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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刚

村里严老六和文老梢合伙卖过葱,嗓门大,十里八村像杀猪。和文老梢搭伙卖葱,是因为老梢是细向人,念过几天书,能算得来葱帐,不像严老六是睁眼瞎。

严老六每回牵牲口带吆喝,起的早,十里八街熟人多,今年葱贱!老六又多种了点,别人一毛八,老六一毛就卖!一开始老梢不同意,可老六卖葱实在,庄稼人谁不图个实在,于是也就默认了老六的卖法。农闲的时候走街串巷赚点酒钱!

这样一年下来,临算葱帐的时候,还是剩下点葱。严老六犯了难,于是和文老梢合计,严老六说:赶到城里卖卖?文老梢摇头:城里人滑。严老六犯了撅:我卖我的葱,这和滑不滑有啥子干系?文老梢见老六说的也在理,就叮嘱他:什么事差不多就行呵!严老六没听明白:啥?文老梢说:当心晕街呵!严老六哦了一声,临走,不放心,问文老梢:你去不去?文老梢嘿嘿笑笑:我在这里算葱帐……

严老六一年也不见得出趟门,有通县城的汽车两个小时左右就到,严老六能去,可不去。
“为啥要去,花钱不说,看的东西多,心还不跟着大了?”

可这回,严老六要卖葱,不得不去。天不亮,老六套驴,驴有点跛,去年耕地闪了一下,以后总不见好,老六心疼驴,就让驴拉葱。婆娘给老六烙了三张糖饼,问带水不?老六吆喝了一声驴,回头对婆娘说:不带,城里有的是自来水……

今驴一跛一颠走的快,不知道为什么。天刚蒙蒙亮,就到了县城的一条街道上,青石板的路面有水气,驴要比牵着他的主人走的仔细。城里的早晨不像村里的早晨,太阳出的晚,鸡叫的也晚,隐隐的城边已经露出了一抹灰白,如果有鸡应该是三遍了吧!老六叨磨。城大,太阳也出的早,老六决定在这里蹲着卖葱,是因为他 的驴也不走了。驴直愣着耳朵,嘴里吐着白气,与主人一样东张西望,缰绳在驴与主人之间扯成了一条直线。

老六张望是看到了家家户户的门前贴着财神高兴。高兴是因为觉得亲切,如今都信财神,原来的门神早已经下了岗,换成了左右同一副微笑的面孔,头带官帽,手张恭喜发财,笑呵呵的看着老六。老六 想要是在农闲,财神大概刚从麻将上下来,现在大概还在睡眠中。老六突然觉得对这个县城多了一份似曾熟悉的感觉来。而驴此刻也在张望着寻找它的水,驴渴了。找了一条渠,驴欢快的喝了几口,不知道为什么,它兴奋,是不是水也像村里的水?它要用歌声表示对主人的感激?它突然抬起头来,畅快响亮地叫了起来。嗷嗷的驴叫声,在这个空寂寂的小城早晨像代替了鸡叫一样一波波荡漾。

驴一边叫一边摆弄着头,唇毛上的水,甩了主人一身。老六扭头,拉低缰绳,赶忙制止驴的兴奋,叫驴低头继续喝水。驴往外挣,主人生气了,用手里的缰绳轻轻扇打着驴脑袋,驴四外躲闪着,不停地扳着脚步。老六只要 自己高兴看来忽略了驴的高兴,就在着吆喝声中,引得晨练的人不断频频向他注目,天刚蒙亮,老六卖葱的一天就开始了。

老六卖葱,依旧一毛。想喊两嗓子,但觉得这是城里,和村里不 同,况且早上有点凉,老六赶车穿的少,又走了点夜路,寒气大,现在竟感觉有点冷。

有赶早集的小贩,见他卖葱,问了价钱,瞪大了眼,嚷着要全要,老六很高兴“当真?”当真!可他瞥见小贩也有葱,干嘛又要咱的?

