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ft
home
p13
www25
《今天》文学杂志网络版
线
《今天》杂志今天要闻今天推荐李雾点评专辑诗歌散文小说纪实文学访谈评论


章明访谈:在期待之中
徐枫

参与访谈者:海个 张红军

一、纪录:对象与自我

徐:这两天把你的几部片子完整地看了一遍,以前看过的影片又重新看了。你这次的新片《大姨》(2006),给了我很个人化的感动。主要是里面的这个老人,对我来说有个很特别的关联,她让我想起我的祖母,因为这辈人的故事总有一些相应的地方。他们之间可能有很大很大的差别,但是他们经历了共同的时代和事件,而这些共同的事件给他们整个人生留下了深刻的影响,那些影响甚至还部分留在咱们的记忆之中——这是影片令我最为感动的地方,而且它表现的很平静。这部片子当时是没有任何计划就去拍的吗?

章:你说完全没有计划也不是,但是也谈不上计划;因为头一年春节的巫山,我带着我的机器(PD150-DV)回去了。所以第二年春节我也带着机器回去,春节嘛,能够见到什么就拍什么。像《巫山之春》一样,留个纪念,如果说这个是计划,那它也就算计划。在大姨他们家住了四个晚上,路上来回两天。前后加起好象是不超过六天。在回去的路上,我在汽车上、火车上、船上也拍了一些。

徐:那就是说,在拍这部片子之前,还没有非常明确的指向——这部影片最后能落到谁那儿,还是能落在哪个主题上?

章:你拍完就知道了,都是不由自主形成的。我们巫山这边一家一共十几个人去的,这一路上我都在拍我们这家人。后来很多东西都剪掉了,剩下的就是这个片子。

徐:但是你在这部影片的开头和结尾,仍然保持了这个旅程的过程,尤其开头的部分还比较长。这样显得大姨这个人物出现得很晚。你现在仍然保持这个长度,有什么考虑吗?

章;本来我还想留的更长,原来是一个半小时,现在一个小时整,减去的半个小时基本都是前面去的旅途过程。本来我想,这个过程更漫长更有意思。回过头来想,在去见大姨的一路上有很多波折,如当时中途我们去找旅馆,找了很多家旅馆,那些我都剪掉了。因为出门想省钱嘛,一大家人。当时也有很多拉客的,想让我们去他们的旅馆。

徐:那你觉得你现在保留下的这些部分,比起剪去的那部分,在这部影片当中是不是确实更重要?

章:就我个人来讲很有意思的东西,别人看来会太冗长了。其实也给不了几个人看。

徐:那么留下的这部分,是因为你必须保持这个到石门去的过程和这个家庭的气氛。

章:现在已经剪到了最低限度,再剪下去就没有这个过程了,就很没有意思。但是现在有这个过程,但不是很长。其实很多年前,我一家人也去了,那个时候大姨家里很穷,但是那次去印象更深,只是那时我没有机器。有一件事我的印象特别深,就是第一次去,大姨的儿子我表弟为了招待我们,特意到县城买了面条,因为面条在那里已经算是招待客人的象样食品了。表弟买了差不多十斤的面条,又忙着帮我们找车,结果把面条忘在县城了,后来他重新走路回县城去取面条。

徐:那你在家里是不是有很特别的位置?

章:没有。其实我们家现在比较近的亲戚不多了。

徐:关于你大姨的这些故事,你以前是不是都已经知道了?

章:我以前只知道一点点,听我母亲说大姨的丈夫是国民党的一个军官,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整死了,所以她的命很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干活。她是我们亲戚当中最难的。我们经常的帮助她,她现在背完全驼了,疾病缠身。

徐:那她个人的形象有没有给你特别深的印象。

章:有。这之前我看过她十七岁的照片,我难以想象她过去还有挺漂亮的样子,和现在的反差特别大。

徐:是因为这张照片和这个人的反差来拍这部片子吗?

