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ft
home
p13
www25
《今天》文学杂志网络版
线
《今天》杂志今天要闻今天推荐李雾点评专辑诗歌散文小说纪实文学访谈评论


上城计
卢江良



乐天挑着一担土货,衣着光鲜地在村里招摇而过。见着的人一律驻足,毕恭毕敬地问:“您又上城去?”

“嗯。”乐天简短地应着,更昂直了头挺足了胸,不缓不慢朝村外走去。那架势让人想起一句歌词:“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从小村乘车到县城,再转车到了省城,路上花费了将近半天。到了省城,见没熟人了,乐天便放下肩上的担子,坐在路面上息脚。这时,他意外地发现,米大竟直挺挺站在街角处,手里持着一支扁担,脚边放着两只箩筐。

这一见,让乐天吃惊不小。他立马站起身,顾不上拍掉屁股上的土,弯下腰挑起担子就走。走出一箭之遥,再回过头去张望,惊诧地发觉:米大竟尾巴似地跟着。这狗日的想干嘛?乐天暗想着,加快了脚步,企图抛掉米大。

可快走了一阵,再回头去看后面,米大还是跟着。乐天就恼了,干脆放下担子息下来,看米大怎么办。

米大见乐天停下来了,也不再朝前走,跟着停下来,立在街面上,眼睛却始终瞅着这边,目光里蕴含着挑衅的成分。

乐天想:这下坏事了,这狗日的原来在跟踪自己。于是,干脆又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寻思着怎么摆脱米大。

可是想了好一阵子,终于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得再次站起身,继续一个劲地朝前走……

米大又跟了上来,但与乐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段距离,听不到乐天的说话,但又不影响盯着乐天。

这让乐天堪为其难。他又走了一阵,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正好觉得肚子有些饿,就拐进了街边的一家小吃店。

米大也拐进来了,他没坐在米大旁边,而是拣了门口的桌子。

乐天吃面的时候,米大点的东西还没到,他不时地朝乐天这边看。乐天去正视他的时候,他的眼光又飞快地避开,装出不曾留意过乐天的样子。

乐天的面吃到一半头上时,米大点的东西还没上来。乐天暗想:我现在就走,看你狗日的还吃不吃。这样想着,起身就离开。路过米大的时候,瞅了一眼他箩筐的东西,跟自己的差不多——本鸡、茶叶、土豆等土产。

可乐天后脚跨出门,米大前脚也跟出来了。

乐天佯装不经意地瞟他一眼,只见他手里拿着几只包子。原来这狗日的,早有准备了呀!此刻,乐天有点后悔没吃完面。这真是浪费呢!乐天想,可他又不好意思再回进去吃。

乐天又开始跟米大进行拉磨战,时而坐下来休息,时而一阵急走,时而倏地拐进小巷,时而一下混入人流。然而,不管乐天如何努力,总是无法摆脱米大。米大一如既往地跟着,顽强得像一条蚂蟥,紧盯着乐天不放。

走了整整一下午,乐天的脚底都起泡了,但依旧收效甚微。乐天终于有些失望了,想总不能这样走下去吧?己又不是铁打的,再走下去米大倒没事,自己却要累垮了。于是,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准备从长计议。

乐天进房间不久,米大也跟进来了。乐天见了,气愤地问:“你来干嘛?”

米大瓮声瓮气地说:“过夜。”

乐天质问道:“你跟我住一起干嘛?”

米大就别转脸说:“这又不是你家。”

乐天不屑地说:“那你一个人住好了!”说罢,担着箩筐往外走。

米大见状,顾不上用扁担,用手提着箩筐,紧跟着出去。

到了外面,乐天喊着要换房间,可旅馆老板告诉他,今夜只有那么一间房了,如果乐天要住就住,不想住的话,只得走人了。

乐天一下子泄气了。本来他想斗气离开的,可走了整一下午了,腿已酸得厉害,加上不清楚附近哪有旅馆,怕错过了这里,走很多冤枉路,便只得顺下气来,重新返回房间。

米大见乐天没辙了,心里松了一下,跟着返身。

夜里,乐天和米大邻床而眠,但各睡各的,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睡前,心里都不由得酸了酸。他俩是堂兄弟,年纪相仿,小时候好得要命,不少睡一张床的。那个时候,可谓无话不说。可如今,时过景迁,竟成了冤家。



第二天一早,乐天刚醒来,米大已衣着齐整,坐在自己床那边,似乎就等着乐天了。乐天看到米大的架势,知道自己再折腾也没用,寻思上午回家去算了。

于是,爬起身,脸也不洗,挑上担子,一声不响地离开。

米大还是影子似地跟着。其实,米大昨天并不比乐天轻松,他不仅脚要跟着乐天走,眼睛也不能闲着,得时时刻刻盯着乐天,不能让乐天一不留神给溜了。

但米大不能不跟,他不能让那事就那样定了。

对于他和乐天的那桩事,明眼人都知道乐天理亏,但村领导一直给拖着,他们也是左右为难,护了米大吧,乐天那边得罪不起,而护了乐天呢,在村人面前交代不过去。也正因为这样,乐天就上城来了。

