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隐逸书(20091020-)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06-26 02:5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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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道路中, 最宜人的是回乡的路
所有的景物中, 最动人的是棉花和稻谷
你们可能更钟情于货币和权术
我却宁愿与土地讨价还价, 攀亲道故

农具早已修好, 不待开春就把田野打扰
天明随我出门, 晚上一身泥水靠着墙根睡觉
山谷中露水干得迟, 霜来得早, 风儿不停地变调
缓缓移动的树荫是我的钟表

我想告诉你农家的生活确实艰辛
但一个人该怎样生活既是性格也是命运
我喜欢用热水澡和一壶好酒慰劳四肢的勤恳
用腰酸背痛的感觉抵消隐约的心病

也许我是最后一个, 但决不是最早
倒退一千年, 和我一样的哥们还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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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这红铜铸造的太阳, 以及它在枝丫上分叉的光线
我爱这百鸟撒开的天空, 以及它被群山确立的界址
我爱这炊烟的书法, 随心所欲, 无迹可求
我爱这朝雾朦胧的哲学, 不在乎真相, 也无须注译
听, 汪汪狗叫敲响了古老的锣
公鸡的男高音, 把村庄的血压提升到最顶端的树枝
门窗已经开启, 庭院已经洒扫, 衣被已经浆洗
篱笆和草地已经修剪整齐
从今天起, 我要像服从顶头上司一样服从自己
从今天起, 我要用口呼吸, 把氧气从喉咙吸到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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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尘世的居所, 建筑在唯一的人间
用不着经度和纬度确定它的位置
也无需一条马路, 把它与政治经济相联
"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
你问得很好. 而我会告诉你
只有远离众人的视线, 心灵才会柔软
菊花才会松开, 远山才会
从湖水尽头浮起, 圣人的面容
和心电图一样从容的曲线
看啊, 每一天, 空气中充满了幻觉:
朝雾, 暮霭, 流云, 岚烟
而一群飞鸟是我的使者, 穿越幻觉
在此地和彼岸之间往返
也许我无法让你明白它们告诉我的
因为我使用的, 是飞鸟不可翻译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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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一片新垦的荒地, 豆苗破土未久
帽子上还顶着些黄泥
山雀们没安好心, 野草也在张罗着复辟
一大早我就来到这儿干活
清君侧, 锄奸细
太阳也捧场, 把断根的杂草晒得蔫不拉几
天黑时我扛着一枚月亮返回
沿着山径狭窄隐晦的思路
穿过草木纠缠不清的裙带关系
汗湿的衣服, 又沾上了露水
噢, 露水, 如果你们挂在新生的豆苗上
映着月光, 一定比夜明珠还要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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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过后, 晒场边的蒿草, 也结出粉红的籽粒
灌木丛挤占了墙根, 正渐渐凋落,厚厚的落叶
似乎覆盖着难言之隐
一群群候鸟飞过村庄上空,对于这些匆匆过客
我, 不过是它们的翅膀轻轻一拍
(但它们对于我, 却是漫长的消失)

除了麻雀, 这儿鲜有访客
除了蚂蚁, 这儿也没有多少住户
别再说'可惜了'这样的话
也别把寂静解释成孤独
天地如此之大, 是因为你登高望远
人生如此之短,是因为你恐惧未来,又溺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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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描述一棵松树, 就得先说说它的位置
它怎么会长在园子里, 已无法考知
其四周没有一棵松树, 唯有藤蔓
和荆棘拉帮结派, 遮天蔽地
如果不是霜, 来这儿打黄扫黑
现在你就看不到它一身苍翠, 卓然挺立
漫山遍野的松树你可能不觉得神奇
而这孤零零的一棵, 却配得上一杯好酒
和一首诗以身相许的情意
背靠着它嶙峋的躯干眺望远方
一把把松针像是撒向灵魂的暗器
如果生活是一场梦, 今天
这棵松树, 就是梦中唯一的路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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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的颜色很好, 但和黄金没有关系
菊叶的颜色也很好, 但和碧玉没有关系
如果要说谁和它们沾亲带故
就只有诗, 酒, 以及露水
酒很好, 但无关乎味道, 也不在乎牌子
诗人所需, 仅仅是它与现实之间的距离