老六知道了,到买倒卖!咋能这样?老六摇头拒绝了小贩的讨价:买卖要实在!城里人又不是瘪头。小贩被老六的逻辑给弄的有点糊涂:你到底卖不卖?老六摇头;葱是我的,我不卖!小贩呵呵的:你个瘪头,乡巴佬!现成的买卖都不做。

对于小贩的嘲弄,老六并不计较,反而有几分悠闲的样子,挖出一锅烟吸上 了。先前在家喂驴,总有邻家的驴凑一嘴,临了,牵走的时候,婆娘不也玩笑着:瘪头,你的驴又来干产来了!人家还不是呵呵的,老六觉得为一点事情动肝火不值的,况且说完就完了,还能当真?

清晨的太阳慢慢爬过了城墙头,光芒把一大片云雾撕撤开来,平铺而下的光芒把老六身上照射的暖烘烘的。老六发现城里的太阳是一下子亮了起来,比起村里的太阳要亮的快!
城里人买葱像放羊,一个人来打料,就会牵引出一拨来打料。老六又高兴又担心,担心的是自己卖不过来,老六想念起在家算葱帐的老梢。

老六站在驴车上,怕人家看不清楚,把一捆捆葱向人家铺摊开的时候一 遍遍叨念:杨家葱,白杆子,一毛钱呵……

一个姑娘模样的先在摊开的葱上抽出几根,几根葱杆子长,又粗。姑娘模样娜撕苁炝匪频陌颜饧父?腥??狡??闪苏??肫氲募父龃卸巫印4幸堵湎碌氖焙颍?狭?械阈奶郏?庖?谂┐澹?狭?野蜒谈舜蚬?ァ?/span>

老六不好意思地提醒她:妹崽,不敢糟蹋叶子呵!

“你说啥?”人家莫名的生了气:“你卖我买,钱又不少你”!

老六有点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 意思?” 姑娘模样的有些穷追不舍,老六哑了嘴,姑娘模样的甩出一元钱,像一发炮弹:乡巴佬!打的老六一个趔趄,他不明白一个漂漂亮亮的妹崽咋这样不明白?
三斤的葱,三毛整,还要找下七角,没想姑娘大方的甩下一句:剩下的买你的叶子,转眼就消失了。老六呵呵的:叶子还是我的,但钱是你的呵……

在改革开放初期,有一种很奇怪的现象:人们在接受新鲜事物的时候,也学会了一点“派”,拿出点钱眼睛眨都不眨,想要摆脱贫穷的同时又无法摆脱真正的贫穷。如今在改革开放20年后,老六同样握紧了人家不要的七角钱。我想了想,也许在这个小城是地域间的差距造成的人心理上 的弱势,人在这种弱势下反而像凹面镜一样把自己突然变大了,也变的强壮了,尤其能有个对比什么的,就越能体现这种或那种的一些优越感吧。
老六卖葱,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老梢给他讲的一个笑话来:村长老牛让儿子去上学,老牛知道儿子不行,特意交代老师格外照顾照顾,老师彼此领会,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出了道简单的题:1加1等于几?老牛的儿子扳着手指头想了想,迟疑地说:等于2吧!没想老师还没说 什么,老牛就蹭的一下站起来对老师连连说:对不起,再给次机会,再给次机会……老六当时就笑了,老六知道老梢和村长有过节,这个笑话的真实性并不可考。
人们顾不上老六想什么,可老六想:这要和1加1这么简单该多好啊!

