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少女失踪记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5-02-20 14:52:14 / 个人分类:小说
《美貌少女失踪记》
我始终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只是我的一场错觉。尽管我的搭档安奇,事后告诉我,那是真的,不是梦也不是什么错觉。但我仍然没办法,把这些从我的脑袋里搬出去。
那是去年夏天过去的一个晚上。
当我和安奇从名流酒吧喝了两杯出来,沿着清凉河北岸一直朝西走,绕过老城广场后面那家三等甲级医院的烂尾楼,接着再往西走上一段路,边走边谈当天上午我和安奇采访回来那篇稿子‘美貌少女失踪记’,该怎样写或者说是该从那儿下笔,不觉就走到了清凉河桥头底下那座小亭子,那座碉堡。
那阵子,我和安奇常来这座小亭子上乘凉。
那里是我和安奇创作灵感的发源地,是我和安奇取之不完用之不尽的一口地下泉。有时,我们也带着从外地找我和安奇来的气味相投的哥们儿,有时是我们当地对我和安奇的新闻报道过度着迷的女读者,每个都是我和安奇的茶墨粉丝。
那天晚上,酒精俘虏了安奇的大脑,接着又捕获了他低沉的发音器官。
他先是开口赞扬两句跟我们合作的那位该死的广告商过河拆桥,直接跟我们单位挂上了钩儿,然后又接茬褒奖起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和财务科长,那位一肩挑的合伙保险柜,长得跟水桶似的还整天搽脂抹粉:“他妈的,真恶心!”
痛快完了,他便起身给腰身下面那膨胀起来的水龙头撒欢儿去了。
我坐在那儿,抽着烟,等他回来再进一步谈谈我们那篇稿子‘美貌少女失踪记’。
这样过了一会儿,安奇突然在黑影里尖叫起来了,那嗓门儿像是被什么东西在鼻子上咬了一口。
坏事儿,我想,他可别是遭了暗算,被打劫了。
那段时间,清凉河一带接连发生了几起抢劫案,我和安奇也曾跟踪报道过,尤其是针对单个行人和莺歌恋人更是舍得下手,不但打算摸摸你口袋里好不容易积攒的无意投资,另外还顺手劫劫色。
现在的劫匪,可是没什么道义可言。
想到这儿,我赶忙扔掉烟卷儿,朝他那里跑过去,看看他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他那叫声怪吓人的。
我赶到那儿时,看见安奇只是站在一个垃圾箱前,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可是,他尖叫什么?该不是戏弄我吧?
我就戏弄他,是不是遭到抢劫又被劫了色,人财两空,才这样深更半夜大呼小叫的?桥下那些丐帮兄弟还要睡觉呢,别人辛苦了一天,可不比我们,只是拿起笔动动脑筋,那么轻松简单。
我见他没事儿,便想揶揄他两句。
安奇胆子小的出奇。
他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只管用左手捂着嘴巴,右手朝下指给我看,根本不搭我的腔。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天呀,垃圾箱上竟然挂着一条白花花的人大腿。
没错,是条人大腿,在垃圾箱上。
“你瞧!”安奇说。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拔腿就跑,我就跟在他后面也跑。
他拼命跑,我就跟在后面拼命追。
我可从来没见过他跑得这么快。
一直跑到清凉河桥上有亮灯的地方,我才歇住脚,拍拍胸口,魂儿都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跑到街灯下,安奇腿上那条白色的休闲裤被他尿湿了一大片,并且只顾玩命地跑了,拉链也没来得及拉,他下面那根武器正提溜在裤子外面透风呢。
“是真的吗?”我上气不接下气问安奇。
“你说呢,亲爷?你说呢,人大腿呀!”安奇说,“白花花的人大腿!不信,你回去再瞧瞧看。一准你就知道,你看见了什么,只要你有胆量,我都摸了。天老爷,我还没尿完呢!让我再尿一会儿吧,我还想尿呢!快告诉我,哪儿有卫生间,快点儿,不如就在这里尿吧!”
