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無意的忘記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2-06-03 08:05:19

南太井蛙

 

  幾十年前初聽鄧麗君一首迷人的歌,歌名就叫《忘記他》,第一句就是﹕「忘掉他,等於忘記了一切,等於將方和向拋掉,遺失了自己。」這只是一首時代曲罷了,但黃霑寫的歌詞,却蘊含着很深的人生道理。

  人活一輩子,總不能事無巨細都記得牢牢的,終會忘記一些故人物事,甚至是學到的知識,都會漸漸交還給老師。故曾有專家研判,時下大學畢業生知識的老化淘汱週期竟然不出两年。我少兒時代夢想當大文學家,除卻瀏覽天下雜書,一度曾能背誦許多古文、唐詩宋詞,現今搜索枯腸,翻半天白眼,已背不出十首八篇矣。這証明學到的東西也是會忘記的。

  受「不打不成材」古訓影響的中國人,兒時很少沒有不挨打的。據說父母之所以打孩子,一是為他好,二是讓他長記性。我自幼頑劣不羈,故沒少挨打,因為父親總不在家中,打我的惟有母親。至今還記得被吊在天棚晾衣鐵架上挨打的情景,平時母親都是習慣一物二用,手中使的是既可去塵又可體罰的雞毛撢子。但這次卻是拿到甚麼就用甚麼打,打得我是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如今先母見背,雖不必遵制丁憂,守孝在家,但每每想起這頓打,還是只能記得其時內心那種莫名的恐慌,至於挨打的理由,卻是怎麽也記不起來了。所以這也証明皮肉之苦或許相當難受,同樣也是可以忘記的。

  那麼甚麼才是最難忘記的呢?應該是觸及一個人靈魂的某些經歷,譬如錐心蝕骨的初戀、亂世戰禍的生離死別,誠然還有名成利就的享譽等等,當人的感情与生活受到重大猛烈的衝擊与發生劇變,便會留下永不磨滅的記憶。

  一個人若是連這些都忘記了,那就真真正正忘記了一切,將方和向拋掉,遺失了自己。

  記憶是很重要的,它使我們通過回想往事,記起許多友誼、愛情以及生活的場景,檢點自省個人在往事之中的得失成敗,做過虧心事的得以懺悔,建业立功者當感不枉此生,傳奇經歷者可大話當年……真情与恩典必得永遠記住,惟仇怨与遺憾應該忘記。

  有的記憶并不僅僅属於個人,也属於民族与世界,我們常常提到歷史,从某種程度講,歷史其實就是一些已經發生并且過去了的事情。所謂歷史人物,就是见証、經歷或參與彼時彼世的人罷了,由於所處的地位与身系的勢力或手握的權力不同,這些人在歷史中的作用与影響也不同,但這不等於歷史可以因為某些人或勢力而被篡改,甚至从人類的記憶中被抹去。

米蘭‧昆德拉有句名言﹕「一個民族毀滅於當他們的記憶最初喪失時。他們的書籍、學問和歷史被毀掉。接著另外有人寫出不同的書,繪出不同式樣的學問和杜撰一種不同的歷史。」

如果說一般人有意無意選擇忘記,是因為避免惹禍的苛且偷生,這都可以原諒和理解。但那些「寫出不同的書,繪出不同式樣的學問和杜撰一種不同的歷史」的人,其實也是在制造「忘記」的人,他們正从千百個大腦中抽空理智、正義与自由的元素,塞進假造歷史的稻草,去取代寶貴的個性識見与善惡對錯,這才是最不可饒恕的罪過。

  對一些僅僅發生不足百年的歷史,甚至對發生在當下的事情,都有人總用另一種模式的文字和語言,試圖去作扭曲的解讀,甚至採取封殺掩蓋欲令眾人不知真相,這種令人遺憾的「制造忘記」之罪錯,仍然在世界甚至紐西蘭存在。

  也許有不少人仍然選擇有意無意的忘記,但仍然記得的人,應該去喚醒与强化歷史的記憶。窃以為記憶未必盡然是大聲疾呼,有時緘默似金,但絕非欲言又止或自律噤聲,有道之士的境界往往是「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有時冷眼向洋、會心向笑更勝偉論滔滔雄文萬言。就我而言,一生超然,不墮俗見,保持清醒健全的記憶,終極目的在於堅信人間有愛,世存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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