章:我想那时她是一个很青春的少女,而且你能看出来她那种很美好的气息,那你再看她现在的样子,你肯定会想为什么?

徐:这部影片整个开始都在展现她的日常生活,直到进入后半段、快要结束的时候,才有了那次很长的访问(或者说交谈)。那么是不是在你的实际拍摄中就是这么进行的?

章:对,因为走的时候我觉得我拍的东西其实没有什么内容,我觉得还是不了解她。第二天晚上我们要走的时候,我就和她聊了一会儿。我说“你先别忙做饭嘛,我想和你聊一聊。”

徐:这个聊的部分是不是也剪掉了一点?

章:没有,基本上是保持了原貌,剪掉的是那些说重复的话,因为老年人说话都是一句话总是说很多遍嘛。

徐:有一部影片,是这几年才被发现的,名子叫《零号》(Numéro zéro),是让.厄斯塔什的片子,大概有两个小时,整个拍的是他和他祖母的对话。你在拍这部片子的时候有没有参照过这部影片,或者是在你的构思当中有其它的参照?

章:没有,因为我很少看纪录片,国外的看的更少。而且在拍这部片子之前没有什么计划。因为我想就拍点家庭的生活嘛;而且我大姨讲的时候,因为觉得我是“国家的人”,她怕电视台播,所以讲的不是很多。

徐:但是她的讲述还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章:对。基本上的事实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她尽量讲得少一些,只讲她认为不出格的话。

徐:那么这个片子拍完之后,你觉得有没有什么遗憾?

章:应该说没什么,因为你知道我拍的东西已经很多了,虽然前后的时间只有五六天,我在拍的时候没有特意的去想,只是靠我的感觉去拍。

徐:我现在往前推,说一下《巫山之春》(2003)。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看了,很喜欢。我感觉这样的纪录片在中国还是很少见的。就是说它保持了个人生活的质感以及它的松散度,或者说随散度,同时这种个人生活又在一定的意义上把整个的变迁都展现了出来。而你在写《〈巫山之春〉导演的话》的时也谈到了一个问题,就是说这个片子在开拍的时候并没有一个结构性的构想,是吧?

章:那个更即兴,比《大姨》更即兴,因为我前一年在拍这个片子的时候,什么计划都没有,就是带着我的机器回去了。

徐:其实我们可以在整个的影片里找到了一个结构的主线,就你的这位叫老綦的朋友和姓龚的这个女孩子之间的感情纠缠,其实我觉得你在回乡的过程中可以有很多的线索去选取,为什么你要找一个这样的线索做为它的主线?

章:其实,作为我这是一个本能的体现。虽然说我看到的东西不少,但是我本能上觉得这个东西就很怀旧。我完全是从个人的角度考虑的,我觉得我自己很满意。

徐:如果你作一个简单的分析的话,这个故事对于你是很有凝聚力的,原因在哪里?就是说它对于你这次回乡之旅是一个核心问题,在个人和社会的层面上,它怎样就具备这种凝聚力了?

章:你想,每个人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管他是我的家人还是其他什么人,每个人在我这反应都是不一样的,我完全都能感觉的到的。我的这个叫老綦的朋友在我拍片的时候反应是最自然的。

徐:那么你在这个片子上最后做剪辑的时候,在结构上有什么考虑呢?