他把着他那吓得已经截流的水龙头,朝着电线杆上哗哗尿起来。一泡尿尿得稀稀拉拉,东倒西歪的。
尿完了,他说,“妈的,我怎么忘了用我的尿洗洗手呢!听说尿能辟邪呢。唉,我怎么忘了,我早就不是童子军了。”
那会儿,冲昏他脑袋的酒已经醒了一大半儿。
我比安奇的胆子大不了多少,最多就是小半瓶牛栏山。
但是,在他面前我不能露出丝毫胆怯。
在单位我总是护着他,总是挺身替他挡主编的吐沫有时是飞过来的一篇稿子。
有一次,他采访回来,写下一篇评论文章,直接影响到本市城管同志的光辉形象,在读者心中造成了不良反应,差点引起读者一哄而上,去找电视上接受采访那位城管小队长问候问候他的老娘。
眼下碰到这事儿,我更应该表现出我的胆量。不像前不久,单位派我和安奇到建筑工地帮农民工追讨工资,发挥点社会正能量。结果,当建筑工地老板从奔驰车里拽出一杆双管猎枪,朝着我俩嘿嘿笑时,我们都傻眼了。这让他在背后取笑我好一阵子,老大不光彩。
想到这事儿,我的好胜心和补偿心,就战胜了我的恐惧心。一口同声鼓励我,抬脚拐回去。
“我在这儿等着。如果顶不住你就喊我。记住,老兄,喊我呀!”安奇说。
“不用喊!”我说,“那时,恐怕你早跑得无影无踪了。跑得就像我家灵缇犬一样。但是,每次你都抓不着兔子——单位要的新闻线索。”
我跟他挥挥手,道了别,便大步流星朝那条人大腿返回去了。
说实话,越靠近那个垃圾箱,我的小腿肚,就越发突突地发抖。
远远地,那条白花花的大腿仍挂在那儿,挂在垃圾箱上。
我走上前去,炸起胆子,伸手,摸了一下。
天呀,是条人大腿!没错,安奇说的没错,是条人大腿。
我扭头就跑,这下我可比安奇那会儿跑得快多了。
一路上,那条人大腿好像一直在后面追着我。
跑到清凉河桥上的灯光下,安奇正瞪大眼睛望着我瞧呢。
“亲娘呀!”我说。
“是真的吧?呵呵,”安奇问我,“我没诳你吧?看来,你可不比我强多少。不过,也是跟我一样,遇事儿,也是个胆小鬼。”
“还笑,”我喘着气对他说,“我们惹上麻烦了,兄弟。一个大麻烦,你还有心思笑。”
“什么麻烦?”
“老兄,你我该倒霉了。你用你那不会思维的武器想想看。你刚才摸了没,那人大腿,刚才?”
“我摸了,是条大腿,人大腿。咋了?我没糊弄你,没说瞎话儿呀!”
“是呀,老弟,没错。你没说瞎话儿,也没糊弄我,那的确是条大腿。可是,你摸了。我刚才拐回去也摸了。你说说看,这会儿,我俩的指纹跑哪儿去了?”
安奇听了,一屁股坐地上,张开手掌在柏油地上噼里啪啦,拍起来。
上头灯光把他照得一头冷汗,下面他的那根武器从裤裆里又露出了头。
“他妈的,真是见鬼了!怎么找灵感还找出一条人大腿来了。亲爷,这可咋办?跑吧,回家吧,我尿裤子了。”他说。
报警,我果断处理着。
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讲明事件是一条人大腿。地点是清凉河桥头下离小亭子不远的垃圾箱上。时间不知道没有来得及看。人跑得跟兔子似的都赶上飞毛腿儿了,谁还顾得上看时间呢?当事人俩个,现在都在这儿等着呢,还有那条白花花的人大腿,不知道究竟该算谁的。反正是,警察同志,快来吧,杀人了!
