪出来,弄来游街示众。”

    “谁反对毛主席就打倒谁!”

       “把反对毛主席的人弄翻在地,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一阵阵呼喊声中,穿着黄军装,蓝下装,右袖缠着红袖章,二分头梳得溜光,胸前佩戴毛主席像章的高超从幕后走出来,表情严肃,拿着话筒,对着全场,清了清嗓子:“安静,请同志们安静,请安静!大会勤务组的同志一致认为,刚才红小兵的行动是革命行动,是保卫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革命行动。我们要向革命小将学习,向革命小将致敬。造坏蛋的反。”说罢,振臂高呼,“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完,他走到惊慌失措的“眼镜”秘书面前,狠狠扇了一耳光,把原来给县长准备的高帽子,戴在了“眼镜”秘书的头上。那个苟秘书异常愤怒,从幕后出来,积极配合,把一块打着红叉的“十恶不赦的反革命小爬虫”的纸板牌子,挂在了张秘书僵硬的脖子上,并高声吟了句诗,“见鬼去吧!让革命的洪流,荡涤一切牛鬼蛇神、小爬虫!”此时,一个叫黑娃的蛮小伙子,穿身破黄衣裳,腰扎烂皮带,蹬蹬蹬地冲上主席台,举起褪了色的红旗挥舞起来,边舞边呼,“我们工人阶级要造反,造走资派的反,造一切坏蛋的反。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我们要誓死保卫毛主席!谁反对红太阳毛大爷,我们就要打到谁!把狗日的眼镜秘书揪出来、揪出来!”听会场的人跟着叫喊“揪出来,揪出来”的声音,这个黑小子觉得无限荣光,踌躇满志,一阵激动,暗叫一声“造反真来劲!”

    “我们声援来啦!声援来啦!”一群工人吼着,舞着战旗,哗啦啦地扑向主席台。

   “革命造反派心连心,我们声援来啦!”一泼教师喊着,在薛力的带领下,举旗向主席台冲去。

    坐在台下的木船社的陈老二憋不住了,站起来,手一挥,大喊道,”同志们跟我上!,革命的航运工人跟我上!”于是,双手挥舞着“云水怒”造反兵团的战旗,雄赳赳,紧跟着跳到台上,大吼:“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砸烂谁的狗头!向革命小将学习,向革命小将致敬!揪出反革命眼镜,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他的哥哥陈老大也带着木船社的彭老大等十多个船工汉子冲上台来,呼着“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的口号,把自觉跪倒在台边上的“眼镜”秘书啪啪啪——一顿耳光,七手八脚提下台,拉出剧场游街示众去了!

   群情激昂。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在彭老大领唱的毛主席语录歌声中,被五花大绑的“眼镜”秘书,绳子两端由两个气昂昂的红小兵司令牵着游街。这个祸从口出的倒霉蛋,这个浑身沾满鼻涕口水的张秘书,颤颤痉痉,脸色苍白,虚汗直冒,鼻梁上的眼镜,也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额头上,被四处飞来的拳头打得鲜血直流,嘴里喃喃自语:“我有罪、我有罪、我该给毛主席像鞠躬,我有罪,我对不起毛主席,我有罪,罪该万死。”
廖又蓉的个人空间 廖又蓉 发布于2012-03-18 11:39:47
第八章*疯狂岁月刮腥风 血雨腥风人人危
有罪的人多得很,那个时代,有个“罪人”叫徐祥。这个人是侯平发过去政训班的战友,解放前当过几天土匪胡国光部的师爷,后跟着胡国光起义,参加了革命队伍,五零年,到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是38军的一个参谋,荣立过战功。56年转业回乡,正遇反右运动,因其有当过土匪的历史疤疤,他跟妻子一起,被发配到乡村小学当了教师。有事没事,他就喜欢给人摆38军的龙门阵,张口就称38军是解放军的老大,王牌军。闭口就称志愿军司令彭德怀喊38军万岁。这些龙门阵精彩而吸引人,也给他带来了灾祸。他是这样讲述38军的:

     38军是林彪的部队,原东北野战军1纵,属东野的主力部队。进朝鲜的第一战,打熙川,包了韩8师的饺子,因情报失误,说熙川有一个美国黑人团。军长梁兴初一含糊,韩8师就跑了。为此,彭老总发了雷霆震怒,连“斩马谡”的话都出来了。

     二次战役可以说是38军的奥斯特里茨。战役之初,梁兴初就打了包票,要独个打下德川,结果一仗就端了韩7师。接着38军插向军隅里、价川方向,准备大迂回兜住美第9军。在戛日岭,38军和土耳其旅练开了刺刀对长刀,把这帮突厥人的后裔打了个落花流水。突破之后,38军迅猛穿插,其113师14小时跑了145里,终于抢占了三所里和龙源里,卡住了美第9军的南逃之路。接着,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38军独自一个军顶住了南逃的美第9军美2师、美25师、韩1师的进攻,又击退了北援的美骑1师和土耳其旅。南北之敌最近处只相距1公里,可就是冲不过去。后续中国军队源源赶到,整个价川地区成了一个巨大的肉搏战场。万般无奈之下,美第9军只好抛弃全部重装备,向西翻山越岭逃至肃川沿海公路,会合美第1军南逃。整个二次战役中,38军独自毙伤俘敌11000余人,缴获各种火炮239门,汽车1500余辆,歼敌总数占全军歼敌总数的33%。彭德怀大喜,当即去电嘉奖,高呼“38军万岁!”梁兴初和他的部队终于一战成名,奠定了中国陆军部队中的老大地位。

    在四次战役中,38军担负西线战场的阻敌任务。为保障东线横城反击战役的胜利,拚死阻击美骑1师、美24师、英27旅、韩6师、希腊营等精锐部队的进攻,在火力兵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38军官兵以血肉之躯苦苦拒敌,几乎全军覆没。这一仗是其军史上最惨烈的一仗。当时的台湾报纸称之为“火海洗人海”。

    38军参加了朝鲜战争一至四次战役,然后奉调回国休整。1952年,38军再次入朝,前往中部战线担任守备任务。在当年的秋季攻势中,38军负责攻取白马山。因战前一个参谋叛变投敌,导致军情泄露。结果这一仗打成了艰苦的攻坚战。当面之敌韩9师极为顽强,双方反复拉锯,白马山打成了红血山。经9天苦战,38军伤亡6700余人,仍然没能攻占全部高地,不得不撤出战斗。韩9师也伤亡9000余人,几乎打光。这一仗成全了韩9师,战后被韩国国防部授予“白马部队”称号。后来的韩国总统朴正熙时任韩9师参谋长。其后不久,38军撤回西海岸守备,再就奉调回国,结束了其“万岁军”的朝鲜征程。
     
    彭德怀喊38军万岁的龙门阵,徐老师摆到了文化大革命,就脱不倒爪爪了。造反派给他安上一个给彭德怀歌功颂德的罪名不说,还要查他当土匪的历史问题。糟糕的是,他和同校的一个曹姓教师因学术之争闹矛盾,那教师也是转业兵,13军的,说他:“你吹38军就是吹彭德怀,万岁军是彭德怀喊出来的。”吓得他胆战心惊,夜不能寐,自书标语“坚决打倒顽固不化的反革命分子徐详!”贴在校门口,争取主动,以求自保。哪晓得,曹老师反击,“敌人是不会自行消灭的,无论是中国的反动派还是外国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侵略势力,都不会自行退出历史舞台”的标语铺天盖地,吓得他惶惶不可终日,逼自己的老婆罗丽端根长板凳在校操场一起请罪。夫妻制作了高帽子各戴在头上,站在高板凳上,面面相觑,一个振臂高呼,“揪出反革命婆娘罗丽!打倒罗丽!”一个声音更高,“炮轰反革命分子徐详!火烧徐详!”口号喊得震天响还是下不倒台,曹老师跳起来说,“姓徐的,蒙混过不了关!你当过土匪,有历史问题,县里要逮你。还不快反省!”夫妻下凳,无奈回家,恰恰县里的中学有红卫兵来这所小学搞运动,找他调查,了解问题。徐祥自认为要抓他,绝望了,想到死。妻子离不开他,两口子商量共生死。夫妻俩一起洗了澡,把门窗关上,滚在床铺上,赤身裸体做了爱,吃了大量安眠药,紧紧相拥,静静地躺在床上等死,许久死不了。徐祥只好从厨房拿来菜刀,咬着牙,把含情脉脉的妻子活活砍死,然后躺在血浆浸泡的妻子身边,用菜刀把自己手腕上的动脉割破,血喷了一大滩,还是死不了。血人的他挣扎着用手指去触电,电灯头“噗——”地把他弹到墙边,“天啊,咋个连死都这么难、难啊!生生死死造孽呀!”他哭喊着一头栽到墙角的水缸里,终于在血水中极度恐惧,窒息而死,留下三个无依无靠的儿女,受尽欺凌。
   
     受欺凌的还有一个姓郭的12岁小姑娘,她家住在侯明明家坎下的顺河城墙上。白天,侯明明还和她一起到离城15里地的水文站上面的大崖边捡柴。下午,小姑娘背着捆丫丫柴回家,边走边欢快地高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进了家门,她看到自己当搬运工的爸爸妈妈被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毒打,五花大绑抓走,恐惧已极。黄昏时,正在厨房给病中的奶奶烧火熬药的她,见红小兵夏司令又领着一群穿着黄军装,胸佩毛主席像章的红卫兵和红小兵跑进来抄家,很害怕。夏司令要她脱离反动家庭,交出地主阶级孝子贤孙的变天帐。没有承受能力的她,战战兢兢,东找西找,找到厨房,乘红卫兵、红小兵们围在床前斗争奶奶的时候,悄悄端了根高板凳放在厨房角落,爬上去站在板凳上,踮起脚,挂了一根捆柴的绳子搭在梁上,小脑袋伸进绳圈,蹬掉板凳,悬梁自尽了。她七十高龄的奶奶见状,悲愤不已,一头撞在墙上,头破血流,到阴间找孙女去了。
   
    祖孙两人的尸体,头盖了张草纸,躺在卸下的烂门板上,被停在家门口,没有亲人来安埋。路人害怕,避而走之。身为市管会主任的侯平发,冒着风险,叫人来安葬。他对大家淡淡地说,“死人有啥子怕头嘛?现在搞运动,就会有死人,死人多得很。有红卫兵,阶级敌人就会死。前段时间,也就是年厎,我出差到北京,天天见死人。一天早上,大概是12月25号,蒯大富率五千余人从清华大学赴天安门广场游行,一路上喊‘打倒刘少奇、打倒邓小平',到达天安门广场,召开了‘打倒以刘、邓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誓师大会’,然后分五路以广播车开道在王府井、西单、北京站、菜市口等繁华地带演讲、散发传单、张贴大字报。我出来看闹热,走到西长安街,见上万的红卫兵围困中南海,要揪斗刘少奇,警卫部队挡都挡不住。从前门到天坛公园,沿路都是红卫兵抄家,地、富、反、坏、右、走资派遭了不说,成分不好的家庭,就连啥子做买卖的,都被安上资本家的帽子,一个都跑不脱。”

   大家 你看我 ,我看你,说,“当真?运动是凶!”
廖又蓉的个人空间 廖又蓉 发布于2012-03-19 20:24:32
“运动就是凶!”侯平发在寒风中擦擦手,说得眉飞色舞,“到处都在噼噼啪啪响,砸瓷器、匾牌,到处都在冒火冒烟,烧古书、戏装。中午在前门的大栅栏,我见游街的人一串又一串,这些戴高帽、挂黑牌、剃阴阳头的男男女女,被红卫兵押着,边游边敲锣,‘当——’我是牛鬼蛇神,我有罪,罪该万死,‘当当——’。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有些人走着走着,昏倒在地上,当即被红卫兵拿皮带抽打致死,还说他们装死,逃避运动。下午我走到了珠市口,看到一间平房门前跪了一排人。邻居说,老的有八十多岁,小的有五、六岁,他们一家是推着小车在街上做烧鸡买卖的,红卫兵在他们家的夹墙里搜到了赚劳动人民的血汗钱,铁证如山,罪责难逃。当家的和老爷子居然想抢回红卫兵从自家墙里面搜出来的钱,后果可想而知,全家跟着遭殃倒霉。一家老小三代男女九口人,遭一大群红卫兵斗争后,个个头顶尿罐,嘴巴叼着破胶鞋,跪在滴水成冰的街沿上,还不准动,动了,就遭红卫兵一阵打。跪了半天,挺不住了,一会儿,寒风夹杂雪花唰唰刮来,这一家九口人,一身尿一身屎,先后栽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被红卫兵一个个活活打死。九具尸体扔在街边,堆成一堆,臭气熏人,路人掩面而过,敢怒不敢言。红卫兵说,‘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凶哟,红卫兵。”   

  “是凶!前一段时间,我到重庆走亲戚,亲眼看见一个老头被红卫兵当众活活打死,死了就死了,无人理睬。傍边人说,那老头参加过台儿庄战役,是49年率部在重庆海棠溪起义的川军师长,解放后在南岸区人民银行当经理。”姚贤图一傍附和,“还有,你们看传单,有个叫吴珍城的女人,北师大毕业,抗战时在泸县师范教书,65年在北京38中当老师。大破四旧时,她很害怕,将家里的金银元宝、银元用书包装着到埠外护城河去扔,被红卫兵发现,当即被关押、审讯、毒打。人遭不住,于66年9月4日10时从38中学5楼跃下,身亡。连红卫兵也承认:‘吴珍城历史无其它问题’但还是安上罪名,破坏文革,畏罪自杀。红卫兵凶,惹不起!”
   
   惹不起惹不起,红卫兵。

   红卫兵何方神圣?
     
    红卫兵最早于1966年5月出现于北京少数几个中学,最早的成员以中高级军官、中高级干部的子弟为主。在康生、曹轶欧夫妇指使下,北京大学哲学系党总支书记聂元梓等七人写了《宋硕、陆平、彭珮云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的大字报。文章称:“反击向党向社会主义向毛泽东思想猖狂进攻的黑帮,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革命人民必须充分发动起来,轰轰烈烈、义愤声讨,开大会、出大字报就是最好的一种群众战斗形式。”“打破修正主义的种种控制和一切阴谋鬼计,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一切牛鬼蛇神、一切赫鲁晓夫式的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把社会主义革命进行到底。”在这张大字报的感染下,66年5月29日,清华附中的学生以极秘密的方式组织了红卫兵。这是全国的第一个红卫兵组织。同年6月初,北京大学附属中学、北京地质学院附属中学、北京石油学院附属中学、北京矿业学院附属中学、北京二十五中等中学的学生先后成立了名为“红卫兵”、“红旗”、“东风”的秘密组织。这可以说是后来席卷中国大地的红卫兵运动的创始活动。他们的誓言是,“我们是保卫红色政权的卫兵,党中央毛主席是我们的靠山,解放全人类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毛泽东思想是我们一切行动的最高指示。我们宣誓:为保卫党中央,为保卫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我们坚决洒尽最后一滴血!”
   