章:结构上当然有考虑,首先是这个故事,还有我的家庭,我都考虑到了。

徐:我注意到这个片子是采用了夜景和日景交替来组织呈现的。而夜景和日景各自都有不同的重点。我觉得你们日间的活动和夜间的活动有所不同。主要是,白天都是关于你家庭的,而你们这些人的交谈全都是在夜间。

章:为什么呢?这个和我的生活节奏有关系,因为基本上我白天和我的家人在一起,然后到了晚上我就和我的这些朋友在一起聊天。

徐:另外,你的这些选择让我想起了一个问题,在你的这个纪录片里也呈现了这个特点:最主要的重点,还是个人的问题;就是整个社会与文化的变迁,也会具体落到一个人的生存状况和特点上来。还有就是,在纪录片里,你会发现很社会、很文化就是外在的这种信息,同时就是个人的和社会生理的,它们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在你的两部纪录片里,这一点没任何的损失。但是你觉不觉得,在你三部故事片的推进过程中,它们之间的关系(社会文化与个人)在慢慢地失衡。这是你的纪录片和故事片之间一个很大的差别。因为从《巫山云雨》到《秘语十七小时》,我们就已经感到了,在这个影片(《秘语》)的构成中,比较社会性的这个层面的信息,开始弱化;而是相对来说更内在的、更为封闭型的人物的内在问题,更清晰、更明确的占有了一个更重要的位置。结果呢,就是人的内在问题占了百分之八十或是更高的比重。这可能只是我个人的观点,可能也不准确,但是我确实有一个这样的感觉。我不知道你同不同意我这样观点,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呢?

章:我对纪录片很满意。而我在拍故事片的时候,自己很不满意,因为我知道我即将拍什么,你甚至有个黑纸白字的剧本,这个明确的东西是一种困惑,让人感到泄气。我有时候觉得把故事片假装做得跟纪录场景一样,心里会有取巧的难受。我去年拍了一部数字电影《院长爸爸》,就是把故事片做得跟真的纪录一样。许多人看了感动得不得了,可我知道其实是怎么回事情。

徐:我觉得这很有意思,因为在纪录片中,你没有这个主观性和客观性的矛盾。这种矛盾是你的对象和你的表达欲之间的矛盾,焦虑就存在于其中。在纪录片里没问题,因为首先是对象,而你的表达欲在里面,你的主观性都在里面。你的问题可能是,你要是有这个对象就好了!但是在这故事片里,你的主观性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它占有更明确位置,是具有压倒性的一面。

章:因为在故事片里,很大的程度上,你要考虑到虚构的东西和真实的东西,你都得知道;而在纪录片里,就不会有这个问题的。这是一个很大的区别。

二、记忆之流

徐:现在有很多人不把你放到第六代里去,因为你是六一年生人的,你的童年和青少年都是在文革的时期度过的,而且是78年上的大学,这和第五代的入学时间一样。

章:其实也不完全是的。前几天我在成都,正好见到我的同学,年龄都很大了;因为我在我们班是最小的,应届的毕业生嘛。那时候我们班还有年龄比我大一倍的,现在都已经差不多退休了。所以说我们那一代人,是处在非常的特殊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和现在的生活是完全不一样的。

徐:我特别想问的一个问题是,你童年的时候、在文革的时候是什么一个样子?

章:我现在记得不太多,只是在我的脑海里有那么些画面。因为我那时候还很小嘛,有的事情就记不太清了。

徐:在你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是处在一个文化上相对荒漠化的时期里;我想知道,在这断时期,在你的日常生活中,文学和艺术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而电影又在你的生活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章:文革的时候我觉得文学的东西比较多。另外,据我父母讲,我一岁就开始画画了,但是我的脑海里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小时候很爱看书,但是有一本书从没看完过,呵呵!

徐:是什么?

章:《红楼梦》,我一直读不下去。那时候还有一些文革小说,比如《红旗插上大门岛》、《林海雪原》、《欧阳海之歌》,后来的《水浒》、《三国演义》和《金光大道》等。最早有印象的电影是一部纪录片《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里面那些防化兵从衣服里把汗水倒出来的镜头把我惊呆了。

徐:有一个问题,对我个人来说一直是挺有意思的:就是在文革时代、还有文革结束后一段时期内我们的主流文学或者是主流艺术,到底有什么影响力?它们可能在以后的变更中被其它的东西替代了(比如西方的现代小说、中国当代文学的变革),但是这些70年代的文学作品是不是可能还会以某种形式,在你的内心和精神层面上,或者在你的创作层面上,留下很潜在的影响?

