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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地域的列车——翟永明采访录
杨黎

20. 其实我还是缺少急智,缺少一个采访者的经验。比如,当翟永明问伊蕾是怎么回答的时候,我就该说伊蕾说她是下乡时,好像16岁……刚满。我想如果这样,翟永明可能会回答,当然也可能还是不回答。

翟永明如果回答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其实我认为,这是没有意思的。对于这本书,她回答了可能会多卖两本,她不回答,可能也不会少卖两本。

21. 杨黎:不知道哪个说过这样一句话,不晓得是哪个大师我记不到了,就是说性意识和死亡意识是共同的萌发的。你是不是共同萌发的这两种?

翟永明:我觉得不是呢。

杨黎:那你是?

翟永明:我觉得对某些人是,我觉得我不是。我的死亡的意识其实出现得很早了,那可能是我的性意识还没得感觉的时候呵呵。

杨黎:是哪个时候?

翟永明:很小的时候就出现的。我觉得我很小的时候很怕死,但是我长大了以后就不怕了,很小的时候可能就是当我意识到这个世界存在的时候就开始担心我要死了,就是这种。但是那时我肯定是对性一点意识都没得。

杨黎:那么你的这种黑夜意识是死亡意识还是性意识?

翟永明:我想更多的是性意识。

杨黎:性意识?那么,普拉斯呢?

翟永明:普拉斯啥子?

杨黎:普拉斯的死亡意识呢?

翟永明:他的死亡意识是啥子呢?

杨黎:有没有性意识的成分?

翟永明:可能也有。

杨黎:很多人称你为中国普拉斯,你愿意的话谈一下普拉斯。

翟永明:谈什么呢?

杨黎:你是哪一年读普拉斯的?

翟永明:大概就是1983年后。

杨黎:读之前你知不知道普拉斯?

翟永明:读之前肯定不知道嗄。

杨黎:中国现在很多的读者是先知道作者知道他的影响力,最后才看他的作品。好像已经成了中国阅读的习惯和范例。所以我才这样问。

翟永明:我是当时不晓得看的,是在一个朋友的笔记本上,当时大家都有抄的诗在笔记本上这些。然后当时就看见这些诗了,我就是特别喜欢。她的诗对我1983年的状态很吻合,1983年我处于一种很悲观的状态。

杨黎:1983年你为什么处于很悲观的状态?

翟永明:第一个就是因为跟单位上,这个,我的这个写作啊跟单位上的工作有了很大的冲突,还有呢就是家庭里面当时我跟我的父母关系处得紧张,当时处于极大的不安。

杨黎:为啥子紧张呢?

翟永明:因为我父母是那种很正统的人,他们就对我要求很苛刻,他们的苛刻是代表了他们心目中的标准和要求嘛。再加上我跟他们之间本身就因为分开了很长时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对我的要求造成了我的逆反,第二就是在平常的生活中造成了巨大的冲突。那我也很困惑,因为我实际上是很渴望父爱啊,我是特别渴望父爱的。后来我觉得对他们那种理解我觉得非常的痛苦,跟我当时想达到的东西相差很远嘛,我就觉得非常痛苦。再加上单位上的人,想起来有些恶性循环的。在单位上,造成我在单位上工作不适,不是很好;在单位上过得不好呢,我父母就生气。所以整个就是在这个恶性循环中。而且有时候单位上还把有些事情反映上去,很讨厌。

杨黎:还办学习班。

翟永明:哦,还办学习班,有时候要钱就回家嘛。就是我有时候现在回忆起当时来呢,作为一个职工呢我也确实是非常散漫,经常就是跑了,不好好工作,呵呵,现在看起来确实是的。

杨黎:就是你在哪儿肯定都不喜欢你的。

翟永明:哦。当然这个还不是最重要的,还是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以及生活圈子,我的单位的人绝对不能接受的。他们看我的打扮穿着啊什么这种最一般的东西他们都是不能接受的,我来往的那些人更看不惯,反正这两方面给我造成巨大的压力。所以1983年、1984年这两年我觉得是非常苦恼而且有点绝望,整个人处于很绝望的状态。尤其是情感上,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情感上。

杨黎:家庭的情感?

翟永明:家庭的情感。就是对父母的这种情感可能是。就导致我处于很绝望的状态,包括写东西也是处于一种,那时候写的东西都是和这个有关系。就是在这个情况下,我确实是被普拉斯打动了的。这个诗人给我很多影响,我觉得我写《女人》的时候起码是在语气上受了影响的,而且我写《女人》的时候最初的那个手抄本上有句题记的,就引用普拉斯的一句诗啊,就是,当然就是那一句诗,就是哎呀现在都记不到了呵呵。就是你伤害我的身体……

杨黎:就像上帝伤害自己。

翟永明:哦,你伤害我的身体,就像上帝伤害自己。哦。呵呵,当时对这句诗特别的喜欢。用在《女人》的前面当成题记。那时候确实是特别喜欢她的诗。我觉得我实际上也有点那种,就是很快大概,两年以后了我就不太喜欢写那些东西了。包括《女人》我也不是很喜欢了。我当时其实就是想改变,在语言上改变,其实我觉得我早就想过这个,有一种惯性的东西呢,其实我的写出来的东西呢和以前的还是差不多,还是没得好大的差别,我自己觉得,起码我在意识上还是想改变,比如我写《人生在世》啊那些,主要是在诗上主要是语言上我有一种很大的改变在意识上,我不晓得别个看起来是不是不好的改变。

杨黎:应该不是。

翟永明:但实际上呢在语言上还是和过去一样的东西,起码我自己觉得是开始嘛。我在意识上还是想改变这些的。但确实是从外到内的改变是我从美国回来以后。在美国那两年完全没有写作,那种停顿对一个人的写作确实还是造成很大的改变。

杨黎:你在美国就没写作了?