  6月2日,根据毛泽东的批示,当晚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聂等七人的大字报,北京大学校园内立刻像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6月3日,《人民日报》又全文刊登这张大字报,并且发表了一篇由王力、关锋起草的《欢呼北大的一张大字报》的评论员文章。当日,刘少奇主持召开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周恩来、邓小平等参加,议出八条指示:“一,大字报要贴在校内;二,开会不要妨碍工作、教学;三,游行不要上街;四,内外区别对待,不准外国人参观,外国留学生不参加运动;五,不准到被揪斗的人家里闹;六,注意保密;七,不准打人、污蔑人;八,积极领导,坚持岗位。”而在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期间,毛又给王、关的这篇评论员文章加了一条注:“危害革命的错误领导,不应当无条件接受,而应该坚持抵制。”

   6月18日,北京大学发生游斗、殴打六十多名教员和干部的武斗事件,北大工作组出面制止。

  6月24日,清华附中红卫兵贴出了题目为《无产阶级革命造反精神万岁》的大字报。他们说,“学习毛泽东思想,“要在‘用’字上狠下功夫,就是说主要在‘造反’二字上下功夫。革命就是造反,毛泽东思想的灵魂就是造反。敢想、敢说、敢做、敢闯、敢革命,一句话,敢造反,这是无产阶级革命家最基本最可贵的品质,是无产阶级党性的基本原则!不造反就是百分之一百的修正主义!”他们还说,“革命者就是孙猴子”“要抡大棒、显神通、施法力,把旧世界打个天翻地覆,打个人仰马翻,打个落花流水,打得乱乱的,越乱越好”“修正主义统治学校十七年了,现在不反,更待何时?”“我们既然要造反,就由不得你们了!我们就是要把火药味搞得浓浓的。爆破筒、手榴弹一起投过去,来一场大搏斗、大厮杀。什么‘人情’呀,什么‘全面’呀,都滚一边去!”7月4日,他们又贴出《再论无产阶级的革命造反精神万岁》的大字报,连同前一张,寄给回到北京毛泽东。7月31日,毛写了回信:“两张大字报,说明对一切剥削工人、农民、革命知识分子和革命党派的地主阶级、资产阶级、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和他们的走狗表示愤怒和申讨,说明对反动派造反有理,我向你们表示热烈的支持。”

    而7月6日,毛泽东给江青写了一封长信,要正在武汉的周恩来、王任重看过后,送给江青。毛在信中写道:“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现在的任务是要在全党全国基本上(不可能全部)打倒右派,而且在七八年以后还要有一次横扫牛鬼蛇神的运动,尔后还要有多次扫除。”

   “这次文化大革命,就是一次认真的演习。有些地区(例如北京市),根深蒂固,一朝覆亡。有些机关(例如北大、清华),盘根错节,顷刻瓦解。凡是右派越嚣张的地方,他们失败就越惨,左派就越起劲。”
7月18日,毛回到北京,认为运动搞得冷冷清清,学生受到压制。25日,毛在一次谈话中说:“要改变派工作组的政策。不要工作组,要由革命师生自己搞革命,成立革命委员会,不那么革命的中间状态的人也参加一部分。”

  “最近一个月,工作组是阻碍群众运动,阻碍革命势力,帮助反革命,帮助黑帮。”他坐山观虎斗。毛还对身边工作人员说:“文革中这些群众主要是年轻人、学生,正是杜勒斯们寄托和平演变希望的最年轻的一代。让他们亲身体验斗争的严重性,让他们把自己取得的经验和认识再告诉他们将来的子孙后代,一代一代传下去,也可能使杜勒斯的预言在中国难以实现。”、“我考虑发动群众。我把批判的武器交给群众,让群众在运动中受到教育,锻炼他们的本领,让他们知道什么道路可以走,什么道路是不能走的。我想用这个办法试一试。我也准备它失败。现在看来群众是发动起来了,我很高兴。他们是同意我的做法的。”

  7月25日、26日和8月4日,中央文革小组江青、康生、陈伯达等便三次在北大召开全校万人大会,宣布“6.18事件”是“革命事件”。结果,当着江青等人及上万北大师生的面,北大红卫兵将斗争对象揪上台,演示了挂黑牌、戴高帽、拳打脚踢、用铜头皮带抽打等。就此,武斗不但合法化了,而且迅速地向北京和全国普及。

  7月28日,中央文革在北京展览馆召开大会,宣布撤销海淀区各中学工作组。会上,北大附中的彭小蒙慷慨激昂地控诉了工作组对他们的迫害。骆小海、旷涛生也上台发言,并把几论造反精神的文章交给了江青,请她转交毛主席,让他老人家看看,到底反动在什么地方。

   8月1日,毛泽东写信给清华大学附中红卫兵,提倡“对反动派造反有理”,向他们表示“热烈的支持”。8月3日,中央文革副组长王任重在钓鱼台约见了清华附中红卫兵代表,给他们看了中国共产党八届十一中全会文件之二《毛泽东主席给清华附中红卫兵的信》。信是这样写的:

清华大学附属中学红卫兵同志们:

   你们在7月28日寄给我的两张大字报以及转给我要我回答的信,都收到了。你们6月24日和7月4日的两张大字报,说明对一切剥削压迫工人、农民、革命知识分子和革命党派的地主阶级、资产阶级、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和他们的走狗,表示愤怒和声讨,说明对反动派造反有理。我向你们表示热烈的支持。同时我对北京大学附属中学红旗战斗小组所作的很好的革命演说,表示热烈的支持。在这里,我要说,我和我的革命战友都是采取同样态度的。不论在北京,在全国,在文化革命运动中,凡是同你们采取同样革命态度的人们,我们一律给予热烈的支持。还有,我们支持你们,我们又要求你们注意争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们。对于犯有严惩错误的人们,在指出他们的错误以后,也要给以工作和改正错误重新作人的出路。马克思说,无产阶级不但要解放自己,而且要解放全人类。如果不能解放全人类,无产阶级自己就不能最后地得到解放。这个道理,也请同志们予以注意。
                                    毛泽东
                                1966年8月1日

   8月1日至12日,毛泽东在京主持召开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出席会议的有中央委员74人、候补中央委员67人,各省市区和中央有关部门负责人及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为代表的师生列席会议。会议听取刘少奇报告十中全会以来的中央工作后,着重讨论派工作组的问题。毛泽东批评在一线主持工作的中央领导人的话说得越来越重。

   4日下午,毛主持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及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再次尖锐批评工作组,对前一段刘少奇主持中央工作提出严厉批评,同时也含沙射影地不点名地批评刘少奇:在前清时代,以后是北洋军阀,后来是国民党,都是镇压学生运动的。现在共产党也镇压学生运动。中央自己违背自己命令。中央下令停课半年,专门搞“文化大革命”,等到学生起来了,又镇压他们。说得轻一些,是方向性的问题,实际上是方向问题,是路线问题,是路线错误,是违反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这次会议要解决问题,否则很危险。所谓走群众路线,所谓相信群众,所谓马列主义等等,都是假的。已经是多年如此,凡碰上这类事情,就爆发出来。明明白白站在资产阶级方面反对无产阶级。说反对新市委就是反党,新市委镇压学生运动,为什么不能反对!我是没有下去蹲点的,有人越蹲点越站在资产阶级方面反对无产阶级。规定班与班、系与系、校与校之间一概不准来往,这是镇压,是恐怖,这个恐怖来自中央。有人对中央6月20日的批语有意见,说不好讲。北大聂元梓等七人的大字报,是20世纪60年代的巴黎公社宣言——北京公社。贴大字报是很好的事,应该给全世界人民知道嘛!而雪峰报告中却说党有党纪,国有国法,要内外有别。团中央,不仅不支持青年学生运动,反而镇压学生运动,应严格处理……并针对刘少奇派驻工作组说:“无非是下台,不怕下台,有五条不怕。”毛指责刘:“你在北京专政嘛,专得好!”毛大动肝火,声色俱厉地说:“牛鬼蛇神,在座的就有!”
廖又蓉的个人空间 廖又蓉 发布于2012-03-20 10:20:05
8月5日,毛泽东在中南海大灶伙食堂墙外贴出一张写着一张醒目黑字的红纸,上面写着,“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在五十多天里,从中央到地方......”

  8月7日,全会向与会人员印发了毛泽东在五日所写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和人民日报评论员的评论,写得何等好啊!请同志们重读一遍这张大字报和这个评论。可是在五十多天里,从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领导同志,却反其道而行之,站在反动的资产阶级立场上,实行资产阶级专政,将无产阶级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打下去,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围剿革命派,压制不同意见,实行白色恐怖,自以为得意,长资产阶级的威风,灭无产阶级的志气,又何其毒也!联系到一九六二年的右倾和一九###年形‘左’而实右的错误倾向,岂不是可以发人深醒的吗?”
      
  8月8日,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即《十六条》,使文化大革命的进一步发动合法化。这是中共中央关于文化大革命的第一个正式的系统的文件,把文化大革命全面推向全国、推向深入。全会通过《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当前开展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是我国社会主义革命发展到一个更深入、更广阔的新阶段。”“在当前,我们的目的是斗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批判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的意识形态,改革教育,改革文艺,改革一切不适应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以利于巩固和发展社会主义制度。”“要信任群众,依靠群众,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要去掉‘怕’字。不要怕出乱子。毛主席经常告诉我们,革命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要让群众在这个大革命运动中,自己教育自己,去识别那些是对的,那些是错的,那些做法是正确的,那些做法是不正确的。要充分运用大字报、大辩论这些形式,进行大鸣大放,以便群众阐明正确的观点,批判错误的意见,揭露一切牛鬼蛇神。”会议结束前,毛突然提出要改组中央领导机构。这是原定的议程中没有的,与会人员没有什么准备。12日,全会进行表决,补选政治局委员6人,政治局候补委员3人,重新选举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原为七人: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林彪、邓小平。这次增加为11人:毛泽东、林彪、周恩来、陶铸、陈伯达、邓小平、康生、刘少奇、朱德、李富春、陈云。选举后,在常委中从第二位降到第八位的刘少奇表态,愿承担所有责任,并请求辞去常委、国家主席等所有职务。林彪情不自禁地叫“好”,当即站起来主动要和刘握手。

8月10日7时半,毛泽东带着警卫步出中南海西门,见外边搭起一个临时的报喜台,很欣慰。中央办公厅搭的报喜台以五星红旗为幕布,正中挂起着毛主席彩色画像,上联是“中国共产党万岁”,下联是“毛主席万岁”,横批是“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中办人员轮流在报喜台值班,代表党中央接受群众的祝贺,并维持秩序。“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声从早到晚,一刻不停。毛兴致勃勃,走上报喜台,对川流不息的报喜人群说,“同志们好!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由此,拉开了接见红卫兵的序幕。

     8月18日,在毛泽东的亲自指示下,在中央文革的精心策划下,于天安门广场举行了百万人参加的“庆祝文化大革命大会”,实际上是庆祝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的胜利闭幕。在这个大会上,毛别有深意地穿上了一身绿军装,表明他正在亲自领导一场大革命,表明他的革命决心,表明他作为解放军的最高统帅,握有军队的实权而且得到军队的全力支持,也表明他要否定现存的党和国家政权格局的决心。毛特意让大会安排了1,500名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代表,登上天安门城楼。能够近距离地看到毛和他的亲密战友,这对他们说来真是天大的荣耀。在天安门城楼上,毛泽东和清华附中、北京大学、北京四中、北大附中等校的红卫兵代表作了亲切的交谈。7时16分,毛泽东单独会见了以聂元梓为首的北京大学40名师生代表,还和他们一一握手,同时接受了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的学生宋彬彬献给的红卫兵袖章。当毛穿着绿军装、臂戴红袖章向百万群众挥手致意时,他就成为红卫兵名符其实的“红司令”。正如新华社所报道的那样:“几万个系着红袖章的‘红卫兵’们,英姿勃勃,生龙活虎,在今天的大会上很引人注目。”正是在这个百万人参加的群众大会上,林彪做出了像红卫兵一样高昂的讲话:“我们要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要打倒资产阶级反动权威,要打倒一切资产阶级保皇派,要反对形形色色的压制革命的行为,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我们要大破一切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要改革一切不适应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我们要扫除一切害人虫,搬掉一切绊脚石!”“这次是大战役,是对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思想的总攻击。我们要在毛主席的领导下,向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旧风俗、旧习惯势力,展开猛烈的进攻!要把反革命修正义分子,把资产阶级右派分子,把资产阶级反动权威,彻底打倒,打垮,使他们威风扫地,永世不得翻身!”

   这个时候,毛泽东高兴地对站在身边的林彪说:“这个运动规模很大,确实把群众发动起来了,对全国人民的思想革命化有很大的意义。”在这个百万人参加的“庆祝文化大革命大会”上,毛泽东身着绿军装、佩戴红袖章的形象,通过报纸上刊登的照片在全国传播开来,成为大规模发动群众运动首先是发动红卫兵运动的巨大号召。毛的这一形象,也成为文化大革命的经典照片之一。从这天起,红卫兵运动开始大规模地席卷全中国。“八·一八”被红卫兵看成最伟大的纪念日。

    针对社会上越演越烈的武斗情况,8月21日,中央政治局召开常委扩大会议,毛泽东说:“提倡文斗,不要武斗,这是今天要谈的第一个问题。”就在听取了各方的汇报发言后,毛在插话中又说:“北京就成了流氓世界了?不可能嘛!好人总是多数,坏人总是少数,只占百分之几”,“总之,我们不干涉,乱它几个月”“来一个放任自流”。
廖又蓉的个人空间 廖又蓉 发布于2012-03-21 22:36:15
号令发出, 歌舞如潮, 红流蔓延。无论在城市还是在乡镇街道,以穿军装为荣的红卫兵,抬着毛主席画像,整队而出。每到一处,先是敲锣打鼓,吸引街上行人和周围群众的注意,等人围过来后,再唱歌跳舞,宣传毛泽东思想。节目表演完后,红卫兵们又继续沿着街道走,在人多的地方再敲锣打鼓重新演出,走街串巷,成了街上一股流动的“红潮”。跟着“红潮”走,看热闹的小学生侯明明回家对父母这样说,“红卫兵上街宣传时一般采用歌舞的形式,手持红宝书跳‘忠字舞’,唱毛主席语录歌、《大海航行靠舵手》等歌曲。”侯明明一边说,一边双手托举向上做演示,“演出的最后,一般都是这个动作,还伴有一声齐喝———嘿!”“红卫兵唱唱跳跳,劲头很足,抓起宣传工作来也特别厉害。有的人不识字,也得请人教几句毛主席语录,自己硬背下来。不然红卫兵问起语录,一句都说不出,是要挨罚的,比如游街或押到‘斗鬼台’去批斗。”

    在红卫兵走街串巷、载歌载舞的宣传以及“监督”下,成果非常显著。毛主席语录深入人心,成为广大群众的口头禅和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宣传带来的是行动。行动起来了,红卫兵拿着剪刀走上街道,把一切他们认为的怪发型全部剪掉,把一切他们判定的奇装异服全部剪碎,把他们认定是资产阶级的高跟鞋全部没收,把各照相馆内一切奇装异服和资产阶级发型的照片全部赶出橱窗。街道两旁的横匾及招牌,一一受到清理。各种各样的老字号招牌更被红卫兵运动的浪潮打得稀巴烂,“全聚德”、“东来顺”、“荣宝斋”、“亨得利”、“福贵楼”……这些带有封、资、修特征的牌匾荡然无存。红卫兵们挥舞牛皮带,威风凛凛地在北京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号令一切。各种各样的通令、勒令、命令、通牒的传单、口号和大标语覆盖了大大小小的街道。“打碎旧世界,建立新世界,改掉旧站名,建立新站名”的标语随处可见。名称也要反帝反修化。“东交民巷”被改为“反帝路”。“西交民巷”被改为“反修路”。越南民主共和国大使馆所在地“光华路”被改为“援越路”。“北京崇文织布厂”被改为“北京东方红兴无织布厂”。“东安市场”被改为“东风市场”。“同仁医院”被改为“工农兵医院”。“清华大学附属中学”则改为“红卫兵战校”。 红卫兵不仅将全市所有的街道、车站、商店、餐厅、宾馆改名换姓地进行革命,而且波及到家家户户。绝大多数家庭在这一浪潮的冲击下,都把家中的各种不革命的书籍、装饰及家具革除了。门窗墙壁贴的都是毛泽东像,陈列品放的是毛泽东选集和毛主席语录。接下来,红卫兵开始革自己名字的命。一大批旧名字在户口本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卫东”、“卫红”、“东风”、“卫兵”、“造反”、“前进”、“红旗”这样的名字。

