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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惑
朱宏梅

虹在等林森。

六年前,虹的丈夫去了日本读博。这个书呆子!硕士毕业读博士,现在又折腾什么博士后。婚姻只是像东西一样放着。哪天呆子出息了,发了财,再跟他过还来得及。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好?

虹是个想得开的女人,把婚姻看得很淡。这东西是认真不得又马虎不得的,不能抱有太多的期望。离婚的人就是因为过于认真了。人们总是抱怨婚姻是围城,在外面也不好在里面也不好。不知道自己进去合适还是出来合适。

虹觉得,最合适的就是骑墙态度:一只脚在围城里面,一只脚在围城外面,进退两宜。围城围什么?感情!女人为什么要婚姻?就是为了让所爱的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唉!傻女人哟。

虹是过来人,一个已觉悟的人——她是在差点死去时顿悟的。

她与初恋男友衫谈了八年,就在结婚前夜,一个从深圳来的女人抱着两岁大的儿子,找到杉,说是要变更抚养关系。原来,他三年前和一个同事去深圳谈生意,他和同事分别与对方公司派来的陪侍女发生了关系。这女人一口咬定孩子是杉的。杉说那女人胡说,没影的事儿。女人一怒把杉告上法庭,做的DNA证明这孩子的确是他的。虹第二天就与杉解除了婚约。

那件事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可是该忘记的就得忘记!这叫拿得起放得下。

林森把漂亮的黄鹂“拿”过来,又“放”在了家里,来和她约会。虹想着,暗笑起来。

人人都说虹和她的丈夫郎才女貌,绝配。虹总是笑笑。这根不解风情的木头偏就娶了个激情难捺的浪漫女人。

林森适时补了这个缺。他是个风流的男人,知道怎么调理女人。

人们老说,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这话很模糊,适合的永远只是一个点而不是一个面,比如,林森只在性方面适合她。

林森总说自己是大男人,他从来就觉得是女人需要他而不是他需要女人。

虹暗地在笑:你们男人才更需要女人呢。你想,男人,尤其是所谓的大男人,凭着愚勇把生活中的一切担子往自己肩上放。担子越重感觉就越好,越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男人。岂不知有英雄气短一说!这种男人在力所不及时的挫折感比之那种懦弱无能的“小男人”来得更重,他们的内心更脆弱更易受伤也更需要女人——与生俱来的母性的抚慰。女人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同伴,是他们心灵的止痛药。没有女人,男人走不好也走不远。相对男人来说,女人有更强的自我疗伤的能力,比男性更有韧性更有忍耐力也更具生命力。因此,不尊重女性的男人真是浅薄无知!

虹太了解男人了,他们与女人思维最大的不同之处是:男人对事不对人,女人则相反。男人只思考这件事本身的利弊和结果,怎么把不利转为有利,把利他的成分降到最低把利己的胜算提到最高。相对于女人的感性男人要理智清醒狡猾得多,他们很少能忘我地投入自己的全部感情,常常是只想享受不想承受。而女人一旦信任、接受一个男人就会不计后果不顾一切地全身心投入。

虹认为男女之间最本质的关系就是互相需要。人是动物,有其自然属性。这与知识的多少、身份的高低毫无关联,也跟思想无关。她听说本市一个高校教授因公去澳门一年,回来后不顾一切地与同样是高知的发妻离了婚,娶了个离了三次婚的澳门女人。为什么呢?据说那女的床上工夫十分了得。

洗澡时,她发现左乳长了个肿块。问林森,他说最好找专科大夫。他有个同学在一家医院肿瘤科当主任。

虹并不紧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愁。生死是自然法则,谁也逃脱不了。无论长了个什么,顺其自然吧。

从医院出来已近十一点钟了。林森觉得有点累,不想去厂里了。打的到家门口,下意识朝楼上自家窗口望了望。咦,大白天拉什么窗帘?

林森一凛。

他时常夸耀,别人的后院起火我的后院可不会。她没胆子。妻子黄鹂很漂亮,就是太腼腆了,太死板了。女人么,有点野劲的好,比如虹——

她是他第一个女人。

眼前这个被窗帘遮严的卧室使他不自信起来。想起许多值得推敲的细节:黄鹂一直暗淡冰凉的眼睛发亮了,莫名其妙发笑;有时半夜醒来,发现她两眼盯着天花板发呆……林森当时只在心里嗤笑她神经兮兮的。

不好!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

进?不进?

