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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雪海
张小痣

春枝男人的病时不时地也会犯得严重一些。他犯病的时候样子很吓人,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可以盯上老半天,他还有一个毛病,就是不管是暑天还是寒天,他都要把自己扒个精光,在家里觉得憋闷了,还会光着身子跑到大街上去。但通常会被几个生得粗壮的街坊扭送了回来。那些街坊扭送他时,都忍不住暗暗地在心里拿自己的那个家伙和疯男人腿间的家伙作了个比较,唉,结果是回回比,回回惭愧,在心底自叹不如的同时又不免生出嫉妒。为了不让这个脑子不正常但身体其它器官都异常健康发达的男人在他们的女人面前泄了春光,把自个儿比了下去,他们对春枝男人常海的裸奔就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慨。他们甚至还专门准备了一条剪开了底儿的麻袋,麻袋平时就撂在街口小卖部的墙角里,一旦出现状况,就掳了来往常海身上一套。状况解除后,再捋下来撂回小卖部的墙角里。

经常负责扭送常海的人里有个叫祥生的,原先和常海在一起工作,这厂里一闹改革,把他给闹下岗了。他成天无所事事,吃饱了就骂厂里的干部,骂完了厂里的干部骂街道上的干部,骂完了街道就骂被厂里留下的工人,想不通为什么单单让自己下了岗,而那些家伙凭什么却留了下来。最可恨的是那些“家伙”里竟然还包括疯子常海!一个疯子都能留下来?妈的,祥生越想越气,越气还禁不住越想,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这疯子不但在工作上比自己有优越感,就连腿里的那个家伙都比自个儿的看上去威猛好使,奶奶的,想起来就让人生气。这时,如果正巧赶上谁家养的猫猫狗狗的走过,那准保遭殃,不是被他冷飕地踹上一脚就是就近随便薅起个什么家伙攒足了劲打过去。到了后来,街道上的猫猫狗狗见了他都躲着走,这让祥生颇感失落。失落之余,他把仇恨的目光就又转向了家人,老婆孩子咋看咋不顺眼,反正是一门心思地找不痛快。他的老婆沈秀芝长得人高马大,在公交公司开大巴,23路公交线上,哪个最壮实哪个就是祥生的女人了。23路的路线沈秀芝跑了七年,现在就是闭着眼也能把个大轿子车开得虎虎生风,一路豪情一路歌的。可一进了家门,沈秀芝就立马像一滩累扁了的稀泥糊到了床上,一动也不想动。祥生看着老婆被枕头挤变形了的那一张幸福无比的大胖脸就来气。祥生在一条新闻里看到过,说是越贫困的国家,越下层的人群患肥胖症的比例越大,当时他还不信,心想,姥姥!胖子是穷人,难不成吃不饱饭的瘦猴是有钱人 ?操!可是眼下看着胖胖大大的老婆,看看被自己过的乱七八糟的日子,他绝对相信这条定律是个真理。奶奶的,天天你连晚饭都不吃,你咋还那么胖?这样想着,祥生心底的怒火就一点一点地升腾起来,不免在家里抓了东西摔摔打打。他赌了气也不做晚饭,坐在沙发里盯着那台34英寸的彩电干耗着。彩电是商场搞特价促销的时候买的。34寸才卖千把块钱。电视楞大,信号却不好,老是“兹兹啦啦”的响。上小学三年纪的女儿蕙蕙饿的受不了了,就偷偷拿了家里的钱去街口的小卖部里买方便面吃。她买了面也不用开水泡,而是自己一个人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干啃。啃完了面,擦擦嘴,若无其事地就回了家。

蕙蕙和春枝的女儿俏俏在同一个班里上课,俩人却都有些互相瞧不起,谁也不愿理谁。见了面各自都把头昂得高高的,小大人似的。

沈秀芝睡足了精神就要和自己的男人祥生吵架,嫌男人闲在家里连个晚饭也不知道做。祥生也不甘示弱,骂沈秀芝,你撒泡尿照照自己,脸都肥得象个猪腚了,你还吃,吃,吃!沈秀芝便咆哮着向祥生扑了过来,祥生用平常在街道里踹猫踹狗练下的功夫,瞅准了,只一脚,就把沈秀芝踹翻在地了。看到沈秀芝巨大的屁股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窝在一旁沙发里看电视的蕙蕙就忍不住“哧哧”地偷笑。沈秀芝便改变了主攻方向,一边叫骂着一边准备扑向自己的女儿蕙蕙。祥生虽然平时连晚饭都不给女儿做,这会儿却对女儿表现出了极大的父爱,瞅准了机会,又是一脚,把沈秀芝彻底放翻。

