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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不到站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3-07-14 20:59:18 / 个人分类:小说

在一个下雪的早晨,我的小手缓缓张开,双腿渐渐伸直,妈妈说我的生命便是那时开始展开的。她仿佛觉着有一枚雪白的天鹅蛋破裂,天空飘着金色的羽毛,而我睡眼朦胧,脸上蒙着薄薄的冰霜,虽然全身透明,柔软饱满

我还记得有这样一个故事。故事是说,有一个在下雪天出生的孩子因为那年天气太冷,刚出生就死掉了。不过有人说那个孩子没死,只不过被人抱走,带到别的地方去了。妈妈告诉我,那孩子跟我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就在医院的同一个病房里,可惜就在那样一个下雪天被人抱走了。

我不知道是死掉了还是抱走了,长大以后,对那样一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渐渐没有了好奇的新鲜感,那个孩子的故事就这样早早的结束了。

前几天,妈妈说,你都十八了,该独自坐一趟火车了。

我说好。于是根据她的嘱托,我带了些必需品,拿了我最爱的青铜钟表,虽然它不会走,还有一块硬币和若干报纸。

我问爸爸,要去哪里。

爸爸说,随便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说完,他呵呵地拍着我的头,说我长大了。

于是根据他的提示,我草草的画了张地图,并且顺手把钟表拧了好几圈儿,定了个时。

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我竟然能找到车站。好像是从家出门向左拐四个弯,横穿三条热闹的老街,再过两条马路就到了最南边的一个十字路口。这个十字路口很奇怪,向西是飞机场,向东是公共汽车站,北边是火车站,南边是码头。有生以来,我第一次知道——小城是在一个半岛上。

路上我遇到卖报纸的老爷爷,我一直在他那儿买报。他带着大眼镜,笑呵呵地说祝我好运;邻居王叔家的小孩——阿花和阿虎在鱼摊边看人家杀鱼,还背着书包,估计又忘去学校了;二宝在路边的电话亭下睡着了,我过去拍了拍它的头,让它快回家去。它伸了伸爪子,不情愿地喵了几声,耷拉着眼,就走了。

我穿过马路,来到这个十字路口。我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走了多长的路,只知道背带从肩上滑下来五次,汗擦了三遍,还有出门时头顶的太阳此时偏到了左边,像个黄橙橙的蛋黄。然后,我就站在了——港口前。

远远地,有海水的潮湿气息在我鼻尖环绕,咸咸的。我看见飞鸟在碧蓝的海面上翩飞,船帆在舞动,鱼虾在跳跃。我听见潮水的歌声,汽笛的高音,金属甲板的笑声。还有无数的桅杆像利剑一样插在海面,航轮吐着浓黑的烟雾,渔网鳞光闪闪。

但我不能去那里,我想起了妈妈的嘱咐,发现右边就是火车的售票站。于是我收了收背带,没有犹豫就走了过去。售票处人很少,一位穿着灰蓝色制服的胖阿姨左手撑脸,右手机械地拍着一台吐牌子的机器。

我学着前面的大叔,往桌子左边的铁皮箱子里投了一个硬币,不同的是大叔投了三个,我只投了一个。“啪”的一声,我竟然得到了一张号码牌,上面的数字是18。那位阿姨给我拍完后,就扔出个牌子,上面写着:票已售完。

我坐上列车,是最后面的一个车厢,。我意外地忘记了列车开向那个方向,不过,当看见窗外的夕阳,我确定这是南北方向。

我目色平静,神态安详,像个老人。我能听到有几个大人在大声的笑,有孩子大声地哭,我看见有个大人抓着另一个人的领子,挥舞拳脚;我看见有对双胞胎兄弟蹬打对方,气势汹汹。同时,我也看见有大人扭着腰,搔首弄姿,有孩子嗲声连连,笑得很不好看。而我目色平静,神态安详,像个老人一样看着他们,那不过是一台电视机,不过是一些电视剧和广告。然而此刻,我想欢歌,我想跳舞,我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冲动。

在我鼻尖的海水气息慢慢消失,我又嗅到生生的花香,热风,大树和雪花的味道,车厢外好像是四季一样在变化。按照地理课本上讲的有地域的转移,普遍有时间的转移。因此,我在时间和空间上是矛盾的,分不清。