老六招呼大家:莫急火了……莫急火了……老六想辛亏莫把葱卖给小贩,要不大伙得多花多少冤枉钱呵!想到这里,老六心中莫名的高兴。

居高临下,眼界要宽阔的多,老六不光看见了自家的葱,也看见了从财神后面钻出了打着呵欠的女人们,早晨就有些热,树荫下有一排排竹椅,刚一早女们就摇着扇坐在竹椅上打着呵欠,就像昨晚不曾睡觉一样,一种类似熟肉的气味来自她们的下巴,赤足,腋下的须毛或者领口偶尔泄露出来的一轮雪白,老六眨眨眼,觉得眼睛有点儿花。

就在这个时候,老六意外的大喊一声:“停!”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目光一起投来,老六不慌不忙呵呵笑笑,拿着秤杆子跳下了车,老六是在喊一个男人,男人骑着自行车后架上掉下来一捆葱,没想那男人听见老六喊,竟慌慌地蹬起来,路面有潮气,滑,老六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脚踩空,跌倒在地上。人家都知道这人是偷了老六的葱,心慌,老六视若无睹,急急赶上去,“喂?你的葱!”老六大喝一声,那人刚刚趴起差点儿又摔一跤,“你的葱不要了?”老六把葱给那人甩过去,那人从地上重新捡起葱,看看老六,实在没看出什么,这才一蹬自行车,一会儿就不见了。老六看看那人的背影有些好笑,好一阵以后才有疑疑惑惑的表情。旁边有闲聊的路人,看看老六,笑他冒宝气,没捉住贼也就算了,更可笑,怕贼走了一趟空路,送都要把葱送上前去。

贼?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贼?但老六还是对这些话想了想,点了一锅烟。

在农村积肥,看见地上有一堆驴粪,拿几块石子把驴粪围在中央,就证明有了主人,一个月这堆驴粪都没人去动。

老六不相信那是贼,葱是人家的,又从有人家的车架上掉下来,怎么硬说是自己的?一颗心还不从此要散发了?

日头已经很高了,老六的葱其实没卖了多少,看的人多,领头的羊一走,剩下的也就四散了,城里人爱挑剔,再说还有其他小商小贩的菜,老六的一小车葱,夹杂在其间并不现眼。

“你喊喊”。

“喊喊?”

“恩”旁边有闲聊的人继续提醒他,老六想想也对,早卖早完么,于是老六用手先清了清嗓子,猛的咳嗽了几声。

“大点声”继续有人鼓励他,老六有了信心,城里也是人么。站在驴车上牢牢的吼了一嗓子:卖……葱……

老六嗓门大,一嗓子,能在空气中停留很长时间。一个贩枣的小贩在旁边说:够了,够了!老六一口气没倒匀,把剩下的一口气落在了“喽”上,脸憋的通红。

四周有了突然间的安静,人们向他这边投来惊讶的目光,老六站在驴车上,嘴角呵呵的想抽动两下要笑笑,可没顾挤出来,市场上突然爆发了混乱,小商小贩像不约而同得到命令似的,四散奔逃。弥荡起来的尘土呛的老六连连咳嗽了几声,老六重重吐出一口痰:这……这是咋啦?旁边那个贩枣的小贩担的一筐枣子东摇西晃,枣子甩出去也不心疼:你还傻啊……

对于这样的提醒,老六没有完全听明白:喊啥?我不过就喊了句:卖葱喽!你们为什么这样惊慌?喊不得?

这和喊不喊没关系,一阵嘈杂,混乱,灰尘之后,老六看清了站在自己驴前的四个戴大盖帽的年轻娃娃,老六以前听说过 戴红箍的,可没想到戴大盖帽的比带红箍的还厉害,他可以让一个热闹的市集,作鸟兽散。这当然比戴红箍的官更大。

老六终于挤出了笑,呵呵的,可大盖帽没有对他笑:你下来!像命令,老六跳下车。
“你知道这里不让卖么?”

老六摇头。

“你卖的啥?”

“卖葱”

“还卖啥”?

“没了”

“知道在这里不让卖,还是硬要在这卖,成心对抗是不?”

老六听的有点糊涂:谁说我知道呵?

