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

《李秦氏骂街》
李秦氏是个爱花的人
压井旁边
散种着一些不知名的花
红的、白的、蓝的
风一吹
能香半条街

李秦氏年轻时
就没了丈夫
独自种着三亩多地
起早贪黑
日积月累
在箱子底，红棉袄下面
也压了不少毛主席

买雪花膏
赶会、赶集全靠它呢
可恨天杀的
老鼠吱吱啃碎了它
李秦氏就盘腿坐在
芬芳的院子里
谁劝也不听
骂天骂地骂老鼠
捎带着
把那死去多年的老鬼
也骂了个狗血淋头

快晌午时
众人散去
她一骨碌爬起来
去地里割点韭菜
该包扁食包扁食
该包包子包包子
2012年7月5日作于邕州

《国简死了》
我初二辍学那年，随父亲
去县武装部送礼回来，听中学哥说：
国简死了，五大三粗的国简喝药死了。
那天很热，知了叫得人心慌，
像是计生办和派出所进了村，
国简从地里回来，就喝啤酒似的
喝了大半瓶农药，灌了粪没拉到卫生院
就撇下儿子和妻子，自己躲去了祖坟。
没有在场瞅见这一事件的发生，
但这并不妨碍有写诗症的我
在多年之后把国简自杀的原因总结如下：
上：前几天在烟站卖烟，
排队排了三天三夜，
却折秤十八斤，争辩时
被看秤的那个胖光头扇了一耳光；
中：那天他在地里掰了半天烟叉，
打了半天农药，转回家看见
媳妇蹲在大树下闲聊，连口热水
都没烧，他又累又饿，一气之下，
死了去逑，死了就啥也不烦了；
下：老栓家的老大国印，媳妇跟人跑了，
之后疯了，下落不明。
村里有人说在京城或者省城见过国印，
当了大官，娶了六房姨太太······
纯粹妄语，估计早冻死在哪个沟里了。
以此推断，老栓家的老三国简，
自杀之前，也已经疯了。

反正那年夏末，国简死于农药。
死后去了哪里？
六道轮回、
天空的某处、
祖坟的暗室？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阳间的事情——
他刚一入土，村里的老光棍们
就闻风而动，像啸聚梁山的好汉一样
日夜转悠在他家门前。是啊，
寡妇们有白白的屁股黑黑的毛，
怎不令干涸者痴迷！
他娘拍大腿骂街没用，
他爹磨了刀也没用，
他媳妇，那个可怜也可恨的寡妇
终于在同年腊月拖着油瓶改嫁去了邻村，
他儿子也改了姓，
也还常常回来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在村里见到时，
也同样一身土，脸脏像个花狗屁股，
跟其他孩子简直没什么两样，
没有死了爹的痕迹。
2012年6月28日作于邕州


《姑妈的宿命》
十几年前一个夏日的黄昏，
福建二炮的堂弟和郑州武警的我
先后接到了奶奶的哭诉。
姑妈秉性刚烈，在婆家并不如意，
受尽了生活的刁难。这些，
我都知道，但这次喝农药，
幸亏姑父架子车拉得飞快，
才从鬼门关抢回了姑妈。血气上涌，
十八岁的我和十六岁的堂弟
眼睛红得像是泣血的月亮，
被不详的夜风磨得更加锋利。
杀，用她们的血才能洗去
姑妈所有的磨难和委屈。
带着满满的杀机，买票、
下车、磨刀、踩点、等待夜幕降临······
夜幕降临之后，却在病房
被长辈们训了一顿，还差点挨揍。
第二天天一亮，就被五叔押着
灰溜溜的各自回了部队。
一晃就是许多年，
今年春节串门子时，看见了
姑妈的皱纹多于往事、
表弟上初三、
大表妹上小学、
小表妹上幼儿园、
姑父忙时务农，闲时务工，
已经盖了一座四间两层的新房，
里外粉刷，一家子住在里面
一点也没有不幸的迹象——
我突然被一种五味杂陈的
怪异而尖锐的感觉
击中了正缓缓冷漠的魂魄，
差点当场流下泪来。
2012年7月2——4日作于邕州

《炸鱼的表叔》
三姑奶家的老四，我的表叔
擅长于在冬夜里不睡，去河里炸鱼。
左手火雷管，右手打火机，一点
一抛，一声吓死河神的巨响之后，
就可以像在往事里捞取诗句那样
捞起一条条昏了过去的活鱼。
整个过程洗练、自然，仿佛是
一门失传的手艺，可惜认可的人
不多。因此，表叔经常卖了鱼
就去镇北面的剃头铺里，找洗头的
柳寡妇腻歪好长时间。再接着炸鱼。
2012年7月4日作于邕州

《狗腿时代》
大雪卷北风之后
我和许叔一起撵兔子
许叔跑的那叫一个快呀
比李帅家的藏獒和李辉家的牧羊犬加起来还快
甚至把看守武警出身的我
都甩出了好几丈远
唉，不得不服
在省城摆地摊
确实他妈的锻炼人
这让“强身健体，保家卫国”的我
有点无地自容
2012年7月5日作于邕州

《月白》
月姨穿着月白色的衬衫，
拉着架子车在二虎桥卖过甘蔗，
还跑近二十里地，在马原市场
卖过自己舍不得吃的番茄、白菜、
萝卜和豆角。那件的确良衬衫
反复洗晒之后，如丝绸一样贴身，
衬得月姨分外的朴实动人。

这衣服是他送的，进京上大学的前夜，
月光白如古老而又年轻的爱情。
“只有他才有这样的眼力价！”
月姨肩膀宽阔，为了他的学业
干起活来比母马还要矫健。
丝毫没有认识到：这是一把
诛心的刀，枯井般荒凉。

结局自然是时过境迁，
所谓的差距不断拉大。
最终，
月姨成为那个读书人
回忆里关于乡村的装饰品，
有土腥气，
怎么也散不了的土腥气，
月白色的土腥气。
2012年7月8日作于邕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