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诗六首）

墙上的行军水壶

钉子楔进墙壁
挂在上面的行军水壶
爬满老人斑
干瘪而悲壮
弥漫某种预期的宿命感
表针瘫痪在那里。钟表报修
板结大陆开始松动，碎裂，缓慢地
向海洋深处下沉
挂在那里，它成为电影道具
幕布结满蛛网，不时放映黑白胶片
泥泞。沼泽。火焰山。行军
草鞋。饥渴。脚上的水泡
教义空悬，清教徒的朝圣道路
如今它老了，已被荒废了
落寞地只剩下些许的碎片
碎玻璃一般扎伤全身
而羊皮卷还一直在辗转
秘密流传

2009.10.22


施暴者

逼进一条狭长的巷道里
强奸你
一而再
再而三
你已遍体鳞伤
语言开始含混不清
因为你已不洁
右手这把铁锹
掘开封冻的土地
发掘出来一团蚯蚓
铁锹不沾一粒泥土
闪着寒光

2009.11.6


蝴蝶

一朵蝴蝶钻出一个人的身体
俯视他（它）的今生
巡查他（它）的前世
同时演义他（它）的来世
介质有待于澄清
梦打开这面镜子
又收起这面镜子
他们所有人
都曾经刻舟求剑
这朵蝴蝶给予所有者消毒
这时候船已靠岸

2009.11.17


森林深处
——纪念扬·阿伦茨

我一人在森林边缘砍木柴
准备度过冬天
而你在森林里拆毁自己的小木屋
利斧下
阳光粉碎一地
影子摇摇欲坠
你的身份证已丢失
家族谱系失传，从
孤儿院里继承下来最后的遗产
——扬·阿伦茨，一个姓名而已
嘴角的笑意
泛着毒汁的光芒
胳膊抡出的力量
蓄积在你的诗里
每一个字符都是一个弃儿
为社会所不容，是
一枚枚坚果
述说矿井里的塌方事故现场
此时森林深处
正酣睡着一头黑熊
鼻息轰鸣着
它正慢慢
苏醒
而我见证了这一切

2009.11.14


1975

上市世界第一台个人电脑。成立
海洋生态系统保护区：大堡礁
第四届人大会议召开。返回式遥感卫星发射
李富春逝世。董必武逝世。蒋介石逝世。张志新被害
波尔布特访华。赫尔密特访华。杰拉尔德·福特访华
北京远郊区县，北章，一个小乡村，不足百人
村东头老张死了，66岁。村北头，李四
丢了一只老母鸡。王二麻子家的
那条母狗下了一窝狗崽
庄户人一年收成仍然贫瘠
公元1975年
11月27日凌晨，“哇”地一声
打破寂静的村庄，这名婴儿
抵抗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前面等待他的是
丧母，爬坡，与鞋窠里的沙子

2009.11.27


语言的栅栏囚禁起那只鸟

密布语言的栅栏
木制的，铁制的。新刷的
油漆，闪耀阳光的金黄，让人
晕眩，排布律令的影子
影子齐刷刷地抖动人类的手指
画地为牢。囚禁起的那只鸟飞不出来
微风中晃动吉光片羽，这就是
它的价值。有些东西
无需喊叫，一喊就变形
也无需倾诉，一说就陷入
各种陷阱。只适合发酵，发酵出
枣花味的蜂蜜。而灰色的天空
太过于虚妄，山雨欲来
却迟迟不来

2009.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