章:我觉得会有的,绝对有,但是我自己很难分析到底在什么方面。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还有一本叫《少年文学》的书,那时候看起来特别的好;(徐:《儿童文学》,叫“少年”的是《少年文艺》)刊载过一篇小说叫《金花路》,是说一个木匠的故事,给我的印象非常的深,这是一个神话故事,看起来非常的有想象力,让我充满了美妙的遐想,忘记了身处的黑暗和贫困。

徐:我听你小时候的朋友说,你那时有个很特别的习惯,就是蹲在江边向对面看;而且在你的书里和我们以前的对话中,也曾经谈过这一点。这个经验是不是留在了你以后的创作里。包括你的《巫山云雨》,里面那种封闭感和期待都和少年时代的经验有关系?

章: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跟我的母亲去她教书的学校上学。那个学校是在农村的庙里面。记得当时在庙里面有五个女老师、一个男校长——他不久就上吊自杀了,这应该是我将来恐怖片最原始的场面吧;教师们经常会到了周末回城里去。我那个时候感觉很奇怪,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是我自己的一种逆反心理,也可能是我另外的一种痕迹吧。我记得一次有个魔术团到县城表演,因为大家从来都没有看过魔术团的演出嘛,所以就感觉特别特别的好奇;然后,所有的人都去看,当时我没有去。然后大人们就和我说哇,“有大变活人,很好看的!”说有多么多么好看,母亲一定要让我去看;那我也没去,好象是我对自己的一种虐待吧。那时我有七岁吧。

徐:在《巫山云雨》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场景,就是船驶过岸边的那个场景,给人的印象特别深刻。而且那个场景也让我想起过在费里尼的《阿玛尔柯德》,里面非常相似的一个场景,就是所有的村民都去海边等那艘象幽灵般的船,那艘船出现,非常璀璨地经过了海面,然后就慢慢的消失了。这个场景给我的印象非常深,你在作《巫山云雨》的时候曾经看过费里尼的这部片子吗?

章:还没有。但我也很喜欢这部片子。我感觉那时很矛盾,因为我很想看到船里面,经常会有透过庙里的窗子看轮船,然后特别向往那个轮船上的生活,轮船上灯火辉煌啊。我觉得这个很矛盾,是很难解释。

徐:我觉得这个问题涉及到你一个很有意思的特点,就是在你的作品、尤其是《巫山云雨》里有一个很明确的对立。在我看来,这部影片都是在表现人的孤独,和某种意义上的一种无望,乃至于在无望当中期待的这种状态。但是你的这个男主人公和女主公差别很大,就是这个男主人公的孤独处境,是一种通常来说更为封闭性的、而在个体上讲也具有更多拒绝色彩的孤独;而这个女主人公的孤独,是当众孤立,她有的是一种在人际关系网当中没有办法摆脱的孤独。这个差别很大,因为刚才你说到你童年的经历,我才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那么你考上西南师大美术系以后,在你真的去学美术时候,你有在绘画上、造型艺术有什么样的风格?哪些画家对你具有比较大的影响?

章:在当时,初三时吧,县里文化馆,从四川美院附中分来了两个年轻人,他们大概有二十岁吧,艺术青年的样子,但他们画的都是革命的宣传画。他们带来了一些画册。有一些画给我印象很深的,就是苏联的那些画册,巡回画派的,因为那些画里面都是有情节的嘛,所以给我的印象特别的深。

徐:那么你一开始就对有一定叙事性的绘画感兴趣?