乐天一般不轻易上城的,除非碰上很辣手的事。他每次上城都挑上一担土产,一去一回就得呆上二三天。来之前事情还没眉目,回的时候问题就解决了。村领导总是在他上城之际,二话不说将事情办妥了。这倒不是上面给村领导施加了压力,只是村领导觉得没必要去惹怒了上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呆在村领导的岗位上,免不了有一些污迹,万一事情真的闹大了,问题还是那般解决,自己的位置可就难保了。

由于乐天有上城的资本,尽管二十多年下来,村领导换了无数届,但每当碰上事情,总竭力护着乐天,使乐天在村里的地位,慢慢地无比牢固起来。乐天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由衷地显出了高人一等的气派。也因为如此,乐天的每次上城,总让村人格外关注,也让村领导恐慌不安。

而这次,米大得知乐天要上城,事先早有所准备,也就跟着一道来了,他想:乐天的伯伯,也是自己的堂伯,他来得,自己来不得?

可现在让米大头痛的是,乐天知道自己跟着,偏偏不去伯伯家,一个劲地在街上瞎绕,绕得米大腰酸背痛的。要早知道堂伯家的地方,米大一个人找上门去了,遗憾的是他不知道,他跟堂伯家几乎没有走动过,便只得跟着乐天绕。他想,你狗日的再怎么绕,总得上堂伯家吧,你没上村领导不一定护着你;你上了我跟着上,把事情向堂伯挑明,堂伯一个明事理的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不见得会偏向你。

正如米大所料的,乐天被他这样跟着,真的束手无策了。他就起身朝车站走去,可走到半路的时候,他又心疼起来,暗想:这般回去也太不合算了,路费加上住宿,还有吃喝的,来回一趟少说也得二百块呀。这样想着,就折过身,朝热闹处走去。

米大以为乐天又在玩花招,一边锲而不舍地紧跟着,一边禁不住暗笑道:乐天你狗日的,这样穷折腾没用,我都跟你一天了,还会让你“摔”掉?那我岂不白跟了?!

可让米大不可思议的是,这次乐天不是“摔”自己,他竟然在街头搁下担子,从里面掏出各种土产来,朝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声音响亮地叫卖起来。

这让米大一下子疑惑了,弄不懂他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也许被正宗的土产所吸引,行人闻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将乐天和他的箩筐围得密不透风,并七手八脚地拣着里面的东西。乐天一时间不再是走亲戚的,恍如成了走街过巷的卖货人。此刻,正卖得欢呢!

米大懵了一会,立刻领悟过来,暗想:这狗日的,估计被自己跟着,不想去堂伯家了,想将东西卖掉回去。于是,也将担子息下来,打算也将东西卖了,然后回去拉倒。因为看现在的情景,堂伯家是不会去了。

正当米大要吆喝的时候,发现乐天那边有些不对劲了,便放回拿出来的土产,眯起眼细瞧了一下,只见那些围着的人散开了,几个穿制服的围住了乐天,对着乐天动手动脚起来。

米大急了,忙收起担,赶过去。

米大赶到乐天那边的时候,几个穿制服的在大声嚷嚷:“真是无法无天了,竟然到街上来卖东西,还不服管,推到车上去,推到车上去。”说完,六七个人齐心协力将乐天制服了,准备将他扭进旁边的货车里。

米大虽然跟乐天有过节,但现在见乐天被扭住了,心头的怨恨一下子散了,觉得再怎么着也是自己堂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就扔下担子,抽出扁担,断喊了一声,赶上前去,朝着那些人拼命地舞起来……

那些穿制服的给吓坏了,放开乐天四处逃窜。乐天脱出身来,拉上米大往外逃,可逃出不几步,又舍不得担子,停下脚步,返回来收拾。可正在这时,那些散开的“制服”,重新包围上来,一举将他俩抓获了。

那些“制服”将他们带进屋子时,乐天和米大才知道他们是城管,不是抢东西的地痞流氓,后悔当初不该跟他们对着干。可现在都给抓进来了,后悔已经没有用,便耷拉着脑袋,愁眉苦脸地站着,寻思如何出去。

一个上年纪的“制服”负责处理此事,他询问了乐天和米大的情况,确定他俩只是地道的农民,也就懒得再追究下去,只是没收了他们的土产,罚了他们各自二百元钱,向他们挥了挥手,准备将他俩打发走。可乐天和米大不走,打心底里觉得不公平:咱们只是卖东西,又没有犯法。

“老制服”费尽口舌,向他们解释缘由。他俩还是不听,依旧赖着不肯走。“老制服”就发火了,猛拍了一下桌子,威胁说要拘留他们。

乐天和米大一听,害怕把事情闹大了,一下子给吓了出来。



走出城管局,乐天和米大苦着脸愣在门口,舍不得离开,都惦着土产和钱。这时,米大说:“咱们不能这样就算了。”

乐天就问:“那咱们还能有啥办法呢?”

