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拓印·东方之珠》诗若干之一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12-18 18:03:19 / 个人分类：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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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荷里活道的青花瓷店

走多长的路，穿过多少个巷口，我才会
遇到你，我心爱的青花瓷？

岁月展影遗物，长长的街，一转头，
我就见到了你，静静守候，闹市一角。

人流如蚁，为生活跑龙套，轮番上场。
而你像一个经历长途跋涉的旅人

坐在路旁，留白所有答应过我的时间，等我来
细读，你为我写下的绵绵情话……

陶土的原型，釉色渲染花青，素兰、山茶
和牡丹，秀色写意山水，鲤鱼戏清波，

身穿天青色罗裙的古代仕女，总也走不出
那一方天地，被笔锋勾勒的瓮中生涯……我的青花瓷，

是你赠我情话的万里江山，烟雨迷离，
而书写在瓶底的汉隶，古风犹在，留下了

寻找你的地址。这是一件多么珍贵的礼物，
你隐藏的秘密，窑烧千年后，依然留下

不曾冷却的线索。当我想自投罗网，
与瓶中女交换人生，你却告诉我，最美的

青花，应在尘世上色，而你留给我的
时间是：一百年，足以破译「情话词」的真品。
2009年11月
注：荷李活道（Hollywood Road）位于香港中环至上环，是香港开埠后兴建的第一条街道。「荷李活道」的名字与美国电影业的荷里活无关，却来自早年荷李活道一带的冬青树（Hollywood）。荷里活道亦是香港著名的古董街，街上有很多不同类型的古董店。

在海下湾

月色淡淡。她走出度假小屋，
像海边的浪花，深一脚，浅一脚，走进夜朦胧。
海面上，鸥鸟迟迟不归，回旋
大海明灭不定的波光，高高，低低。

这一夜，仿佛不曾在计划中。
她只是偶然路过，未及回头，错上的班车
已经开走。一顿海鲜盛宴
流落到夕阳下的小渔村，以及夜未央。

发黄的街灯下，晚归的渔人擦肩而过，
隆冬季节，隐抑涨潮的喧哗。
海风吹拂红树林，她听到，
低矮的灌木丛林里，传来鱼虾蟹不安的喘息。

低温的夜晚，回忆是迷途的港口。
加快脚步，细细辨认来时的门牌，她触摸到
骚动的记忆，钥匙转动在锈蚀的锁孔。
暮色合拢，一座宁静的渔村，被悄然打捞上岸。

巷道里有风，小楼灯光橘黄，诱惑
萤萤蛾子，扑向玻璃窗，无视带腥味的潮湿的阻挡。
她听到浪花低语，远远地，一艘小船
拖动负重的渔网，缓缓驶近看不见的海湾。
2009年11月
注：海下湾位于香港西贡北岸，又称海下。海下村面向吐露港赤门海峡。两侧均有半岛屏障的海下湾是很好的避风港。

在流水响

有时，命运是一把弯刀。流水在此
拐了一个弯后，似乎已没有什么再能改变
运气的天机。命运的航道已泛滥，
哪怕此去可能会流出幽闭的水塘，流出
深奥的藏之深湛……不为人知的源泉，
一目了然的地势，推动着水流的声音，
行走的汹涌，正以一股蛮力冲出
一片命运大河秀的格局。抽刀，
断水，截断马不停蹄的前尘往事，成就
更汹涌的奔流。那么，把命运磨成
一把弯刀吧，引颈就戮，领火焚身，
让寓言的慷慨陈词咬疼自己，充分
又全面，鳞伤遍体，如一条火光中的鱼
在严酷的蒸锅中，释放蝴蝶的响往，
飞越沧海。流水响啊，告诉我，
为什么每一次颠覆自我，其实都是波涛
反复僭越，回声应和呼声，如同溺水的弱水，
一次又一次，领受命运的溺爱，秘密交易的神恩？
2009年11月
注：流水响水塘是香港小型水库之一，位于新界北区东部的八仙岭郊野公园之内，龙山东北一带，也是军地河的主要源头。流水响水塘原是一个供农田灌溉用的小型水塘，早于清朝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编的《新安县志》已有记载：「流水响潭发源处有数石井，天造地设，深约寻丈，春夏溺如飞瀑，秋冬则淙淙细响」。