我和安奇蹲在街灯下的一片亮光中,一头挥不去的雾水。
安奇原本一张美男脸,这会儿拉得像矿上的鞋底子火烧馍。
他开始不停地埋怨起来。一会埋怨今天晚上不该来清凉河,一会又埋怨自己不该去尿尿,尿脬憋烂也不该去尿尿。就算来了也不该到桥头下那座小亭子上去找什么灵感,就算尿尿也不该看见那条白花花的人大腿,就算看见那条白花花的人大腿也不该伸出贱手去摸,我更不该也跟着伸出贱手摸,留个证人也许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楚。最后再退一步。就算摸了再擦了不就得了也就当没摸。总而言之,一股脑把怨气都撒到我们不该喝酒上,撒到‘美貌少女失踪记’上,撒到来清凉河寻找创作灵感上,撒到那座小亭子上,最后是撒到我报警上。
“真他妈的!”我说,”你说,那怎么办?人死了,我们也摸了人家的人大腿,不报警行吗?”
“怎么不行?”他说,“后面还有别人,同样也可以发现那条人大腿,同样也可以报警的。说不定同样也会跟咱们一样,伸出贱手去摸一摸,说不定就把我俩的指纹给摸掉了。清凉河上不光只是我俩和那条白花花的人大腿,一定还有别人路过呢!别人也能看见那条人大腿,在垃圾箱上耷拉着,别人也会摸一摸的。贱手,呸、呸!”
他往双手上呸着吐沫。
可是那会儿,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已经报了警。
街中间,警车闪着警灯拉着警笛儿,已经开过来了。
我和安奇站起来,准备迎上前时。我提醒安奇招呼好自己下面,把他那根武器装起进裤子里吧,这会儿,亮出来也没有用。
“妈的,”安奇说,“真不会拣时候。平时怎么伺候也不行,这会儿一看见警察反而吓得硬邦邦的,自己抬起头来了。咱们不就是摸摸死人大腿吗?死的,死人的,怎么了?咱俩没杀人。也没从谁身上砍掉一条大腿来,还能咋地了?还能枪毙不成?我就不信了。”
“不枪毙,”我说,“现在都是注射和上电椅。”
“都是,你妈的!呜呜,呜呜,”他呜咽起来。
警察问我和安奇,刚才是谁报的警,谁先发现的第一现场。
安奇趴在电线杆上,只顾哭了。
我说是我。不,我说是他。接着我又说,不是他也不是我。我们哥俩喝醉酒来着。他想家想女人了,我在这儿正劝他呢,准备送他回去。他离婚了,是个缺心眼儿的家伙,是个可怜的倒霉蛋儿。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警察同志,哪儿出事儿了?
我藏下手,伸进口袋,关掉了手机。
警官就打电话,“咦,怎么关机了。说的有鼻子有眼,跟真情况样。人呢,瞎报警,不知道轻重,逮着关他两天。妈的,我正看晚间新闻里怎么收拾恐怖分子呢!”
安奇听完不再呜呜哭了,而是回头睁大一双眼皮子,直往我脸上看。
这时,旁边有一个警官在劝那警官,“逮住他再说。不过,还是去看看的好,万一不是恶作剧呢?第一现场,你知道的,将来——。”
“你们俩跟我们一起走,给我们见个证。”那警官说。
我和安奇跟在警察身后,一起往桥底下那边去。
下了桥,路过那座小亭子,安奇低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式子,不知是因为我这样做还是没能让我俩摆脱,还是因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再提到清凉河上来了。
“唉,天命难违呀。”我也暗自叹了一口气。
警察用手电筒朝四下扫着,我和安奇跟在灯光后面,嘟嘟囔囔,装作一肚子不情愿。
当灯光扫见那个垃圾箱,警察大声叫起来。
“有,妈的,还真他妈有!停住,快过来。都往这儿来,看看!”
