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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6-05-12 03:36:03 / 个人分类:夢影斎札記


 

多年前,我曾在国际互联网上看过一段博尔赫斯演讲的视频录像。那段黑白视频有一种久违的老纪录片的味道,也不知录制于何时:一个空荡荡的讲台,一位双目失明的老人坐在一把椅子上。他面前柱着的一根拐杖,两只手交叠地搭在拐杖的抓手上,一双眼白上翻……真的,有一刹那,我恍然觉得似乎是荷马再世。他说话只是在那里说话,也不辅以手势。好像并不是在做演讲。而他的声音,——我说关键是听他的声音。我不懂西班牙语,但我喜欢他那具有磁性的嗓音和从容不迫的语调。你沉心静气地听着,似乎能听出一种语言文字里的天籁。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博大平和。一如阅读他的作品时获得的那种神秘而奇妙感觉。“自然而不失于平淡,奇崛而不失于怪异”。博尔赫斯说过:“作者最重要之处是他的语调,一本书的最重要之处是作者的声音,这个声音能打动我们。”的确,他的作品中那种独特的语调和声音,充满匪夷所思的幻想,极富智慧和性情,亦极富穿透性。委实令人迷醉。卡尔维诺曾对博尔赫斯予以极高评价,他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里说“博尔赫斯创造了一种被提升到二次方的文学,又像是得出本身平方根的文学。”

尽管博尔赫斯曾以其独特的创造震惊世界文坛,跻身文学大师之列;被认为是作家中的作家。可是他一生最为看重的还是他的阅读:“让别人去夸耀写出的书好了,我则要为我读过的书而自诩。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好作家,但我相信我是一个极好的读者;不管怎么说,我是一个敏感而心怀感激的读者。”这就是博尔赫斯。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们,要做一个好作家先得当一个好读者?当然,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没有一个称得上好作家的,不是个好读者。其实要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读者又谈何容易?

博尔赫斯天生就是个读书的种子。据说他的私人藏书就达上万册之多。这些书中有西班牙文、英文、德文、葡萄牙文、冰岛文、阿拉伯文、意第绪文等文史哲、数理化以及天文、宗教等门类的书籍,可谓包罗万象,无所不有。简直就是个私人图书馆。现在我们已经无从知道渊博的博尔赫斯一生究竟读过多少书。尤其难以知道他读过多少那种鲜为人知的奇异的书籍。在《自传随笔》中,博尔赫斯只列举了他童年时阅读的一些书籍:“我读的第一本小说是《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接下来是《艰苦岁月》和《镀金时代》。我还读过马里亚特上尉的书、威尔斯的《月球上的第一批人》、爱伦·坡、朗费罗诗集、《金银岛》、狄更斯。《堂·吉诃德》、《汤姆·布朗的学校生活》、《格林童话》、刘易斯·卡罗尔、《弗登特·格林先生历险记》(该书现已为世人所淡忘)、伯顿的《一千零一夜》”。后来他在《私人藏书》序言里说“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的脑中会有一套浩繁的藏书形成,那是由曾经让我们爱不释手并且极想与人分享的书和文字组成的。”显然他在《私人藏书》里罗列的那些书目,也仅仅是他一生所读书籍中极小的一部分。按他自己的说法,这套由不同类型的书汇成的丛书只是出自他个人的偏好罢了。其实他读过的那些书籍又不断地在他脑子里无限繁殖,以致形成了一套浩繁的藏书。因此,他真正读过多少书已经变得虚虚实实难以想象了。“所有博尔赫斯的批评家都常常指出,他的每一个文本,都通过援引来自某个想象或真实的图书馆的书籍,而加倍扩大或多倍扩大其空间。这些被援引的书籍,要么是古典的,要么是不为人知的,要么根本就是杜撰。”所以他能颇为自信地说自己是个“极好的读者”绝非凭空自诩。库切说:“博尔赫斯常把自己表现得像个西方的局外人。所以,博尔赫斯得以从容自如地对西方文化加以批判和革新。(事实上,我们完全可以补充一句说,博尔赫斯正是从容出入汗牛充栋的西方典籍,并旁征博引以成就自己的著作。)

博尔赫斯一生还有个特殊的阅读嗜好,那就是阅读字典和百科全书。要说这也是具有家族的渊源的。博尔赫斯曾回忆说,他从小就在父亲的书柜里看到《钱伯斯百科全书》和《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上的铜板插图。于是在祖母范妮·哈斯拉姆的引导下,他竟养成了阅读字典和百科全书的习惯,并迷醉于它那包罗万象的世界里。博尔赫斯在出任国立图书馆馆长之前,就是该馆一位很特殊的读者。因为他经常去那里为的是只读一本书,——《不列颠百科全书》。他在获得文学奖之后,首先想到的是买一部第十一版的《不列颠百科全书》。真是情有独钟。他说:“我们要在书本上多下功夫,我总是设法阅读第一遍之后再读第二遍,我认为重读比初读还重要,当然为了重读必须初读。我就是这样崇拜书的。”是的,比如他最喜爱的《神曲》,他就不止一次地读过西班牙文、英文、意大利文等多种版本。“我认为读书是一种幸福,另一种稍少一点的幸福是写诗,或者叫做创作,创作就是把我们读过的东西的遗忘和回忆融为一体。”

