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苍茫（组诗）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10-10 14:3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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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地苍茫
（组诗）

教育

雨后温热的地气裹住
手中的书。对我的未来充满幻想的人
浑身泥土
麦粒熟透

阳光高照的正午，我也曾揪一朵麦穗
掌心搓：吹掉皮，把麦粒丢进口里
细细嚼。但这是多么虚的身子
长一对翘翘的小乳房
团员选举，投了我唯一的一票

就是背靠这块闷热的麦地
我红着脸看了看：她的眼睛胆怯，明亮
我多么想模仿在一本杂志上读到的那样
抱她，胡乱摸她，吻得她几近窒息

实际我早已开始背诵政治题
天下大事，尽在嘴中。
在生理卫生课考试之前，死记
“睾丸”之类，父亲大骂我一顿
我哭了半夜。这和她没有关系

她远去
因为我们不知道怎样开始

雪夜

静静的河流，已经熟睡
此岸与彼岸之间
往事的眉毛，突然变白

喧嚣的雪花各怀心事
一辆车冲上路基
路口打转
风雪更急

我们谈论了命运
声音裹一团青幽的雪雾

此刻

紧张的冬天
一个老人被严寒和大雪摔破了脸
他举着那张脸
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小镇看着我
他在梦中用那张脸
和我说话
这没有过去的，紧张的冬天
路上人们小心翼翼
路上，不断有人播放着
相同的动作
不断有人试图爬起
又仆倒
像一首循环的音乐
缠住我
像，雪此刻又
落在路上，心上，雪上

在海边

这礁石，离小小村庄有多远
这寄生美丽的珊瑚，有多深
一颗种子裂开又合拢春天的嘴巴
心在山坡上滚落
我往上推，已经推了多久
速度属于飞机，这只大鸟
轻盈，从朵朵白云升起，又坠入暮色
星星，是你站在山顶歌唱
星星，你站在遥远的山顶，异常明亮孤独

在山里

一下，一下……
生命撞向黑暗的声音
多么沉闷

另一个人在成县的山里
眼冒金星
漫山遍野的李子
有一枚坠入深深的矿井

漫山遍野的花朵
阳光照着

眼神

半新不旧的柜子
是房间十年前的摆设
院子里，剩一棵被炊烟熏黑
冬天无须承担白雪的杏树。
像广阔田野上反复生长的作物
人们的眼神依旧热情、干枯
盯着我，原谅我，纵容我
夸奖我胖乎乎的肚子

白色

这是不是多年前的一对燕子
又来垒巢，这是不是
秘密的气息
门上方的白色，还新鲜
不像记忆一道一道
把南墙和发黄的中堂抹了几笔。
白色变干时，小燕子
鹅黄地叫

头发肯定是坐在院中央和燕子对视时
一点一点白的：
白门帘后面
一扇黑暗之门

── 一只燕子绝气前在里面
不停地飞
一滴白色落在他头上

一滴白色
这就是厄运

没有

没有好的和坏的。
没有对岸的消息。
没有桥，古老的船，羊皮筏子
河水静静地苍茫
没有渡河的欲望

春天

青草像一群绿色的蚂蚁
风里的沙
迷漫一个年代的细碎谎言

──硬生生，我们像其它一些植物
再也发不出声音
但我们醒了，饿像虫子
叫醒我们──这是深夜

我们揪心地看着窗外隐约的
灯光：我们的胃需要
柔软的食物，一碗温暖的汤
但我们发不出声音

表面上，我们接近憋了一冬
鼓胀的树枝
白天我们早看见，它们确实有话要说

我们更揪心
三月将尽，河流像一条屠夫翻过来的肠子
脏物还没有冲洗干净
也像雨水遗弃的乡村土路
这太阳晒着，没有源头、没有热情的忧伤

在五泉山偶听秦腔自乐班唱戏

梆子试声，然后在风里响，风碎
小草和二胡拉出一大片呜咽。
苍松演汉献帝，“恨不能……”
老旦的喉咙是一根细长的柳枝
努力地、努力地长高，在最高处柔韧弯下
有些苦。啊，小姐和丫鬟来游园，春梦含苞……
阳光松弛，其乐融融