一整天, 一只酒壶喂养着一只杯子
太阳落山时, 终于露出了壶底
炊烟想把生活拉向天空,但鸟儿已经放弃
翅膀和树叶间的摩擦渐渐轻微
我孤独的身影浮现在窗纸上----
这在后人看来, 是不是有点儿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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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快意莫过如此: 在村子附近
有几个朋友分享我的志趣
农闲时节, 提着自酿的谷酒聚到一起
在大树荫中, 铺开柴草坐下
一边喝酒, 一边聊天说地
下酒物可以是青菜, 萝卜干, 红薯片
也可以是一些盐豆或毛栗
时政免谈, 天气和庄稼
才是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其实说这些没有任何目的
不过怂恿着酒劲儿尽情发挥
几杯下肚, 手开始晃动, 秩序也乱了
嘴上却还说: 没问题!
就算醉了, 也不过顺势一躺, 呼呼大睡
你们问我: 什么是酒的真谛?
对你们这些俗人, 说了也是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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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白露时节. 这是白露
澄清了大气中动荡不安的成份
它们也把天空升高到想像的上限
并且将地平线重新设定

远山呈现出完整的体系
潇洒俊逸的高峰, 自然而然的段落
从任何角度看, 都符合美的定义
和抑扬顿挫的语气
 
青松如大丈夫屹立于悬崖绝壁
菊花把金甲从山麓镶上山脊
它们拥有岩石的骨骼, 霜的风度
足令人终身爱慕, 啧啧称奇

当酒杯询问若有所思的嘴唇
一声雁唳也带来了遥远的问讯
哦, 那消失在深山大壑中的友人
是否还在用孤独哺育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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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落叶是一种纸币, 你就不能说我很穷
如果饮酒也算劳动, 你就不能说我很懒
如果有葵花和我隔窗相望, 你就不能说我很孤僻
如果晚稻黄了, 熟了, 把田野提升到人的体温
你就会看到我打开大门, 高声喊道:
" 老婆, 快快备上干粮, 把孩子们全叫上
我要带你们出去走一趟 "
---当然我不会去得太远, 太久
本地的一些小丘小溪, 按比例放大十倍
也就是你们歌唱的名山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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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已经有了冬天的样子
野草在鞋底下不再疼痛
我们登上高冈为你送行
霜, 是离别的盐

雾汽从湖泊湿地上嘘起
如白色的叹息
远处孤零零的岛屿
系不住天上一片细云

黄昏时鸟雀飞回这儿
可能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当我独自归家
落日正在荒山上包扎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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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贵重的太阳落下
多么贵重的月亮升上山头
月亮的光辉
想必也曾经炽热
来到人间时
却已变得清冷
散落在窗前的碎片
像殉葬的磁器

影子很忠诚
但不会陪我说话
酒杯太浅
舀不干漫漫长夜
多少宏愿
没有找到它们钟爱的时机
多少次想对自己说算了
往事别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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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林游玩, 不要门票, 那才叫自由
在田野浪荡, 没人强迫你购物, 那才叫惬意
我们消费掉了大半个日子, 打算返回时
拨开丛生的榛树, 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古迹"
---大片房屋的残基.
几堵断墙从蒿艾中露出风化了的砖石
年深岁久的何首乌缠络着破缸烂碓
椿树桩已经腐朽, 浑身莓菌
断竹节缝中贮存着隔年的雨水
" 这家人去了哪? ".老樵夫回答:
" 都死啦, 一个也没有留下."
一个家族的兴亡岂不与赫赫王朝相同?
历史记录的, 历史省略的, 不都是一场幻梦?
孩子们还在废墟中翻找
生活的遗迹, 比生活本身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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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现场, 一片伤心之地
分泌出一条泪腺似的小路
崎曲地穿过枯藤死树的空隙
愈往低处, 草木渐显生机