进去吧,万一这对狗男女正在苟合,我怎么办?打老婆打那男人?不妥,不妥!打人解气不解恨。可不进去又难消心头疑惑,放在肚子里要五脏挪位。

别那么气急败坏的,也许不是那事儿。自己得沉住气。

林森念头飞转,伸手敲门。

黄鹂穿着睡衣。

“你没上班?不舒服?”

“头痛。”黄鹂头一偏,躲开了他的手。

她很紧张。小贺刚走,尽管窗是打开的,可这屋里怎么着总有股子烟味。

那天下班了,雨特别大。黄鹂滞留在传达室,望着雨幕发呆。林森已经好几天夜不归宿了。

小贺钻进传达室,吃惊的样子不亚于美国动画片中的麦克老狼:“咦,你怎么还没走?老公怎么不来送伞?”

“……”黄鹂尴尬一笑。

“正好车空着,我送你!”

“怎么好意思呢?”

“别客气,走吧。”

……一个迷乱的夜晚,她成了他的女人。

林森是个细心的人,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刚才开门时他听到啪一下,这门是从里面反锁上的。还有这烟味。黄鹂是不抽烟的,也没抽烟的女友,肯定是个男人。

他得想法子让她招认!

林森是学过一点心理学的,他知道妻子不难对付。她不过是生活在不真实的幻想世界里的傻女孩。

绿帽子,哼哼!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吃了冰激凌还有处理包装的义务呢!

一个月过去了,林森照样上下班,不多一句话。

这天晚上,黄鹂撑起精神烧了几个菜。端起饭碗,泪水不听话地掉下来,她把碗轻轻放下,哽咽着走向卧室。

林森紧跟着,一把搂住坐在床沿上的妻子,在耳边轻轻地问:“怎么了?”丈夫难得的温存引得她孩子般号啕起来。

“嘘,嘘,小心邻居听见。”他更紧地抱着她,轻轻摇晃着:“我知道你委屈。这两年我太忙了,冷落了你。好了宝贝,我会改的。”

“不是为这个。”

“那为什么?不怕,告诉我,你是我妻子,咱们是一家人。说吧。”

“我对不起你……”

“是我对不起你。”林森抢着说。

黄鹂欲言又止。

林森吻着她湿漉漉的脸颊,温存地说:“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我保证!”

黄鹂抬起头,望望丈夫真诚认真充满怜爱的眼睛,低下头避开他的注视,诉说自己的寂寞、苦恼……

林森冰凉的眼睛看着疲软的妻子,把她放倒在床上,转身就走。

这个婊子!说出来了,她终于说出来了……

碰门声惊醒了黄鹂。

林森不在了,烟缸下有张纸条。

他骗了我,骗了我……

她只有他了……

接电话的是小贺老婆,黄鹂听她在电话那头骂人赶紧挂断。

——找他!她昏了头,不知道现在是凌晨三点。

门开处,小贺的老婆叉着腰,蓬头垢面地朝着黄鹂瞪眼:“吃错药啦!你找谁?”

“小贺在吗?”黄鹂怯怯地问。

那女人勃然大怒:“放屁!半夜三更的,他是你什么人?!”

“你骂人干什么,我是他同事。”

“同事上班找!这会子找什么,”

黄鹂小声骂了句:“见鬼。”

“啪!”一记耳光打在了黄鹂脸上:“见了你这女鬼!”

黄鹂半天没缓过神来。女人重重关上门,黄鹂听见了她的叫骂声:“你这缩头乌龟,肯定又搭上了什么臭婊子,半夜来勾魂!”

黄鹂捂着脸颊仓皇而逃。

她不敢上班。天知道林森有没有去过她单位找小贺算帐,那里肯定是满城风雨了。

黄鹂坐在梳妆台前,望着自己深陷的双颊,发白的嘴唇,浮肿的眼睛,心里难过起来。觉得该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的出路了。

她走到临街的窗口,深吸了口气,玉兰花的香味很舒服。

她想到了父母。不觉泪水涔涔……她曾经自信地以为自己不再需要他们了。

此刻,林森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虹的大床上。这儿是他的另一个窝。他喜欢大床,它是所有家具中最重要的,人们的一生有近半是在床上度过的。床也代表着性,他和虹在这张床上度过了多少销魂的时光。

情人和老婆的作用是不同的——五年中他几乎把所有的感情和性都给了虹,可她随时可以拔脚走人,一拍两散。他烦躁地抓过一盒香烟,抽出一根点上火。

虹开门进来,星眼流盼,一眼看见林森,跳过去娇嗔着说:“不听话,你又在床上抽烟。”说着,使劲拽他起来。

林森一摔手:“你干什么!”