章:因为那个时候接触过的,就很喜欢。还有一个给我非常非常大影响的,就是连环画。其实我现在想想,连环画对我的影响是特别大的,因为那个时候的连环画很流行,而且画的非常好,故事性也很强。但是现在的连环画都是千篇一律的,象以前每个人画连环画的风格都是不一样的。我记得我们初中有个同学家里专门收集连环画,当时我们都求着他给我们看;而且他有很多的连环画都是文革前期的,非常的珍贵,而且保存得都特别好。

徐:那你接触西方绘画,比如说西方十九世纪后期以后的绘画是在什么时候?

章:这些西方绘画是我进大学以后才接触的,因为我上大学的时候正好是对外开放的时期。然后我看的第一次原作油画,是专门跑到上海去看的。《法国二百五十年油画展》。

徐:是在哪一年看的?

章:是在八二年看的,我的印象很深。当时为了看这次画展,我特意跑到了上海。那时候根本没有票卖,然后黄牛党把那个票给卖到了五十元一张;当时感觉非常的贵,那时候也就十元一张吧,而他们卖五十元一张,简直是太贵了!最后还是买了一张黄牛票。

徐:在以后的绘画史上仍然有震撼意义的绘画,对于你来讲是什么样的作品?

章:后期印象派的,然后还有美国的几个画家我都比较喜欢。

徐:那么中国古典的绘画对你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章:中国绘画当然不用说。我是非常的喜欢中国古典的那些写实的画,但是我不喜欢那些写意的画;我感觉写意的画原则意义上讲不算是绘画,那是文人的一种消遣。但是到了元代,文人画越来越多,我觉得它们都不是绘画,是一些抒情吁志的小技。而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元代以前的中国画,人物和山水作品。

徐:好,我们还是说电影吧。你对电影的热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章:很明确的说是从高中时代就开始喜欢了。象我们那个时候,已经有很宽的政策了,就是可以考大学了。当时我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而我的数学成绩在班上是最差的。既然我的数学成绩那么差,当时想干什么还要学呢?然后我就在上课的时候画画和写剧本。有一天就让老师发现了,就非常不留情面地让我站起来。然后还告诉了我的家人,我父亲把我给打了一顿。但是我还不断的写剧本,他们不知道。记得那个时候有《大众电影》之类的电影杂志,很多的年轻人都很喜欢去看,而我很不爱看。我个人比较喜欢看那些电影创作,剧本创作的东西。

徐:看你不只一次的提到过爱森斯坦的《墨西哥万岁》,这部影片对你有过什么影响吗?

章:对我有一定的影响,这是大学以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大学里根本没有几本电影书,总共不超过十本,我都看过,包括介绍这部电影的小册子,现在来讲这些对我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徐:那你在大学时期对于中国电影界发生的变化有什么感受吗?

章:我觉得最大的变化就是能看到外国的电影。我记的那时候看的一部日本电影叫《望乡》,那时候在我们大学里只有物理系有一部电视,然后还是黑白的。我们总是偷偷的跑到物理系的窗外去看电视,好象《望乡》、《生死恋》、《简?爱》和一些非常好的英国电视剧如《卡斯特桥市长》就是从那里看的。后来我们就是到电影院去看了。我记得那时候看的一部电影叫《警察局长的自白》,为了看这个电影我头一天就得去排队买票。我觉得那个时候的影片很有意思,包括《追捕》都很有意思。

徐:我想问你在巫山师范执教的时期里面,你得到的是什么?

章:我觉得很好玩也很压抑,从另外的一个方面讲,我更加喜欢电影了。还有就是我教美术很擅长的,我觉得对县城和整个学校带来了一点新的风气。我是巫山第一个穿牛仔裤和旅游鞋的,学生们都感觉很刺激,我在学校很受欢迎。我那个时候年纪二十一岁,学生全都和我的年龄差不多大。我带他们出去写生,那时候他们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可以到外面去玩、去画画。

徐:你是八八年进入电影学院学习的,其实在这以前中国的电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变化对于在巫山的你来说,有冲击吗?

