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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朵降临重庆上空的大花
──罗发辉访谈录
柏 桦


六、

柏:在你不断的变化中,什么东西是你求变的驱动力?在变之中有没有什么不变的东西?因为我们都知道一句老话,万变不离其宗,即人是要变的,但由于基因已决定了一个人的恒定性,那么他的灵魂是不能变的,也变不了,除非修改基因。那么你的艺术的恒定性,即不变何在?可从技法、技艺上说说,勿需用大话、思想等滥调。

罗:先说变化。可以这样讲:先有“自我”的完善再有艺术的反映,自己天天都在读书看报,在与国内外的艺术家、经纪人甚至农民、政客、商人讲话交流,还有网络,这些都在影响和扩充“自我”,既然“自我”在变,那艺术上必定有反映。而我的不变性就在性格和历史里,重庆压抑冲突的的地理环境、父母的暴力倾向、本分内向的天性,这些都导致我画出现在这样的而不会是别人那样的东西。比如就说技法,说笔触,太光滑了我觉得假,太率性了我会认为没有吞吐;说色彩吧,颜色多了我觉得罗嗦,纯粹黑白又少了丰富性或者说太绝对;又说图形,纯没有色情感的我觉得太素,但我又花了很多精力来弱化情色。所以我在技法上是流动的是融合的,我还真不愿说得太明白。

七、

柏:你曾说有人从你的画中看到了宗教性,我倒认为你的画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技艺的快感 。常识告诉我们,艺术的本质从不是意义,如一个艺术家首先要在作品中追求意义,那他肯定是一个坏的艺术家,意义是附带的,我们并不排斥它,好的艺术家总是先服从其专业要求,如一个好诗人写诗首先是寻找一种声音,然后才是炼词,意义是最后的,可有也可无。而好的画家呢,首先应该想到什么?再进一步问:你画这些花时你动用了哪些绘画语言?你获得了一些什么样的技艺上的享乐?享乐中有些什么新的发现?因为一个艺术家如果有所发现,他必定会得到大快乐。说到底,你认为绘画中观念重要还是技艺重要?

罗:“是寻找一种秘密的视觉力量”(康定斯基语)。在画花时我考虑过几种效果,一是让巨大的花将观者包裹,花蕊幽深有吞没感;一种是迷幻,让花瓣反复包裹,在平面的画布上自如伸缩,产生晕旋感;而尤物系列我想达到的是心理上的错位的效果。要达到前者的效果我需要画得比较厚,明暗拉得很开,形式上每一个花瓣都要很尖锐的凸出来,这样画的时候会花很多工夫去处理凹凸关系,自由度相对较低;要达到中者的效果要有个“运气”的过程,一定要酝酿好,然后用稀薄的颜料在决不打稿的画布上迅速涂满,然后放在一边,等一个星期左右画面干了再用稀薄的颜料画一遍,如此重复五遍左右才行,这种画法相对更难些,但自由度较高,画着很过瘾;要达到后者的效果是最有乐趣的,就要运用一些图形之间的巧合和冲突打破一些微小的习惯,比如我将很肉感的女人体画成无色,并且参照很肃穆感的宗教石像的形式。说到底,我认为观念和技法不好比较,现在所谓的技法是包含了对观念、状态的“输出”能力,观念也不再是冷冰冰的思想、观点、意义,我理解的观念是种倾向,就象写诗,追求的是声音,声音前是否应该有个什么定词,我把那个定词或者说倾向理解为观念。当然我对观念的看法不一定符合它的原意。

八、

柏:我听得多人说,你是一个很国际化的画家,而作为一名中国画家,你在绘画中是如何确立你的中国身份的?在你的绘画中你运用过哪些中国元素或者没有?我还知道你喜欢中国水墨画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你的油画中有无显示?

罗:首先对国际化这种说法我有些微词,当然我其实很留意国际趋势,我也极害怕落伍,但国际化是一种什么化?不好定论。对后现代倒有一种说法:后现代其实是一个人类学的范畴,后现代关心的是地域化的差异性。这话我不管是否权威,但我听着很顺。至于中国画家的身份确定我觉得不应该着急,我尤其喜欢宋词中“欲说还休”的那种境界,我想很多人都留意到了我在绘画上不太彻底的面貌,我与美国后战时期的艺术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包括依然很火的德国表现主义,中国人的审美修养是意象化的。水墨画是我们的国粹,抛开保护成分,在“现在”这个特定时期她的真实感,或者说能刺激神经的共鸣在哪里?我一直在想。我确实很喜欢水墨画,尤其是水墨浸染的效果,所以我的画中是直接揩了水墨画气韵氤氲、水墨浸染的油,另外在感觉上是“欲说还休”的,懂得什么时候停住手中的笔,收住嘴里的话,永远都懂得留余地,在我看来这就是很高级的迷幻。

九、

柏:我们知道八十年代画家总以先锋、前卫自居,并以此为荣。现在又流行另一种说法,即越古典越洋气,越陈旧越时髦。艺术潮流在中国总是变来变去,一会儿要猛追西方,一会儿又弄出一个乡土画派,面对这变幻莫测的艺术风水,你有怎样的思考?这些思考又怎样反映在你的作品中?