在虎地坳

如果不曾羊入虎口，她不会领悟出命运
的真相。怯弱竟也能顺水推舟，有去无还。
「天敌」高举镜子，她从破碎的尖锐中，
终于认出，其实自己就是他的「对手」！
披一身厚厚的盔甲，绵里藏针，深不可测，
柔顺地霸道，沉默地声张，以柔克刚。
命运的羔羊，蒙尘的羊毛上长出黑色符咒，
像迷宫的城墙，迷路越深，占领迷城
的版图越大；又如现象学的浮雕，圣徒的
灵魂，在纯洁的羊皮卷上，书写沙堡
的蓝图，垒砌沙漠的海市蜃楼。不可能
之于可能，犹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而此时此刻，一匹飞虎横空而出，恍若
命运冲着虚无而来，赶赴一场盟约的
森严壁垒。她想，真的必须如此吗？反抗
本性的不反抗，坚强天生的不坚强，
自我否决自我，自己革命自己。籍口来自
一匹飞虎的启示：象征一场宿命的如虎添翼。
2009年11月
注：虎地坳村（Fu Tei Au Tsuen）位于香港新界上水。

在高山剧场

起步是高山道，穿过改建后的透明玻璃之门，
一幕幕地方戏剧的历史，由此展开。
你不能说「到此一游」，无论悲、喜剧的观看之路
并无标签「此路不通」。总是在路上，回廊曲折回廊，
剧目更替剧目，演员替补演员，主歌除下面具
即成副歌，若真相的结尾乐曲提前，音乐过门后
仿佛也打开了别样人生。源于对酒神狄俄尼索斯
的崇拜，把严肃的生活酿制成悲剧的醉醺醺。
O，亲爱的埃斯库罗斯，请你告诉我，
对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而言，被爱是否意味着悲哀？
亲爱的索福克勒斯，你说，我们如何才能逃脱
俄狄浦斯的命运？欧力庇得斯，你写过
那么多女人，而你对美狄亚的同情究竟有多深？
不想这样，可以怎样？还是让我们在喜剧
的狂欢中扭转乾坤吧！O，阿里斯托芬，请问，
如果公民大会妇女是苏格拉底雕刻的欢乐三女神，
柏拉图的爱情还会不会把她们赶出理想国？O，
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些在这里上演的戏剧，
都会因海拔的提升，而提高了生活和语言的层次？
没关系，哪怕高山上没有莎士比亚塑像，他也立于
高山之巅：「全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所有红尘男女
均只是演员罢了。上场下场各有其时。每个人一生
都扮演着许多角色，从出生到死亡有七种阶段。」（《皆大欢喜》）
2009年11月
注：高山剧场（Ko Shan Theatre）是香港的一个剧场，位于九龙土瓜湾高山道公园内。高山剧场于1983年落成启用，1996年改造重建。现由康乐及文化事务署管理。

在乌鸦落阳

那是一个比落日还遥远的年代。古道，西风，
枯藤，老树。也许，她曾在这里路遇他，
在这荒远，偏僻之地，他们曾一起
目睹同一幅乌鸦落阳图，饮马小河边，看夕阳，

数着树上的乌鸦。他说，乌鸦跟落阳
本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偶尔被我们看见了，
落日就成了摆渡时间的码头，而乌鸦
是记忆的联络员，潜伏在生死场

的某个拐角路口。此去一别，迢迢路远，
一个往北，逐鹿莽莽苍原，隆冬又至，
大河上下，一片茫茫，顿失滔滔。
一个往南，纵情于幽篁丝竹，在某个

有落阳的冬日，恍惚回首遥望，那一年江边，
那一丛棠棣花。高山与流水分隔，
乌鸦并非孤鹜，再如何美不胜收，也只是
候鸟在古书上展翅飞越关山万重。

傍晚，她搭乘小巴慕名来到这里。半边落日
映照着半新不旧的现代公路和楼房。
地点，时间都对了，只是乌鸦没来。它滞留在
乌托邦的黑森林，被挡在世纪的锈色大门外。
2009年11月
注：乌鸦落阳（Wu Nga Lok Yeung）是香港新界上水的一个小巴站点。