  “破四旧”的潮水荡涤社会的每个角落。红卫兵对各大书店和工艺美术商店进行大清查、大销毁后,乘胜追击,冲向寺庙、公园进行大扫荡。寺庙里的文物遭到摧毁,相当一些价值连城的珍贵文物永久性地散失,摆放在公园门前的石狮被糊满了大标语。在扫荡中,地、富、反、坏、右分子、资本家,还有文化大革命中被揪出来的“黑帮”、“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走资派”成了红卫兵运动打击的对象。游街、批斗、挂牌子、戴高帽、剃阴阳头、罚站、罚跪,用皮带抽,用棍棒打,成了红卫兵整人的常规方式。66年12月的一天深夜,两辆载满红卫兵的汽车停在位于北京台基厂7号的彭真住地。红卫兵们把一封信交给门卫,趁门卫进屋看信之机,强行冲进大门,把彭真从被窝里抢走,并相互掩护,成功摆脱了随后追来的警卫人员。而清华大学红卫兵用一个讹诈电话,就骗刘少奇夫妻来学校并且将其批斗、软禁。

    红卫兵威震首都,剑指上海。

     66年9月11日,首都红卫兵南下兵团总部人员到达上海,上海有关方面派出由摩托车开道的车队迎接,一路风风光光地进入位于市中心,紧靠人民广场的市体育宫安营扎寨。当天,南下兵团即以全体战士的名义在上海散发《宣言》,一方面声称这次是“带着党中央、毛主席的无限期望,首都革命人民的战斗友谊”而来的;一方面表态:第一,我们是战斗队,是旧世界天生的造反者,要造一切资本主义、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封建主义的反。第二,我们是学习队,要向上海的工农兵、红卫兵,向赴沪的其他红卫兵学习,永远做群众最恭谨的小学生。第三,我们是宣传队,要让毛泽东思想和党的方针政策家喻户晓,深入人心。
9月13日,首都红卫兵南下兵团第七纵队12名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学生,乘三轮卡、摩托车,带着电影摄影机来到上海音乐学院附中。他们在车上高唱“鬼见愁”歌,在大门口、各大楼和行道上写下“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对联。接着,他们与校内的红卫兵造反派串联,来到接待组,责问该院红五类子弟所占比例?教师队伍家庭出身情况如何?这批北京红卫兵还斗了贺绿汀,往贺脸上吐洙,并叫贺下跪,脱鞋脱衣。晚上,北京红卫兵提出住在上音,表示“住定了,不走了”。同日,首都红卫兵南下兵团分别在上海第二棉纺织厂,与杨富珍、王林鹤、程德旺等40多名劳模座谈;在市学联,与上海学生代表举行了座谈。座谈会上,北京红卫兵提出上海如何造反,如何抄家(被抄对象是否反抗、报复?抄家物资如何处理?),上海红卫兵如何组织,如何贯彻阶级路线等问题。上海的工人和学生——作了介绍。最后,北京红卫兵对打人作了解释,强调北京的“阶级报复”很厉害,确实打死过一些坏人等。首都红卫兵南下兵团其下属十六个纵队,分散在杨浦、虹口、静安、卢湾、黄浦、徐汇、长宁等区域,正式介入上海的文革运动。当天,北京语言学院、外国语学院的南下红卫兵奔走呼号,在上海的大街上散发铅印版传单《最最紧急的革命倡议》。《倡议》指出“现在,上海存在一种不能容忍的现象”,即一些“黑帮分子”仍然“养尊处优,逍遥法外”。所以向上海市全体红卫兵、广大工农兵群众倡议:凡“牛鬼蛇神”一律减薪;银行存款、电视机、照相机、沙发等一律没收上缴;保姆一律解雇;高级公寓、别墅一律搬出;白天一律进劳改队,晚上一律写交代;一律挂“牛鬼蛇神”牌,不准自行摘下等,以至要将上海的一切牛鬼蛇神“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使它们永世不得翻身”。与此同时,南下兵团各路纵队主动与各区联系,广泛查摸“敌情”,反复询问有关人员“抄了多少户?斗了多少人?斗服了没有?有没有漏掉的?”,提出查看档案和大字报底稿,交出此前搜查的清单等。当晚,南下兵团即以徐汇区为重点,分别在卢湾、虹口、静安、黄浦、闸北等区实施抄家,约查抄五十多户。起初,北京红卫兵还“注意调查研究,组织得比较严密”,如徐汇区的行动组成了对家属的“训话组,对本人的“讯问组”,对搜查的东西进行登记的搜查组、记录组等。当发现原单位搜查不彻底,被查抄人家中生活用品仍很多,便一边宣称“若在北京则基本扫光”,在北京抄家“不是推门进去,而是把门打坏了进去,不老实就揍”;一边向街道干部提议:“黑六类不能住一幢房子,要把他们扫地出门”。

     14日晚,在卢湾区,130多名南下红卫兵分头搜查了三户。其中资本家虞洽卿之子夫妇被剪了头发。当时,红卫兵问其女儿,你站稳立场吗?答:站稳的。红卫兵就叫她用皮带抽打其父亲,她不肯,也被剃了发。一户被称为“洋奴”的是个八十多岁的瘫痪老头,北京红卫兵将其儿子、媳妇、女儿绑在浴室里,儿子被鞭打、搜查以后,将东西装了三卡车运到体育宫。在徐汇区,30多个北京南下兵团红卫兵在永福路某号原三青团分队长陈某家搜查,将搜查对象的兄妹,其父的大小老婆等五人剃光头,并用皮带、长柄伞、火钳、拐杖等打抽。陈某说:“十六条讲要文斗,不要武斗”,红卫兵说“没有打死就是文斗”,把陈打得头部、胸部、背部皮肉裂开,处于昏迷状态。当时,红卫兵在门口把守着,街道干部和群众都不准入内,邻居则在屋外喊叫“要文斗,不要武斗”。据统计,至9月15日以前,北京红卫兵南下兵团在上海十个区共搜查了九十户左右,其中徐汇区搜查了五十八户,并在徐汇区、静安区举办了“资本家剥削罪证展览会”。其间共发生武斗48起,98个对象中82人被殴打,其余的是被剃阴阳头、罚跪、涂漆的。与此同时,南下兵团广泛介绍北京对黑六类的武斗,认为上海太强调文斗。例如第十纵队在黄浦区的各个活动点上宣扬“文斗是没斗”、“敌我矛盾就是用武斗”、“打死人没关系,花八元钱火葬费”。以北大学生为主的第七纵队在静安区活动时也宣传,北京已杀许多人,“就是要红色恐怖!”,“要乱,要大乱特乱,越乱越好,乱出一个铁打的江山,一个崭新的世界”。据9月15日至17日的三天统计,北京红卫兵打人30起,被打达百人以上。武斗往往利用晚上关门殴打,打后不准被打对象去医院,被打人有血迹的衣服要洗过,而且被打人天天换房间。由此可见,仅仅数天之间,北京红卫兵的武斗涉及面已经从“四类分子”、“资本家”,扩展到被认为有“问题”的“社会青年”、“游民”等;武斗方式已经从抄家现场的殴打,演变成私设刑室的摧残。

    9月15日,南下兵团红卫兵第五纵队进入龙华医院妇科主任陈某家搜查,中医学院“文革”组织闻讯赶到,说明陈家已抄过五六次,为此双方发生争执。17日,北京红卫兵破门搜查,第二天又借陕西路小学开斗争会,将陈的老婆、子女、孙子一家均揪去,全家不分老小一概罚站、抄身、鞭打,还要吃柏油泥丸,其中陈多次被缚住手脚,口中塞布,推到在地用皮带、棍子抽打。17日下午4时,红卫兵南下兵团在天马电影制片厂广场台上揪斗了厂领导丁一,陪斗的有谢晋、徐昌霖、汤晓丹、顾而已、黄宗英、蒋天流等13人。北京红卫兵给丁一挂上“黑帮大红伞”的牌子,责令陪斗者“一个个交代罪行”。当日下午1时,属首都红卫兵南下兵团第十六纵队的北京外语学校学生11人,带着照相机和手提扩音器来到上外附中,宣称“北京运动轰轰烈烈,资产阶级狗崽子已威风扫地”,与该校红卫兵一起高呼“红色恐怖万岁”等口号(该校参与行动的多为高干、革干子弟,动武者约五十人左右)。4时左右,这批红卫兵砸碎窗子,破门进入校长室,用旋凿撬开抽屉,拿走了公章,拆走了电话机(装到红卫兵营部)。接着,这批红卫兵又勒令总务主任交出钥匙,打开保险箱,拿走了支票本(后经劝说还回),但公章拒不交还,还说:“这是夺权。”在整个事件过程中,教师中的红卫兵不敢出来讲话,支书吓得躲在办公室的橱子后面。当晚,该校红卫兵便分头外出抄家。与此同时,这批制造事端的北京红卫兵和该校红卫兵骨干召开会议,策划第二天“如何使资产阶级威风扫地”的行动计划,直至深夜。

   1 6日,首都红卫兵南下兵团第七纵队由北京工学院和北京四中、七中、九中组成的学生120人强行住进上音南楼(男二楼、女四楼)。他们宣称“上音红五类子弟只占30%,是黑帮统治”。第二天晚8时,第七纵队红卫兵用拖车把贺绿汀夫妇从家中拖至附中,到达时,贺的头被巨布缠绕起来,贺妻姜瑞芝已被打得披头散发,斗争中,贺夫妇被剪了头发,并在脸上涂了墨汁,还被打耳光、下跪……当日清晨,该校红卫兵营在校园里贴出“实行红色恐怖”的勒令布告。6时左右,教师们陆继到校,即被红卫兵拦住,逼令填写成份。随后,红卫兵开广播命令教师集中,按成份列队,强迫所有成份不好者剪发,“当即有五名女教师剪成“阴阳头”和“花头”,男教师都剃成光头。接着再揪至校门口罚跪、脸上涂墨,衣服上画上乌龟,写上“混蛋”、“王八蛋”、“狗崽子”、“资产阶级分子”、“大右派”等字样,胸前挂‘牛鬼蛇神’牌子,并强令他们相互骂打,谁不打不骂或打轻了,就用脚踢,用木棍、铁的大钳戳、推。当时有拉拖车的工人路过该校门口,停车劝告被赶走,还被指认“他们这些工人一定不是好人。”9时许,又一批约20多人的北京红卫兵增援到校。一女教师(因转移黄金到校被红卫兵搜出)趴在长凳子底下,两手举起,这时一北京女红卫兵在她背上踩了一脚,头碰在水泥地上,随即地上出现一摊鲜血,几个红卫兵还逼着她把地上的血吃掉。中午11时左右,红卫兵强迫所有被批斗者赤脚,有的还被迫嘴里衔着一只鞋子、一只袜子进行劳动,有的将鞋子挂在脖子上,个别还挂着大砖块。同学们不敢声张,非红五类子弟说:“我们讲了话,也要被剃头的。”。下午3时半,红卫兵集中对被批斗者训话,读毛主席语录,然后为被批斗者拍照,有集体照、个别照,也有将问题严重的一男二女合起来拍。最后,又逼迫所有被批斗者在楼梯上跑上跑下。晚6时,被批斗者中有9人押送派出所,其余自己回家。过往的工人见一些教师赤着脚走在马路上,一致认为“这样做是违背党的政策的”,而这批首都南下兵团的红卫兵们则兴致勃勃,认为“上海比北京搞得痛快,越搞越有劲了”。据统计,上外附中的这次行动共斗争了31人(占该校教职工的20%)。家庭出身情况为:地主3人、资产阶级5人、小业主1人,职员2人。政治情况为:中共党员3人,共青团员7人。31人中,有怀孕者、哺乳者、高血压症患者各1人,还有一人准备当天结婚,因参加运动而来校。

    19日晚7时,上音附中红卫兵造反派与第七纵队红卫兵一起继续对贺夫妇拳打脚踢,用皮带抽打,贺被打倒在地上翻滚。他们还叫姜瑞芝跪在地上,在姜的背上放一把椅子,然后就轮流坐上椅子用皮带抽打。当时,姜的哭声惊动了附近的居民,多次打电话给音乐学院,上音师生再三要求他们停手,他们置之不理,反而越打越凶,贺夫妇一直被打到十一点。

    9月21日上午8时至夜11时多,上海图书馆工作人员听见隔壁中苏友谊馆传来叫喊救命的声音。从楼上窗口望去,看见被打的是三个男的,一个女的。当晚,上图工作人员邀请中苏友谊馆、上海体育宫的负责人了解情况:参与打人的红卫兵属南下兵团十六纵队。被捉的人有“被抄家态度不好者”、“流氓阿飞”、“无执照小商贩”、“说北京红卫兵坏话”等。这批北京红卫兵从17日开始,打的人已有十四、五个。23日晚上,十六纵队红卫兵拉上窗帘,继续在陈设毛主席半身塑像的房间里审讯打人,他们打他耳光,有七、八人用束腰的皮带抽打。当晚12时,上图群众请来师大七、八十个红卫兵,不仅派出代表与南下兵团指挥部交涉,还强行察看了十六纵队的打人场所,看到在押的6人已被打得躺在地下。

    9月25日晚八时,北京红卫兵查抄徐汇区永福路某号,曾任国民党驻法使馆参赞、外交部秘书,时任市人委参事的72岁的肖某家,责令交出手枪。因其儿子单位抄家时抄出子弹,肖交代“手枪留在法国”。北京红卫兵将他脱光衣服,只剩一条短裤,用皮带抽打得很厉害。凌晨三时,肖死亡。

    北京红卫兵宣称:“在上海必须造成一个短期的红色恐怖现象”,那就是通过革命,清晰阶级阵线,教训阶级敌人。
廖又蓉的个人空间 廖又蓉 发布于2012-03-22 14:31:01
北京、上海红色恐怖,当红卫兵运动的恐怖扩展到全国时,各地出现了甚至比北京更狂热、更残酷的情景。在此期间,城里大批老知识分子受到冲击和迫害。农村出现过更为极端的事,不少公社把本地的地、富、反、坏、右分子通通杀掉,有的整个家庭被灭门。就在北京郊区大兴县也出现了多个公社杀死地、富、反、坏、右分子的状况。随后,红卫兵运动在毛泽东的一再放手发动下以大串连的方式在全国纵横交叉、相互辐射,形成了摧毁旧秩序的更强大冲击力。毛泽东思想红卫兵高呼“造反有理”的口号,揪斗“牛鬼蛇神”和“走资派”的同时,矛头直指公元前551-前479号称“万世师表”的孔子。

