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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没有小蜜
东 西

米金德穿着一件白净的短袖衬衣,低头站在普超的办公桌前说,我只不过是伸手在小元的胸前比划了一下,就像这样比划了一下。米金德举起右手,五根蒜白一样的手指做出一个碗状,倒扣在自己的胸膛就像倒扣在小元的胸膛那样比划了一下,然后偷眼看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普超。普超直着脖子,板着一副冻猪肉一样的脸盯着米金德。米金德感觉到一股冷气迎面扑来,于是迅速地低下头,说她想得挺美,她说我碰了她,我根本就没碰她。你也知道我跟她不是没有开过玩笑,怎么这次就当真了?如果你相信她的鬼话,我可就冤死了。

普超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笑,拿起一支铅笔敲打着桌上的一大摞文件说,知道这在外国算怎么回事吗?米金德摇摇头说,这能算什么呢?普超说这要是在国外,就是性骚扰,可以给你定罪的。米金德抬起那张委屈的脸说,可是我并没有碰到她。普超说如果你没碰到她,她怎么会告你?人家还是一个姑娘,如果你没碰她,她会告你吗?她难道就不要名声了吗?米金德说可是……还没等米金德“可是”完,普超就把手上的铅笔重重地摔到桌上说,你就不要可是了,有本事你到外面去找,干吗要调戏自己的同事?米金德急得张大了嘴巴,说我是乌龟王八,如果我调戏她的话。普超的身子往后一靠跷起二郎腿,说你就不要狡辩了,我可不喜欢跟我顶嘴的部下。

米金德的脑袋像是被棍子敲了一下轰轰地响着,甚至还有一点火冒金星。他的双腿不自觉地摇摆起来,声音慢慢地调低。他说你让我不说,我就不说,但是我真的没有碰她。普超被米金德说得有点烦了,搁在扶手上的巴掌一撑呼地站起来,拉开架式准备跟米金德发火。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普超和米金德同时扭头看着门口,他们看见小元站在哪里,像是要把什么事情带进来。米金德对着小元像死鱼那样翻一个白眼,扭头看着普超。普超脸上的怒火在小元的注视下跑得一干二净,甚至还出现了漫无边际的微笑。但是他似乎意识到了米金德的存在,把刚刚露出来的正在向四周扩散的微笑强行地收回去,就像把刚刚借出去的钱收回去那样。

普超对着门外的小元招手说,你来得正好。米金德对普超说,既然小元来了,你是不是可以问问她,我到底碰没碰她的胸口?小元走进来,目光在两个男人的脸上打扫一遍,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普超没有理会小元,提高嗓门对米金德说你碰了。米金德说你能不能让小元自己说?普超说干吗要她自己说?我说就等于她说。我说你碰了你就碰了。米金德无奈地低下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普超坐回椅子里,说看来你还不太服气,小元你跟他说吧。小元故作惊讶地说,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普超拉过小元,让她坐到自己的膝盖上,双手把她搂住。小元缩了缩脖子,嘻嘻地笑着。普超把嘴巴凑到小元的耳朵上说,你说,他到底碰没碰你?小元说,碰了。

米金德的脸唰地惨白,脑袋又轰地炸开。他怎么也想不到小元会在大白天里说假话,他更想不到小元竟是普超的小蜜。既然他们是这种关系,那我还有什么话可说?米金德顿时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有水抬着浮了起来,就像宇航员那样浮了起来。他一抬脚,身子轻飘飘地转过去。在米金德转过去的一瞬间,普超发现了他脸部的细微变化,那是一种不服气的表情。普超对着米金德的背影说,米金德,就这么回事,不要想不通。你都看到了,小元是我的朋友,今后你对她不要太过分。米金德不用回头就想象得出普超搂着小元的那副得意嘴脸。他恨透了普超那种居高临下得意洋洋的腔调快步朝门口走去,但是就在他快要跨出门口的瞬间,身后响起了普超和小元的哼哼声。这种发情的声音使米金德不得不回头看着他们。他看见小元像一个孩子被普超紧紧搂着,他们的嘴咬在一起。米金德突然感到脊背一阵发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轻声地说,我什么也没看见,即使我看见了我什么也不会说。

