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本雅明的窗子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5-11-06 09:10:47 / 个人分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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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的是我始终离不开布拉格。我的身体像这个城市一样沉重,但人们都在诋毁我,宣布我没有身体,我只是这个沉重城市的鬼,死鬼!
    有人说死亡是一种思想,而我死在这里多久了?不,没有思想,仅仅是沉重和恐惧而矣,充其量死亡是一些意象,但没有一种死法是有思想的,(除非生被唾弃)根本就无所谓思想。我一直生存在时间深处,过去一直忙着为自己幻想不同的死法,目的既是在逃避死亡,也是在面向死亡,同样也是在逃避着生,而死本也是一种幻想,并没有太多的填充物。那时的夜晚和此时一样被月光冲洗着,我也曾渴望远离布拉格,逃到那么一个岛上去,在那里让月光冲洗我的肉体,并且躺在岛上让我繁衍我的人性。我曾想的是,人性是人离开人之后才显出来的一种性。可能这种想法太过于荒谬,然而我想到我的整个肉体都在随着岛而下沉,一种近乎完美的下沉!我终于可离开布拉格了,然而人们将我从大海深处掘出来装入四壁僵冷的车把我运回布拉格。如今人们说:
    "布拉格有思想了。"
    "因为这里埋葬着思想的尸体。"而我要说的是布拉格只有尸体,过去未来一直如此。
    不说这些了,现在更为重要的是父亲,这些年来的沉默已经消解了我们之间不少的怨恨,我们之间的矛盾远远没有我们这个种族内部的矛盾那么深。但时间使他相信我在彼得堡的朋友的确是存在的,那封结婚通知是应该发给他的,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就算是虚构出来的,也是真实的。父亲接受了,他打算改变他的口谕,改变他一直以来对我的态度和偏见。可是当我将他放在床上时,他已经全身瘫了,连动一个手指都感到费力,但某种魔力依旧在他意志上燃烧着光环。我相信父亲的确需要一个人,一个儿子在他身边,发往彼得堡的信可先搁置一段时间。此时此刻最需要的是安静,为父亲布置一个恬静的夜晚,布拉格一向是沉静的,它真的很重。可是这个夜晚,在某个地方,仿佛那是一个黑暗之沟,那里的墙都沉睡了,唯有一扇窗子醒着,不,它并不是要照亮布拉格,而是在竭力的嘶叫,那里完全是在制造噪音。我明白了,所有布拉格的不安都是源于那扇窗子的,这窗子要将布拉格唤醒,让它变成聋子,它恐惧布拉格死了。我穿过重重的街道,我必须到达那个地方,因为父亲再无法忍受这种噪音,他会在这种声音中崩溃的,而且会让我像一座在福雷伦河上的桥一样崩溃。
    凡是布拉格的人都知道这扇窗的主人是瓦尔特·本雅明,但除了人们对这个人的恐惧之外,谁也不知道这个本雅明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长什么样,有几个脑袋,吃些什么东西,是一根竿子还是一只甲虫,他倒底算不算得上是一个人,还是仅仅是一个令布拉格恐惧的符号。没有人知道他整天呆在那间屋子里做些什么,此人仿佛是一个鬼,且据说他不是布拉格本地的鬼,而是一个外地的流浪鬼,人们说这个鬼一直在欧洲流浪。可是他为什么要到布拉格?而且把自己埋在如此沉重的一栋楼里并在那里制造噪音,凭着一个鬼的身份,他居然如此肆无忌惮。周围的人们开始远离他,像一群蚂蚁恐惧一只秃鹰一般向四面扩散开去。可是我不能那样,我从不畏惧这个人,这种噪音,我没有靠近他只是因为我居住的地方远离这个房子。然而由于人群中的人们互相传递有关这个人的古怪东西,我也有些许恐惧,更多的恐惧还是来源于他使像父亲那样的人无法生活下去,而他的父权又使孩子们难于生活下去。
我亲自站到这个本雅明的窗下,灯光从一栋木楼里射出来,整个布拉格为了区别于这扇窗,所有的灯都熄灭了,谁也不愿意被混淆为这个本雅明,谁也没有勇气那样。在布拉格他已经是被众人所厌恶了,然而谁又动得了他呢,他几乎不吃也不穿,不有求于任何一个人。每天将自己关在这么一间屋子里,不知在做什么。他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鬼。当我站在他的窗下时,我感觉那里除了光,什么也没有,可能仅仅是无甚至虚无,而本雅明这个人是布拉格人神经错乱胡乱幻想出来的,他们总是会为自己的恐惧寻找理由,为它寻找一个词,再把所有的罪都压到这个词上,仿佛这个词亏欠了他们什么。但是那些噪音,在我走近时,消失了,只有一些不安而矣。屋子只是一个光的坟墓,没有别的声响。但是以前我的确是听到它的声音的,至少我和父亲在一起时是那样的。