警察的叫声可不像我和安奇,惊慌失措,而是发现案情的兴奋。
“过来,快过来!”那警官,催促着后面的伙伴,快过来。
那条大腿还在那儿,在垃圾箱上耷拉着,白花花的人大腿,灯光一照,更是渗人。
我故作惊讶,“哪儿呀?哪儿呀?妈呀,真是的!太恐怖了!吓死人了!”
警察回头对我和安奇嚷道,“俩酒鬼,知道个蛋儿。退回去,先别靠近。伙计,快过来!拿警戒带来!”
另一个警官拿来警戒带,把现场围起来了。
安奇蹲在警戒带外面,低着头,开始用一根树枝拨弄着地上的草皮。
我站在他一旁,想掏出根烟,却摸到了我的手机。
安奇站起来又蹲下又站起来,反复几次过后,终于走到警戒带前面说,“警官同志,你过来一下,过来一下。我承认,是我俩报的警。是我俩发现的人大腿,就是在这个垃圾箱上。我摸了,后来,后来他也摸了。上面有他的指纹,也有我的指纹。可是,我保证,我们没有杀人,警官同志。我们是来清凉河商量稿子‘美貌少女失踪记’的。谁知道,我尿了一泡尿就尿出一条人大腿来了。警官同志······”
“闭嘴,”警察说,“什么那是这是!什么美貌少女失踪记!还尿了一泡尿就尿出一条人大腿来!先把手机掏出来,再说。”
我能说安奇什么?
当一个人处于这种状态,当一个人处于这种惊恐的状态。
我掏出手机,递上去。
警官打开手机,找到通话记录,看到110。
他抬头斜了我和安奇两眼,接着竖起大拇指,甩了一句,“好样的,没报警?想女人了?想回家了?商量稿子美貌少女失踪记?还尿出来一条人大腿?真行,真够丰富的,胆儿也够肥的!”
安奇抱着头又蹲下去了,嗓子里又开始呜呜呜呜,鸣咽起来。
“你也蹲下!老实点儿!”警官一脸怒火,对我吼道。
我也蹲下了,挨着安奇。
这下好了,灵感没了,少女没了,犯罪感倒来了。
警察在警戒带里面忙着,我和安奇在警戒带外面蹲着。
警察在勘查现场,我和安奇在低头责备自己。
不一会儿,警戒带内,猛然响起一阵大笑。
警戒带外面,我和安奇开始一起呜呜呜,鸣咽起来了。
“你们俩进来!进来!”拿走我手机那个警官,朝我和安奇招着手。
我和安奇站起来,掀起警戒带,低头钻进去。
“到前来,到前来。还说只是摸了一下人大腿。瞧瞧,这是什么?”
他灯光一闪,我和安奇就禁不住大叫起来。
天呀,这哪儿是一条人大腿!
分明是一个光着身子、有头有脸有胳膊有腿、还有一对大乳房的完整的女人的尸体,在地上躺着。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他只是尿了一泡尿,尿了一泡尿。”我喊道。
我吓疯了,拽住警戒带,一直往清凉河里跑。
我恍惚做了一场梦。
梦见清凉河,梦见安奇,梦见‘美貌少女失踪记’见报了,梦见垃圾箱,梦见一条人大腿,梦见警车和警察,梦见一个光着身子的大乳房少女起身朝我走过来,梦见我的手机叮铃铃响了。
我憋醒了。我想找个地方尿尿。
“醒了?”安奇盯着我看。
“嗯,”我说,“我想尿尿。我们这是在哪儿?”
“医院!”
“医院?我怎么了?”
“你吓疯了。跳进了清凉河。”
“清凉河?”我说,“我只是想尿尿,带我去尿尿。”
“一个充气娃娃。我日他妈的,只是一个充气娃娃!”安奇跳起来吼道。
一个充气娃娃?
我始终认为‘美貌少女失踪记’已经完稿了。但是安奇却说,那只是一个充气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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