说完,米金德跑下楼梯。

米金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到他差不多坐了十年的那张破椅子上。那张椅子在他坐下来的时候很不争气地摇晃起来,还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这种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十分嘹亮,所有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只有坐在他对面的朱子良,对他的椅子声无动于衷。因为他正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盯着他手上那只从来都没响过的呼机拍打着,似乎是要从那上面拍出一条让他振奋的消息。

同事们怪异的目光把米金德的脸都看红了。米金德竭力控制住椅子的响声,但是他愈想控制椅子就响得愈厉害。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像装了发动机那样颤抖不已,而且连牙齿也像搁在雪地里那样格格地敲打着。米金德想今天我是怎么了?他正这么想着,一个声音从办公室的角落砸到他的头上:老米,你安静一点好不好?这个声音在米金德的身上加了一把火,使他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他抬头对着角落歉意地一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有点不舒服,但很快就会好的,给我几分钟,我就会安静下来,很快就会安静下来。米金德絮絮叨叨地,说话的声音愈来愈轻,但是他的椅子却愈来愈响,就连朱子良也被他的声音弄得心神不安。

朱子良把头从呼机上抬起来,脱下老花眼镜,眯起他的小眼睛看着米金德说,小米,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要不要到医院去看看?米金德摇摇头轻声地说,没事,待一会就好了。朱子良说那你站起来试试,只要你的屁股离开椅子,它就没办法响了。米金德双手撑住桌子站起来,椅子的响声消失了,但是他的身子却抖得更厉害,仿佛再这样抖下去他的身子也会发出响声似的。有人建议老朱,你还是带他到医务室去看看吧,你看他的脸,白得都像一张纸了。在大家的怂恿下,朱子良很勇敢地站起来,把手里的那个呼机别到腰带上,扶着米金德走出办公室。

走出办公室,米金德找一张石凳坐下。朱子良说你怎么不走了?米金德说老朱,你都快退休的人了,我怎么好意思让你扶着我走。朱子良说这有什么?谁敢保证自己不生病?米金德说我没生病,我只是感到有点冷。朱子良说大热天的感到冷那不就是病吗?米金德说你让我坐一会吧,坐一会我就好了。朱子良说你真的没事吗?米金德说没事。朱子良伸手在米金德的额头上摸了一把说,那你先坐一会吧,我得弄弄我的这个呼机。

朱子良坐到米金德的旁边,把别在腰带上的那个呼机拿出来继续拍打着。米金德慢慢地平静下来,血色回到他的脸上。他说老朱,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朱子良停止对呼机的拍打,好奇地看着米金德问,什么秘密?米金德说我不敢说,除非你向我发誓。朱子良说连克林顿都没什么秘密了,你还有什么大不了的秘密?米金德说这绝对是一个秘密,说出来可不得了。朱子良说那你说出来听听。米金德摇摇头说,我怕你会说出去。朱子良说我发誓,如果我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就让车撞死。米金德说老朱,你怎么发这样的毒誓?万一你漏嘴我可负不起责任。朱子良说怎么会让你负责任?我不说出去不就得了。米金德说你会说出去的,这个秘密除了我谁都会说出去。朱子良说小米,你就那么不相信我?米金德说老朱,我不说给你听是为了你好,有时候知道得越多人越累,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朱子良举起手里的呼机说,小米,如果你不相信我,那我先说一个秘密给你听。听完我的秘密,你再把你的秘密告诉我。米金德说你的什么秘密都不会超过我的这个秘密。朱子良笑了一下说,那不一定,知道这几天我为什么不停地摆弄这个呼机吗?米金德说不知道。朱子良说我跟一个女人好上了,她答应这几天呼我,直到现在她都还没呼我,所以我一直担心是不是我的呼机出了毛病?米金德的眼珠子被朱子良的这个秘密撑得快要爆裂了,他惊讶地看着朱子良,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来,老朱,你有外遇了?朱子良点点头。米金德说老朱,你怎么就有外遇了?朱子良说我怎么就不能有外遇了?