与此同时,刚才还不知道跑向那里的那些小贩,重新探头探脑的向这里聚集,混杂在路人当中。

老六想了想,他们可以给 我证明,可刚才的那些小贩像不认识自己一样,呵呵的看着自己在笑。老六蔫了头。

“是不是还要装?” 大盖帽继续气势汹汹的。

“装?我就卖我的葱,为啥子要装?”老六挖出一锅烟,蹲在地上不紧不慢的抽上 了。

“你们这种人,不给厉害,就不知道北”

“厉害”?老六暗暗吃惊。

一个大盖帽上来牵他的驴,驴不听话,带着僵绳向后退,大盖帽差点绊到。

老六突然觉得很堵的慌:自己不过就卖那么一点葱,干吗还气势汹汹的厉害不厉害?

“起来跟我们走”,那个牵驴的大盖帽命令老六。

老六磕磕烟袋:我们种田的还怕什么?我都已经是农民了,你再怎么治我也不过是让我种田,你抓我做牢也还是让我种田,你还不敢让我干活?走就走……围观的人群被老六的这几句话逗乐了。老六涨红了脸:好笑呵?

大盖帽挥挥手: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这些旁观的人群才悻悻让出了一条道。看着许多和自己刚才一样卖什么的小贩,笑呵呵的脸,老六突然想起老梢叮嘱他的:当心晕街呵!

当心晕街,老六还是晕了, 他觉得全身燥热,呼吸急促,脑袋周围有一圈痛的难受,他把一棵葱使劲在头上檫了檫,直到头上的汁液熏的眼泪花花也不管事……事过境迁,许多事情,老六有点弄不清楚了。

若干年后,我对老六那种当农民的牢骚话,认真的想了想,也许老六已经默认了自己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事实,这没什么不好,可在有些人眼里这就是一件大事情。

城建大队……

一的带大盖帽的推开一扇门冷冷的说:先进去!老六惶惶的:我的车?大盖帽不回应门“砰”的一声关住了。

在这个四四方方的一间小屋里,老六感到一阵阵眩晕,可紧接着老六看到一条长凳上座着那个买枣的小贩。

“咦,你咋也来了?”

小贩对着白白的墙长吁一口气:我咋不能来?

后来,老六听这个小贩讲,进来的就是响响的几百块!小贩抱怨:咋,今天是包抄?小贩问老六:你是哪部分的?

“那部分”?老六听的越发糊涂了。

小贩告诉老六,在工棚区,居民区,窜街窜巷的是游击队,这类人大多由外乡人和农民组成,没有身份证,暂住证,健康证,利小,见到城管四散奔跑,机动性大。在一些临时菜市场,买些零瓜碎果的往往证照不全,但不比游击队辛苦,这类人大多由下岗工人,或少数农民组成。另一类就是这里的地老大,他们占据有利正规市场靠着摊场大,随意太高物价!他们算正规军,受城管保护……

老六想了想,自己应该算是游击队……小贩的话没讲完,门砰的重新推开,小贩被叫出去了。刚起身,凳子不稳固,老六一晃,“咚”闪到了地上。大盖帽回头看看老六:老实点。
老六不慌,脸色平平的,拍拍屁股重新坐回凳子上,但很快罗下腰,变的莫名拘谨起来,老六把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上使劲的搓着,心里嘀咕:要是碰见一熟人多好,咱什么也没干,就是卖点葱啊!

可小贩刚刚说出的一大堆证什么的,老六的头就涨的难受,嗓子眼突然像火一样辣辣的。
老六想喝水……

隔壁一个门虚掩着,老六就是想讨碗水喝,可在这屋子里老六意外的遇见了熟人,那个早上掏出一元钱,大方的不要零钱的姑娘模样的人,姑娘露出两颗大门牙,头后一条缆绳一样的大辫子,两手撑着桌沿,屁股翘的 老高正在专心研究桌子上的一件毛衣,老六有点高兴,一可以让姑娘证明自己;二可以还给人家的七角钱。于是老六朝触目醒眼的屁股“啪”拍了一巴掌:看什么?看什么?

姑娘大吃一惊,红着脸开骂:你这个臭王八蛋,你是那里拱出来的货?你 想做什么?
“你怎开口就骂人哪?”老六对刚进来的一位秘书说:“她如何嘴巴这么臭?我只是拍了一下……”

“不要脸的,你还敢说!”