翟永明:我没写,写了一两首就是感觉写不出来了。

杨黎:你在美国主要是干啥子呢?

翟永明:我在美国一个旅游嘛一个是打工嘛,打工了就旅游嘛。呵呵。也学习了一下,学英语。学了大概两三个月就不想学了,因为也不想在那儿呆啊,也不打算学。

杨黎:你认为你也有自杀冲动是什么时候?

翟永明:我觉得我从来没有。

杨黎:从来没有?

翟永明:哦。

杨黎:还是一贯地爱惜生命的。

翟永明:呵呵。经常是很悲观绝望的,但是不晓得咋个就没想过自杀。呵呵。可能是在特别的痛苦的时候,也没有。就没得真正想自杀的时候。

22. 对于翟永明以前的那些诗,我一直是不喜欢的。就如她自己所说,她那个时候是很悲观绝望的。在这种情况下写的这些诗,我的确无法喜欢。我更喜欢健康、开朗的翟永明,以及这个翟永明的诗。

23. 杨黎:再谈一下你的穿着。女人和衣服有着比男人深一步的关系。有一句俗话说得好,男人看他身边的朋友,女人看她的衣服。你的穿着是在你那个年代的女人里,肯定是很超前的。你能不能具体描述一下比如这方面你印象中的比较深刻的啊哪一种衣服啊哪一种款式啊哪一种穿法?你说呢?

翟永明:这个是这样子的,这个事,我觉得我这辈子也是很独特的事,就是对衣服那么感兴趣。可能就是从小,我在我的一个文章里也写到过,就是写我长得太快了,每年我妈给我做衣服做不过来了。终于有一年给我买了一匹那个蓝花布,一匹一匹地买,便宜啊。她就用这个布给我做衣服。夏天是这个衣服,冬天也是这个衣服,等于年年就是这个了。同学就觉得我很奇怪啊,因为她们总换个花色啊换个什么,只有我天天就是这个蓝花布的衣服,呵呵。当时我好想赶快把这个衣服穿烂,好另外换一种花布。可能这对我小时候的心理上造成一种压抑,一种影响,就是一直在想等到我自己挣钱了之后就好好穿一气,我想这可能是个潜在的影响。发了工资了之后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买衣服,买我想要的衣服啊。至于后来这个呢,呵呵,我只是对这三样东西感兴趣:一个是帽子,一个是靴子,还有一个是耳环。

杨黎:今天没戴?

翟永明:今天没戴了。我原来戴很多,现在戴得少了。就是这三样东西我是最喜欢的。

杨黎:什么时候穿牛仔裤的?

翟永明:那可能就晚了,恐怕1986年、1987年了。当时我有个同学从广州过来,我就说你一定要给我买条背带裙啊。呵呵。他觉得真是的,我那时候就是想要条背带裙,特别想要,最后我的同学从广州给我带回一条背带裙,我最喜欢的是一个牛仔的背带裙。可能当时他们觉得这些东西是非常超前的。你说是超前的比如说超短裙这一类的是吧?

24. 女人总有一些非常可爱的爱好,我是说比起男人而言。男人的爱好好像都比较大,比较有意义。而女人不一样。女人的爱好一般比较小,比较可有可无。无论这个女人是普通的女人,还是著名的女人。如果没有这一点,这个女人就没有味道。

你说是不是?

25. 杨黎:还有些时间,我们谈谈诗歌。

翟永明:哎呀。呵呵。

杨黎:你评价一下我们这代人的写作。

翟永明:哎呀,杨黎,这个问题不好答啊,确实不好答啊。

杨黎:你就是随便说说,没关系啊。

翟永明:说不来的这个我自己觉得。

杨黎:比如你喜爱的啊还有你觉得好的啊。

翟永明:我喜爱的就从你的诗歌来说说。哈哈。

杨黎:哎呀,千万不要。

翟永明:哈哈,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今天说一下,哈哈。“非非”诗歌我读了那么多我最喜欢你的诗,哈哈。但是当时我确实一直推崇《冷风景》啊还有啥子沙漠上的那什么,还有啥子?《怪客》对《怪客》呵呵,还有啥子那扇窗户的,我觉得写得特别好。但是除此之外“非非”其他的诗歌我觉得啊,其实跟别的都一样,跟别个写的都是差不多,简直是跟“非非”的好多理论都没得啥子关系呵呵。你比如说他们自己当时说的咋个咋个我觉得都没得好多关系啊。何小竹呢我觉得好奇怪,我一直到好后来才知道何小竹是“非非”的,哈哈。

杨黎:呵呵。《他们》呢?