博尔赫斯在他的作品中有不少关于书籍的论述和探讨。体现了他独特的见解和深入而广博的思考。他在一篇题为《书籍》的文章里开宗明义地说道:“在人类使用的各种工具中,最令人惊叹的无疑是书籍。其他工具都是人体的延伸。显微镜、望远镜是眼睛的延伸;电话是嗓音的延伸;我们又有了犁和剑,它们是手臂的延伸。但书籍是另一回事:书籍是记忆和想象的延伸。”在这篇文章中,他还提到爱默生关于书籍的一段话:“爱默生在那次讲座中说,图书馆是一座奇妙的珍藏室。在这座珍藏室里,人类最好的精灵都像着了魔似的在昏睡,但都期待着我们用语言来打破其沉睡。我们必须把书打开,这样,精灵们就会觉醒,他说这样,我们就能同人类产生的最优秀的分子结为伙伴,……”我们不知道博尔赫斯一生通过自己的阅读唤醒了多少人类的精灵。但我们从他的作品中可以发现,他不但以极大的热情拥抱人类广泛的遗产,而且不断地对它们予以诠释、思考,乃至颠覆;不断地将它们翻出新意,赋予新的内涵。发出他那独具魅力的声音。我们从他的著作中认识到“文学理念是一个由智力建构和管辖的世界。“我们看到了一种潜能,”看到一个以智力空间的形象和形状构成的世界,它栖居在一个由各种星宿构成的星座,这个星座遵循一个严格的图形“(卡尔维诺语)。博尔赫斯正是从浩如烟海的人类典籍中提炼抽象出世界的本质,才使我们“重新发现书籍如何至关重要地帮助我们理解自己最深刻的经验”。因此,“他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敬畏感本质上说是形而上学的,而不是宗教的,其根源在于博尔赫斯常常会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包括语言本身在内的一切意义都土崩瓦解了。……他不像爱伦·坡那样好发哥特式的歇斯底里,而能从容地回望思想的深渊“(库切语)。他的故事“几乎完全不像故事;其中一些最佳作品乔装成散文,对并不存在的国家的矫揉造作的研究和真的书籍的最冷僻的知识异想天开地混为一谈。他的创作与其说是现实的反映,不如说是对现实颠覆性的质询”。

博尔赫斯的父亲患有眼疾,视网膜脱落,后来他本人也得了这种眼病。1914年,博尔赫斯一家旅行去了瑞士,目的主要是求医。没想到因战争一家人滞留欧洲,于是只得栖居下来。孩子们接受的是法语教育。小博尔赫斯还自学了德语,并读起了叔本华。后来叔本华的思想对博尔赫斯曾产生过持久的影响,称叔本华是他的老师。学习德语使他了解了当时的表现主义诗人、画家和电影制作人,他因此还曾一度涉猎过神秘主义、思想传递、双重人格、第四维度等学术。而由于家族的遗传,他一生却视力不济。在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失明过程之后,晚年他完全是在失明中度过的。1955年,当他出任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时,不无调侃地说道:“上帝赐给我七十万册书,同时也使我失去了光明,这真是妙不可言的嘲弄。”有什么办法呢?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宿命。在他一首叫做《盲人》的诗中,感到了失明给他带来的悲哀:

 

我是朦胧的时间的囚徒,

没有黎明和黄昏,只有夜晚。

我只能用诗歌

塑造我的荒凉的世界。

 

既是“宿命”,博尔赫斯也只好“顺而受之”了。眼科大夫严禁其读书写作,他逐渐凭记忆创作,然后口授。他在《博尔赫斯口述》一书的序言里说“博尔赫斯是否曾在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命运感到过不满呢?我们猜测他会的。”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人生快乐的追求。因为人生的快乐其实是生命活动中的一种现象,表现出一种心里的和生理的状态;是人希求而喜欢经历的一段时间的感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人都可以追求属于自己的快乐。无论是身体健全的还是先天就有残疾的人。博尔赫斯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一生嗜书如命,因此他自然不会放弃从书籍上寻找快乐。1978年,他在一次关于《书籍》的演讲中说:“我始终不把自己当作盲人,我继续买书,不断地把书放满我的家。前些日子,有人赠送给我一套1966年版的《布洛克豪斯百科全书》。我感觉到了家里存放着这套书,我感到这是一种幸福。那里摆放着二十多卷书,里面有我无法阅读的哥特体字母,有我无法看见的地图和插画,但是,这部书就放在那里。我感受到了这部书包含的深情厚谊。我认为书是人们能够享受到的一种幸福。”他始终觉得被图书包围会获得一种幸福的感觉;一接近图书馆就会产生一种幸福的感受。他在一首诗里写道:

 

我心里一直在暗暗设想,

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在博尔赫斯之前,我还没有发现有哪位作家把天堂比作图书馆。他说“别人把天堂想象成花园什么的。我总觉得,被图书重重包围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想法。”当然,也只有爱书爱得刻骨铭心的他才会萌生如此美好的想法。他说过,“要是没有书籍这一工具,无法想象我的一生。书籍对于我来说,其亲密程度不亚于手和眼睛。“其实,他通过毕生的阅读和无限的幻想已经把自己汇入了一本叫做“无限的可能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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