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桥(续2)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11-23 21:47:20

查看( 139 ) / 评论( 0 )

我俩身上的汗气渐渐消退下来。

阿满说:“我的病好了,是你的功劳!”

“怕是一个疗程刚开始,你病得是有点重,你老婆一点也不知道?”我说。用不着遮遮掩掩了。

“她对我够好的了,没有离开我,我的病不想再给她添成心病。谢谢你!我好多了,得回去了。”阿满要从暖暖的被窝里出来。

被我拉住:“不是说好一起过夜的吗?”

“对不起,我是想留下来的,终觉得对她不好!我这病日后还得靠你治,呵呵。我很开心,觉得自己的病不像你说得那么重。不过,我刚才老觉得你不像大夫。”

“我也是个病人,就当跟你一起泡温泉浴。”我嘻笑起来,松开了手,他来吻我。

“不如我也回家吧,一起走吧,反正这种鬼天气很少有人看到的。”

我很想跟他肩并肩走,他挽起了我的手,我像回到了小孩子的年代。我俩向公园里的花木丛中走,在这个银白的小世界里。

他突然不走了,说多呆一会儿。我们相拥一起,像在一个白玉砌成的宫殿中,谈情说爱。

他的话说也说不完,讲的全是他的往事,有跟妻子跟女儿,还说到他有次找野食吃,他却病了,无成以事,那位东北妹嘲弄他,要按进门次数收钱……他似乎话闸子关久了,一旦打开,就从心田里汩汩流淌出来,带着他热热的体温。

“我这么一个脏人,还值得你这么疼。”

“我没觉你脏,倒是我。好吧,我们俩都脏,脏人对脏人,所以都不脏。”

说着说着,我俩睡着了。

天蒙蒙亮时,两人同时醒来,四周全是冰霜,他的头发上凝结了一绺绺霜气。

我头晕乎乎的,重重的,他跟我道别,可是我俩都站不起来了,我全身发热,我俩互探各自的额头,烧得跟火盆里的炭一样。

 

幺娃子说

 

我婆娘做那种事,被我发觉了。别以为我真是聋子、傻儿。狗日的。

她到水洋跟我过了三个月,到了夏天,她说在川福火锅馆上班,有晚我关了店门去了,火锅馆里压根没有她,服务员说没有一个叫王三妹的。

我摸到了凤凰公园,碰到二号桥那边的十来只贵州鸡,我以前玩过几个,她们以为我是找开心的,我左看右看没见我婆娘,我对她们没有兴趣。

有个遵义鸡说,凤凰桥边有个新鸡,四川鸡,生意好得不得了,可她是只病鸡,当心烂掉你的鸡巴。她们一阵浪笑。

这倒提醒了我,我像个特务一样往边上抄,近了凤凰桥,果然是我婆娘站在舞场对面,那里有颗大树,她的身子扭来扭去。一会儿有男人靠近她,她领了人一前一后拐进小巷,又拐向小区。直到她跟男人进了门。

我回转身朝二号桥走,逮住一只贵州鸡,就跟她进了屋,一下子将她的裙子扒下,她傻笑着说,这么急啊,大哥!我差点把她的花裤头扯破了:急个锤子,老子要整死你。算是扯平了。

回到店里,我翻箱倒柜,找出一本存折,钱只剩三百多元,又看到一摞汇款单存根。老子哟,这汇款加起来有两万多,只有三张寄我家的,其余全汇给他哥的。老子找她报仇的心思全跑到太平洋去了。

等她回来,我来了气,这气用在抱她亲她。我婆娘说,咦,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像个多情郎君似的。

我嘿嘿地笑了起来:今晚想死你了,我的亲婆娘!

明儿吧!她倒床便睡:我累坏了!

好吧,我晓得,你工作很辛苦!功劳太太的!

 

阿秀说

 

早上起来送女儿上学,阿满的房门开着。他没在床上。

喜羊跟我说,爸爸是条大懒虫。

我骗女儿,可能你爸睡在朋友家了。

喜羊问,没给你电话?

我说,给过了。我怕女儿问起来没完没了,我俩的冷战我不想再让女儿看出来。至于他真的睡在哪儿,这事我不关心。再说他夜不归家,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等我回家搞完卫生,洗完衣裳挂了出来,我接到他单位办公室的同事电话,说阿满上哪去了,局长等看他写的报告。我只好说,他怕是昨晚喝醉了,醉到哪里去了?

下午接女儿前,这回的电话是你——小叔,打来的,问东问西,我确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说,你是阿满的老婆都不知道哇?只听你最后说,糟了。我为小叔的前句话有点生气,可后一句话让我紧张起来。我想起前不久,我跟阿满有过一次更大的争吵,那是我说他成天混日子,眼看女儿要上小学了,如今孩子的读书费用很高。他来了气说:我恨不得将自己身上的血都给抽光,如果我的血能卖好价钱,我全卖了。我说:这种不成器的话别跟你女人说,如果你都卖光了,还有你吗?他说:我早想把自己都卖了,不剩躯壳,可我又不想卖,否则我女儿吃什么?