   孔子生前落难,潦倒不堪,虽然满口仁义道德,著书立说,有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但他的作为和业绩,不被社会认可,一直到他去世340年后的汉武帝,采纳了大官僚董仲舒的“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建议,他才有出头之日,其学说才被广泛宣扬。从汉至隋,孔子的尊称一朝比一朝高,先为“先师”、“先圣”,后尊为“宣父”。到了唐朝封为“文宣王”,宋朝奉为“至圣文宣王”,元代又加封“大成至圣文宣王”。元世祖为笼络汉族文人学士,不仅大加尊号,还大张旗鼓修建孔庙。清乾隆年间,孔庙大殿改绿瓦为皇宫才用的黄琉璃瓦,私塾、学堂更要供孔子画像。  而用时下的话来说,孔子是中国古代一位对后世影响至为深远的伟大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杰出的世界文化巨人。他所创立的以仁政德治为核心的儒家学说在中国以及朝鲜、日本、越南等亚洲国家被奉为封建社会的正统思想,被尊为“至圣先师”、“万世师表”。十九世纪,孔子思想传入欧洲,对欧洲的启蒙运动也产生很大影响。为了表达对他的推崇和对儒家思想的尊奉,汉以来,历朝历代在他的故乡曲阜城的中央,建起了规模宏大的孔庙、孔林、孔府。这些,在孔子故居的基础上逐步发展起来的一组具有东方建筑色彩和格调、气势雄伟壮丽的庞大古代建筑群,闪烁着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孔子在山东曲阜安息了两千四百多年,碰到史无前例的毛泽东时代,竟暴尸天下,成为红卫兵的清算对象。北京师范大学红卫兵头谭厚兰打孔一马当先,制定了讨孔的行动计划,起草《火烧孔家店——讨孔檄文》。11月7日,他们在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誓师。11月9日,谭厚兰受中央文革戚本禹及《红旗》杂志负责人林杰指使,率领200名红卫兵抵达山东曲阜,去“造孔家店的反”。因为孔子是“万世师表”,刨孔子坟的历史使命理应由未来的人民教师承包。 谭的队伍到曲阜县委,领导和机关干部200余人,人手一册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本,在县委门口列队欢迎。北京的红卫兵们和曲阜师范学院联合成立“全国红卫兵彻底砸烂孔家店树立毛泽东思想绝对权威革命造反联络站”,称之“讨孔联络站”。砸孔坟前,他们请示了戚本禹,戚又请示陈伯达。11月12日,陈批示“孔坟可以挖掉。”15日9时,各路红卫兵在孔府门前集合,砸碑小分队手持铁锤等候在国务院立的碑前,石碑已被套上粗大的绳索。1时,砸碑誓师大会准时开始。会上宣读了《火烧孔家店——讨孔宣言》、《给国务院的抗议信》、《告山东革命同胞书》、《告全国人民书》。北师大代表张道英带领全体红卫兵宣读《砸碑誓词》之后,宣布:“砸碑开始!”早已准备好的红卫兵砸碑小分队用绳子将国务院的保护“三孔”石碑拉倒。手持铁锤的红卫兵跳上去叮叮当当地砸起来,短时间,国务院1962年立在孔府门前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花岗岩的石碑成了一地碎片。接着红卫兵兵分两路,一路冲进金碧辉煌的孔庙,把孔像及大成殿内所有塑像的头都砸了下来,其余的塑像全被拉倒。有人从塑像的腹部掏出线装本的《周易》、《尚书》、《礼记》、《论语》、《春秋》。孔子及四配、十二贤哲塑像腹中的17套珍版书、17套银五脏、17个铜护心镜从此没了踪迹 。 另一路红卫兵去了周公庙和孔林,砸碎了周公庙前国务院保护周公庙的石碑,拉倒了周公像。他们又来到孔林,将孔林门上的“至圣林”匾砸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红卫兵砸碑小分队将孔庙、周公庙、孔林里的大部分清代石碑拉倒,有的被砸碎。

  11月25日,根据讨孔指挥部的部署,北师大井冈山战斗团驻孔府小分队,与城关公社组织的社员和工人一起,到孔庙大成殿搬孔子像,拆卸牌匾。推倒的孔子像看起来还是雍容、威严、庄重、神圣,不过,胸部横贴着一条大标语,上面写着头号大混蛋,显得非常滑稽。这尊身高9尺6寸,腰大十围,头戴十二旒之冕,身穿十二章之服,手执镇圭合于胸前的清代雍正七年的漆塑坐像, 在红卫兵的搬动下,一下子就碎了。 那九块大匾,用绳子拴住放下来,红卫兵当天就先把“万世师表”匾拉出去烧掉了。 刨挖孔子坟墓,耗费了人们两天时间。不停地向下深挖了三米多,打了眼,埋设了炸药和雷管,一声巨响,掀起的黄土铺天盖地,人们冲上去:是一座空坟。吸引眼球的是,末代衍圣公孔令贻及其父亲孔祥珂的墓。尸体躺在厚厚的灯草中,长长的挠钩伸进棺材,将尸体拖出来。两座墓中一共扒出了五具尸体:孔祥珂及夫人,孔令贻及其妻妾。腐臭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从棺材中清理出的元宝、翡翠、手镯等随葬品装满了一箱子。接着,爆发了一次群众性的扒坟狂潮,面积3000余亩、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孔氏家族墓地的地下随葬品被洗劫一空。他们在孔林里办起了农场,把孔庙腰斩为两截,在孔府中办起了阶级教育展览馆,其中收藏的数以千计的珍贵文物,经“判决”后被毁坏。

   11月28、29日连续两天,十万人聚集曲阜召开“彻底捣毁孔家店大会”。大会向毛发去“致敬电”,“汇报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敬爱的毛主席:我们造反了!我们造反了!孔老二的泥胎被我们拉了出来,‘万世师表’的大匾被我们摘了下来。……孔老二的坟墓被我们铲平了,封建帝王歌功颂德的庙碑被我们砸碎了,孔庙中的泥胎偶像被我们捣毁了……”特别是30日的大会声势浩大,影响深远。11月30日10时整,讨孔大会准时开始。在口号声中,参加了62年孔子讨论会的余修、王众音、周予同、严北溟、朱活、王先进、高赞非等人被押上主席台示众。他们双手举着各自的牌子,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名字上打着红叉。 谭厚兰作总结性的发言。讨孔指挥部副总指挥董连猛宣读通电全国《彻底打倒“孔家店”、捍卫毛泽东思想十点建议》。 北师大红卫兵代表朗读了大会《给毛主席的致敬电》。宣读完毕, 董连猛宣布:把牛鬼蛇神押上卡车,游行开始!向孔林进军,火烧孔像,刨平孔坟!周予同教授专治经学,因为尊孔而被千里迢迢解押到山东曲阜,被逼着亲自动手挖孔子的坟墓。当孔子的塑像被拉着游街时,周予同、高赞非等参加过一九六二年“孔子讨论会”的学者被拖在后面,为孔子“送葬”。 装着孔子像的卡车来到孔林西边的小桥上,桥下已燃起熊熊大火,红卫兵高喊口号,把孔子像推进火海,大成殿的巨型匾额“斯义在兹”、“生民未有”及孔府里搜出来的一些字画、书籍、牌匾等文物,一一被扔进了烈火中……

  毛对倒孔和那些“致敬电”虽未置词,但他说过“我赞成秦始皇,不赞成孔夫子”的话,写过“孔子名高实秕糠”的诗句。“毛主席语录”是红卫兵行动的依据,毛泽东思想给他们掘坟的胆量,这是毫无疑问的。由于戚本禹称赞谭厚兰们“造反造得很好!” 孔府、孔庙、孔林,共计有一千多块石碑被砸断或推倒,烧毁、毁坏文物六千多件,十万多册书籍被烧毁或被当做废纸处理,五千多株古松柏被伐,二千多座坟墓被盗掘。文革后国家花费了三十多万元,才收回一部分为盗墓者私藏的金银财宝。而痛心的是,掘坟风迅速传遍全国。除了挖不着的,凡史籍中挂了个名字的人,差不多都在一九六六年被掘了坟。

   砸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查封孔府,扫荡孔子及其后裔安息的孔林,高音喇叭一遍遍广播, “由红卫兵和贫、下中农组成的突击队,带着深仇大恨到了孔林。他们抡起镢头、挥舞铁锨,狠刨孔老二及其龟子龟孙们的坟墓。经过两天的紧张战斗,孔老二的坟墓被铲平,‘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的大碑被砸得粉碎!孔老二的七十六代孙令贻的坟墓被掘开了……孔林解放了……在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照耀下,获得新生了!”
      
   12月6日,谭厚兰一队离开曲阜,凯旋而归。

   孔老二及其徒子徒孙被红卫兵打倒了,文革的火燃起来了。为了使文革的“火种”星火燎原,燃遍全国,毛泽东在北京天安门八次接见全国各地上千万的红卫兵。
廖又蓉的个人空间 廖又蓉 发布于2012-03-24 12:35:56
除了第一次,1966年8月18日上午7时半以后整整6个多小时,毛泽东在天安门接见北京市百万造反派群众与红卫兵小将外,第二次,1966年8月31日下午5点40分,毛在天安门广场,接见了外地到北京的红卫兵大约50万人。周恩来在会上代表中央讲话,“现在,全国各地的同学到北京来交流经验,北京的同学也到全国各地去进行革命串联,我们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事情,我们支持你们。中央决定,全国各地的大学生全部和中学生一部分代表,可以分期分批地到北京来。”接着,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通知:参加大串连的学生一律免费乘坐火车,伙食和住宿由当地政府安排,费用由国家财政开支。

   由此,北京的所有大中小学,都成了临时旅馆。机关单位也都腾出房子让给“毛主席的客人”包吃包住。吴法宪回忆说“8月31日毛泽东接见红卫兵时周恩来亲自安排了检阅车辆,毛泽东与贺龙为第一车,林彪是乘第二辆车。但这次检阅的照片要登报时却出现了问题,即如何在报上予以说明,最后周恩来发明了林彪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一词,以突出林彪的地位。‘亲密战友’一词由此传开,为报刊广播使用。而每次接见红卫兵,周恩来都要做大量的具体组织工作。据我所知,这些工作非常繁重,也可以说是中央和北京市各部门一个额外的沉重负担。接见之前,周恩来每次都要在天安门城楼上,召集国务院、解放军各总部和各军、兵种的负责人,研究组织和安全工作,布置好警戒。我们这些跟着周恩来做具体工作的,也经常要忙上几天几夜。”由于运输系统的饱和和巨大困难,周请示毛对串联人数加以限制,但是毛却坚持搞大串联不变,周不得不召集国务院、北京市和军队各部门负责人开会,全心全意“接待毛主席请来的客人”。毛在西郊机场接见红卫兵,由于机场跑道不够长,周亲自布置,军队连夜施工,临时扩展机场跑道,两侧各延伸250米,并筑路修桥,以便大队人马顺利通过。红卫兵大串联到了井冈山,由于山上没有足够的粮食,学生出现断食现象,周紧急动员武汉、南昌、广州、福州、杭州等群众蒸馒头,做面包、饼干和点心,命吴法宪派空军飞机向井冈山空投食品,前后持续了半个多月,才使大多数学生免于饿死。


   毛第三次接见红卫兵是在1966年9月15日下午5点15分到8点15分。

    第四次接见红卫兵是在10月1日国庆节,接见了150万人。采取了通常的群众游行,持续了整整6个小时。

   第五次——10月18日的接见不再是群众游行,而是在中午时分,两列队伍绵延在50华里的长安街上席地而坐,等着领袖乘车检阅。据参加这次接见的红卫兵说:那一次他们是头天晚上接到消息的,每个人领到了四个煮鸡蛋、四两红烧肉块和半斤馒头。

        11月3日第六次接见是先开大会,后游行。参加接见的红卫兵都由接待站组织进行了两天军训,操练队列。上午10点左右,会场响起了《东方红》的庄严歌声,毛登上了天安门城楼。接着,林彪向红卫兵发表讲话,再接着,大约200万红卫兵由东向西开始接受毛的检阅。

       11月11日的第七次检阅是个新花样,领袖不再坐车,而是由群众坐车。来自全国各地的60多万红卫兵分乘6000多辆卡车,通过了天安门。车队长达30多里地。车队全部过完以后,30万群众又涌向天安门,然后毛主席乘车检阅了天安门广场上的150万红卫兵。

       最后一次——第八次,11月25日和11月26日合起来,接见的红卫兵达200多万人。

北京各处为全国各地来京的红卫兵设立上万个“接待站”,每批一般住十几天二十几天,等候毛主席接见。从8月18日第一次,到11月26日最后一次,共接待 1300万人次。以每批平均20天计算,共吃了8万万顿饭菜,大约耗费20万吨粮食,其他油、肉、蛋、菜难以估计。每次接见完马上庆祝,红卫兵每人两个白面馒头,一碗猪肉粉条豆角。负责接待的同志发表感想:“本来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就够激动了,这一吃猪肉粉条就更激动了,说在老家过年才吃肉呢!”

       这样不计工本的大招待,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造反”节日盛宴。伟大领袖每一次接见红卫兵以后,天安门广场上都要拉走一车一车的鞋子,踩烂的手表每次都有好几十块,据说还有不少金条,估计都是红卫兵造反派抢夺后随身携带的。……集中在广场附近中山公园里堆着一座小山一般的衣物,那衣物山里,还有手表、钢笔、钱票等,足可以开个世界上最大型的遗失物品展览会了。
   
       毛8次接见数千万红卫兵,带来的是全国停课停产,千万人大串联。许多人,包括许多早已不是学生的老年人也借机出去串联,游山玩水。66年夏天,住在上海徐汇区湖南路262号深居简出的毛前妻贺子珍,忽然发现别墅外面红旗飘飘,口号声声,一切似乎都变了样,机会来了。这个井冈山老兵居然突发奇想,打算扛起红旗出去串联,借此机会去北京。这一动议理所当然遭到家人反对,她才无可奈何作罢,结果郁郁寡欢,67年大病一场。红卫兵小将们于66年8月开始大串联,从首都北京始发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至全国停课、停产串联的人数,很快地发展到以千万计。当年9月5日,中央、国务院发出通知,号召全国性的大串连。
  
   据亲历者回忆:“9月初,报纸上广播里公布了中央通知:全国实行革命大串联,火车汽车一律对红卫兵免费,白坐不要钱。还到处办红卫兵接待站,管吃管住,都不要钱。不光不要钱,红卫兵有什么急需还可以借钱,凭红卫兵证件就行。让全中国上千万的红卫兵白吃白住白坐车,这得有多大气魄!除了咱毛主席,谁能想得出这个!”
   
    在这一年期间,各地红卫兵首先奔向北京“取经”,然后从北京周游全国,到处造反!凭着红卫兵袖章,坐火车、汽车、轮船不要钱,到各地一律由党政军机关和居委会招待,吃饭不要钱。北京市某基层干部回忆:“接待站不光管住,还管饭。钱和粮票都是上级拨下来的,居委会几个妇女做饭。开饭就在院子里,那时粮食按定量供应,馒头、窝头加一碗菜:豆角或冬瓜或洋白菜,还有红烧肉、煮鸡蛋。至于由各地招待所、宾馆、餐厅负责招待的高干子弟,那食宿待遇就更加高级了。红卫兵被奉为“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小客人”,谁敢得罪呀?
   