章:有当时有两部电影印象很深。一个是《黄土地》,这个电影你现在不敢想象它能在县城里放映。我一共看了两次。后来还有那个《德克萨斯的巴黎》也在县城公映过,也是看了两遍,我是看完第一场紧接着再看第二场。那时我们写影评,我们不仅有美术协会还有影评协会,当年还被评为全国影评协会第二名。影评还在当时的电影杂志上发表了。当时巫山县城能买到《电影剪辑》、《电影语言的语法》这类书籍。这些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徐:那么在八八年进入电影学院以后,你在学习的过程中和学院的教学传统有没有什么差异?

章:刚进入电影学院,首先是感觉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变了,那种感觉跟电影学院没什么关系。总的来讲,就是刚进入电影学院的第一年很兴奋。

徐:你不只一次地和我谈过,安东尼奥尼的影片和布奴艾尔的影片对你有很重要的意义;而且还经常说,布奴艾尔在你看来是最伟大的导演。这个印象是不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

章:实际上,从电影学院毕业以后才更多的看到他们的作品。其实在电影学院的时候看的很少,都看不全的,影像资料很少,只是偶尔看到他们片子的片段而已。

徐:相对来说,安东尼奥尼和布奴艾尔的影片,在八十年代应该还是很常见的;安东尼奥尼在八十年代还是比较多地被教学研究的一个导演。

章:片子不多。那个时候我这个同学骑着车子到大使馆去找录象带,他的很多资料比学院的还多(指旁边在座的张红军)。我记得我还在巫山的时候,还没去电影学院的时候,我的这个同学就已经到处乱跑了;因为他比我敢去闯,我是轻易不会出去的。他很早的时候就跑到上海去了,回来的时候背了一大口袋的资料,很神秘的。然后我就赶紧跑到他那里去看;他是轻易是不会给我们看的,最后他还是借给我看了,告诉我要多少天还啊。其实那些英文资料还看不太懂。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真的很有意思。

徐:还有就是,这两位导演在你看来都是特别了不起的导演,后来你也经常谈到塔尔科夫斯基;但是在你的影片里,我个人感觉,我们很少感到布奴艾尔的成分。你曾经做过一个特别好的总结,我非常的同意。这个总结就是,布奴艾尔属于举重若轻的导演,而安东尼奥尼是一个举轻若重的导演。但是我们在你的影片里很少看到布奴艾尔的这种色彩,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安东尼奥尼的特征。那你自己认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个状况呢?

章:我读电影学院的时候,塔尔科夫斯基的影片是看过的,比如《伊万的童年》,影片很多都是前苏联的,在读电影学院的时候就对他的影片很感兴趣。但是另外两个人的影片是经常看不到的。我在电影学院里,只看过《红色沙漠》,而且那部电影我又不是很喜欢,所以那个时候就不是很喜欢安东尼奥尼。而毕业了很多年以后,我才看到他的其他影片,然后感觉也很好看。然后还有布奴艾尔早期的影片,是从我的朋友那看的,什么《比里迪安娜》啊、《白日美人》啊,后来还看过他的《资产阶级审慎的魅力》和《欲望隐讳的目的》,我都很喜欢的。

张:《欲望隐讳的目的》是你最喜欢的嘛!

徐:我觉得你接受他的作品比较晚,这是你作品中他的色彩比较少原因吗?

章: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原因。其实我在拍《巫山云雨》的时候,满脑袋里都是布努艾尔。其实还有刻意的布奴艾尔的方法。

徐:对!比如说有关鸡蛋的那些场景啊,还有就是看起很荒诞、很不合理、很超现实主义的场景。但是他的整个效果出来,的确是安东尼奥尼的风格。

章:布奴艾尔很好玩,安东尼奥尼有形式感,就是他们的表达方式,都很有意思。

徐:而且布努艾尔的色彩,如果在第一部里还有一点痕迹的话,那在后来的两部故事片里几乎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章:我后来这两部影片其实越来越无所适从了。其实我这个人是这样的,我从小就有这种逆反心理,我越喜欢的我就越要去想避免。第一部《巫山云雨》可能很多人关于镜头说了一些什么故意平板呆滞啊,其实那些不是我刻意去做的,可能是我的抵触心理造成的。

徐:你在拍《巫山云雨》之前拍过两部电视剧,都给你带来过荣誉。我先问《凤凰琴》,这部电视剧为你赢得了一个最佳表演奖是吗?