这也是我暂时放下的日子
靠着一棵青绿的杨树

靠着一棵青绿的杨树
青绿的刀子，在我心里搅动：
爱人啊，看了那个连体人的笑容
你说不能对生活有抱怨
爱人啊，你是对的，不抱怨

但我疼
这些春天的植物们，一折一折，演着自己
演着未来，我们的快乐、放弃、恋恋不舍

春天游人如织
它们旁若无人
儿子在玩水
我*着一棵青绿的杨树
不能醉，不能生，不能死，不能梦

春之暮

这时候，凉得不合时宜的风被挡在外面
我固执地想赞美春天
但没有词适合它，像爱与不爱之间
声音暧昧

像在一个电话之后，我想了想报答、老年、病、花骨朵、泥土
有点悲从中来

春天太短
北方不是太深
光线渐暗

目睹剪刀之清影在旷野上空移过的人少之又少

青山在远处还允许我盯着看一会儿
还允许幻想中的一只船消失前

在我的心的水面上
挂一盏约好的红灯笼

在尘世

在尘世，“我真的能心如止水吗？”
就在麦积山那尊高大的佛下面，我还是想起了
她问我的一句话：“难道远方
比心灵的安宁更值得追求？”
她，还有妻子，我们仨围着一张桌子吃草莓
她幽幽的眼神泄漏了往事：妻子断定
她爱过我，还被我深深地伤害。
在尘世，“我能心如止水吗？”我记得那时
她坐在一把遮阳伞下，而我任凭阳光
用一把针扎着我的脊背
妻子坐在我们中间，没有离开过。
在尘世，为什么我要将写下的这些句子
让妻子看，默许我的伤感，而在某一天
把她再伤害一次？

秩序

那意外的夜晚
我们爱了，做了，两只不安的豹子
咬住罪恶的肉
一定，一定要相信，你就是我今生纠缠不休的女巫

你就是肥沃的泥土
种子分次偷走了爱的养分
那天，太阳照着你苍白的脸
一株花木的阴影下
羞愧的虫子静静蠕动
因此我会赞美归来的经血恢复了
爱的秩序吗

我见过，桃树低矮，西红柿高大
葡萄藤攀着秋天的方向而去
而那些白色的药片
化腹中幼小的生命
为小块黑紫的肉，血水
我见过咕咚咕咚的下水管
标准的吞咽

因此
我们小心了再小心
不被允许来到世上
便不孕育

蛰居

那些花说开便开
那些乳房一天比一天难以压住
雨，只住一夜就走

──都怪这春天太明媚──

我闭门不出
把一群蝌蚪在脸盆养得一天肥过一天
又用玫瑰花瓣、隔夜茶水、坏橙汁弄死

在池塘那一大片蛙卵被想起之前

我闭门不出

读书
自饮
和女鬼聊天
长出霉点但不发芽
根块
像古代的书生

一陶罐的盐

这些被别人决定了命运的人被要求
自愿献出心爱之物
忧郁仅回旋在一个概念的胸腔

那个抽象的陶罐内
一群蝙蝠努力寻找着出口
（听听，撞击声在黑暗中多么剧烈，沉闷，无用）
一粒盐，多么小

那些分散的盐粒，闪烁阴冷的光
是这光让它们像一个朦胧的整体
是这光里面干燥的水分，让它们互相撕咬
是这光，让陶罐看见了自己陈旧的裂纹以及那些
突然的疲惫，衰老，和枯萎

陶罐紧紧地抱着，像抱着一团活生生的虚无
一陶罐的盐，一陶罐的人，一陶罐的虚无

像尘土在大地上，我也在其中
不能说出一个时代，不能代表一个小小的群体，不能做我自己
我拥有不安的记忆，记忆中不安的春光

但三月多么安静，爬山的继续爬山，交易的继续交易
物价悄悄地长
人继续悄悄生，悄悄地死
仿佛风雪已停，彩云未碎
陶罐重获信心，收拾旧山河

一日

天光吞没一块月亮的早餐
白昼和我拐进各自虚构的生活
在虚构的仓库塞满了
虚构的桌椅、床、沙发、铁皮柜、人与事和它们的呼吸
灰尘塞满了虚构的字和词
“哦，承认吧，我们互相爱着，纠缠着。”
“哦，承认吧，在互相消磨中我们吃掉对方偷窥的镜子。”
这灯光就是
繁殖的结果
这水泥，长出古老栏杆
这，就是通往梦境的楼梯……

[ 本帖最后由羲峰于 2011-10-10 14: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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