罗:这是个很有意义的话题。潮流是有关于商业、政治、天气的,最相关的是商业,商业对社会对意识形态的促进作用是显而易见,当然不是绝对的,应该被一些其他更独立的东西相权衡,比如精神,诗歌和艺术都是精神的反映。艺术应该反映潮流,但因为艺术的自由和前沿性艺术还应领先于潮流,而不是受制于潮流,或者跟着潮流跑。但中国人的观念中又强调不可太冒进,中庸,还有吓人的说法“枪打出头鸟”,古人几千年总结出的东西不可能只是讲着好玩,那跟地域的思维习惯相关,我尊重我们的这个传统,那艺术和潮流之间的关系就是一个很有必要推敲的关系——不仅仅在中国的背景下:不是单纯的谁主导谁,而是相互牵制相互协作。对我的作品有人讲过:“你一直很活跃,在中国当代艺术前沿,某个拐弯的地方。”

十、

柏:人们常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艺。你在八十年代画《童年》是受当时时代氛围的影响,后来画“花”也可以说是受后来时代艺术风尚的影响,你对这完全不同的两个时代及其画风有何感受和体会?是否可以说:你对时代的变化保持了一种高度的敏感,从这一意义上说 ,你认为自己是一个现实主义画家吗?不要误会,我这里的“现实主义”是一个很高的评价,因为任何艺术说到底都是现实主义的,庞德、波德莱尔都说过类似的话。现实和现实感是两个不同的东西,现实就摆在那儿,现实感却因人而异,绝对有高下之分。我的问题是:你如何看待现实?你的画与现实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罗:这个问题让我可以将上一个话题持续下来。《童年》的时代背景前面已讲得比较多,那是一个追问自身和社会之间关系的时代,追问的原因就是不清楚,所以每个艺术家都想用自己的方式来试图解释,象当时罗中立的《父亲》、何多苓的《春风已经苏醒》。而“花”的时代,人们都明白了艺术家要成为一个被大众认可的角色,首先要被认识,那被认识最快的途径是符号,标志,是眼球效应。所以“花”的时代背景还可以讲是信息化,我97年买的电脑,每天上网,看电视,上街,随时都有新鲜的东西在刺激你,新商品、新明星、新的艺术观,而艺术家在信息的包围中要想找到自己,在直觉以外就有了智力方面的要求,有了分析和策划,如何使作品在越来越多的艺术家中成为较突出的,还要保持说服力和自己的创作冲动。其实这个阶段对我的一生来讲都会是最重要的,可以回答你所提的问题:现实对我来讲更多就是“当时”的状态,我会一直强调画面上的现实感,比如没有立场的颓废、糜烂 、升腾、伤害这些与“当时”状态相关连的词。我一直相信失去了现实感的艺术家会逐渐变得迟钝和老化。

十一、

柏:我知道表现主义画家对你影响很大,谈谈你具体受过哪些画家的影响?这些影响又如何反映在你的绘画中,从技术上尽量谈得具体一些。

罗:我在美院时对表现主义感兴趣,主要还是学习他们对画面的表现手段。那是80年代的时侯。90年代对新表现主义在西方的崛起,和当时的杜会,文化背景,及精神有些了解。说到具体影响不是表现主义。或某些思潮或某些画家。在80年代到90年代我学习分析过许多艺术家,如马格里特,培根,弗洛依德,德尔沃,博特罗,今天我关注的是同时代的艺术家。我关注,研究的东西不会绝对影响到我,更不会反映到我的作品中。我是依据我过去的经历和每一个“当时”的自我来支撑我对新作品的探索挖掘。影响我的是今天的生活。

十二、

柏:又再次回到“变”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沿着《童年》、风景系列这条道路一直深入走下去?是时代或市场迫使你变吗?还是你内心有求变的呼声?

罗:环境肯定会改变人。《童年》、风景在当时是真诚的,但如果要延续到现在就是“死脑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当然仅限对我而言,艺术家应该有独立的个性,还要有敏锐的触觉来对应我们所处的时代,市场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关键词,谁都躲不过,但即使没有市场我肯定也要变,还会一直变,“流水不腐”,只是变化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表达更丰富的社会中的“自我”,当然绘画的表达靠的是敏锐,不是分析。

十三、

柏:我也知道,你也喜欢阅读西方现代诗,如T.S.艾略特的《荒原》、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这些诗对你的绘画有影响吗?是作品总体精神性的影响还是某些诗句直接感染了你。让我们大胆揣测一下,我们是否可以说正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和艾略特笔下的大工业城市的“荒原”直接让你获得了《大花》的灵感?以及花之系列的灵感?

罗:阅读诗歌也是过去的经历罢了。在那个年代,那个年龄充满感情去阅读,现在是做不到了,也许这也算是当年埋下的其中一粒种子,总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那已是通过基因变异过的莫名其妙的“花”

(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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