     吴法宪将军无可奈何地说“从1966年冬开始,军队院校的师生戴上红卫兵袖章,在中央文革支持下,在北京横冲直撞,到处串联,无法无天,不但冲击国防部,冲击总参、总政、总后,还冲击空军、海军、工程兵、铁道兵、炮兵、装甲兵、通讯兵和北京军区,几乎所有的军事机关都被他们冲遍了。他们每冲一个军事领导机关,都是先进驻领导机关的办公大楼,然后再白天黑夜地揪斗这个部门的领导干部。另外,在这些军事机关里贴大字报、炮轰、火烧、并且抢劫档案,肆无忌惮随意折腾,几乎把所有的军事指挥机关都搞瘫痪了。当时。全军文革组长刘志坚以及全军文革的全体成员,全都忙于处理各种问题,日夜应接不暇,忙得不可开交。现在想起来,对我们这些军委各总部和各军、兵种的负责人来说,一九六六年冬到一九六七年处这一段时间是我们最难过的日子。”

    确实也是。1966年秋天,红卫兵全国大串联,各省、市、自治区党政机关几乎处于瘫痪状态。军队院校的造反派闻风而动,扯起“革命造反”大旗。当其行动被各级组织制止时,便向林彪当面告状,说军队院校“镇压群众”,“限制太多”。于是,紧跟毛泽东的林彪随即提出:发一个紧急指示,军队机关、院校和文体单位的文化大革命完全按地方一样搞。10月5日,以军委名义,发出了《关于军队院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紧急指示》,取消了院校党委领导,强调“必须把那些束缚群众运动的框框统统取消,和地方院校一样,完全按照十六条的规定办,要充分发扬民主,要“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在这方面,军队院校要作出好的榜样”。此令一下,军队的形势急转直下,全军125所院校,数十万学员,像打开闸门的洪水,涌向社会,出现了军人和红卫兵混在一起大串联的壮观局面。军区机关、总部机关不断遭到冲击,一些军队的领导干部被揪斗,戴高帽,坐“喷气式”,搞得无所适从。军队院校师生造反派纷纷外出串联,参与造反活动。总部和各军区机关不断被冲击,许多负责干部被揪斗。到11月,进入北京的军队院校师生已达十万人。驻京各军事院校、机关,甚至部分连队都住满穿军装、戴领章帽徽的红卫兵。11月8日,一批军队院校学员造反派600多人,要冲击国防部大楼。当时虽然有两个营在那里担负国防部大楼的警戒,里面、外面都有战士手牵手地挡住学生,不让他们冲。但这些院校学生打破玻璃,抬上木板,一头搭在门窗上,一头搭在战士的头上,踏着“人桥”,冲进了国防部大楼。

       66年11月,蒯大富与他手下的人一起绘制了《百丑图》,用漫画的形式,画出刘少奇、邓小平、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等国家、军队和地方政府的一百多名领导。《百丑图》印出后,流传甚广。
廖又蓉的个人空间 廖又蓉 发布于2012-03-26 14:16:10
66年12月26日,是毛泽东73岁寿。这一天,中央文革的“秀才”们来到中南海,在毛家吃面条。入席之际,“秀才”们举起酒杯,异口同声地说:“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这时,毛也举起酒杯,说了一句惊人的答词:“祝展开全国全面内战!”前一天,张春桥指使蒯大富在北京搞起了“十二·二五大行动”,此后打倒刘、邓的大字报便铺天盖地涌向了大街小巷。这是因为,66年12月18日,中央举行碰头会,决定设立专案组对刘少奇、王光美“历史问题”进行审查。先突破刘妻,设立了王光美专案组,对外叫“中央办公厅丙组”,谢富治担任“王光美专案组”组长。张春桥推波助澜,红卫兵接趁机配合,倒刘的行动推向全国。蒯大富在70年清查“五·一六”受审时交代提纲上写道:“1966年12月18日春桥在中南海小屋子见(号召反刘少奇)。二十五日‘一二·二五’打倒刘少奇大行动。”蒯在80年受公安部预审时说:66年12月18日下午1时30分,蒯应召乘派来的—辆黑色小轿车,出清华大学西门,直驶中南海西门。2时许,张春桥在西门一间传达室里单独接见这位清华“井冈山造反兵团”司令,听了他串连上海汇报后,说:“从全国来讲,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必然相当猖獗,现在还是要深入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中央那一二个提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人,至今仍不投降。”“你们革命小将应该联合起来,发扬彻底革命精神,痛打落水狗,把他们搞臭,不要半途而废。”蒯心领神会,当即说:“请首长放心,我保证照办。”接见约两小时。19日,蒯以“大联合”为名;并吞清华各造反兵团,这位当年“首都红三司”头头召开全校“向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总攻击誓师大会”,提出“彻底砸烂以刘邓为首的资产阶级反革命司令部”口号。接着他就策划了“一二·二五”大行动。12月25日,他带领五千多名红卫兵,以广播车开道,分五路进入天安门广场,高呼口号,打出“打倒刘少奇”、“打倒邓小平”和“与刘邓血战到底”等巨幅标语。66年12月30日,江青、姚文元在清华大学西操场,下达了一道动员令:“在1967年我们将要在各个战线发动全面的总进攻!”67年1月4日和6日两天,上海《文汇报》、《解放日报》相继发表造反宣言,宣布“夺权”。在北京,67年1月3日,由邱会作控制的军事院校群众组织的头头,发起召开批判叶剑英、陈毅元帅的十万人大会,并散发传单,攻击聂荣臻、徐向前。同时,江青大闹政治局,要“把贺龙端出来”。翌年1月6日,蒯将王光美劫持到清华大学批斗。蒯在清查“五·一六”时的交待——当时张春桥居高位,蒯向大家传达并号召:“首长把如此重大的任务亲自交给我们,这是中央文革对我老蒯,也是对我们大家的极大的信任!”“咱们井冈山兵团成立之后的第一仗,就是打倒刘少奇,把打倒刘少奇的运动推向社会”。1月7日至9日,林彪、江青、康生、陈伯达等,直接动员群众,多次包围中南海,要揪中央政治局和国务院的领导同志李先念、李富春、谭震林、余秋里等。与此同时,北京大街上连续贴出打倒周恩来的大标语,散发林彪辱骂朱德委员长的传单……

   全面内战!红卫兵冲锋陷阵!自从8月18日,身穿军装的毛接受并佩戴了“红卫兵”的袖章,在天安门一站立,从此一身仿军装,腰系皮带,臂佩红袖章的红卫兵形象风靡全国,红卫兵运动风起云涌。仅上海一地,红卫兵组织一哄而起,最多时达5300多个。初期以学校为单位,自由结合,组织松散。以后,各区先后自发成立了红卫兵军区或司令部。10月份开始出现几个全市性红卫兵组织。红袖章成了神圣的革命标志,革命小将就是红色天使,谁敢反对他们谁就是“反革命”。校园里突然冒出了一支支“红军”,他们喊着“造反有理”的口号,搞得校园里大字报铺天盖地,到处都是冲冲杀杀,一场革命开始了。有了红卫兵,学校就不再是学校,变成了红卫兵的红色兵营,讲台成了大批判的战场。各国驻华使馆也成了靶子,红卫兵无视国际公法,四处出击。他们冲击了蒙古驻华使馆,并在使馆墙壁刷上“打倒蒙修”的标语口号;他们指责缅甸总理吴奈温是缅甸的“蒋介石”,砸了缅甸使馆;他们火烧了英国驻华代办处。67年8月9日,蒙古驻华大使夫人乘车到北京东华门友谊商店购物,停车时无意中压着一张印有毛泽东头像的传单,被红卫兵抓了个正着。革命小将怒火中烧,当即将汽车推翻焚毁,司机被扭送北京市公安局,大使夫人落荒而逃,躲进了友谊商店。红卫兵在国内冲杀不算,还杀出国外,杀向越南战场,支援世界革命。66年11月4日,北京一百零中学的红卫兵赵建军、武热红等8男2女,带着雄心壮志去越南打美军。他们中的赵、武等4人偷越国界,经越南同登搭便车到达河内,被越便衣发现送到中国驻越大使馆。使馆上报北京,经周总理批准,4人参加解放军援越部队,在一次空战中赵牺牲。其余的3人,回国退伍后,有的到美国定居,有的到香港经商。

    集中了无数政治局委员、元帅、部长的儿子们的北京四中,文革初期,学校正常的领导层被冲垮。秦晓和孔丹、薄熙永等同学组成了四中革委会,刘辉和同学们成立了四中最早的红卫兵组织,这个大校的儿子写了一首红卫兵战歌,其中“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成了“血统论”的普及版。这个以高干子弟为核心的派别后来被称作“老兵派”,是驱赶黑五类的主力,也是四中学生的时髦。中调部部长孔原之子孔丹、49年之后最早的中学生党员秦晓控制的学校团支部迅速掌权,接管了权力,成立了北京“西城区纠察队”,孔任司令,陈毅之子陈小鲁任副司令,秦晓担任宣传部长。周恩来认同该组织,并且安排了办公用房、车辆、食堂等。西纠并没有存在太长时间,很快被中央文革取缔。

   67年元月中旬,来自北京的刘永兴、王洪林、首都红卫兵二司司令部的赵明、四川宜宾的朱一明及湖南、湖北、云南、贵州、西安、上海、山东、浙江、江苏、河北、河南、山西、内蒙古、广州、广西、安徽等省市的300多红卫兵,每人胸前佩戴“国际红卫兵中国支队第一届全国代表大会代表证”,在江西井冈山茨坪召开代表大会,成立了国际红卫兵中国支及越南支队、香港支队,老挝支队,柬埔寨支队……引用周恩来的话“中国的革命应该是国际的”,会上决议,红卫兵国际总部更名为国际红军,选举刘永兴为总司令,朱一明为国际红卫兵中国支队四川纵队司令,同时在井冈山成立红卫兵军政大学,在云南成立红卫兵劳动大学。会议全体代表向毛泽东、林彪、周恩来、江青等发出了致敬电。由于要求江青、周恩来参会,两人拒绝,被国际红卫兵总司令斥为“叶公好龙”。随后这批人南征北战造反,成了北京西城区“联动”骨干。“联动”分子多是最原始的红卫兵,也就是像清华附中这样一批最早的而被中学生称为“老兵”的人,在经历了66年8、9两个月高热之后慢慢衰败了。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政治的锋芒触及了这批人的父母及其家庭。他们开始意识到:文化大革命主要地不是斗地、富、反、坏、右,不是“破四旧”,也不是反对学校的“黑帮”和“反动学术权威”,而是要反对党内的整个领导集团。这样,作为保爹保妈派,他们的政治立场发生了动摇和变化,成为中央文革所代表的文化大革命左派路线的打击对象,其境况同样惨烈,机构被中央文革小组取缔,成员被抓捕或逃之夭夭。

    67年1月13日夜,毛在人民大会堂单独召见刘少奇,询问王光美和儿女的近况。当刘当面请求辞去全部职务,回老家种地,尽早结束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毛没有表态,一直沉吟不语,只是不停地吸烟。过了好一会儿,毛建议刘读几本书,却把书名说错了。毛最后把刘一直送到门口,嘱咐:“好好学习,保重身体。”3月21日,毛同意调查刘的“历史问题”。8月5日中南海“批斗刘邓陶大会”,康生老婆曹轶欧以中央文革特派员身份,亲临现场指挥,觉得“火药味不浓”,命令红卫兵们“要杀气腾腾”,将70岁高龄的刘少奇打得鼻青脸肿腿瘸,再也站不起来。刘死于开封特别监狱,专案组上报王光美“特务”案,林彪亲自判决死刑“立即执行”。毛看到判决书,写下“刀下留人,要留活证据”几个字,王保住了性命。刘一家有4个人死亡,6个关进监狱,六七岁的潇潇也挨过围攻和批斗。
    67年5月,解放军在京的几个文工团体--北京军区文工团、海政文工团、空政文工团和二炮文工团共同发起一次文艺会演,以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二十五周年。这些文艺团体内部已分为两派,一派被称为“老三军”,他们是支持军队的现任领导的,另一派则是“新三军”,实际上是由北京的“三司”造反派所支持的军队造反派。这次演出则是“老三军”联合起来支持所属文工团举办的活动,因此他们又被成为“演出派”,而“新三军” 则要冲击这次演出,故称为“冲派”。吴法宪回忆说“当时,‘新三军’把这次演出看成是与军队‘老保’之间的大决战。为了这场大决战,他们早与中央文革所支持的北京‘三司’等造反派密谋策划,调集大批力量准备武斗。他们认为,只要制造出事端,中央文革就会站出来支持他们,这样军队里的‘老保’就完了。”果然在5月13日“演出派”在北京展览馆举行的演出遭到“冲派”的强烈冲击,两派发生严重的武斗,各种乐器被毁坏,设施被砸烂,演员被打伤,以致海军司令肖劲光和政委李作鹏赶去支援,吴法宪在空军也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前往支援。武斗持续好几个小时,直到陈伯达和萧华感到现场,才制止了武斗的进行。在此情况下,连周恩来出面说话都不起作用了。

   林彪此时则毅然出面。吴法宪说“从不轻易出面干涉具体事务情的林彪亲自出面了。他冒着对抗中央文革的危险,公开支持‘老三军’对抗‘新三军 ’‘三司’等造反派。五月十五日上午,林彪要叶群带领军委各总部和各军、兵种的领导人,到医院去慰问‘老三军’被打伤的人员,并发给他们《毛主席语录》和‘毛主席像章’。对另一派的人员则置之不理。林彪以这样的方式,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林彪明确表态后,中央文革也不得不跟着转了过来。”5月23日 “演出派”再次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纪念演出,林彪不仅派叶群前来观看,还派了北京卫戍区的部队进行保护。造反派未敢再来滋事。6月9日“演出派”再次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演出,林彪亲自出席,周恩来、陈伯达、江青、康生等一大群中央领导干部前来观看,林彪以实际行动给“演出派”撑了腰。吴法宪回忆说“这一下子,军内的造反派垮了,‘老三军’一下子翻过身来,成为林彪和军委直接控制的一支政治力量。凭借着这支力量,林彪和军委可以直接与北京‘三司’等学生造反派对抗,从而开始稳定北京的局势。中央文革依靠北京‘五大领袖’一手遮天的时代成为了过去,我们的日子也好多了。”