那晚,我睡不着了,那是阿满没回来。早上,你又来电话了。这回我听出你十分焦急,还说要报警。

我还是答不出来,这回的问题似乎是有点大了。他该不是一下子把血卖光了?

我曾经咒过他,说他这样混日子,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可他嘻皮笑脸的,说他怎么舍得抛下你娘女俩?这意思是他是想死也死不成。我承认我咒过他,但那是气话,如果他的真的走了,我成了罪人不说,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如果不想跟他过,也用不着怎样……

会不会阿满真的走上自绝之路,他的灵魂飘到哪里去了呢?

 

珠珠说

 

我吐了,他也吐了,吐空之后还在吐,全是清水。

被窝里是我跟他,像两块烧红发烫的铁板。先是身上全是热汽,后来没了热汽。刚开始发热时,我俩怕热,掀开被子,之后是怕冷,捂上被子。昏沉沉地睡,又醒来,只感到天色一会儿亮一会儿暗。除了喝点开水,什么东西也吃不下,连那碗方便面也没有吃掉一半,给冻成一块面疙瘩。

阿满问:“你好点了吗?”

“你呢?”我问。

“老样子。”我俩同时答。

“我怕是要死了,倒也痛快。”阿满说。

“我不想死,我还差一口气就还完债。是我哥哥娶媳妇的债。”

“这债可真怪,向你哥哥借过高利贷?”

“我答应过,替我哥哥娶个媳妇回来。做人要讲信用。”

“乖孩子,可不小了。”他说,我笑了。

跟他呆在一起,我想就是死了,也无遗憾了。“这笔债还得差不多了,我哥哥定了成亲日了,正月里办。现在愿意跟你一起死了。可我又舍不得儿子,他还小。”

“此事古难全。”阿满浮出一点笑,这笑似乎耗掉了他很多力气。他说:“我们俩该不是演一部好莱坞爱情片?”

“可能是新版的琼瑶剧。”

“挺美的。这种死法我算是找到了,很黄很刺激,可能要上大报小报娱乐版头条了,可能我小叔写成小说后,要拿鲁迅奖要拿诺贝尔文学奖了……”

他还有这心思开玩笑,都到什么时候了。我拼出力气想给幺娃子打手机,阿满呶了呶嘴,那意思说不用。

我问他,是不是死得很难看,闹得满城风雨。

他点了点说,会的,不会的,会好起来的。

天完全黑了下来,只见窗口涌来亮光。

听到外门插钥匙的声音。里门虚掩着,推门进来的是幺娃子,还有跛脚老头。两人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我俩,老头晃了晃掏耳屎一样的万能钥匙,对幺娃子说:“我说,这回上门开锁费,全免了。”老头急急退出身来,走了,拐杖拄地的声响渐渐远去。

“动手吧,幺娃子,反正我跟他快要死了。”我说。

“不,该死的不是你。”他张了张手掌,在我看来是捉小鸡的鹰爪。

我说:“他很苦,跟我差不多。他有老婆等于没老婆,所以我来给当一下老婆,我给成千上万人当过老婆,都是我的错!”

“你是我的婆娘,他算啥?”

“他当我是他老婆,还给我钱。我缺钱,做他一回老婆,好给我哥哥找老婆。”

“不用说了,这我全晓得。可我咽不下这口气。现在好多了,你很辛苦,还给我家寄钱。”幺娃子掏出了汇单存根,撒了,像席大的雪片落到床前。

“兄弟,是我的错,要杀要剐随你便,我不会睁一只眼,我很想死,怕别人看不起,现在好了,谢谢你……”阿满眯起眼。

“错了,兄弟,我是来救你的,还有你…就算我俩…的老婆。来,我先背婆娘,再背你,上医院,这病拖不得。”

 

阿满说

 

我以为我俩得的是重感冒,大夫量了体温也这么认为,给挂针吃药。挂了两天,高烧仍然没退下来,幺娃子递来的饭菜,我俩都没有一点胃口。这病怪怪的,连我小叔也跟我犯起猜疑。

生与死的问题常常让我很为难。我曾经幸福过,一个进城的山里人,娶到了城里这么漂亮的阿秀。上天怎么就这样把她赐给了我呢?结婚那天我想。

我拥有了她,很不容易。她渐渐地不理我,我知道责任在于我。看来这次的毛病会要了我的老命。我这命不值钱,可别害了珠珠。我怕是得的是艾滋病吧!记得跟珠珠前,我跟一个按摩女睡,她让用套子,我成不了事。要取掉套子,还答应给加钱。会不会是那次给传上了,听说这病有潜伏期,听说得这种病的人你传我我传你,越传越多,这可害了珠珠。

我死了不要紧,只不过得这种病名声很臭,我女儿今后怎么做人?她将来靠谁来养?