“我说什么了”?老六一会就说起了家乡话,说的嘴巴抽筋也没人能 听懂,但他看见那个婆娘远远的躲在墙角,也 听懂了她嘴里真真切切的几个字:不讲卫生,乡巴佬!

被喊到另一间屋子的时候老六还目瞪口呆:我只是想讨碗水喝!好笑,他这也算犯错误?他不过是拍了一巴掌,相互那里也是拍,他村子里的时候,相互谁的屁股不能拍?老六有了一些困惑。

领导让他查思想根源。老六闷着头“没什么思想根源,我就是晕街”。

“你说什么”?

“我说我晕街”。

“晕什么街”?领导不是乡下人,不懂什么叫晕街,也不相信老六的解释,一口咬定老六是拿胡言乱语来搪塞。

幸好,领导就是领导,没有在计较老六什么,但领导给老六讲了“三个关键”,“四个环节”,“五个落实”,老六完全听不懂,反正都是自己要遵守的规什么矩,。领导轻轻顿顿纸烟的动作,向上理理头发的动作,老六倒是不陌生,这和老牛在村里开会一样,说好就两点,可一讲起来三点,四点就没了谱。老六在领导的办公室手足无措,对着明亮的电灯也睁不开眼。

“我可以喝碗水呵”?

领导很亲切,同意了老六的要求,老六对着水龙头“咚咚咚”的就是几大口,喝完以后足足的打了几个水气,肚子里咕噜噜的叫起来,老六想想自己一上午还没顾上吃饭那!

领导眯了眯眼:今年搞小康,区上有文件,农民不让进城,偷着进来的逮住就200!

老六心“咚咚”的;“我不知道呵!”

领导继续说:“不在家好好种地,为啥老想往城里跑”?

老六觉得好笑,但又不敢不回答:葱总不能烂在地里,我来卖葱呵!

领导又说:知道进城什么手续?

老六摇头。

领导像很有耐心:先要卫生证,健康证,再就是暂住证……

老六晕了头:我就是卖葱呵!

老六还想说什么,被领导用手打住:“要是这么点事情,给你处分重了,就是亏了点,乡里乡亲还不骂我?”

“乡里乡亲”?老六越发糊涂了,时间不早了,领导让老六写份检查,下午交给他就行。检查?老六已经感觉到这位领导像与自己似曾相识,但他说的检查,老六犯了难,老六想是不是那个思想的什么根源?

中午,办公室的门都锁了,老六蹲在一片树荫下,离他不远还有他的驴。

老六想,要是早上把葱卖给那个小贩,那有这么多球事情?这是不是老梢说的差不多?
不远处,驴开始叫他了,驴饿了。老六扔下点葱叶子,叶子是别人不要的,老 六怕浪费,自己则又蹲在驴旁掏出婆娘给烙的饼,老六不急着吃先压上一锅烟,老六在想这个检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和老牛在会上说的那个样子?老六突然间呵呵笑了,种了一辈子地,谁的官也比咱大,说检查就检查……

驴不肯吃葱叶,辣,偷偷的吃了一张饼,老六发觉了驴“咦,你也有思想根源?” 驴辣的眼泪花花的使劲摇了摇脑袋。

下午的时候,老六如实向领导说出了自己的难处:我 … 我不识字呵!

领导笑了笑:你口头说一下吧!

老六想了想:我叫严老六,今年六十五,进城来买葱,犯了严重的思想根源……
领导呵呵笑了,打住了他的继续检查。领导呵呵的:你们就是 吃了文化太低的亏!
老六慌了: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你有娃崽没有?”

“有,一男一女”

“好呵,好呵,年成还好”?

“搭伴你,锅里还有煮的”

“好呵,好呵,家里还有老的?”

“都调到黄土公社,阎家大队去了。”

“你还很会开玩笑。你婆娘是那里的?”