    军队稳定北京,却鞭长莫及,稳定不了其它地方。地方的红卫兵运动如火如荼。自从毛泽东戴上红卫兵袖章在北京天安门城楼挥手,大西南的四川绵阳地区就有113 所中学和中等学校相继成立了红卫兵战斗队、红卫兵战斗兵团等组织,红卫兵有5874人。小学也将少先队改称为毛泽东思想红小兵。在捍卫毛泽东思想的名义下,红卫兵和广大学生从学校走上街头,冲向社会,冲向党政机关和文化教育界各个领域,对他们认定的“封、资、修”事物进行大扫除,一场以破“四旧”为名的活动很快形成高潮。红卫兵们在全地区 19 个县和地区机关共抄家8504户,搜出“变天帐”2318本,“反动日记”3532册,捣毁寺庙48座,打掉神像11.4872万尊。同时,在红卫兵的倡议与推动下,从农村到城市,大立“新思想、新文化、新习惯、新风尚”活动高潮很快形成,一切带有“四旧”色彩的旧街名、路名、村名、社名、店名、商标都被换上了富有革命意义的新名,所有剥削阶级的生活方式,陈规陋习,均被“革命的铁扫帚”猛烈横扫。红卫兵运动最初是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随后发展为抄家、打人、砸物。文化教育界、党政机关、群众团体以及街道居民中的许多人,被当作“黑帮分子”、“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反动学术权威”、“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揪斗、游街、抄家,一些古典著作、文物字画被销毁,名胜古迹被捣毁。紧接着,更多的工人、农民、机关干部学红卫兵戴上红袖章,起来革命,起来造反。
    全国一遍造反声,人人起来造反,许多 人想当官,夺权夺权夺权。夺权斗争首先是从上海开始的。67年1月上海市委书记陈丕显、市长曹荻秋被造反派打倒。吴法宪说“上海的夺权,实际上是毛泽东亲自支持和决策的。一月八日,毛泽东在与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的谈话中,对上海的全面夺权活动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在毛的号召下全国范围内开始了风起云涌的夺权活动。吴说“这些情况都是在我参加中央文革碰头会以后,江青透露给我的。”
    1968年,周恩来就红卫兵和造反派砸烂公检法机关与谢富治激烈争论,后向毛报告,全国公检法机关全被砸烂时,毛说“我一听砸烂公检法就高兴!”
自认为长征开始,因知道太多的党内机密几乎被杀掉的邱会作,说文革中红卫兵、造反派对他施行了八种刑罚,其中三种是: 1、向毛主席请罪:两腿并拢,两手垂直下伸。细铁丝在脖子上挂20公斤铁牌子,铁丝嵌入肉里,疼得难以忍受。还把铁丝左右拉动,每3-5分钟拉一次,铁丝嵌到肉里鲜血直流。开始拉铁丝时,疼的难忍,后来麻木了,就不知道痛了。2 、向“造反派“请罪,双腿跪下,两人将邱双手反拧,头向下,脖子上挂的大铁牌子,下端不准挨地(铁牌挨地重量减轻了)。难以忍受时铁牌自动落到地上,他们把邱的头发向后一揪,牌子就落地了。 3、向“造反派”致敬,做喷气式。6个人协同动作,4人各持邱的四肢的一肢,举到空中,前面站一人揪着邱的头发,后面一个人推着屁股,揪头发的人叫出口 令:放!六人协同一致地把邱向前一推,整个人猛地悬空落在地上。指挥官为了达到应有的效果,在斗之前多次领着打手练习。 每次对他批斗都在4小时以上,直至不省人事,清醒以后,躺在地上,还不能动。1月24日邱写小条,转送上面,经毛、林、周、叶剑英批准,来了将邱接走。邱回忆。肋骨被踢断了,肝部被踢肿了,牙被打松了三颗,两臂的韧带都撕裂了,鼻青脸肿,被剃阴阳头更不在话下。 68年,在林和周的保护下,经过毛批准,邱官复原职,重掌总后大权。此后,邱对造反派进行了疯狂报复。 68年2月27日邱亲自批示,提出了对军内造反派“狠斗、狠审、狠专”的三狠方针。根据 邱“三狠方针”,对关押者采用摧残人身的刑罚有50多种。举其中23种刑罚如下: 1、车轮战:日夜连续审讯。审讯人员换班吃饭、休息。受审人长时期站立受审。第一次3天3夜,第二次10天10夜,第三次7天7夜,第四次17天17夜。 2、低头弯腰、罚站、瞌睡得碰墙壁。 3、下颌顶茶杯:摞在一起的两个茶杯,上边顶着下颌,下边放在被审人领扣处,使其不能动。 4、坐高低凳:受审人坐在矮木凳上,两脚放在桌子上,两三个小时不能动,只能用手扶桌櫈。 5、“做体操”:身体靠墙,两手揪耳朵,一站一蹲,上上下下。 6、“打反骨”:用棍棒打后颈骨,造成很长时间抬不起头来7、打嘴巴。 8、刮伤:打得遍体鳞伤时,用棍棒拨弄伤痛处,加重受审人痛苦。 9、“吃元宵”:集体拳打,被审人站在中间挨打,审查人员在四周围住,你一拳,我一拳,捅来捅去。 10、摔劈柴、扫把打:打双肩、脖颈、屁股、踝骨,使皮肤红肿、溢血、溃烂。 11、脖子上挂椅子、凳子,加砖头:椅子倒立,底部加砖或铁凳子,从背后以铁丝挂在被审人脖子上,或铁丝两边各挂三块砖挂在脖子上,有时两手各拿一块。 12、“捏羊蹄”,将被审人手指屈曲后猛压指甲处,致使受审者痛得在地上打滚。捏后手指溢血、青肿、变形。以抹布堵嘴不让喊。 13、吊天棚:将站在砖上的受审人手腕、大小指用纱布捆上,吊在地下室天棚上,然后去掉砖头,受审人脚离地面。经常掉到地上。 14、举铁凳:要被审人双手举起20 公斤重的铁凳,支援不住时,铁凳慢慢套在脖子上。 15、烟头烧踝骨。16、逼吃带粪的馒头,造成中毒性痢疾。 17、拧大腿肉:逼作为看守人的受审人用指甲掐其他受审人大腿内侧。 18、逼自己打自己,看守人经常打人,不愿打时,逼迫受审人自己打自己嘴巴。 19、练针灸:看守学针灸,以治病为名,在受审者身上练针,乱扎一阵 ,想扎那就扎那,不准反抗。 20、头顶大碗:逼受审人头顶装满凉水的大碗,每次半小时,不准手扶。 21、限制喝水,逼喝脏水:天热口渴时,受审人多次要求喝水,不给。再要时,逼着喝洗脸水。 22、烟头烫嘴:受审人不交代问题时,审查人员用烟头烫嘴。 23、双手捆在椅子上,不让走动。
   斗与反斗,报复与反报复。闹腾了一年,无政府主义思潮的红卫兵无法无天,以至发展到一个连最高统帅也不得不设法对其约束的不安分力量。毛已经讨厌狂热的红卫兵和遍布的主席像。一天晚上,毛从中南海乘车出来,走到南长街的南口,看到路两边都挂着自己的画像,很不高兴,对身边人讲:“这些人心多狠啊,晚上还叫我站在那里哩!”67年8月,毛发出新的战略部署,要红卫兵“就地闹革命”,“轮到小将们犯错误的时候了。”红卫兵才收住阵脚,马放南山,大串联活动基本告一段落。大串联,各地几千万红卫兵不仅耗费了大量的物力、财力,更造成全国性的大动乱。当然,大乱要大治。
    在中央告诫清华大学两派的头头们如果不停止武斗,就停发全校员工工资的情况下,武斗持续、人员死伤、愈来愈烈,于是全校停发了工资。井冈山兵团总部”和“四一四总部”这两派的头头为解燃眉之急,没日没夜地向学校走资派、教授及梁思成这样的学术权威抄家,勒索钱财,夺取口粮。清华园一时风声鹤唳,打家劫舍,怨声载道。奉领袖之命,北京新华印刷厂革委会主任兼军代表迟群率领工宣队进驻学校,制止武斗,参加斗、批、改。68年7月27日9时,由北京61个工厂的3万多工人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组成的数支工人阶级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从各自的单位出发,人人手捧红宝书,在军人的配合下,冒着清华园密集的子弹,以5死,731人受伤的代价 ,包围并占领清华大学。工宣队下属的八个团按照预定计划,同时到达各自的任务所在的方位,以分片包干方式,很快完成了对两派据点的“分割”和“包围”。
    清华南门、西门、东门如临大敌,一二十个工宣队员把住每一个校门,严格地盘查出入的人员。3个学生杀出重围逃出来发电报,“清华井岗山兵团正在血泊之中,向毛主席呼救”。结果呢?28日凌晨两点,得知清华园流血事件之毛泽东脱口而出:“造反派反了!”于28日3时30分至8时30分在人民大会堂召见了聂元梓、蒯大富、韩爱晶、谭后兰和王大宾这五大学生领袖,时间长达五个小时。参加召见的有:林彪、周恩来、陈伯达、康生、江青、姚文元、谢富治、黄永胜、吴法宪、叶群、汪东兴、温玉成、吴德、黄作珍等。毛既肯定了这些红卫兵领袖,也批评他们指挥武斗不听招呼。毛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厌恶,厉声说道,你们一不斗,二不批,三不改,头脑膨胀。你们不听从指挥是不行的。你们要听从指挥。现在如果谁再破坏交通,放火、打解放军、不听劝告,谁就是国民党,谁就是土匪,就歼灭。毛对红卫兵的无政府主义提出最后通牒,随后发出指示:“实现无产阶级教育革命,必须有工人阶级领导,工人宣传队要在学校中长期留下去,参加学校中全部斗、批、改任务,并且永远领导学校。”在讲话中毛还专门点了蒯大富的名,这使蒯出了一身冷汗。蒯于7月28日清晨5时30分,在北京市内电报大楼致电毛泽东、林彪、周恩来、陈伯达、康生、江青以及中央文革小组、中央军委:7月27日在黑手昼夜策划下,假借宣传73布告,挑动十一万不明真相的工人,携带凶器,突然包围、洗劫清华园。我井冈山战士全部撤出清华,衣食无着,生命安全无保证,清华井冈山生命垂危,形势万分危急。向中央呼救,寻求中央马上接见。经聂元梓亲自通话,蒯7时许冒雨到达人民大会堂,惴惴不安,由两名警卫人员上前强行下了他的武器,谢富治把浑身泥水的他带进会场的。端坐在沙发上、身着白衬衣的毛泽东讲话之后,林彪阴沉着脸,用阴冷的目光扫了五大领袖一眼,只说了三句话:工宣队是毛主席决定派出的,你们敢打工宣队,后果由你们自己负责!周恩来在讲话中严厉批评红卫兵搞武斗,阻止“工宣队”进驻高校,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你们回去后,必须按中央要求,放下武器,拆除你们修建的武斗工事,迎接工宣队进驻学校,接受工人阶级的教育。五大‘学生领袖’目瞪口呆,都瘫软在了沙发上。韩爱晶哀叹道,完了,完了,红卫兵完了!蒯大富投入毛的怀中痛哭。
   7月29日,清华井冈山人员在9003大楼顶上架起望远镜和机关枪,每个楼角架起一门土炮,每个窗口处都放有硫酸瓶、手榴弹、暖气片等,大有决一死战的架势。中午,该楼打出大标语:“雪里梅花开不败,井冈山人敢上断头台”,“生做毛主席的红小兵,死做毛主席的红小鬼”,“毛主席接见蒯大富是对井冈山人最大的爱护”。“蒯大富”三个字写得大大的。此楼的人员一直到7月30日中午被迫由解放军“保护”撤出至北京航空学院,这也是百日大武斗的最后一个据点。在这一天的从正午到子夜的十二个小时里,清华方面以十三人死亡,四百多人受伤,三十余人终生残疾,直接经济损失折合当时人民币逾1000万元,全校一万多名师生员工离校逃难为结果。而工宣队除了死伤数百人外,被抓者143人(工人109人,军代表34人);扣留了一百余名井冈山派人员。百日大武斗以工宣队控制了清华局势、井冈山派撤离清华、四派认可工宣队而结束。
     工宣队随之占领上层建筑,管理全国各级学校。如果说“复课闹革命”使红卫兵从社会退回到学校,红卫兵尚有一块活动阵地的话,那么,随着工宣队、军宣队及贫宣队对学校的占领,红卫兵仅存的阵地也丧失了。这是红卫兵运动结束的关键性事件。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形形色色的红卫兵组织被取消了,红卫兵组织出版的报刊、小册子、传单被禁止。红卫兵运动已名存实亡。领导一切的军宣队、工宣队、贫宣队浩浩荡荡,奉命开进各类学校后,对复课闹革命的“天兵天将”进行整肃,随之而来的清理五一六份子和阶级队伍,红卫兵顿时土崩瓦解。68年,全国山河一片红,毛一声令下,当过红卫兵的千百万学生,打起背包,奔赴农村和边疆,战天斗地。而残余的红卫兵势力却在国外得到了发展,进入了后红卫兵时代。四川内江一中、七中红卫兵奔赴云南西双版纳生产建设兵团劳动,在一个姓陈的同学带领下,成立国际红卫兵,分设越南支队,缅甸支队,泰国支队,柬埔寨支队,老挝支队,把红卫兵运动推向了世界。至70年代末,国内外政治形式起了变化,红卫兵运动才打上句号。而那个四川的陈同学带着战友们出境,支援世界革命到缅甸,任红卫兵缅甸支队头目。几年后,该同学入缅甸籍,带着队伍汇入缅共,担任了缅共战区司令官。78年8月19日,中共中央转发共青团十大筹备委员会《关于红卫兵问题的请示报告》指出:作为文化大革命中产生的红卫兵组织,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红卫兵昙花一现。
     
    67年红色恐怖,血雨腥风啊!动乱的红卫兵引出了动乱的造反派,全国一片大动乱,吃人的事随之而出。后来出的《文革大事记》中载,南宁地区的隆安县、大新县、上林县、武鸣县、钦州地区的浦北县、灵山县以及玉林地区的贵县都发生挖心肝煮食人肉事件:“68年3月23日晚上9时隆安县布泉区武装部长主谋策划,指挥该区高峰公社民兵营长和大队支书两人组织民兵将高峰公社的四类分子梁受玉、韦信家两人绑架到龙厚山打死后剖腹取肝、胆煮食,为了杀人灭迹还将尸体丢下深洞。这起事件,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导致该区后来乱杀人、剖腹取肝的事件不断发生。据‘处遗’调查统计,该区从68年3月下旬至5月发生杀人剖腹取肝胆的事件11起21人。”杀人者说,阶级斗争,你死我活。
   
    世界是个万花筒,变化无常。神州大地风云变幻,文革运动汹涌澎湃。一切乱了套,黑白颠倒,混淆是非。人们分不清你我了,人们在激动,在疯狂。你只要戴一个红套套,扯丈红布,做杆旗子,大声呼喊:我来了!喝令三山五岳开道,老子是红卫兵,老子是革命者,就可以造反,冲冲杀杀。你对哪个人不满意,随便给他安个罪名,贴上他的大字报,就可以斗他、斗死他。男人、女人、年轻人、老年人,你斗我,我斗你,大家斗一窝。昨天你是座上宾,今天,你就是阶下囚。学生娃娃,读什么书哟。你只要不高兴,书不念,还可以打老师,打校长;学校里呆厌烦了,外出散心大串联,坐车赶船不买票,吃喝玩乐不要钱;逢县吃县,逢州吃州,犹如孙猴子降临,想啥有啥,要啥有啥。文革文革,发财发财,运动运动,妙哉妙哉。


    西南一隅的古城屏山,也是天翻地覆红旗漫卷。县长在批判会上吓得中风成了痴呆,歪眉斜眼,躺在医院病床流口水。书记戴高帽子挂黑牌敲锣,“铛铛铛---我是走资派,砸烂我的狗头”,游斗一番关进了牛棚。大人们有事无事,就找个借口把当权派揪出来批判一番,练习练习拳脚。小孩子自有取乐之处,拴一根牛皮带,学着大人喊口号,三五成群冲进县委、县政府办公室,翻箱倒柜一番后拉屎撒尿,美其名曰“消毒!”县委、县政府大院子一片狼藉,人们津津乐道“夺权!”夺权斗争激烈。为夺权,花样百出,造反派和保守派抢夺县委、县政府公章,占领县委办公楼不亦乐乎又大打出手。文斗成武斗,这边响起呐喊声,那边又响起枪炮声。造反派2月份被保守组织——红色派镇压了后,5月份在中央文革的“红十条”支持下,咸鱼翻身。高超一伙手拿“红十条”的令牌,把自己的红色造反司令部,改名成红旗造反司令部,向由众多机关党团员组成的红色派——红色造反兵团展开了反击。他们采用攻心战,照样用辩论的方式,把红色派的头头脑脑全部弄来街上和走资派一起站高板凳亮相,强制“消毒”,触及灵魂羞辱,瓦解其斗争意志,压服其反抗心理。直至其整个组织土崩瓦解,烟消云散。造反派弹冠相庆,在屏山的牌桌上成了清一色。为了瓜分胜利果实和获取更大的利益,造反派内部又分裂出造反派,派中派,你争我斗,互相倾轧。

   在这个67年的夏天,市管会被“砸烂”,与税务局、计量站等几个单位联合后,两派争夺领导权的斗争异常激烈。屏山像全国一样,各个单位都成了两派争夺领导权的焦点。为了防止更多的动乱,七一刚过,驻川部队对屏山的单位实行了“军事管制”。驻市管会等几个单位的军管会代表第一次讲话就带有明显的倾向性,声称和其中的一派“团结、战斗、胜利在一起”,彻底查清“六一五”份子。接着,“清队”运动暴风骤雨般兴起,县军管会把全县的干部群众以区、公社、系统化分,集中到中小学办“学习班”。全县大大小小的单位,街道居委会都成立和加强了“群众专政指挥部”。泸州开战,一些群专部变相成了武斗指挥部、支泸指挥部。屏山县城,双方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小小的干部侯平发因有扛过枪剿匪的经历,自然成了造反派中的各派拉拢的对象。这天,县里造反派头头、原本单位职工高超带着一个军人模样的青年人来了,来到了侯平发在屏中对面的家。
   
      高超是个65年的军队转业干部,分在市管会,跟着侯平发管理市场。小伙子头脑灵活,虚心好学,工作肯干,深得侯平发欣赏。66年的除夕之夜,侯平发到单位值班,见他在办公室聚精会神学习毛著,大受感动,积极向上级部门推荐,作为典型来培养。不久,文革开始,高超看准风向,率先举旗造反,大闹县委机关,当上了县红司勤务组2号勤务员,由一个小干部变成了一个“高超”的造反司令。此时,身披军大衣的高超,踌躇满志,一进侯家门就热情介绍带来的人,“姓胡,胡川,武装支泸集训队队长,跟我一样,当兵出身,转业不久的部队干部。我们是一个连队的战友,好兄弟。”

    侯平发笑笑,回答,“晓得晓得,屋里坐。”

    “老侯,听胡队长说,你们早就是老相识啦,他在中都读小学,姚老师教过他。2月黑风的时候,我被打成反革命,遭抓的时候,胡队长挺身救我受牵连,躲到你家里,你救了他。大家都晓得,说你老侯对头,讲义气。”
   
  “高帽子就不要戴了,小高,不,高司令,有啥子话直说。”侯平发心中有数,知道来人用意,直言直语,“有啥子事情要办?”
   