我这一死,或许对阿秀来说,获得轻松,她终于解脱了,我知道自己这是一种极不负责的态度,可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阿秀,阿秀,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

 

陈家麦说

 

我叫陈家麦,我就是阿满的小叔,他早年在酒厂的这份工作是我给介绍的。作为县报特约记者,还有业余小说家,我对本篇故事的真实性负责。

我来到医院201病房看望侄子,碰到本篇故事中的另三位主人公,四人都向我倾诉,这是在阿满和珠珠以为自己得的是艾滋病后。本着对读者负责任的态度,我得讲完故事——

后来,阿秀到了医院,才知阿满有这么大的隐痛,她抽泣了起来,责怪自己是将阿满一步一步推向死亡,她向阿满求得宽恕。而阿满反过来让阿秀宽恕他,说他耽误了阿秀的一生。

201病房里,另一对夫妻向对方求饶,珠珠说她得的病,可能会传给幺娃子,而幺娃子翻出了一桩桩以前不光彩的事,说婆娘的病是他传的。总之,这四人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在一片求饶声中,进来了一位戴眼镜的大夫,摘下口罩,拿了一份报告单,说:“别哭哭啼啼的,安静,安静,不会死人,你俩得的是,过去是要死人的,现在是不死人的,拖久了也会死人的,中医叫伤寒,西医叫伤寒杆菌……”

 

尾声

 

这天傍晚,凤凰桥中的妻桥突然断裂了,而令人惊奇的是断桥的部位跟夫桥相近,所幸无人伤亡。

当地一名资深的工程师当即发表看法,说夫桥之断,这笔账记在日本鬼子身上,是民族仇恨;而妻桥是自然断裂的,这桥年纪也老了。

这位工程师姓赵,我们都叫他赵工。赵工认出我爱写新闻报道的身份,跟他乡遇故人一样,说政府要出资修复双桥,凤凰桥是国家级历史保护文物嘛。他似乎很健谈,对这座桥有满肚子的学问,不吐不快。

关于妻桥之断,在我们小城民间又形成多种新的传说。但我从一位目击中了解到:一只飞鸟站到一个桥石栏上,这节桥梁突然断开了,那鸟快掉到水面时,往上腾飞,惊惶而去。这位目击者还为断桥之事写成一首诗史式的长诗,有一千多行,从南宋建夫桥起始。我从这位诗人的博客上看了,诗中没有写到本篇故事中的事。我侄子跟珠珠的事在医院医护人员中有了一小部分流传,更多的内详外人不知,他们顶多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算不了什么,一阵风似的过了。这年头报纸社会版每天登的风流韵事和烧抢杀奸,比这生猛多了。而我对这起事件知根知底,作为业余小说家,我也常常感叹:现实要比小说精彩多了。所以,我还是忠实于这事件的始末。接着说吧——

凤凰桥双桥已断,好比凤凰断了双翅,过桥的行人只好绕道到凤凰二桥,即1987年造的水泥桥,又称二号桥。

过了半年光景,凤凰双桥的断桥处已合拢复原,但夫桥仍不向行人开放,仅作观览用途。

春色已深,逢五一长假,我从桃红柳绿掩映的凤凰公园来到妻桥新修处。看到阿满和阿秀牵着女儿喜羊从桥东走来,另一家三口从桥西走来,是幺娃子和珠珠,手牵着九岁模样的儿子。两家合在一起。幺娃子跟我说,他一家明天回四川老家了,不想出来了,就种种地、养养猪,好好过过小日子。珠珠让我们叫他真名——三妹,说她哥哥定在大年初八结婚。到时候,仓满一家,还有小叔,都来四川喝喜酒。

在桥中心,这两家六口第一次走到了一起,亲热得像一门多年未相往来的远房亲戚。

阿秀跟三妹说,多亏有了你。

阿满递了一根烟给幺娃子说,空了回水洋看看凤凰桥,就住他家。

在我看来,经过这起事件后,两家的关系反倒融洽了。这种结局既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

妻桥上,有几位戴安全帽的工作人员,正在拿仪器和标尺作测量。赵工跟我说,大记者,明天要举行竣工剪彩仪式,县委书记县长都来,修复工程提前了五十八天哇……

上头版没问题,辛苦啦!我笑呵呵地说。

我拿出相机,让这两家人合个影,算作留念。两家人都说好。

按快门时,我让六人喊“茄子”,都喊了。两家小孩喊得最起劲,还摆POSE

一对新人上妻桥拍婚纱照,新娘子穿长纱裙,随风撩动,新郎穿燕尾服,像只大企鹅。梳了一根辫子的摄影师像个电影导演,旁边有一个帅哥和一个美眉各拿着一张反光板朝向新人,看上去像拍电影似的。这对新人似乎还不能完全进入角色,表情动作有点夸张,摄影师作示范,诲人不倦似的。

赵工跟上,对这对新人作进一步启发:凤凰桥,最早只有一桥,叫凤桥,抗战时又造了一桥,叫凰桥,合称凤凰桥,缺了一桥都不成,好比凤凰断了一翅。这双桥,民间又叫夫妻桥……


TAG:

我来说两句

(可选)

日历

« 2024-04-28  
 123456
78910111213
14151617181920
21222324252627
282930    

数据统计

  • 访问量: 9102
  • 日志数: 14
  • 建立时间: 2009-02-23
  • 更新时间: 2009-12-19

RSS订阅

Open Tool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