翟永明:《他们》呢我肯定是,我因为对韩东我认识得比较早嘛,我其实一直很喜欢韩东的诗。我觉得韩东的诗是第三代诗人或者什么写得最好的之一嘛。当然还有别人但是肯定是《他们》最好的之一。整个《他们》里面的诗呢我还是最喜欢韩东、朱文的诗。其实我觉得朱文的某些东西呢,大部分的人都是喜欢他的小说,我喜欢朱文的诗。我觉得他在诗歌中的感觉呢有些微妙的东西;韩东的诗呢我好多都喜欢,九十年代以后其实好多人都还说韩东没写诗了,咋个认为他九十年代没写诗呢?我觉得韩东九十年代的诗还是写得好嗄。我就不晓得为啥子他们就觉得他消失了,就没写诗了。可能是韩东小说发表得比较多,诗歌总没发表。

杨黎:“莽汉”?

翟永明:“莽汉”,我特别喜欢马松的诗。李亚伟的诗我觉得还是可以。李亚伟也是很快就没写了好像是,所以我一直就只知道他最初的那个《中文系》。但是特别喜欢的还是马松的,我觉得他的语言有一种更欢乐的东西。

杨黎:你们那个从七君子到五君子呢?

翟永明:啊?哈哈,七君子和五君子这个说法我觉得很可笑。因为这好像要把我踢出来的。君子,肯定是指男的嘛。

杨黎:女的我们尊重也会称她为先生。

翟永明:哈哈,我是不晓得这个说法是咋个确定的,也可能是因为我当时跟他们几个关系还不错,也是很喜欢他们的诗,始终来往很多的是江河和钟鸣。柏桦来往得少些他在重庆,张枣就只是见过一两面。但是我觉得七君子也好五君子也好我觉得这种组合很奇怪,因为我觉得他还不一样,你比如说《非非》也好《他们》也好,起码都还是有个比较共同的那个诗歌上的那个,就是还是比较有共同感共同的追求感什么的啊,但是我们这几个写的东西都不一样而且可能每个的想法都不一样。当然,我们之间的一些人,还是有一种友谊。而且好多年了,如果没得这个呢就不可能有那么长时间。

杨黎:那么你们中谁写得好,你认为。

翟永明:但是具体到每个人的写作呢就是有些交代性的比如说,某一阶段他的诗我很喜欢,但某一阶段我又不喜欢了,但是我也说不出来为啥子我又不喜欢了啊,说不清楚了。比如说江河原来的诗,有一段时间我就不喜欢。

杨黎:是哪一阶段?《悬棺》?

翟永明:哦哦。我不是很喜欢,其实我的写作里面有时候也有这种东西,呵呵。但是我可能准确来说还是喜欢感性的东西,但是有一阶段我觉得江河,大概八十年代的后期他有一些诗我还是很喜欢,他那一段时间写了很多短诗,写了一些什么我都想不起了。反正有一首我是非常的喜欢,大家都说结合得很好,很感性。当然他是有些对这个不屑写的那种,还带一些玄高的东西在里面。哦那首诗我想起来了,叫《玻璃工厂》,反正那些东西是我写不出来的角度,特别喜欢。我喜欢他们的诗都是有阶段的,惟一一个就是柏桦的诗我是从头到尾都喜欢的。真的从开始看他第一首诗一直到最后我都喜欢呵呵。确实是天才的诗。不过最近两年都没写了。

杨黎:外面的呢?

翟永明:几个群体之外?那就没啥子了。哦,王小妮的诗我很喜欢,王小妮我觉得……我在一篇文章里说过,她是从“朦胧诗”那个时候以来到现在最特别的诗人。

杨黎:是因为她在“朦胧诗”的时候是很小的。

翟永明:也可能。但我觉得不是,因为当时在“朦胧诗”里面她就跟他们不一样。虽然可能她的名气没得他们大,身上的那种意识的东西就要少些,这个关系在当时的时候,在她当时的诗里面其实有很多东西跟现在的诗相同。

杨黎:“70后”呢?

翟永明:“70后”嗄,我觉得第一“70后”我看的那啥子不多。但我可能对女诗人呵呵比较关注,我很喜欢尹丽川的诗,而且她的小说写得也可以。

杨黎:下面这个问题你也可以不回答,就是民间和知识分子之争。

翟永明:哎呀,哈哈,我总体上觉得呢民间和知识分子之争的问题呢,没有一个好像最实质性的问题。写诗我反正认为不是把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作为一个标准来衡量,我个人看诗的标准是看诗写得好不好,而不大关心他是民间写作还是知识分子写作。凡是民间写作的都是好诗可能也不尽然。凡是知识分子写作的都不是好诗也不尽然。所以我觉得还是有写作上的不同。不管采取哪个方式来写作,其实我这个人可能比较倾向于写作是无限自由的,想咋个写就咋个写,用哪套东西来写,我觉得都无可厚非,只要他写得出好东西,我就觉得也可以。

(一) (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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