章:不是的,只是片子获奖了。

徐:但是这对于你的表演经验有意义吗?

章:没有意义,我觉得好象对我有害处。

徐:有什么害处呢?

章:其实我只是觉得我该去演这部戏。很难讲。

徐:呵呵,那我不问了吧。我属于很保护、很尊重被访谈者隐私的采访人。

章:其实我对表演是非常厌恶的。

徐:在这点上你和安东尼奥尼上比较一致。

章:因为当时剧组里面有一个人,我很喜欢她,是这样我才去演的戏。

徐:另外,《为了聚会的告别》这部片子在当时也成为比较受关注的电视剧。我看你的第一个片子,就是这个。我是在进入电影学院之前看到这个片子的,而且还非常喜欢。那么这个作品对于你来说是一个命题作文,是吧?

章:是。是这个剧的演员获了表演奖。这个命题作文是我们自己找上门的;因为当时毕业以后就觉得很茫然,怎么样开始拍东西,根本就找不到门路。然后那个时候就瞎想、看报纸什么的,就选了这个素材,因为这个可能会打动中年人。当时完全没有从电影创作的角度上考虑,而是想怎么去做一个事件,怎么用一个实际的方法去做一部片子。但是确实,这个人的事情,对我有一些真实的触动。

徐:哪方面的触动?

章:因为这个人是农村的嘛,然后到了大城市,而且又成了博士生。我觉得很理解这种经历,马上就能切身体会到他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想就是这样子,很简单。但是我想在报纸上写出这件事真不容易——因为我了解当时的真实情况嘛——他就是敢写,因为当时一个单位的医药费就那么多钱,而你把钱都用了别人就报销不了医疗费了。如果多一点钱他(博士生)根本就死不了。

徐:那这部片子有没有对你在语言和方法上、甚至还有后来的创作上做了一些准备;如果有,是什么样的准备?

章:没有。因为我觉得跟我后来拍的电影基本上没有共同的点。一开始是我和几个同学自己的事情,但是后来就越搞越大了,中国科学院觉得这个片子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然后就把他们当时的院长周光召请来见面,我们就聊了聊。我记得那时候我对院长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因为他不象当过兵的,起码不象电影学院的那些领导;因为那时候一个科学院的院长不可能和我们年轻人聊。他觉得这是一部好戏,他才和我们聊,他相信年轻人做的影片。然后电影学院的领导知道了,他们就让电影学院电视剧部出面,然后学院就决定与中科院双方一起做这个电视剧,后来中央台也加入了进来。加入的方面越多,各种要求就越来越多。但是我尽量按照我的想法,就是我对这个人的理解来拍。

徐:这个片子除了主要人物的个体经历和他的生命状态让你感动之外,那么整个故事和人物的关系模式有没有让你感兴趣的地方呢?

章:没有什么。虚构的成份在里面占百分之八十,只是一个大的事情是真的,所有的细节情节都是虚构的。因为你不可能按照本来的事情去拍,可能会有百分之二十的是真实的,其它的都是虚构的。

(一)(二)

 

 

 

 

 

 

 

 
p6
news
jintian journal
book series
jintian people
editorial team
selection
letter from editor
readers feedback
related links
submission
subscription
contact
p23

今天视野
| 版权声明 | 今天杂志 | 读者留言 | 投稿 | 订阅《今天》 | 联系我们
Copyright© 2000-2007, jintian.net, All Rights Reserved.
 
spac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