虹顺势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关切地问:“怎么了?”

“他妈的!她和别的男人上床了。”

虹一愣,“算了,算了!你们彼此彼此。”

“男人喜欢女人是天经地义,女人这叫乱搞!

“骂我不是?”虹佯装生气。

“得了,你知道我不是说你。”林森拍拍她的脸。

“你打算怎么办?”

“离婚!”林森把烟头一掐,恨恨地说。

早上八点半,黄鹂敲开了吴总的门。

吴子辛保养得很好,近六十的年纪一点也看不出。妈妈说,他至今一个人过。

吴总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看她:“女士,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对不起,”黄鹂红了脸。

也太一本正经了吧?

“坐吧。”

吴子辛温和下来:

“小黄,你先在女鞋柜上班,我已经和人事部谈过了,你跟他们联系一下,办个手续。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那我去了,谢谢吴总,”黄鹂起身道。虽是母亲同学她也不敢贸然叫叔叔,毕竟在单位。

黄鹂渐渐接受了离婚这个事实。她放弃的是个阴险的小男人,她只是从他的监牢里逃出的女囚,而监外的春阳正向她招手呢。

春日的阳光有时就闪耀在吴总的眼睛里。也许猎奇是人的本性吧,他总在想,这个温婉善良有点忧郁的女人经历了什么?他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情感,是父兄对小妹妹的呢,还是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的呢?反正黄鹂一离开他的视线,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就牵挂着。

是不是爱上她了?夜深了,他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此刻,黄鹂也在床上辗转。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吴子辛,做每件事都心不在焉。本以为自己尝够了男人的苦,已经心如死灰不再有激情了。可是感情这东西说来就来,还偏偏是个老头!

黄鹂为自己的疯狂感到震惊和不知所措。下意识拿起电话,想打给吴子辛,可几次拨到最后一位赶紧挂断。

下了床,烦躁地点上一支烟。本来她是不抽烟的,与林森离婚后学会的——人真是百态,连排忧的方式都不尽相同。

初春和暖的阳光照在玻璃幕墙上亮得耀眼。

同事们都陆陆续续吃午饭去了。黄鹂从座位上站起来,伸着懒腰踱到窗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一宿没睡,这会儿脑袋迷迷糊糊的。上午喝了三杯咖啡才对付过去。

没有食欲,但饭还是要吃。正想转身,听到背后脚步声。

——是吴总。

黄鹂呼吸停止了。感觉到他的前胸贴在她背上。心跳得厉害,不敢回头。

“明天是星期天,早上八点我在南门汽车站等你。”

他走了好一会,黄鹂还愣愣的站在那里。

吴子辛踏上车,警觉地扫视一下车厢,还好,没有熟识的人。

汽车向太湖方向驶去。

黄鹂搂着吴子辛的胳臂,头靠在他肩上。谁也不说话。

吴子辛心情很沉重。他是喜欢黄鹂的,可他又不想要这个小女人做妻子。年轻意味着嬗变,这样的女人往往只是男人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转瞬即逝的流星。这把年纪经不起折腾了。没有基础的婚姻承载不了世间的风风雨雨。事实上,人们对事物的判断总是与客观实际大相径庭,不然,人们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坎坷、失败?!

怎么摆脱两难的境地呢?

此刻黄鹂正目不交睫地盯着吴子辛,眼里充满了幸福。

太湖给人安详温馨的感觉,湖面上的轻霭薄雾像仙子的衣袂,目力能及的湖际白帆点点……黄鹂离婚后已很多次到太湖边上来了,每次都是形单影只,凄凄凉凉。这次不同了,她的脸因爱着而熠熠生辉。

他们在湖边的一块草地上坐了下来。

吴子辛皱着眉头,看看倚在自己怀里的黄鹂。

“鹂鹂,”吴子辛唤了声。

“唔?”黄鹂拔下一棵草在手里玩着,等待下文。

“鹂鹂,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很感激。尽管我们都是单身,可差距太大了。”

什么意思?

“别多心,我指的差距是年龄,懂吗?年龄。”

“婚姻法又没规定!”黄鹂头一偏,撅着嘴说,“不会是你不要我了吧?”

她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

“怎么会不要你呢?是不敢要不能要。”。

“还不是一样!”

“我没法向你父母交代……”

“我去说!求他们还不行吗?”

