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新约马太福音十四章25-32节：
SXx;y,w%A0“天快亮的时候，耶稣在湖上朝着门徒走来。门徒看见祂在湖面上走，非常惊骇，说：「是鬼魂！」他们都害怕得叫起来。彼得说：「主啊，如果是你，叫我在水上走，到你那里去！」耶稣说：「来！」彼得就从船上下去，在水上朝着耶稣走过去。” 只因风甚大，就害怕。将要沉下去，彼得便喊着说，「主啊，救我。」耶稣赶紧伸手拉住他，说，「你这小信的人哪，为什么疑惑呢？」他们上了船，风就住了。”
他和她，各有过一段经历，一个在家门口，一个在千里之外，类似彼得在水上行走，向前，犹豫过，最后仍是走下来了。
1．雪地上的她
G买了鲜花，去先生坟上扫墓。
她对着墓碑讲起了上周的一点险情，他在听吗？
阳春三月，山露出晴好的笑容。一周前可不是这样。那个阴郁的周六，飘着点儿雪，下午三四点，雪停了，云也变薄，地上湿湿地只是像刚下过雨。闷了大半天的G决定出门。
她开去小城，到一家卖毛线的小店，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家，在那里她果然问到了纠缠了她好几天的一个针法。
五点，小店关门，她刚走出门口，就傻眼了。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山和房子都罩上了，连百十米外的停车场也是白花花一片。
她站在屋檐下等吗？天色已变暗，天空就像个被戳破的巨大鹅毛被，雪片由着性子一个劲儿地翻飞，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掏掏手提袋，知道忘带手机。平时她也很少带，带了又怎样，给墓园里睡着的先生打吗？
身后的一排小店铺都黑了灯，人们像是约好了，在大雪来临之时纷纷躲起来，躲回家里温暖的壁炉边上。就算哪一家店开着，她能找着电话机，又打给谁呢？她压根儿没带电话本，脑子里也空空地。给警察？告诉他们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困在了雪里，需要人护送回家？
犹豫了小片刻，G顿顿拐棍，毅然动身了。她这辈子脚步都很难停下。
雪里就多了一个蹒跚的身影，右侧的背还有点儿拧曲。雪地上留下在拐棍辅助下的两行极有耐性的脚印。
开引擎，开热气，开灯，刮雪，铲雪，掸雪。G绕着车的前后忙乎了大半天。
终于气喘吁吁地坐定，开了大风扇，她握着大方向盘先默祷。车子一移动就镇定多了，毕竟开了大半辈子，方向盘让她又恢复了年轻。
下坡的第一个十字就碰上红灯，她踩了闸，车子仍往前滑。哦，都滑得越线了，她这才慌了神，紧踏闸门，一下一下，记得不能一下踩死，终于在路当中咯吱吱地刹住，幸好两边的街都空空的。
过了这个十字，远远地，看见下一个，她心又纠起来。此时路右边多出一道，G赶紧把方向盘往右打，临时决定上高速。
车子在换道时歪斜了一下，还好，又像个快冲出坡的高山滑雪选手，在关键时刻降速稳住了自己。
上了高速，G不禁庆幸自己的选择对了。
高速道上没什么车，仅有的几辆都很慢，而且不用再为频繁的红灯口担心。纵然是蜗牛爬，她也喜欢，反正大家都这样，平日里谁会慢下来等她？她紧盯着前方雪幕里仿佛专为她引路的昏黄车灯，彼此达成了难得的默契。
本来一刻钟的路花了近一个小时，进了家的小区，天全黑了。
她一口气开进车库，也不再回头看车库门前厚厚的积雪，就关上了门，两天再没开门。
在墓园里，她给躺在那里的先生说，她回去有点后怕，但又好高兴。就像几十年前俩人开房车翻山那次，碰到了暴雨，他在一旁，焦急地看她掌方向盘，窄路上连停下来换司机的余地都没有。他就帮她看路，她则两小时绷紧了神经往前开，直到顺利出山。出来后，他给她说你能开过这样的路，就什么路都不怕了。
瞧，说过这话他果真就把她一人撇下，任凭晴天，雨天，雪天，都留给八十开外孤独的她。天空像一首变幻的交响曲，她奇怪这样的路途独自过去，说怕又不怕了。
2．青藏高原的他
“我去过中国西部。”
“讲讲吧!”
“先从喀什出发，我和好朋友S，想骑去青海。在路上碰到一个波兰人，他说去西藏的路不可怕，他骑过来了，我俩就想去西藏。”
“哦，你是想说‘改道’去西藏？到了吗？”
“到了。我们还在珠穆朗玛峰的大本营歇了一晚上。好冷呀，我把水瓶捂在睡袋里，早上起来水还是结了冰。”
“去拉萨了？”
“对，拉萨有网吧，我在那儿给家里写了信，还顺便寄了一份XX法学院的申请表。”
“青藏高原怎么样？”
“好。”
“就一个好字？”
“怎么说呢？我今天上法学课的时候还问自己：我在这里干什么？我想回西藏！”
“喜欢西藏？”
“那里人少，安静，天和地都很干净。”
“嗯！你们两辆自行车，怎么带得够水？”
“我们带了过滤器。路上有雨，雨水也很干净。公路边有小河，我们就在河里打水过滤。”
“一路上就没碰到过困难吗？讲讲最难的一次。”
“还好，S有经验。我有过一点高山反应，幸好他知道要‘climb high, camp low。’”
“爬高睡低？”
“对，就是晚上的露营地要一点点地升高。”
“最难是骑上山？”
“嗯，也不是。开始难，后来就好了。”
“最难的一次是离开喀什的第三天。路上没人了，你知道吗？好像几百公里都看不见人了。路也开始不平，有小石子。我下坡摔倒了。”
“我还记得自己坐在地上，车子倒在一边。我一个人，S也不见了。他骑得比我好，他十八岁就骑车横穿美国西部。风很大，我坐在地上不想起来了，我给自己说：我这是干嘛！我傻？我要回家。”
“你摔伤了？”
“没有，只是石子擦破点儿皮，冲下来太快，我不会停。”
“你是说‘刹不住车’？那你就一个人坐在野地里，坐到天黑？”
“直到S回来找我，他跟我说，过了这一段就是好路，他就往前骑，我只好跟上。以后还真得容易多了。”
“最难的过去了？再不想掉头回家了？”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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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我的中文课学生T从青藏高原跌倒的坡底下爬起来，跟着他的童年好友S，一路骑下去。
骑到了西藏，骑到了拉萨，骑到了珠穆朗玛峰的营地。又骑过了喜马拉雅山，骑过了尼泊尔，骑到了印度，又周游了印度...
像两个朝圣者，雪山过了，绿野到了；雨林过了，大海到了。
由印度又骑回了中国云南，最后飞回上海。半年内共骑了六千英里，他粗粗算过。
第二次上课，我给他找了一堆好词儿，凑了一篇小游记，还把中英对照连同拼音都列在后面， 什么“世界屋脊、冰天雪地、清澈通透、苍翠欲滴、人间净土、地广人稀、跋山涉水、一鼓作气...”
可见面时我又不好意思给他了，他需要这些吗？
最后还是递给了他，但只要求他学会一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A journey of a thousand mile starts with one single step.”他知道。
“对，千里之行，始于喀什。”我说。
看着他那双沉静而闪亮的大眼睛，就像看到勇敢的他疾行过的千山万水，那么多他讲不出的光灿灿的成语原来都是多余的。
@20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