  “这次来,跟前两次一样,就是要请你老侯出山。”高超笑着,拍拍侯平发的肩,诚恳地说:“老侯哇,我们都是革命同志,你过去又是我的老领导,老关系了。现在,阶级斗争这样激烈,泸州局势非常紧张,全宜宾地区18个县、市,都在声援泸州,消灭‘红联站’。象你这样有战斗经验的同志,不能优哉游哉了。要站出来,站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来,拿起枪,保卫毛主席,保卫中央文革。机关勤务组的同志们都这样认为,你这样做,你这个市管会主任就不会受到群众的冲击。不然,我们就不好向群众交待,不好为你说话。那打倒你的标语、大字报就会贴出来,牛棚的门也是敞开的……要知道,眼下整倒一个人容易得很,帽子有的是。制定宪法的国家主席刘少奇、开国元勋贺龙、彭德怀不是一个个说倒就倒了吗?”
   
     侯平发自知不能与那些开国元勋相比,但他心里清楚不合作的结果,为了自己,为了全家老少,他答应参加武装支泸集训队。胡川拉着他的手,高兴地说:“集训队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思想革命化,领导一元化。老侯,你打过仗,来队上就可以当机枪手,打机枪过瘾。”
   
    多年没摸枪了,枪触动了侯平发的神经,说起枪他就兴奋。但是,他参加武装支泸集训队,遭到了妻子的坚决反对,“动刀动枪,子弹不认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妻子的话是有道理的。说实话,妻子就是不准他外出,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侯平发知道,妻子希望安安稳稳,为的是他好。话说回来了,今天听说妻儿在城隍庙遭欺负,他心里一急,什么也不顾,提枪赶来了。
廖又蓉的个人空间 廖又蓉 发布于2012-03-26 14:29:38
第九章众兵云集城隍庙 黑娃枪击语录牌
再说城隍庙院坝里,黑娃的腰部被机枪抵起,双腿发抖,发出颤音,“侯、侯主任,侯叔叔,侯伯伯,误会了,实在是误会了”。

    “放屁!啥子误会?”身着灰布制服的侯平发横眉冷对,机枪一挺,骂道,“你娃娃饿昏了头,拿东西给你吃,就不误会?”

   “凶暴暴的,生拉活扯把我和三岁的娃儿从家头抓来,还要找老二,想一锅端,就不误会?”见黑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姚贤图双手紧抱着小儿数落道,“我的大娃儿才10岁,在街上画几笔画,就惹了你们,安些啥子罪名......”

    “罪是我,我有罪!罪该万死!我黑娃脑壳发昏,我错了。”

    “晓得错了,咹?”侯平发提枪的手松了点,骂了句,“怪头怪脑!”

     “我怪头怪脑,我大错特错,我悔过,悔过!侯叔叔,对不起,对不起!侯伯伯,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
     
         左一个叔叔,右一个伯伯,侯平发听着,气消了点,手端的机枪移开了。侯明明把蓝背心朝胸口一提,塑料凉鞋朝黑娃的蓝短裤上一蹬,说道, “你这个司令官,没得裤儿穿,脱人家的来穿!狗日的,到处整人害人,提劲打靶,提噻,虚啥子?”

   “虚了,虚了!虚惨了!侯明明,侯叔叔,姚老师,实在对不起你们,我黑娃有眼不识泰山,硬是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

    黑娃的一声声对不起,把侯平发的气说消了。他慢慢收起机枪,扛在肩上,瞪了黑娃一眼,狠狠说道,“你这个黑娃儿,搞清楚点,到处提劲是你的事。你娃提劲提到老子头上,提到老子屋头的人,就对不起”。见黑娃点头哈腰,不吱声,于是又说了句,“人不要把事做绝就行了!格老子小心点。”说罢,一手扛枪,一手护着妻儿就走。可是,侯家四人刚到城隍庙大门口,几把刺刀左右伸出来架在一起,挡了道。几个腰缠子弹袋,端着三八式步枪的人气势汹汹,封锁了庙门。城隍庙外,一队队荷枪实弹的造反派陆续赶来,队形散开,把站在城隍庙门口的侯家四人包围了。其中一个戴黄军帽的络耳胡挥舞着驳壳手枪叫道:“都不准走!凡是跟造反派作对,通通都没有好下场!”说完,手枪一扬,跟随而来的几把刺刀又向侯平发一家人逼来。

    跟在后面的黑娃见状,知道自己的同伴把援兵搬来了,苦脸变成了笑脸,高喊道,“战友们来的好!这一家人都和我们造反派作对,不要放他们走!”边喊,举起手枪朝天连开两枪,“啪啪——”。

    “哒哒哒——哒哒哒”,侯平发也不示弱,举起机枪,朝天也是两梭子。周围的人吓得慌忙散开,匍匐在地。

    “不、不要开、开枪,子、子弹认、认不倒人哟!”趴在地上的史老板摆了摆头,一脸灰白,听没有枪声了,爬起来边抖身上的长衫子,边劝说道,“大、大家好、好说好、好商量!”

    “不要打,不要打了,双方把枪收起来,双方都是同志,都是革命同志。”卞司令甩了甩头,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蓝制服上的灰尘,大模大样插到人中间,双手一摆,劝阻道,“同志们,静一静,听我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双方坐下来学习毛主席著作,斗私批修。”

       “咹,咹!你们一起打、打、打,不关我的事哈。”脸色苍白的大耳朵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摇了摇脑袋,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双腿颤抖着,对黑娃说,“司令官,咹,咹!我不干了,这碗造反饭我不端了,咹,咹!我要走了,要走了,咹,咹——。”

   “敢当逃兵——不晓得,你这个龟儿子,敢当逃兵,谨防老子军法从事——枪毙你。”见大耳朵”咹,咹——”地叫着,原地站立,不敢动,提着枪的黑娃咋呼道,“怕啥子?我们的大部队来了,这么多人!我们把李向阳包围,不,把侯家一家子包围了,全部包围了。”

   “老子先把你包围!”侯平发冷冷说道,黑洞洞的机枪口抵到了黑娃的胸口,一触,“老子先收拾你,把你娃儿打成蜂窝煤,信不信?”
   
   “信哟,侯主任!信,信,我啥子都信!”

“姓,啥子都不晓得,还来提劲打把!他妈的,格老子......”

“侯伯伯,侯爷爷,爷爷。孙孙我错了,错了!”瑟瑟发抖的黑娃斜眼看着乌黑的机枪管子,黑脸发白,虚汗直冒,语无伦次,一个劲作揖。

     侯平发握着机枪,朝黑娃的胸口上狠狠触了两下,教训道,“你这个娃儿,吃胀求了,自封个芝麻官,提杆破枪,不知道天高地厚,哼!开枪噻!”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啦。”

       “不敢?晓得不敢了,狗日的,屁股翘上天,目中无人,横行霸道,简直......”

“简直该遭,千刀万剐,我投降,投降!”

“哼!狗仗人势,昏头昏脑。”

       ”我是昏头昏脑,有眼不识泰山。侯伯伯,我再也不开枪了!侯爷爷,机枪开不得,开不得哟!我错了,侯伯伯,侯爷爷,我悔过,悔过!”黑娃哆哆嗦嗦,慌忙把手枪别在腰上,连声告饶,“大人不计小人过,侯伯伯,我低头认罪,饶我,饶我。”

    “饶饶饶,脓包一个。”那个戴黄军帽的人嘀咕,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盯着黑娃训道,“革命战士,是吓不倒的。”

     “是吓不倒的嘛!”姚贤图话中有话,理了理短发上的发夹,挺身而出,“我们是老百姓,你们这大帮人的枪口对着我们,居心何在?”

    “嗯,嗯!姚老师、姚老师,是你呀!咋是你呢?”戴黄军帽的人一怔,循声望过来,满脸迷惑,惊讶道,“姚老师,我们是熟人。你认识我不?”

   姚贤图仔细端详,吃惊道,“你,你好像姓王......”

   “我姓王,王小军啊!新市镇的人。”黄军帽接口道,“想起没有?上个月在新市镇,办周永良的追悼会,我还接待过你们。那天,在新市镇广场开追悼会,我还领着革命战友放排枪,给周永良烈士送行呢。”

       姚贤图睁大眼睛,看了眼前的黄军帽一阵,平静下来,不卑不亢地说,“是你哟,小王。怎么不认识呢?是你小王接我和侯小英一起,上的新市镇,办的丧事嘛!当时态度多好,多热情!咋个今天又动刀动枪来了?”

    “误会了,都误会了。姚老师,请你不要生气,一定不要生气。”戴黄军帽的人感到惭愧,连连道歉,“姚老师,我们对不起你。”说罢,环顾左右,“我和姚老师是熟人,姚老师是革命烈士周永良的亲戚,我们都要尊重。”说完,把手枪插在皮带上,回头招呼手下人:“把枪都给我收起来!”

   “不,不打不相、相识哟,嘎、嘎!”

    原来,侯平发的五妹侯平珍,在母亲金兰病死后,跟着三哥侯平发到了县城,当了民办幼儿园的老师。不久,她跟一个叫周永年的船工结合,生下一女取名侯小英,后离婚,侯小英随母生活。周永年在新市航运队跑滩拉船,文革以来,打起旗旗造反,入了造反组织“宜宾方面军新市分团”,被上司以“文攻武卫”为名,抽调到邻县的沐川城抢枪。枪是抢回来了,这泼抢枪的人涉水过沐川河的时候,身缠枪弹、负荷超重的他被河水冲走了。尸体打捞上来,抬回单位,造反派要在新市镇召开隆重的追悼会。作为死者唯一的女儿侯小英,由其舅娘姚贤图陪伴,被治丧委员会的人从县城接往百里远的新市镇开追悼会。接待工作无可挑剔,顿顿酒肉,声声安慰,姚贤图和十二岁的侯小英被安排得周周到到。在向他们学习,向他们致敬的口号声中,侯小英和姚贤图被造反派簇拥,安排上了两边摆满花圈、祭帐的主席台。那个戴黄军帽的王小军,忙得团团转,不亦乐乎,亲自指挥部下鸣枪致哀。

    新市镇的丧事,姚贤图记忆犹新。但刚才这里发生的事,她异常气愤,毫不客气地说:“小王同志,我都不晓得该怎么说了!你看,你们殷勤地把我们捧上台,高喊向我们学习,向我们致敬,这又拿刀拿枪对着我们,安些罪名,为啥子嘛?”

    “姚老师,你不要说了,是有人谎报军情,挑拨离间,小王我上了当,阶级斗争复杂呀!哎呀——姚老师,就这样子说,今天遇到你,啥子事情都化解了,没事了,没事了”。

    “啥子没事?就是有事!”是天棒陈老二杀气腾腾的声音。他全副武装,带着一大泼人雄赳赳赶来了,示威道,“哪个龟儿子敢动老侯,敢动老侯一家!老子不认人!”说完,双手举起汤姆式冲锋枪,朝天就是“哒哒哒——”一梭子。

    侯平发见队友们赶来了,精神抖擞,急忙下令对方人马“规矩点,都不准动!”接着举枪,朝天又是一梭子,“哒哒哒——”

    夹在人群中间的史老板战战兢兢,慌忙说,“不,不关我的事哈,我是来劝、劝架的,骂、骂黑娃的。”

    “我晓得,谢谢你,史老板!”侯平发边把史老板拉在自己的身后,边说,“你也不要乱动,子弹飞起来不认人!”
“认、认那狗、狗日的黑、黑娃儿!”

    那边,全副武装的集训队,由一身黄军装的队长胡川指挥,不动声色,呈扇形包围上来,一支支苏制AK—47冲锋枪及一把把三八式刺刀比起,轻、重机枪顷刻架上了四周的制高点。

   “包,包围,遭,遭反、反包围了,嘎,嘎!”
廖又蓉的个人空间 廖又蓉 发布于2012-03-27 16:25:34
“老侯啊,我晓得要出事,同志们惦记着你,训练都不搞了,我就带大家来支援你们来了。”胡川走过来,笑呵呵表白,然后侧身对着黑司令、戴黄帽子的那几伙人大声吼道:“随敢动老侯,老子就不认黄!”

    彭老大脚一跺,小木枪一举,“谁烧侯主任的眉毛,兄弟伙的枪炮就不认人!”

    史老板来劲了,不甘示弱,长衫一飘,拳头一挥,“谁、谁打姚、姚老师,侯、侯大娃儿,我、我们革、革命群众不、不、不答应!”

    “哪个要你答应,你结巴走开点。”王小军的球鞋一跺,抢白道,“我们给姚老师他们早就认识了。不要你这个阶级敌人挑拨离间!“

    “哪、哪个是阶、阶级敌人,挑、挑拨离间?我、我给侯、侯家是老、老街坊,嘿、嘿......”

    “嘿嘿嘿,给老子滚,滚!”

    “滚,朝、朝哪儿滚?嘿!嗨,我的店、店子就在旁、旁边,同、同志,说、说话不、不要伤人。”

    王小军欺软怕硬,怒视史老板,“伤了你要咋个?哼!老子造反派的脾气就这样,惹到老子就不认黄。”

    “哪些王八蛋在这里胡闹,这是屏山人的地盘。”一声吆喝,天棒陈老大威风凛凛,带着一支队伍赶来了。这一两百人,个个彪形大汉,个个刺刀上膛,清一色对襟蓝布衫套红袖章,是他在木船社的船工弟兄。他本是木船社运输队队长,一个漂泊在金沙江上的小工头。文革初期,他船桨一丢,上岸造反了!冲进单位办公室,抢了公章,挂了经理的黑牌,把经理蹬进了牛棚,与自己的兄弟陈老二拉起一支队伍,取名“毛泽东思想云水怒造反兵团”,自任兵团司令。他发展组织,搜罗了一两百个工人,集体加入屏山“红司造反司令部”。武斗来了,凭实力,他本人当了红司属下的武装支泸集训队参谋长。身穿军便服,蓝下装,戴白手套的他,牛皮武装带上斜插着两把20响手枪,喝令队伍停住后,板起脸走过来,扬起手就给黑娃啪啪两耳光,骂道:“你是啥子人,他妈的流浪汉一个!嘿嘿,居然也配枪,当造反派,当司令,格老子肇皮哟!”他见黑娃眼眶滴出泪水,鼻孔流出了鲜血,便下令一旁的彭老大:“彭宣传员,把枪给他狗日下了。”

   “是,陈参谋长!”彭老大挺胸,一个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立即执行!”

     “是,参谋长!”彭老大一个转身,对黑娃骂了句, “叫化子摆围鼓——穷作乐。”上前动起了手。

     陈老大冷冷的目光盯着彭老大,见他三刨两抓下了黑娃的枪,于是双手朝腰上一叉,面对王小军一伙嘲讽道:“嘿嘿,我当是哪路神仙,哈哈哈,新市镇的抬工嘛!”

    “抬工?我们是革命战友哦!”

    “鬼扯,哪个跟你们是革命战友!哼,新市镇的二杆子,也来操屏山码头了,怪、怪、怪!本参谋长要对你们不客气!”陈老大嘿嘿冷笑,抽出双枪,招呼左右,“来人,把龟儿些的枪统统给我下了!”

    “陈参谋长,凭啥子?”王小军见彭老大等人围上来,摩拳擦掌,急忙说道,“你们要讲不讲理,我们是要去支泸的哟!”

    “支泸?支到屏山来了?敢和我们集训队作对,球!”。陈老大居高临下,双手挥枪,口气强硬,“统统下枪!”

    “凭啥子下枪?陈参谋长,搞清楚点。”王小军不以为然,走上前像是质问,又像是诉苦道,“我们支泸,是有番号的哟!地革筹要我们屏山出两个连,我们新市镇积极响应,组建的连队,不像你们县城的老大,有枪有球炮。我们新市连低人一等,说起来造孽,明说百多号人,球炮火没得,只有几杆破枪,泸州的战咋个打?这几杆破枪,来之不易,还是到沐川抢的,硬是用人命换来的。”

    “啥子人命,威胁哪个?我毛泽东思想宣传员,啥子不懂?”彭老大把缴获黑娃的手枪掂了掂,愣着眼对王小军说,“新市镇的人些,看清楚点,这是啥子地方?周围是啥子东西?看头事点,你们这几杆破枪早点甩出来。不然,嘿嘿!”接着亮开嗓子,用川戏高腔唱起了毛主席诗词: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

    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哐当,哐当,哐当”。

   陈老大站在庙门的石梯上,横眉竖眼,发出嘶哑的声音,“缴枪不杀!”

