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的乡村

命中的乡村

李安平

一到年关，我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惶恐不安。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一到年关，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心好像被一根绳子拽到了故乡，人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干啥也不上心。多少年了，这种感觉也没有改变过。

我知道，我是属于乡村的，我是乡村里长大的一棵苗，脱离了泥土就浑身不自在。城里的生活虽然花里胡骚，但总觉得不瓷实，有一种貌合神离的感觉。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回乡下的老家走一遭，心里才能平静下来。

天气冷得出奇，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仿佛手一抬就能摸到一把血。满大街都是赶集的人，都是置年货的人，人流混乱不堪，臃肿不堪，身子都被膨胀的外套笼罩着，每个人的嘴里都哈着一口白气，身体像筛子筛糠一样还在不住的筛动着。冷是一种习惯，或者是一种毛病。其实啥病都是惯出来的。我是这方土地的儿子，在这里出生，在这里生长，从这里走向城市，和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喜欢这里的气息，喜欢这里的泥土，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喜欢这里的方言，喜欢这里的人，甚至还有好多我说不出的东西。当然喜欢这些东西是不需要理由的。我是一粒种子，在这里生根发芽，我想无论我被移栽到哪里，我都需要这里的泥土气息来呵护，来滋润。城市的钢筋混凝土是冷酷的，是刚性的，没有一丝温暖感。而泥土就完全不一样了，它是那样的充满温润之感，有种包容感，可以接纳一切和承载一切梦想。混凝土似乎就是一个角逐的舞台，散发着血腥和残忍，它仿佛只是一副道具，或者是一件兵器，让弱者和强者相互厮杀、相互拚斗。我诅咒过混凝土般的城市，但是我也曾一步一步地被城市的魔幻斑斓所迷惑所吞噬，我真的很矛盾，我的灵魂一半在混凝土构筑的舞台上疲惫的舞蹈着沦陷着，另一半却在眷恋着故乡的泥土的芳香。

泥土，一读到这两个字，我的浑身就不由自主的被一股清凉浇灌，醍醐灌顶般的受活。风里夹杂着泥土的腥味，亲切极了，脱胎换骨似的舒适。茫然的感觉很快就没有了。我像一粒干瘪的种子一样，忽而就散发了活力。多少年了，这种发自内心的呼唤和渴望还是那么强烈，那么迫切。

站在人流如织的街头，我的思绪飞速地转动着，此刻一切都是那么亲切，那么煽情。混浊的泪水穿过满目尘埃的面颊，莫名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一般。我真想在凛冽的寒风中大声的呼喊，妈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一口铁锅在和寒风对抗着，热腾腾的水蒸气不时的沸腾着弥漫着，一具铁质的饸饹面床子横在热乎乎的锅沿上，一个壮实的男人张开双臂不住的将压杆压下去，抬起来，把面条挤出来，能干的大嫂很有节奏的把面块不失时机的塞进去，把凉水向沸腾的滚汤中溅进去。招呼顾客的丫头手脚麻利地在方寸之内的地盘上应付着，显得游刃有余，她不慌不忙的把一碗又一碗绵长而有弹性的饸饹面送到客人的桌前，又适时地把汤碗递过来，还不失时机地扬起煤铲给锅底添一两铲渣煤。

一碗清冽的面汤足以抵御彻骨的寒风，一碗劲道的饸饹面足以缓解饥肠辘辘的阵痛，一团沸腾的热气足以唤起心底的暖意。一碗饸饹面两元钱，价格便宜的有点出格。饸饹面中除了一些简单的调料而外，没有多余的菜，食客吃的时候，一口面，一口汤，一口大蒜，吃的受实，吃的酣畅淋漓，虽不奢华，但很满足。吃完了，喝完了，一抹嘴，舒舒筋骨，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听弟弟说家乡发现了大煤矿，无数的陌生人，无数的陌生机器，无数的陌生车辆，见天在乡村间放炮、打眼、勘探。煤是顶级的无烟煤，煤层都在千米以下，厚得像城里的十几层楼房那么高。村里人都传开了，要开矿了，要采煤了，脚下的土地要热闹了，四六村子里的沟沟洼洼都让推土机把路推平了。有的人说，还有煤气哩，有石油哩。政平川里要建火力发电厂，铁路都动工了。是啊，家乡过去是穷怕了，现在也到活泛的时候了。

还有人说，采煤也不是啥好事，地下掏空了，就要地震了。对后辈儿孙一点都不好，闹不好还要背井离乡的迁移呢？

记忆中的乡村是困顿的，除了一把粮食，就没有多余的东西。外婆曾戏言，庄稼汉的日子难肠着哩，没有这一把粮食，跟叫花子有啥两样哩。听得人心里真不是滋味。那时候穷是刻在脸上的伤疤，庄稼人往人前一站就自觉低了半截，痛是划在骨头上的，一出村就抬不起头。几十年过去了，现在的日子好了，有吃的了，有穿的了，有摆设了，有闲钱了。用庄稼人的话说，把不享的福都享了，谁还巴望啥哩。现在倒好，凭空里冒出一地的煤，把人心都搅乱了，谁知道谁都想啥哩，谁知道谁都想干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