米大就提议去找伯伯:“伯伯是当官的,权力大得很,只要一个电话,那些人还敢强硬?”

乐天开了下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吭声。

米大见状,以为他不情愿,又催促了一次。乐天被迫同意了。

米大跟着乐天向前走,走了半条街的光景,乐天突然停了下来,叫米大站着等他,自己去问一位交警。米大隐约听到米大在问路,在乐天返身回来后,便禁不住奇怪地问:“你不认路了?”

乐天含糊了过去。

两人走了半天,终于到了目的地。那地方看上去很庄严,里面有很多高楼,外面用墙围着,门口站着俩当兵的,手里还握着步枪。米大没见过这架势,心里有一些胆怯,瞧了一眼旁边的乐天,见他也是神色紧张。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去,轻声细语地问站岗的:“省长在哪?”

那当兵的狐疑地瞅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呶了一下嘴。

他俩就循着他呶的方向,来到了大门右边的一间小屋前,坐在里面的也是当兵的。乐天和米大正要问,那当兵的盯了他们一眼,问:“你们干嘛的?”

乐天忙说:“咱们找省长。”

“省长?”当兵的打量了他们一番,猜测着道,“你们是不是来告状?”未等他俩开口,便说:“告状找信访办。”

米大赶紧说:“咱们不是告状的,省长是咱们的伯伯。”

当兵的就正色了很多,他端详了一番乐天他们后,觉得省长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不太会是他们的伯伯,便开口问:“你们说一下你们伯伯叫什么名字?”

米大不太记得堂伯的名字了,求助地看了乐天一眼,乐天就顺口报出一个名字来。当兵的听了,摇摇头说:“省长不叫这名字。”

乐天又问:“那副省长呢。”

当兵的想了想,说:“副省长中也没叫这名字的。”

说话间,有个老头从里面出来,当兵的就转过脸问他,有没有乐天报的那个人。那老头脱口而出:“是找郑师傅呀,他以前这里做饭的,前几年退休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

米大和乐天一听,不由得缩回了身。

离开了省府,米大迷惑地问乐天:“你来伯伯家这么多次,伯伯从来没告诉过你,他是在省里做饭的?”

乐天知道了伯伯是做饭的,觉得再瞒下去已没有必要,便实话告诉米大说:“我以前从来没来过伯伯家。”

米大吃了一惊,几乎不相信是真的,颇感蹊跷地问:“那你每次挑着土产来干嘛?”

乐天说:“我是来城里卖的。”

米大觉得越发不可思议了:“那你干嘛每次回去,都说上伯伯家了?”

乐天说:“我有意那样说的。”

米大又问:“那你怎么说伯伯是当官的?”

乐天闷着声说,他小的时候,伯伯回过一次乡,穿得很时派,样子像当大官的。后来,他碰到过一件难事,想伯伯帮忙,来找过一次,没找到,回去不好实说,就编了谎。后来的事很明了了,乐天编的那个谎,村领导竟然信了,顺利地给解决了事。从此,乐天就拿伯伯顶事了。为了让村里人信,还时不时上城来,说是到伯伯家走亲戚。这样一去一来,村里就无人不知他的伯伯在当官。

米大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暗想你这狗日的,原来是瞒人的呀!而且还瞒得煞有介事的,幸亏这次我跟着来了,要不还一直蒙在鼓里呢。现在可好,你瞒不下去了,村领导不会再帮护你,那件事你是输定了。

乐天听到米大的笑声,才一下子醒悟过来,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他想反悔,可已经来不及了,便隐隐地担忧起来:米大这狗日的,会不会去村里说呢?这样想着,顿时恐慌不已,腿也像灌了铅似的,变得沉重起来。

这时,米大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东西给没收了,钱也罚了,伯伯又不是当官的,我们是一点办法都没了。”继而征求乐天的意见,是否现在就动身回家去?

乐天正要答应,一想不对,赶忙说:“下午没车了呢!”说下午没车,乐天是在说谎。乐天因为说漏了嘴,担心现在回村里去,米大把秘密公布开,那样那事输定了倒是其次,以后的日子也就难过了。他得尽量拖延时间,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将米大的口给糊住了。

米大听信了乐天,因对省城不熟悉,还是跟着乐天走。

(一)(二)

 
p6
news
jintian journal
book series
jintian people
editorial team
selection
letter from editor
readers feedback
related links
submission
subscription
contact
p23

今天视野
| 版权声明 | 今天杂志 | 读者留言 | 投稿 | 订阅《今天》 | 联系我们
Copyright© 2000-2007, jintian.net, All Rights Reserved.
 
spac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