沈秀芝坐在地上哭骂着,骂自己养了个吃软饭的男人,男人倒过来还要揍自己;骂自己养了个小白眼狼,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女儿看见自己受欺负竟然还笑的出来。祥生和蕙蕙就默默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不去理会沈秀芝,任凭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哭诉。通常沈秀芝哭累了就不哭了,她会从地上爬起来去厨房自己找些吃的,最常有的吃食是中午剩下的硬馒头再加一截大葱。可今天的沈秀芝劲头却异常高涨,往常在“黄金剧场”的第一个电视剧集播到一半的时候她基本上就收场了,但今天不一样,电视剧的片尾曲都响起来了,沈秀芝却还坐在地上咦咦嘤嘤地哭着,仿佛以前的伤心都是在表演,今天的伤心才是真伤心,她哭的那么专注,那么投入。祥生和蕙蕙不免对视了一眼,发现各自的眼角都潮潮的,那是被电视里编的故事闹的了,和现实的家事无关。祥生和蕙蕙宁愿把自己的同情留给电视剧里的虚幻人物也不愿匀给面前的沈秀芝。他们被沈秀芝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蕙蕙甚至暗暗给父亲使了个眼色。祥生心领神会,用手中的电视遥控器在沈秀芝头上磕了一下,不轻也不重,十分暧昧,象是责备,更带了几分调侃和逗乐的成分在里面。沈秀芝终于爆发了,仿佛她就在等着这么一个契机的到来,祥生的那一敲像是重新点燃了一根炮捻子,她从地上一跃而起,不管不问地就伸手抡了祥生一耳刮子!

祥生被抡懵了,愣了片刻,他终于醒了过来,站起身来一把薅住了沈秀芝的头发就往卧室里拖。沈秀芝两手护着头,一路嚎叫着就跟着丈夫进了卧室。进了卧室,祥生重重地关上门,把沈秀芝往地上一搡,捋了把袖子,横横地说:“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告(诉)你,这叫关门打狗!老子今天好好教训教训你!” 沈秀芝往床边不由得缩了缩,紧张地问,陈祥生,你想干啥?看着老婆紧张的那样,陈祥生感到女人的味道好象忽然又回到了沈秀芝身上,他见惯了沈秀芝要么一副宁死不屈,要么一副耍泼耍横的样子,沈秀芝这冷不丁的一紧张,倒真挑起了自己几分想要干点什么的欲望。他三下五除二褪去了自己的衣服,向着沈秀芝迈了一步,沈秀芝明白了自个男人想干什么了后,反倒镇静了。她往陈祥生腿间轻藐了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接着就往地上“呸”了一口,讥讽地对陈祥生说,就你那小半截火柴头,连常疯子的一半都不如,你还当是杆机枪呐,你吓唬谁啊?!

陈祥生早就对此郁闷过,沈秀芝无疑触到了他的痛处。愤怒无比的陈祥生不及多想,抓过手边的一只空花瓶就向女人头上狠狠地砸去,闷闷的一声响,沈秀芝的头就歪到了一边,一缕黑血从她的太阳穴里涌了出来。陈祥生手里拎着那只花瓶,赤身裸体的站在那儿有些发愣。电视里的轻松说笑声从客厅里传来。陈祥生意识到自个儿可能闯了祸,他伸手探了探沈秀芝的鼻息,终于确定自己闯了祸。陈祥生光着屁股坐在床上想了片刻,越想越气,不由得把这一切都归罪于疯子常海。妈的,老婆的血不能白流!这口怨气不能不出!杀一个是杀,杀俩也是杀!常疯子,老子干了你!

穿好了衣服的陈祥生带上了卧室的门,去厨房取了菜刀,用报纸包了,揣在怀里拍了拍,准备去找疯子常海算帐了。临出门前,他看了眼仍旧窝在沙发里的女儿。电视开着,女儿蕙蕙却早已睡着了。

夜色下,陈祥生怀揣着菜刀大步流星地走向疯子常海家……

常海的家门是虚掩着的,陈祥生“咣”的一声推开了门,一路叫着常海的名字径自走了进去。推开一个房间的门,没人!再推开一间房间的门,还是没人。这让陈祥生提在胸间的那股气就微微有了点泻。况且,房间里还弥漫了一种难闻的气味,幽幽的,搅得人鼻子微微有些发痒。终于,推开第三扇门,陈祥生看见了正盘腿坐在床上剪脚趾甲的春枝。春枝抬头看了眼陈祥生,对他友好地笑了笑,那样子看上去很傻。

“你男人呢?” 陈祥生很响地问。

春枝没有理会陈祥生的问话,而是从床上跳下来,很殷情地翻出一只茶杯来给陈祥生倒水喝。这让陈祥生很是恼火,他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你男人常海常疯子,他现在人在哪?!”

