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忘录（长诗）

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
           ——鲁迅

1. 引子：一支童谣

疯子，疯子，生生不息。
激情生活，赤脚破衣。
啐鬼吐神，一身口水。
下巴高翘，生死不急。
不服天地，老子第一。
九日生，一加一。
地当被，天当衣。
睚眦怒，处处敌。

2. 健忘国的新闻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庙里有个老和尚，正在给小和尚讲故事
讲什么故事呢？
一个关于健忘国的故事

健忘国的居民世代都患有健忘症

眼下大街小巷都在风传
一个疯子的秘史
互相交头接耳：
“你见过那个疯子吗？”

秘史来
“赏鉴这示众的盛举的人们”
（到过健忘国的鲁迅陈述其辞）
老疯子说：
“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
无可措手，这是怎样的悲哀呵”
小疯子唱着：
“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噢噢噢噢，芝麻开门，芝麻开门……
（间或召唤式朗诵）芝麻开门吧”
国民皆是看客兼听客

快，快快风传吧
请抓住最后的疯狂
在舍尖的快感中编织沉醉
是的，已经嗅到了罂粟的气味
淌血的罂粟

乐子总是新的
快过新闻传播的速度
沉睡下吧
明天的太阳照样升起，照样
围绕着你们转

只有博物馆里收藏着
一幅旧画，颜料斑驳
贮藏了所有的
省略

3. 一幅油画

一日。黄昏。旷野里
远处，天空的乌鸦
盘旋着，搜寻猎物
挽歌里的落日，以鲜血
绘制最后一幅杰作，猎杀
乌鸦。尸骨闪耀黑色
泛滥着沉寂，凡高正在
保养一把匕首，吸完最后一滴空气。耳朵
嘶叫着：“快收获下我吧”

我们即将沉睡，留下遗嘱：
“请将我们的手臂
栽成冬日里的树木”

只剩下这唯一的
流亡者
最后的流亡者

流亡者的
肖像：中年，削瘦，疲惫
头发荒芜且灰白，风化成
滩边的盐碱地
胡须长出埋下的
毒誓，干硬，暴虐，且
闭关锁国

腿下的两只图章
将举报的黑色印戳
盖满大街小巷，甚至玫瑰
嘴里含着哨子，随时
“嘘”声，对世界这幕
大戏幽默，哄下去
主角，配角，以及跑龙套者
那些人眼神笃信，如狗
对一根骨头的坚持
口中的台词
虚伪，造作，使入侵者
呕吐不止。他
脑后长有反骨，语气
决绝：“我 不 相 信”
只剩下
烧焦的幕景吧

4. 被围剿者

种蒺藜者得刺，卡住
嗓眼的刺。所有的暗器
都埋进旁观人的面孔
大智若愚，表情：木然
演员木然，观众木然
灯光木然，道具木然
空气木然
对这名
唯一的观众
（健忘国唯一未患病者）
集体围剿
异端分子是出头
的椽子
台上台下互动，将南北极
所有的冰山都贩运到
目光里，冻伤
这粒例外，脚后跟
长有反骨的人，连同
化粪池里毁掉他的
一切文字与图象，及声音

众口铄金，化腐朽
为神奇，从灰暗角落里揪出他
使坏人无处藏身
轮流批斗，然后赐予一种
美丽的喉癌给他，无法
再生产任何声音，危害
公共秩序
他想骂娘，怒火几乎
烧坏引擎，只能徒劳做功
胸腔共振，只好伸出大拇指
在纸上写下：
高，实在是高！

众人点头：
“承蒙夸奖，好人做到底
再赏赐你一杯健忘水”

外患

5. 请签下卖身契

鳏父用爱来算计他

出生一个月，其父布告：
“我郑重宣告一个伟大的生命诞生啦
鸣礼炮，奏国歌”
9岁，戒告：
“禁止戏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18岁，专制于工作：
“发展是世界的潮流”
23岁，指挥：
“不要手淫，要恋爱，事业与家庭一个都不能少”
33岁，下最后通牒：
“放下武器，举手投降，成家是唯一的出路”

他每一步
都在做选择题
而备选答案
只有一个，你是
愿意选啊，还是愿意选啊
定期发布正确答案
并请签下卖身契

请签下卖身契，掉进
连环圈套里
在社会上做良民，在单位里做良民
在朋友圈里做良民，在敌人那里做良民
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
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
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扯淡。掌握规则的人
是规则的敌人，愚弄听众，只
信奉潜规则，暗箱操作，害怕
秘诀人人皆知，遍地高手

大圈，中圈，小圈
一号圈，二号圈，三号圈
……
一一套上来，他成为
一个耍呼啦圈的卖艺把势
立地操练起来，嚯嚯嚯嚯
紧箍咒里的戏耍，身手敏捷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看似圈套是他的傀儡，其实他是圈套的傀儡
不要动，不要动
看套圈的人潇洒，又套上一个
立此存照

各种各样圈套都作用于
他的头脑
材料：规则
从出生一直到他死亡
永不变质，敲起来掷地有声
而冠冕堂皇，唯一阴暗的
只有此人，不甚光明

圈套再紧一点，圈套再紧一点
再不舒服一点，再不舒服一点
直接靠近极限吧：哪里
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打一场
没有硝烟的战争
以身体作为筹码
冷兵器，热兵器
轮番登场
他早已破釜沉舟

结果：四面楚歌
索性将脸撕得更破些，在
规则上南辕北辙
你说东，我向西
你说站住，我随便走动
背离的绝妙
在于使自己
众叛亲离

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