那天地理老师上课点我的名字,要我画世界洋流的分布。面对黑板上那一张我至今不怎么记得的星球地图,我听到一种嘲笑,以及背后传来的失望的叹息声。我拿着粉笔,背对所有人,望着洞大的黑板,呆呆地画不出一条线来。至今我仍觉得,那是对我人生最大的否定,尤其是在说了那个叫做“世界”的名词后,我更加白痴。我告诉地理老师说我拼不出世界来,可能我是想表达我不会,但我大脑语言功能区有些萎缩,觉着那像玩过的拼图,就直直地冒了这么一句。老师给了我个白眼,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自此以后,地理课我只学会了一句话:我不会。

然而,我的生物老师告诉过我,人是这个星球最智慧的物种,天文老师又说地球是宇宙中最孤独的星球,我忽然感受到这种智慧的孤独感,人们的脸上好像写满了这种遗传。你看,那边一位盲人,他不停地翻着白眼,不过他拉的二胡很好听,我觉着独一无二。他没有人赞赏,我也没有人赞赏,不过我不翻白眼,只翻黑眼。

我拿出报纸,我自己拼裁的报纸。之所以我自己拼裁,是因为我总是这样记述我童年伟大的时刻,譬如:当我学会骑自行车时,我发现当天的报纸上报道有人骑自行车环游世界多少圈,冰箱里融化的蛋糕与南极出个大洞有关,而什么地方打仗与我藏的玩具手枪有莫名大的关系,甚至当我测量蚂蚁能背起比它自身重多少倍的东西时,某个地方竟出现了地震,于是我相信蚂蚁的累死与我并无多大关系,我抓住的知了不过是某个飞机失事掉在树上变小的,我往树洞灌水,总不见灌满,于是我证明地球上果然还是水多。这些我都与某些同时发生的事件记在报纸上,最后一份是在我升学的时候记的,是这样:在敌视与竞争的天空,枪管、炮筒朝天,我背起书包,将整个童年放弃。好像诗歌。

我似乎看了很长时间的报纸,又好像很短。车厢变暗了,我不读了。车厢好像变得更吵闹了,我更加不能读了。周围的大人在谈论着什么末日论或是什么伟大的自由,有的战战兢兢,有的大大咧咧,这都与我无关,。而小孩们则自由得多,来回的窜,当然也与我无关。我只关心列车的速度,关心窗外的四季,关心花香和阳光。列车速度很快,花香,雪花的气息都没有了。不过,窗户上流出金色的河流,太阳静止在远方的山谷,星光隐然,一切分外静好。

然而天边的落日忽然在我眼前坠下,太阳消失,河流消失,星光消失,列车也不见了。我突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我有些发懵,但我张不开口,。睁不开眼。我在无边的黑暗里,听见孩子的哭声,钟表在滴答,大人窃窃私语……我仿佛掉在了真空的宇宙,可是我多么希望如此。然而打火机在黑暗中咝咝地响着,发着闪电一样的光,于是有大人说这是停电,我也遗憾地以为是。然而时间过去好久,也没有服务人员来说明情况。打火机终于不亮了,我有些庆幸这不是停电,人们也开始骚动了,开始疯狂的谈论末日,一种悲观的气氛开始蔓延。然而却又突然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中去,在我还以为人们只是累了的时候,忽然更大的欢呼如潮水般涌入,呛得我不知所以。原来,在末日这天,人们都希望世界可以毁得好看些……可笑的是,在庆祝的同时,窗外的月亮突然出现了,皎洁而清晰,天上星光满天,一切安然。因为列车不过是进了条隧道而已,很长很长的隧道而已。

人们安静了下来,又回到了智慧的孤独感之前的样子。我也笑不出来,因为我也被骗了,我完全没有意识会被骗,不过我的意识是在我的眼眨毛上,我看得见却又看不见,它近的贴切,远得渺茫,虽然大多数时候是会忘了看见,但它仍然维护真实。真实就是那个月亮,不偏不倚,就在那里,即使偶尔消失,我也知道在我的头顶之上,眼光之外还是有个月亮的。

