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Walk in the Woods” （15）

今天早晨，妻子对我说：“梅还真会买东西，这次她带来的凤梨酥特别好吃。”我应道：“是吗？你的得意门生呗。”

去达拉斯前，妻子就知道我不可能不见梅。梅知道妻子喜欢中国零食，而且我们这儿中国店商品种类有限，就买了许多零食给妻子。同时，她给女儿买了一副暗绿色三叶草的耳环，给儿子买了套小磁棒积木。她是一个非常会做人的人，所以妻子一直很喜欢她；梅有时会对我说，她对我妻子一直心怀内疚。

“对了，上次你见到梅她情况怎么样？”

“还好吧。好象研究不太顺利，一篇paper刚被Science拒了。”

“有男朋友了吗？”

“不知道，好象没有。我们晚饭的时候她就一个人，我也忘了问她。”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个挺出色的演员，但今天心里有太多事实在没法进行这样的交谈，于是叉开了话：“你下午能回来吗？我三点有个会要去实验室一趟。估计那时候儿子应该睡了，我晚上可以去从芭蕾把女儿接回来。”

“好吧，我到时候回来。你注意给他量一下体温，如果今天烧还下不来明天得看医生了。”妻子也该出门送女儿了。今天儿子生病去不了学校，我们要排班在家陪他。

我上大学时家里跟绝大多数的中国家庭一样没装电话。89年6月3日那天晚上，我父母急得火急火燎，到邻居陈老师家给我们学校以及和在北京的或远或近的朋友们打了无数电话。等凌晨12点半，等我敲门进屋后，妈妈见到我就哭出声来，而爸爸的嗓子哑哑的。我惊诧地发现家里灯都亮着，同时从屋里走出来的还有体校的孙老师、陈老师，连同着浓浓的烟味。孙老师过来用双手紧握着我的手，又把我拉在胸前紧紧地拥抱了我一下。陈老师使劲地抓住我的肩，用力地晃了几下，然后象我小时候他经常做得那样，用他的大手拨弄了几下我的头，转过身对我爸说：“那我们先走了。你这两天别让他出门。”

我突然明白过来，声音一下子哽咽了：“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开枪了？”

孙老师看着我，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走到门口，又回头对我说：“你是个好孩子。没让你父母担心。过一段时间找我来打球。”

我那天没象往常那样送两位老师下楼，而是一下子冲进爸妈卧室的电视前，愣愣地听着里面那单调、冰冷、刺耳的声音。屋里灯都亮着，天尽管已经热了，屋里的窗却关得紧紧的，窗帘严严的掩着。

那是个苦涩而甜蜜的暑假，我觉得自己和父母突然那么近，那是自从认识芳以后久违了的感觉。而自己和芳的那些故事一下子变得非常遥远，我终于可以摆脱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了。

这几天我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事情会有三种可能的结局：最好的结果是梅只不过是例假晚了，出奇的晚，上帝只不过给我们个警告。但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上帝不会再给我那么多次机会了。其次是梅果然怀孕了，而我能成功地说服她打掉。最坏的结果是梅坚持着将孩子生下来，那就将是我的世界末日了。我知道自己很猥琐，但也知道自己无法无视、忘记一个自己的孩子。尤其如果梅生了个女儿的话，我只能选择告诉妻子这件事情，而凭妻子的性格，她不会和我吵闹，只会静静地跟我分手。而且无论她多恨我（和梅），她可能还会尽量在我的孩子面前为我掩饰的。但我却会不知道如何再面对这个世界。

下午的时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梅挂了个电话。我告诉梅要立刻着手的事情：首先要买个孕检试纸，然后尽快联系一个妇科医生，等约手术时间时要安排我能去的时候。梅问我什么手术。我说，对不起，真地很对不起，但你必须把它拿掉。尽管我用的是中性词“it ”，梅还是哭了起来，她说，我不能杀了他。

这正是我最害怕的，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堕胎是要下地狱的。我正用我的双手将梅推进地狱。我对梅说，我无法劝说她违背自己的信仰。但如果她真留下这个孩子，我的家庭就破裂了，我会无法面对女儿和儿子，我会选择离开这个世界。我对她说，“请原谅我的自私。”

梅哭着对我说：“但我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

Bryson 在书中谈到在宾州的感受。宾州因其丰富的煤和石油资源，是美国历史上非常早就进入工业化社会的州。而纵观其历史，你会惊人地发现中国近十年来其实正重复着美国当年走过的路――对自然资源的掠夺、对环境的破化、对资本的崇拜。也许中国也能象美国一样去自我修正？

家中，3/18/13, 11:23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