    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石头被我扔向了那个玻璃窗,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当我将石头扔出手后,我感到像是父亲的手将石头扔出去的,更像是布拉格之手扔出去的,而似乎与我无关。起初那里没有传出来任何声音,石头像是扔到黑暗中之中,扔到无底洞中一样,我在倾听着,仿佛在倾听一座孤岛沉入大海。而我瞬间有了一种罪恶感,恐惧像蚁群爬上树。声音发出来了,像经过一个堆满杂货的无底洞,陶器,铁器被掀翻互相碰击,坠落在地。我的还滞留在空中的手开始颤抖,我不知要将它放在哪里,仿佛那是所有罪恶的证据,为什么我不将它一道扔出去呢,一直扔到布拉格的这个无底洞里!我相信一头野兽正在苏醒,它本来可能在坟墓中入睡,但现在梦被我撕破了,整个布拉格在扭动脖子,在欠身。那间屋子在喘息,夜晚在跳动,它的眼睛四处扫视。
    我是一个凶手,证据就是我的手。我必须逃离这个光怪陆离的地方,沿着布拉格的墙根,逃到这个城堡的外面去,趁现在尚无一人看到我。逃到本雅明的窗子找不到我的地方,那将是什么地方呢?当我渐渐远离布拉格,我似乎听到那苏醒的声音在四处抓扔石头的人,要将凶手处罚,火刑或者交到上帝的手中。
但我此时已经跃到了世界的另一面,我站在一条通向森林的路上,这是一片荒凉之地,在我的身后我想到父亲,也许他已整个地沉入布拉格之中。没有一个人看见我犯下的罪行,没有人在和我一起穿过夜晚,因为案发的当时,人们都已睡眠,这个世界找一个帮凶都很难,虽然大家都可能是凶手,可是承担罪责的却只有自己一人。这里夜晚有些冷,且正在形成露水。
    "你比过去瘦了太多,那时你的生活太少,我可怜的弗朗茨·卡夫卡。"在路的边上一个树桩样的事物在对我说话,我开始以为那只是一个死去的阴影,它仿佛一直据守在我们欧洲的森林之源头。这个藏在黑暗中的在守夜的家伙拖动了一下它的翅膀,整个森林被她举起,森林只是她的翅膀,阴暗而沉重。
    "我曾见过你吗,斯芬克斯?难道此时你将给我一个悲剧的断言。"
    "我只是可怜你,弗朗茨。"
    "可怜?"
    "可怜你是分流"她仿佛已经洞穿了我整个的内心,坐在那地像一个不存在之物,然而却无法忽视。
"那个你在逃避的人在找你,他的诞生一直在等候你的诞生。"
    我相信夜里一定有蜘蛛在爬,一种蜘蛛专在夜里寻找声音以及一些微小的颤抖,然后爬上去快速地捕住猎物,将其蜇昏迷,它的网一定遍布整个大地。目的只有一个:维护世界的宁静。我想斯芬克斯一定会将见到我在夜里活动的事公诸众,她要把我的罪告知给世界,尤其把此事告知本雅明。然而我又能做些什么呢?现在重要的已经不再是瓦尔特·本雅明这个人,而是斯芬克斯以及她锋利的眼神。她一直呆在此地就是为了要吃掉像我这种使世界不得安宁的人。而此时我相信世界的确是一只大蜘蛛,我们就居住在这只大蜘蛛身上,也许生活在它的体内,在它的预言之中,它唯一的特点就是黑夜。谁会被它咀嚼?也许本雅明,也许我,因为我们俩都醒了,都在这只蜘蛛的身上逃亡着像一只跳蚤。
   "我的问题是:'如何用词语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联系在一起?'"斯芬克斯一下子匍匐到我的脚跟前,她的眼睛从下向上盯着我的眼睛,追赶我软弱的眼神,并期待着我的回答,像期待一块肉。我担心的是除了我之外,本雅明也会抵达此地,这个问题我们谁能解答呢?而本雅明的死将是被我引到此地的,因为是我将他惊醒,否则他将在布拉格或者别的任何地方沉下去。现在情况不太妙,斯芬克斯开始嗅我,她的尖鼻子在我的附近滑动像在画一个又一个的圆圈,大地也被她的翅膀遮蔽了。
   我躺倒在地上,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能做什么?我仰望苍穹,似乎我在冥思,然而没有,我只是在下沉,我的肺结核和我一起一步一步缓缓地下沉像黑夜一样下降,在我的眼前飞过一根竿子,它在向我靠拢的一瞬间,我看到上面写着一个字:K。


献给弗朗茨·卡夫卡--你永活在我幻想的迷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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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凡无忧的个人空间 尘凡无忧 发布于2015-11-17 20:09:17
很棒的想象啊。文字阴郁,但是很有魔力。学习了。
朱如为的个人空间 朱如为 发布于2016-01-06 20:33:08
回2#
谢尘凡无忧来读。
有魔力?夸奖了。
南村小寺 江左遗民 发布于2016-01-25 13:11:58
记号.................
朱如为的个人空间 朱如为 发布于2016-09-11 22:04:02
许久不见商略兄来论坛了。怀念……
我来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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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 2016-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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