“那也不行!”吴子辛站了起来。

“……”

黄鹂跟着站起来,哭出声来。

“喂,喂,”吴子辛托起她的下巴,抹去她满脸泪水,心疼地说:“不哭不哭,咱们再商量。”

唉,女人的痴心真是不可理喻。

“这样吧,你去找父母谈谈看,如果他们同意,我们就结婚。”

“真的?!”黄鹂破涕而笑。

黄鹂折下一条柳枝,把它插在泥里,拍了拍手上的土,说:“这是我们的爱情树,明年我们再来看它。”

唉,年轻人。吴子辛摇摇头。

回到城里,天已经黑了。吴子辛知道黄鹂喜欢吃火锅就去了四川人开的火锅城。

老板很会做生意,短短几年开了几个分店且天天暴满。那桌椅以及服务员的衣着都是鲜红基调镶了黑边的,又漂亮又喜庆。这老板似乎还懂点心理学,知道红色能增进食欲。那跑堂女子一声脆生生的川腔川调更是令人叫绝。

丽丽还没睡,她一般写作到子夜。

她不喜欢电脑,一是拼音不准二是记不住五笔字形,最重要的是她喜欢笔在纸上书写时的沙沙声,尤其在万籁寂静的深夜。

鹂儿最近气色不太好,老是发呆走神。唉,女儿家就是叫人操心。

丽丽正在胡思乱想,听见敲门声。

“这孩子又不带钥匙”,她嘟囔着开门。

“怎么这么晚?”她摸摸女儿的乱发:“哪里去了?”

“应酬。”

丽丽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出,纳闷地回到书房。

“爸,妈,你们先坐下,我有话说。”黄鹂叫住晚饭后准备各自回房的父母。

“我想和他结婚。”

李岩脸色发青,嘴唇哆嗦着,扬起手似乎要一掌掴过去。吼道:“混帐东西!你昏了头,想男人想疯了。一个大半截入土的人你看上他什么了!”

黄鹂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不认识似地盯着父亲。不相信他竟然会如此粗俗,如此暴跳如雷。

丽丽一步抢过去扳下丈夫的手臂:“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给我滚!脸都叫你丢尽了。——回来!跪下!”李岩怒不可遏,语无伦次。

黄鹂倔强地站在父亲面前,与父亲双目对视。

丽丽一指李岩:“你什么东西!要滚你滚!女儿是我十月怀胎生的,你管过几天?老头怎么啦,只要她自己愿意!你这算什么,这叫强奸人意!”

“你放屁!”李岩憋得满脸通红。

黄鹂泪流满面,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转身奔进房里,拿了几件衣服夺门而出。

天空下着雨,蒙蒙的,细而密。

他在家。黄鹂乱麻似的心平静许多。

吴子辛听见声音放下报纸开门。

黄鹂把手上的衣服一扔,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两条腿也箍在了他身上。吴子辛累得弯下腰赶紧把她放在沙发上,对她说:“别动。”

他拿了一件自己的睡袍递给她:“去!洗洗换上。小心感冒。”

黄鹂从浴室晃出来。吴子辛拍拍长沙发示意她坐下。

他搂着她的肩,说:“怎么下雨还跑出来?”

黄鹂不语。

“不顺利?”

半晌,她说:“我不回去了。”

“那好,我睡沙发你睡床。”

“我不!”黄鹂又勾住了他的脖子。

吴子辛的火被点起来了,火势凶猛。尴尬的是,吴子辛进入不了状态,急得一头汗……六十岁的男人是“联想”。唉!联想,联想,只能想想了。

吴子辛不认输,按图索骥买了不少壮阳药……

一次激烈的房事后,他抱着脑袋说头痛,眩晕,忽然失去了知觉。

黄鹂当时就傻了。

及至救护车到,吴子辛已经没有了呼吸,随车医生说是脑中风死的。

屋子里乱哄哄的,谁也没注意黄鹂的存在。

她漫无目的地游逛在雨夜里,木木地走着,任雨水从头上淋下来,淋下来。

——没有工作,没有爱人,没有自尊。父亲自那次大吵后搬走了,那个冰冷的家只剩了母亲一个人。


作者简介:朱宏梅,女,五十年代出生,江苏省苏州市人。1996年开始在报纸发表作品。2005年开始写小说,作品载于《山花》《雨花》《西部文学》《啄木鸟》《青春》《佛山文艺》《翠苑》《辽河》等文学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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