在大风坳

大风坳是旅行者沉重的旅行包，
你甚至不能迎头赶上，或
落荒逃跑。
一阵大风，很可能吹熄我的梦想，
但不是每一场梦。
每一棵树，都是旁观者，又是啦啦队，
依靠枝节旁生的助力，
我认识到，冷眼，亦然鼓励。
脚步，乱如鼓点，
站的总不是地方，无法像
猛虎下山，胜券盈握。
只有一条虚无的线索，风绞缠着风，
我听到了鹤唳风声：
大逆不道，罔顾而行，顾左右而言它。
它，是我风中的呼唤。
我舍不得丢弃的，
虚无替我保存了风中的形象，
而我把虚无当做行李，竟然步履如风。
2009年11月
注：大风坳（英文：Windy Gap）是香港一个山坳，位于香港岛南部鹤咀半岛以北，石澳半岛以南，即打烂埕顶山（龙脊）和鹤咀山之间。石澳道途经该坳，为进出石澳的唯一行车通道。

在蝴蝶山径

蝶恋，花非花。花恋，蝶飞蝶。
当我还不是我，遇见了
非一般的你，如影子较量身影，
我不是蝴蝶，不知道你是不是花，
当蝴蝶找到灵魂，我就找到
你我的住所。此生拧不开的如意结，
长出一对翅膀，被栓在一起，对称，
扑闪于，不大于一，不小于一。
蝴蝶山也不是山，满山蝴蝶飞，
像一张张飞镖似的身份证，绑架
一封封隔世家书，恰似侠影萍踪，
无非是追捕一场人间「蝶恋花」。
当看山不是山，此身不在山外山。
2009年11月
注：蝴蝶山位于香港新界粉岭。从粉岭火车站出闸，走过火车站天桥后见对面马路山边有一上山小径，叫蝴蝶山径。

在双鱼河

无所谓你与我。欲望的源头已在途中迭化
风景，而风景是背景，原欲奔流……

欲之于欲之上，如同喻之于喻之下。
脉脉清江，流过元朗八乡、坑头大布、古洞，

至河上乡……潮平两岸，风光翳翳，
不尺素，如何传情？不咏双鱼，如何一鱼双语？

波涛交映，瞬间于命运，鱼跃的转身！
而眼前的例子，竟如盛放的芭蕉，幻影重重

的双鱼座！波连波，调停着思想闪动
的东拉西扯，矛盾，此起彼伏

于浪花的涛涛不息……之间，至于欲，
愈于深流，至于喻，逾于静水。

我与你一路踏歌而来，偶偶喁喁，仿若
书尺附双鱼。小河摇荡双语，负隅于进退之虞……
2009年11月
注：双鱼河（英文名为River Beas或Sheung Yue River）是香港新界北区梧桐河的支流，由鸡公岭及大刀屻等山溪起流经元朗八乡、坑头大布村、古洞至河上乡，在虎地坳与梧桐河汇合。

在冬天的凤园

裳凤蝶，燕凤蝶, 青斑蝶，幻紫斑蛱蝶，网丝蛱蝶……
裳，燕，青斑，幻紫，网丝……她们
穿起身世的服装，随语言舞动命运的曾经。
她们在飞。不，不再飞远了。
柔若无声的展翅，如花绸布挂上枝头，为往事定格
一个安静的起点，穿越冬天的旅程。
「每一只蝴蝶都是花的鬼魂，回来寻找它的前身。」
而在冬天的蝴蝶园，蝴蝶恋虚无的花，
仿佛自己就是枝头的花，俏立
冷风中，流连昔日的花边新闻往返。相思带蛱蝶，玉斑凤蝶，黑絹斑蝶，
蛇目褐蚬蝶，蓝点紫斑蝶，百娆灰蝶……又何须标本
更多如花似玉的词语符号，以此塑像灵魂的飞翔？
寒冷的日子，与其自缚于作茧，不如灿烂在风中……
2009年11月
注：凤园(Fung Yuen Butterfly Reserve)位于新界大埔市郊，距离大埔市中心只有2公里，是香港和亚洲区著名的赏蝶地点。