    一时间,弹丸之地的城隍庙成了火药桶。广场上,正殿、偏殿,大院、侧院,武装人员云集,刀光剑影,内外包围。在集训队的枪口和刺刀威逼下,王小军的部下纷纷缴械。但新市镇的这批汉子不服气,一个二个叫道:“有本事,上泸州前线打麻联站,拉开来打,才算好汉!”

    “在这个地方整自己的人,算啥子本事?”

    “都是造反派,一家人何必嘛。”

    “不准胡说,都给我老实点!”,陈老大恼怒,舞枪呵斥道,“再说,老子不客气了!子弹不认人!”见一个个焉下来,不再开腔了,他换成笑脸,转身对着一脸冷峻的胡川说,“队长,听说老侯家在这城隍庙出事,你把队伍拖过来扎起。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又火速赶来接应你。不过、不过......”

    “不过?不要吞吞吐吐,说清楚点,啥子事嘛?”

    “好事!把我们的队伍壮大一下!机会来了。”陈老大挨近胡川的耳朵,放低声音,建议道:“看来,新市这伙人支泸积极,干脆把他们收编了,合在一起,让他们上战场出力。”

    胡川听了,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见部下横眉立眼的在收缴对方的枪支,他微笑微笑,双手一摆,“慢!停止收缴,他们都是支泸的战友,都是并肩作战的同志,都是一家人嘛!”说着,眼光朝王小军瞟去,“你说,是不是呢?”

    “是、是,胡队长说得对,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那就跟着我们一起上泸州前线,为人民立新功嘛!”

    陈老大双枪朝腰上的皮带一插,附和道:“打出屏山人的威风!”

    “屏山人的威风我们晓得打!”王小军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回答,“泸州前线我们晓得去,我们有脚自己走。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嘛。”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陈老大嘀咕,脸色大变,手掌朝自己的佩枪一拍,“这个家伙不吃素,不答应!”

    “啥子呐?你们要吞我们哟!”王小军不吃这一套,虎着脸,愤愤不平骂道,“简直鼓吃霸生!”

    “鼓吃霸生?这是屏山的地盘!”

    “你们是饿老鹰,硬是要飞起来吃人哟!”王小军回答,脸红筋涨,不买账,狠狠说道,“兄弟们不答应,老子的家伙也不答应!”

    “不答应?”陈老大黑着脸,大声喝道:“不答应老子不客气了!”说着,伸出右手一把抓住身旁王小军手握的20响手枪,冷笑道,“这破玩艺儿交给我来保管!”

    “不要欺人太甚,老子不是好惹的!”一把寒光闪闪的军用匕首,从王小军的右手划出,闪电般直接抵到了陈老大的颈部,“动,敢给老子动!老子要来个一刀见血,见血封喉!”

    此时,王小军的部下骚动起来了,一个二个骂骂咧咧:

       “太不讲义气了,球的同志,球的一家人!”

       “给老子拼球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欺负老子,他妈的,打!”

    “打、打不得哦!”史老板哆哆嗦嗦,恐慌的声音,“同、同归于、于尽,一、一起都要,要......”

    “都不准动!看哪个敢动!”胡川红着眼,一个箭步,插进两人中间,左手按下陈老大抢来的手枪,右手抓住王小军紧握匕首的左手腕,厉声喝道:“谁动,老子就弄谁!信不信?”

       这边刀枪挺起,那边冲锋枪、自动步枪比起,四周制高点上,轻重机枪蠢蠢欲动,枪管闪烁寒光。

      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

    “放肆!把刀刀枪枪放下!”一声喝令,众人望去,红司的高司令来了——齐墩墩的五短身材,一身戎装,腰佩左轮手枪,黑着脸。身后是戴绿军帽的高参苟平,旁边五六个高大的保镖,手提美式卡宾枪,左右护卫。

    陈老大哼一声,手臂慢慢下垂,手枪口朝地。

    王小军呵呵两声,一个回手,匕首梭进了刀靴。
         
         黑娃悄悄对大耳朵说,“高司令跑来了,人家也是毛主席手下的人,发威得很。你以前在大十字见过,他遭逮,我救他,等我都遭逮。嘿!他凶得很,是这儿最大的官,司令的司令,统管我们。”

     “咹,晓得了,是司令的司令,咹,咹!”

    “司令,高司令,你来得好。”王小军见高超走到面前,喊道:“给我们评评理,断断公道”。

     “公道、公道,啥子公道?当前打泸州麻联站就是公道。”高超双手叉腰,满脸怒容,对着众人喝斥道,“前方吃紧,后方胡闹。一个娃娃儿——十岁的娃娃儿,在街上画几笔画,就惹得你们这些二、三十岁的大人大动干戈。嘿!好看,好看!哟!硬是打仗,今天遇齐了。一批又一批大兵来围攻城隍庙,兵刃相见。笑死人呀,笑死人!一个二个简直把造反派的脸都丢尽了。我当司令的都羞愧,无地自容。嗨!还愣着干啥子,把刀刀枪枪都给我收起来,收起来。”他见周围的人开始收枪解挂,脸色渐渐平和起来,和颜悦色道,“叫我怎么说你们呢?咹,同志们?”

   “司令,你尽管批评。”陈老大跨前一步说道,“我们是看不惯新市镇的人在这里当超哥,乌七八糟.....”

   “你胡言乱语!”王小军打断话,双眼鼓着陈老大,忿忿地说,“你人多势众,下我们的枪,吓哪个?”

    “哪个都吓不倒哪个!要吓,就要吓阶级敌人,吓麻联站。”见两人不开腔了,高超敞开蓝制服衣领,紧锁眉头,说,“同志们,你们都是造反派战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忠诚卫士,要团结、团结,一致对外。”说到此,他几步跨到石阶上,大声疾呼道,“听到没有,大家听到没有?泸州还在响枪响炮!告诉你们,麻联站还在猖狂,造反派横遭屠杀,老百姓流离失所。省、地革筹的刘、张、王、郭首长睡不着觉,中央首长睡不着觉。我们的总理、好总理,亲自批枪给泸州造反派自卫。”

    “哎哟喂——”卞司令发出惊叹,一个舞台亮相,举起右手高呼:“革命方知北京近,造反倍觉主席亲。向我们敬爱的总理学习,致敬!”

     听到周围一片口号声,高超微笑着,高举双手压了压,故作神秘地说,“静一静,静一静!告诉你们,同志们,有个内部消息,不得外传。谁泄密,老子不认人哈!大家听倒,消息是来自高层,是振奋人心的。前段时间,泸州驻军7790部队,通知王茂聚到泸州看中央来电,该部董副师长拿周总理的电报给王茂聚看,内容是为泸州造反派自卫,周总理批给泸州造反派三百支枪,这事由部队解决,但泸州造反派被围断粮缺药,部队难以解决,所以叫王茂聚设法解决粮药。王茂聚坚决执行命令,派出船队到泸州送粮送药品......”

    “听到没有,我们支泸有尚方宝剑。”胡川打断话,摩拳擦掌,“我们造反派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对!”高超挥起拳头激昂地说,“为了实行全国山河一片红,我们全地区革命造反派奋勇支泸,一年之内,全宜宾三次支泸,出动20个民兵团,动用战备电台20部,各种枪炮上万及大量汽车和装甲船只,设立前线指挥部。军分区的王茂聚政委乘坐小车,携带电台,亲临泸州前线督战,把监狱头的国民党战犯周斯杰都提出来了,提出来干啥子,弄来当参谋长。听说这个长宁人有本事、有谋略、有战术,当指挥打泸、纳、合。争取速战速决。”看群情激奋,他敞开衣领,双手叉腰,继续煽情道,“同志们呀!当前斗争形式严峻,非常严峻呀!对敌斗争,我们万万不可松懈啊!王政委说,如果麻连站踏平泸州、宜宾,地革筹的牌子就只有摔在金沙江当水柴,我们造反派只有跟他逃到屏山老君山打游击。”
  
    “不得行!”陈老大眼睛一瞪,拳头一挥:“打到麻匪,解放泸州!”
   
   呼声过后,高超动情地说,“是哦,前几天,我到泸州前指参加作战会议,聆听了王政委的讲话,深受启发。王政委身穿白衬衣,黄军裤,在有全地区十八县市支泸部队负责人参与的泸州前线蓝田坝誓师动员大会上,指着一排排轻重机枪,高射机枪,六零炮、迫击炮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革委会要靠炮火打出来!文化大革命胜利成果也要靠炮火打出来。’炮火连天,消灭麻匪!我们必胜......”

         “胜利属于无产阶级革命派!”文质彬彬的苟平不失时机,振臂高呼:“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革命委员会万岁!”

   一阵口号后,高超双手插腰,继续说:同志们,战友们!革命任重道远。虽然我们打死麻匪两三百人,打伤一万多人,但消耗粮食5500万斤,布匹35万尺,钢材2200多吨,损毁车船1200多及物质损失折款近1个亿。代价是有的,所以我们必须胜利。为了胜利,组织上啥子人才都在用,啥子司刀令牌都在耍,这都是为了早日踏平麻联站,实现全地区、全省、全国山河一片红啊。”说到此,他眼睛扫了遍周围,脸色严峻起来,“为了实现毛主席战略部署,我们要团结,团结!主席说:‘在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没有必要分成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嘿!你们这些人,头脑不灵醒,丁丁儿事就窝里斗,来不来就拔刀耍枪,老子天下第一,这误事啊,误大事呀!对革命不利呀!你们闹,龟儿走资派暗中笑。我们无产阶级革命者,头脑要时刻保持清醒,要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不要让人笑话。嗯,地革筹的首长来屏山检查支泸工作,还说在西昌坝看你们操练,操练个球!结果西昌坝一个人花花儿,一杆枪都看不倒,你们大事不忙忙小事。侯娃儿画孙悟空,画他的嘛,孙悟空画到天宫也不关你们的事,你们一个二个人大面大,居然上纲上线,动刀动枪,笑话呀笑话啊!”

     “司令,这件事我们大家都失误了,误会已经消除了。但是......”王小军欲言又止。
   
      “说噻。”

    “你的集训队不够江湖,想吃掉我们。”

    “啥子我们、你们,我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上前线更是亲兄弟。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你们那点点硬火,上了前线咋个打得?不当俘虏才怪。老实告诉你们,兄弟伙,麻联站的武器好得很,有些超过野战军。狗日些还当过兵,上过印度、越南战场,凶得很。但我们不怕!我们是响当当的造反派,为了保卫文化大革命,踏平麻联站,大家合成一股,统一指挥,统一战斗,力量不就更大嘛?大革命时期,有一首歌,叫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万众一心。现在,我们可以这样说,造反派,联合起来上前线,万众一心”。高超笑呵呵,能说会道,手掌轻轻拍着王小军的肩膀,“你们吃不了亏,跟着我们主力部队就是胜利。就算吃了亏,回来散伙不就行了嘛?大家相互没有欺头吃。小军同志,你骨头硬,有头有脑,我最欣赏。你们新市连跟集训队合拢,上前线,你打给大家看看,是英雄,还是狗熊。”

     一席话说得王小军无言可答,他埋起头,手挠着后脑,若有所思。高超伸出双手,扶正王小军的军帽,含笑说,“不要东想西想了,同志,集训队副队长的位置给你留着,这件事我来给胡队长作工作。”说罢,高超的手又拍向了傍边胡川的肩膀,“老胡呀,小军同志是个好汉,值得信赖!他和他的部下,过去是你的朋友,从现在起就是你的亲密战友,亲兄弟啦!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们上了前线,要互相照顾,互相尊重,不要扯皮哦!扯皮,我要弄你来是问。我要看着你当英雄,小军当英雄,都带着大红花回来。到时候我来给你们庆功、敬酒。”

    胡川上前两步,大度地紧紧握着王小军的手,亲热地说:“我代表集训队全体同志欢迎你们,集训队就是你们的家。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都是支泸的战友,并肩作战的同志,亲如一家人嘛!”这一说,王小军倒不好意思起来了,手掌搓着手掌,轻言细语道:“你们领导一唱一和,很会做思想工作,反正、反正我再给同志们做做工作,要合并,就合并,不合并就走人,全凭自愿。”

           “好!就这样定了!”高超按着自己的意思,伸手拍拍苟平的肩膀,对大家热情说道,“我给集训队的同志们派来一个政委,这就是我们的苟平同志。苟平大家都认识,当过县府办的秘书,喜欢写诗。文革开始,从资产阶级阵营里杀出来,成立了县级机关毛泽东思想看今朝革命造反总队,狠斗走资派。大联合的时候,率队参加了我们红司,现在是我们红司政治部主任,分管集训队的政治思想工作。”

    在众人的欢迎声中,身穿白衬衣,胸佩毛主席像章的苟平,笑逐颜开,一一和大家握手,握到王小军面前时,微笑说,“情况我都知道了,你们棒小子,一个二个顶呱呱。你带来的人,可以专门编一个队。”

   “啥子队呐?”

    “番号是‘集训队特务分队’,你当分队长。”

     “特务分队,啥子呐!特务?”王小军一愣,双眼鼓的溜圆,头直摇,“喊我们当特务?”

    “你看、你看,你们这些同志枉自提枪提刀,对军事不熟悉,很不熟悉。”高超接过话,皱着眉头说,“我告诉同志们,这个特务,不是地、富、反、坏、右、特,特的那个‘特务’,我们这里指的特务,是军事上执行特别任务的组织。”他双手比划着,用当兵学来的军事知识,发挥自己的想象解释,“这个特务分队,战术、技能都比一般分队厉害,是军中之军,不得了!不得了!”
      
    “他是部队的尖兵,特别能战斗。”苟平表情丰富,诗意大发,“它是惊雷,它是闪电,冲破黎明的黑暗......”

    “说现实点。”胡川一口打断话,手比划着,“可以这样说,这样的兵,这样的队,行动战斗化,组织军事化,思想革命化,领导一元化。”他见王小军露出惊异的目光,补充道:“比我们以前的武工队厉害,八路军武工队,厉害厉害的……”

    “比八路军武工队厉害,厉害得多哟!”。陈老大忍不住,一傍插话,“况且特别能作战,所向无敌。最容易立功,深受领导器重,一般人还没有资格。你看,我陈老大想当,都没有资格当。”

    “是噻——哎呀!等于是这样,我们几个弟兄,同属一个爹几个妈,你老王了不得,啥子都占上风,比我们好,是大妈生的。”陈老二顺着哥哥的话题,走过来帮腔,“我们呢,是小妈生的,啥子都弱,尽占下风,没得搞头。”

    “怎么没有搞头?唵!”高超接过话,满脸含笑,自问自答,“大家都有搞头!不论新老战友,告诉同志们,武装支泸,每一个上前线的同志,前线指挥部都有规定,每人每天15元钱的报酬。15元呀,相当于我一个连级干部转业到地方的半个月的工资。1角3分钱一斤的大米要买一百一十五斤,6角5分钱一斤的肉要买二十三斤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再说,你们头上戴的是革命的帽子,为毛泽东而战!为新生的红色政权而战!无尚光荣呀!”

    高超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特别是王小军的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是这样的嗦,我还以为当真喊我们去当坏蛋特务呢!”

    “这就好了,看重我们了。”

    “简直抬举我们了,够朋友。”

    “要的,当一回他们的特务来说嘛。”

    王小军的部下仿佛明白了是这么回事,七嘴八舌。

    “当就当嘛,我这个特务队长暂时当几天来看嘛。”王小军嘀咕,伸手摸摸后脑勺,好像想通了,于是面向部下笑道,“嘿嘿,大家要给我扎起哦!”
我来说两句

(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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