这时朱子良手里的呼机突然狂声大作。他看一眼呼机,飞快地从石凳上跳起来喊道,小米,是她的传呼,她呼我了。米金德看见朱子良满嘴巴的笑声,他笑着跑进办公室去复机。他一边跑手里的呼机还一边响。

米金德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发现自己的身子已不再发抖。这时他感到肚子里憋着的那个秘密像火一样烧起来,他想我得找个人说说。他抬头看看办公室的门口,朱子良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四周一个人也没有。米金德从石凳上站起来走进车棚,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一出院门,他就像踩什么仇人那样拼命地踩着他那辆破烂不堪的自行车上了马路,车子在他的脚下飞了起来,他的额头上很快出了一层汗珠。但是他一心只想找个人说说,根本顾不上抹一下额头上的汗。他的车子从一辆又一辆自行车旁边飞过,穿过东城区,绕过朝阳门,来到一座大厦前,一口气跑上三楼,冲到一个大办公室门前,对着里面叫了一声:赵然。

办公室里的人全都抬起头,他们看见米金德的衬衣已经湿透,头发上挂着豆子一样大的晶莹剔透的汗珠。他的脖子梗着,胸腔起伏着,嘴巴开合着,像是离开水的鱼,想说什么但又卡在脖子里说不出来。赵然紧张地跑到门边说,出什么事了?米金德把赵然拉到走廊上,伸了伸脖子很神秘地说,我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赵然说你看见什么了?米金德说我看见普超了。赵然说普超?不就是你们单位的那个头吗?米金德点点头。赵然说你不是天天都看见他吗?米金德说我不是看见他,我是看见他有小蜜了。赵然说你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米金德说我再不说出来,肚子就要爆炸了。赵然说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你真是无聊透顶。米金德说关键是他们就在办公室里,就当着的面我亲嘴。赵然说他就不怕你说出去?米金德说所以我就跑过来跟你说了。赵然说跟我说有什么用?你要跟你们单位的人说。米金德说我差一点就说了,如果朱子良的呼机不响,我就说出来了。后来我一想当时幸好没说,要不然他会怪罪我的,那我在单位就没法混下去了。赵然说那你还说它干吗?你就只当没看见,这年头男人有一个把小蜜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米金德说你也这么认为?赵然说难道不是吗?米金德说可是有很多男人都没有。赵然笑笑,说那都是一些像你一样没有本事的男人。米金德说原来你也这么认为,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赵然说我是开玩笑呢,你真是无聊,没事就早点回家,路上小心。

赵然说着转身走向办公室。米金德尾随她走了几步,说也许他就知道我不敢说,才敢当着我的面跟他的小蜜亲嘴。赵然说算你还有自知之明,你以为这是什么伟大光荣的事情吗?他这是看不起你,量你不敢说他,根本没把你当回事。米金德恨铁不成钢地在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说他妈个巴子的,不就有个小蜜吗,怎么就那么看不起人。

不知道是不是炎热的天气作怪,反正自从米金德看见普超的那一幕之后,他就一直躁动不安,觉得普超在欺负他,心理一直都不平衡。他突然想去见一个人,但是他的手头没多少钱。他的生活一直都是赵然安排着,所以他基本不知道赵然把钱放在什么地方。赵然还没下班,米金德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找钱。他打开赵然专用的那个柜子,里面除了化妆品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他拉开衣柜,把赵然那些挂着的衣服的口袋全掏了一遍,还是没找着他要找的东西。他想她会把那东西藏在哪里?他的目光落在书柜上,心里掠过一丝窃喜。他打开书柜,翻开赵然经常看的那些书,翻一本丢一本,很快沙发和地板上堆满了他翻过的零乱的书籍。

下班后的赵然突然推门进来,米金德被推门声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缩缩脖子。赵然的目光落在米金德的脸上。米金德感到她已经把自己看穿了。米金德说你把存折放在哪里?赵然说你找存折干吗?米金德说我的一个同学病了,我去看看。赵然说你别把书弄乱了,钱怎么会放在书柜里。赵然换了鞋走进卧室,从里面拿出一本存折递给米金德,说家里没钱,你自己拿存折去取吧。米金德接过存折,说那我走了。赵然说你走吧。米金德走出家门,赵然把那些散落的书一本一本地放回书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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