“就是烧坡里的,人还好,就是脾气大一点。”

“好呵,好呵,有脾气好呵……”

老六不知道对方“好呵,好呵”是什么 意思,以为对方这样详细了解他的情况,会给他做出什么安排,给他什么好处,代替了检什么的查。可是最终什么也没听到。

日头偏西的时候,人家让老六牵着他的驴走吧!只是老六再没见那领导模样的人。
老六想我该谢谢人家。走到门房的时候,老六扔下一捆葱,临了,突然想起还欠那姑娘的七角钱,老六不敢在上去,也一并留给了门房,再想,怕门房不用心,又放下一捆葱:这个给您,余下的您给打料呵。

老六拉车依旧穿过那条街,人群依然喧嚷,早晨的一幕早不见了踪影,但有一个小贩还记的老六:“瘪,一毛你不卖,让人家罚了去喝酒了吧!”

老六摇摇头。

“老瘪,六分你的葱,我全要。”

老六看了看那个小贩,点点头。

日落西山,老六赶着驴车往家走,驴依旧走的快,一跛一颠的。远远老六回头,看见隐约的小城笼罩在雾一样的黄昏余辉之中,老六突然笑了:我不过就是卖点葱……

天擦黑,老六回了家。婆娘问全卖了?老六哦了一声,婆娘告诉他:上午,老梢算来了葱帐。老六觉得挺热乎,不是因为葱帐而是因为老六觉得老梢像朋友。

匆匆吃完饭,老六要给老梢送葱帐,两人搭伙是明白帐。今天卖葱亏了,但不能亏老梢,老六把自己的葱帐往老梢那份里又多算了算……

老六还想和老梢叨磨叨磨今天的事,这事连自己的婆娘都没说。

压好一袋烟,老六转出了门,婆娘问:去那?老六说:“老梢家”。

可没抽一袋烟的工夫,老六就又回来了。婆娘问:给 了?老六闷着头不说话。
老六病了,头痛,全身发冷,冒虚汗……

老六不再卖葱了。自从那次病了以后,又中了次风。与此同时老梢被借到公社看电话去了。

几年以后,老六的病不见好不说,连话也困难了。在北京打工的儿子回来的时候,要拉他到城里的医院看一看,可他死活不去。

儿子打趣:等好了,不想卖葱呵?老六闷着头不说话,索性把头扭向了一边,额上贴着膏药,瘦的只见两只眼睛,看田边的牛。儿子继续引导他:不顺便看看老梢叔?

一说老梢,老六睁的眼睛大大的,口里终于断续说出了几年前的事情。那天,老六卖葱回来,去找老梢算葱帐,刚进门,听见老梢对婆娘说:老六是傻逼!……

老六眼睛花花的,“记花帐我不 怕,可这辈子交一个朋友,到最后还说自己是傻逼!……”说完老六呜呜的哭了,“怪不得,人家老说咱是乡巴佬” ……

儿子不说什么了,临走,留给他一个粉红色的收音机,这在乡下人看来十分稀罕。
“这是个好家伙”,他是指收音机,“一天到晚讲不停,唱不停,不晓的那里这么足的劲势。”

有人串门,他就把收音机拿到人家的耳边。人家听不清楚,声音太小,大概是电池不够用了。

人家告诉他:您老人家要 有信心,会好的。

“好有什么好?还不是又要去出牛马力?还不如我现在看牛。”

“北京下不下雨,我每天都晓的。”他笑着断续的说。

小女儿也要去北京寻他哥的时候,老六拉住他,要她当心北京的雨。小女儿说:“事情都过去这么长了,你也别老记着老梢叔”老六瞪大眼睛使劲的想了想:“老梢是谁?我不认识他” ……

女儿后来才知道,这时他已经病入膏盲,自己把寿鞋寿帽一 类都放好了,怕到时候来不及时穿。但他还平静如常地起床看了两天牛,还和女儿笑着谈了北京的雨,只是老六到死也记不起那个骂他傻逼的老梢了。

作者:郭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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