呵呵,我笑了出来。这似乎是某个伟大的论断。我好像一个哲学家,不过我的的确确曾疯狂地迷恋过哲学。我和我的化学老师曾有过一次不俗的谈话。虽然他说的什么主义宗教我都不懂,但在我们思想的头颅碰撞地天花乱坠的时候,我突发灵感说了句:我们追求目的,却在目的之中。他当时惊异万分,以为我是个天才,我也真拿自己当天才,每日每夜地记录些杂七杂八的句子,不过都没有那句精妙。仔细想想,也是,一位教化学的能有多少哲学细胞啊。但我却记住了它的玄奥高深,不过我的哲学委实不能解决停电的问题,对末日到是挺适合的。

车上渐渐起了鼾声,我也有些瞌睡,但我仍能睁着眼睛。我好像不累,但又能一下子睡到天昏地暗。于是我就数星星。

列车的窗子外,划过去许多流星,“一颗,两颗,三颗……”我喃喃地念着。列车像黑色的狸猫,两眼突突地冒着光,奔驰在月光下广阔的平野上。流星划过车窗,车顶,平原,坠落在远方的山脉上。我望着,又害怕黑色的夜漆涂上我的手指,透过玻璃,闪烁的星星溅出美丽的火花,跟着风一起在跳舞……

就这样,我睁着眼看到了日出。我没有睡着儿,但又觉着自己睡了好长时间。

我贴近窗户,想知道白天与黑夜的差别。我的脸紧贴玻璃,去侧看东边的日出。远方的楼顶被白气烘在蒸笼里,层层的白磷翻动着耀眼的亮光,白色的浪花不停地向东泼打。我看到那里有人在搭起衣服,有船下海,有帆布撑起,有航轮吐着浓黑的烟雾。

列车行驶在一座桥上,桥下是瀑布,白花花的水流流入大海。此刻我想欢歌,我想跳舞,因为我闻到了海潮的气息,因为我看到远方有座小岛。我一直梦想有座孤岛,在蓝色的洪流中,用工具崛起我的金色城堡。日昏月暗,星光斗转,我就在上面生活。我还希望能得到一些昨天扔掉的破碎贝壳,或是明天就要老去的珊瑚树,只是因为那里是无边无际洪海中的一片孤独荒岛,我要在珊瑚、贝壳上刻上诗,刻上歌,好让生命以永恒的方式流浪,好让每天的黎明都能欢歌,好让来到这里的每一只鱼虾都跳舞。

然而我此刻却是在列车上,我不能欢歌,不能跳舞。我又想起妈妈的嘱咐,于是我只能闻见花香,看到阳光。于是我把报纸扔掉,一张张的扔掉,我让它们代我去那座小岛。而且我是不能留下它们的,它们很重要,它们是原始年代里梦想的遗留。然而我又不能带走,带走了,就开始没有了。就像眼睛看见了阳光,鼻子嗅到了花香,我都不能带走,眼睛闭上了,鼻子塞住了,就开始没有了。它们是属于海上的岛。

就这样,我以这样的方式对自己的梦想做了祭奠。列车还在铁轨上运行,我满含热泪,快乐却不悲伤。我的感觉就像一个老人,目色平静,神态安详,可是我却拥有巨大的快感,就像手指间捻灭的烟星火花,空气中浪水淹没的泡沫,玻璃与夕阳邂逅后那一抹长长的血红色,明亮清晰,但又团团安静,浓浓热烈……

车上的铃钟敲响了,我的青铜钟表也响了,我记着它是不走针的。我下了车。我的背包空了。我走到了那个十字路口,穿过两条马路,三条老街,路上二宝还在电话亭下睡觉,阿花、阿虎还在那儿看人家杀鱼,王爷爷跟我打了个招呼,我买了份报纸。我又回来了,我没有拐弯就回到了家。

爸爸妈妈给我过生日。妈妈说,你都十八了,该独自坐一趟火车了。我说好。

我突然想起那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孩,他在哪里?

在一个下雪的早晨,我的小手缓缓张开,双腿渐渐伸直,妈妈说我的生命便是那时开始展开的。那时她仿佛觉着有一枚雪白的天鹅蛋破裂,天空飘着金色的羽毛,而我睡眼朦胧,脸上蒙着薄薄的冰霜,虽然全身透明,柔软饱满但没有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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