是一溪清水领着我赤脚回家
它一路喧哗, 对什么都不在意
也许它不知道何为死亡
因为它本是时间的亲戚

酒杯满了, 炖鸡冒着香气
邻居们吆呼着陆续来齐
如果没有电灯, 就把柴火烧得通红
如果夜晚太短, 就把窗户遮个严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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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夏天和春天没有两样
因为我早已在门前大树下, 储藏了数亩荫凉
在后园储藏了一畦翠绿, 在宅畔的瓜果中
储藏了足够的水份和糖
我还在远方储藏了取之不尽的南风
当我敞开衣襟, 它就会扇动遍野青苗
一波波前来探访

我喜欢孤独和热闹没有两样
因为我断绝交游就像把烟蒂按熄于烟缸
我把好心情存放在琴箱中, 有时轻轻一拍
恰似守财奴抚摸自己的钱囊
我把头脑发热的感觉存放在去年的谷物里
只要少许曲蘖
它们就会释放出液态的天堂

百年之后何足挂齿? 且把未来储存于儿女
而我将回到历史:
天边那一朵白云, 乃是我与古人之间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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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一日比一日亲密
野草见缝插针, 不失时机
树木团结在老屋周围
风雨也不能离间它们的关系

鸟类的户口呈几何级数增长
我对自己的家也有情有意
在田野上已经投资了足够的体力
剩下的工作交给阳光和雨水

树荫在书页上筛下银色的光点
菜花的香味混合着粪肥的气息
天真在孩子脸上荡漾
狗尾巴摇晃着洋洋得意

一阵好风骑着乌云从东边飞来
雨幕罩住了前方的山头
遍野青苗正在孕期
扭着秧歌一波波涌向门口

如果你想看我, 现在就是时候
但你下车后还得走几里山路
你的来访会让快乐瞬间翻番
就算不翻番, 快乐也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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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到底了, 骨头还在缩紧
仿制的太阳散发着象征性的余温
还有没有被特赦的黄花和绿叶?
没有. 只有无数枯脆的枝条
把一阵阵颤栗传到树根
还有没有白鹤, 白鸥, 或者白鹭
寄来一张张醒目的明信?
没有. 只有几个麻雀
在枯叶中瑟瑟地查阅它们的生意经
还有没有一点点酒打通关节?
没有. 只有一缸冷水蒙着薄冰
还有没有一枚火炭, 像充血的龟头
在灰烬中埋伏青春的激情?
没有. 我告诉过你什么也没有
这是你所选择的
有, 不过是幸运; 无, 才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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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风只是冬天的边角余料, 雪也是
飘落在脸上像一个个湿吻
这日子也是, 小草已偷偷地
在枯叶下组建新的春天

梅树上开满了梅花, 柳树上也是
梅花也开满了对门的小路
你把一串脚印丢在路上
人坐炉边, 衣上的梅花已经融化

我举杯感叹:" 酒真好啊 "
你也举杯感叹:" 酒真好啊 "
可酒倒底有什么好? 你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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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起来, 春雷响起来
天空的肋骨一根接一根断裂
一个中年知识分子的教条主义
正在大面积地塌方

草木向四面八方的扩张
改变着意识的流向
许多低级动物, 相互呼应
逃出来, 制造新的痛痒

幸好有两只燕子飞回
修剪我迷乱的思绪
它们很快就把一个破巢
变成了标准的洞房

它们真是去年那对燕子吗
或者是那对燕子的儿女?
像一部爱情连续剧的主角
嘴里含着嚼不烂的口香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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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那只银灰色小鸟吗?
天快黑了, 它还在不安地低飞
尖叫着, 给暮色扎出一个个针眼
仍然找不到与之平行的轨迹
是它弄丢了集体, 还是集体把它遗弃?
它的身影像天空上洗不掉的污点
翅膀扇动着叹息的空气

噢, 我看见了一只银灰小鸟
在一棵马尾松中收起羽翼
那松树孑然一身, 绝对另类
引起了北风格外的注意
我看见了一只小鸟对一棵松树的皈依
那松树因而有了鸟儿的心
那鸟儿因而有了松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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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建立时间: 2010-06-26
  • 更新时间: 2011-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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