春枝这回开了口,她回答陈祥生说:“他不在。”

陈祥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把手里的菜刀“咣”的一声就摔在了面前的一张桌子上,忿忿地问:“他肯定不在,我是问他在哪!他在哪?!”

春枝看了看那把刀,又把不小心弄进茶杯里的一牙脚趾甲小心地剔了出来,才松了口气似的对陈祥生说:“你是找常海磨刀吗?常海磨的刀可利哩,可是这会儿他不在。”

陈祥生绝望地抓住春枝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大声重复着同一句话:“你这个笨蛋,我问你男人在哪儿?在哪儿?你听到没有!?”

看到陈祥生疯狂的样子,春枝这才有些害怕,她瑟瑟地发着抖,已经忘记了说话,两行泪滑了出来。她的睡衣领子已经被陈祥生扯烂了,扣子早已不知迸到哪儿去了。两只雪白丰满的奶子便跳进了陈祥生眼里。陈祥生的眼底轻轻抖动了一下,他这时候才惊奇而绝望地发现,长着一副厚厚嘴唇的春枝其实并不丑,甚至比自己的老婆沈秀芝还要漂亮那么一点点。奶奶的,你常疯子行呐,你!陈祥生心底骂着,就一把扯开了春枝的衣服,把春枝整个儿抱了起来往床上一扔,扑了上去……

等到祥生从春枝身上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变得很平静了,是心里平静,可嘴里还在咻咻地喘着气。他穿好了衣服,看了眼床上的春枝,感到春枝确实是不丑的,尤其是春枝刚才在床上的表现简直让他吃惊。此时的春枝光溜溜地躺在床上,脸庞红彤彤的,眼神有些迷离。

祥生这时看见了桌上的那把菜刀,他才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了。他看了看床头那只破旧的塑料小闹钟,问:“你男人和俏俏呢?”问的十分平静,仿佛是在唠家常。

春枝却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结束的那场性事里,她长吁了口气后,伸手轻轻拽了拽祥生的衣袖,说了句完全不着调的话。她说:“我和我家常海玩一盘,他一会儿就死了,你好厉害,玩一盘可以玩这么长时间。”

祥生忽然为春枝的话感动了,鬼使神差的竟俯下身去异常温柔地在春枝脸上亲了一下。轻声地说了句:“起来,把衣服穿好吧。”

春枝十分听话地就把衣服穿好了。她看了眼桌子上的菜刀,说:“你要找常海磨刀,就把刀放这儿吧,回头我叫他磨。这会儿他不在,他带着俏俏去他妈那儿了。”

祥生这会儿就变的特想和春枝说点什么,刚才失手杀妻的恐惧直到现在才苏醒了。他声音有些发颤地说:“你家俏俏真漂亮。”

春枝“嘿嘿”地傻笑了两声,有点自豪地说:“这两天有人来家里找俏俏当演员呢,说要让俏俏演小燕子呢!”

祥生好久没有吭气,想了一想才又说:“当心是人贩子设套呢,别把孩子拐了去。”

春枝张大了嘴,木然地望着祥生。这两天她把俏俏要演小燕子的事告诉了很多人,还第一次听见有人给她说这么“知心”的话呢,她是又惊诧又欢喜。

祥生站起身来,把菜刀重新揣回怀里,对春枝说:“我回去了。”

春枝惑然地问:“你家的刀不磨了?”

祥生没有理会春枝,径自走了。一路上,祥生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怎么在床上显得那么正常,和自己那么水乳交融的春枝,下了床却无法与自己交流什么。这让祥生很是困惑。

祥生没有回家,他怀揣着菜刀,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他告诉自己,有些事情自己是该好好想想了……

夜风吹来,路边的杨树叶子哗啦啦地掉了不少。墨蓝色的夜象海水一样,终于将祥生的整个身影湮没了。街道拐角处的一栋破旧楼房的二层窗户里,隐隐透出些黄晕温暖的光来,那里住着春枝寡居的母亲,那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此时,她正跪拜在主的像前,为自己,为春枝,为主所悲悯的众生祈祷。

(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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