在大潭水塘

水不扬波。仿佛往事
蓄水成一泓清波本身。每次草动，
都不过是风吹命运
的多此一举。友谊，像水边草，半青不青……
蝴蝶失落于季节，翅膀迷失于翻飞，
以一袭花衣
宣布，作茧自缚，释放命运
的转机。就像没有落差，何以有爱的深渊，
没有积蓄，何以有
迷墙般的情感大坝？此刻
的大潭水塘，是大地上一枚玉石印章，
如越冬的种子长出高峡平湖，倒影
天光云影，生动于自我
原是一片天空，
青出于蓝。爱的邮包寄往天堂，已由命运盖印。
2009年11月
注：大潭水塘是一个位于香港港岛东的大潭郊野公园之内的水塘。

在紫罗兰山

是的，你不止是我，你、是、我、的。
走过紫岗桥，进入紫罗兰山，就像穿越秘密
是进入秘密的秘密的秘密通道。静谧
而寂寥的情人小屋，主人不知哪里去了。
玻璃房里，断肠草，又称钩吻草，
被青叶尖簇拥着，明晃晃的，像一支支正在亮剑
的黄金箭镞；白花丹假扮纯洁的词语，
误食后会导致呼吸系统紊乱衰竭，但磨碎后
敷用，却又能散瘀消肿。四季花彩色斑斓，散发着
令人晕眩的气息。半边莲如语言的半边脸，
诱惑爱幻想的读者，沉湎于解毒与解读……
山风飒飒，意志窈窕的山指甲花，像数不清的
殷勤的玉手，翻阅书页的注脚……山腰上，
枫香树叶暗红，是情人迟到的情书。野山茶
开到荼蘼，粉玉雕似的，铺满寂静弯曲的小路。
而大叶合欢的扁长的荚果，披着稻草人
的颜色，准备整个秋冬都守望于空中楼阁，像隐士
的一把老不出鞘的宝剑，抖擞于风的下回分解。
穿行在紫罗兰山径的悬崖栈道，望向
山脚海边，仿佛是深水湾、浅水湾
在绕山而行，自成一弯风景。星星点点的舢舨
张开五彩风帆，滑行在蓝色的波心……
沙滩上，散落的白色小屋和泊岸的舟艇混杂
在冲浪和戏水的人群的一角，落寞
一腔无名的心事……紫色的心事，如今，已长成
一座山的神秘花蕾，含苞欲放，香气隐隐，被山岚雾气
放出的黑山鸢牵引，盘旋上升……有意无意间，
由那鸟鸣幽涧的山喜鹊、相思鸟……传播着——
就像语言中的语言，如埋藏血肉里的一根肋骨！是的，
你不只是我！没有我的肋骨，你庞大的身躯
将何以直立？你的高度将如何挺拔？
你、是、我、的！正如你说的，诗，就是
那根支撑的骨头，托着心跳的隐语，欲止欲言……
2009年11月
注：紫罗兰山（Violet Hill）是香港一座山峰，位于香港岛东南部近大潭一带，海拔433米，属于大潭郊野公园的范围。

在知音琴行

越来越快了，她的脚步几乎停不下来。
每一步，都压在了秒针上，
再多一秒，伯牙就等到钟子期。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弹的时候，用手指
听世界；听的时候，用耳朵看世界。
流水流，高山高，第三度山水空间，时间

不在时间之外，春去，秋来。
有一座高山，大象无形。竹子花开，
一百年一次。风过，灿烂，没有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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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屿发布于2009-12-30 16:55:16: 身穿天青色罗裙的古代仕女，总也走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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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版主的诗常让人出乎意料的美。还要重读。

江涛发布于2009-12-31 23:21:57: 要走出镜像中的“自我”就意味着心灵的表里如一，自己对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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