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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栋楼里发生了什么
冷启方

一个初夏的傍晚,一桃在十字街瞎串,一桃看见他前面一中年夫妇也在十字街瞎串。一桃知道傍晚人们都爱在十字街瞎串。人们并没有在十字街购过物,十字街也不是十分徜徉,可人们就爱打这儿来。以前十字街爱张贴各种各样的消息在墙壁上,不管是好的坏的消息,人们都容易在这儿搜集得到。现在由于成立了城管局,城管局把这个区域进行规范,禁止在十字街张贴消息。于是这儿的墙壁上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到这儿散发出的各种消息了。但人们习惯性的到这儿来,不干什么,就瞎串串。

中年夫妇原本径直向前走,可他们不知道是为什么,却把头不约而同的掉转来看他们的后面,一桃没有听见他们说些什么,可是一桃却看见男的把手指着后面的一栋大楼,也就是李药生家对面的那栋楼,在说什么;女的也把手指着那栋大楼,好像也在说什么。这时候有两三个人围拢来,看那栋楼,好像也得个手指着那栋楼比比划划的。事情就这样得到了延伸。那栋楼里发生了什么呢?

一桃也得那栋楼看,一桃那次就这样看,看到李药生的家电商场着火的。几台电冰箱全燃尽了。要不是一桃叫得及时,李药生的家电商场将会全军覆没。一桃得到了见义勇为协会的佳奖,一桃乐得不可开交。一桃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他的这种好思想好作风,来源于同事们的帮助和领导的谆谆教导。于是一桃的同事和领导也意外地得到了见义勇为协会的奖赏。一桃在这方面算是有了经验。所以他仔细地打量着那栋楼,他当然不希望那栋楼也像李药生家家电商场一样,燃起点什么,但他也担心那栋楼真的会燃烧起来燃点什么。如果不及时发现的话,就会酿成大错的。

一桃原本也看出那栋楼没有什么不是,但他看见人们纷纷得个眼睛朝那里瞅。一桃就像有种新发现似的吼,喂,那儿是不是出事了?没有人答应一桃,当然也没有人舍得把视线移开看一眼一桃,一直默默地瞧着那栋楼。通过一桃这么一叫,聚集到那栋楼上的视线就更多了。但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一桃渐渐向这群人靠拢,一桃以为只有靠近这群人,才容易看到那栋楼里发生的什么?这群人也没理他。一桃看见中年夫妇已经被后来的人围在里面了。一桃看见中年夫妇也没有讲话,尽管人们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而且就他们的个头来看,他们是再也看不到那栋楼房了,但他们却把目光对准那栋楼房的方位瞧。一桃觉得,这么多目光集聚在一起,就像凸透镜聚焦的太阳光一样,就是那栋楼没有燃烧的趋势,也会因这群聚焦的目光点燃。一桃不声不响的就被人们挤兑在后面去了,一桃就垫起脚尖看。一桃的确什么也没看见,可一桃凭直觉,那一中年夫妇是看见了什么?一桃就喊,呃,里面的大哥大姐,楼房里发生了什么吗?可那一中年夫妇却没任何反应,就像他们根本就没有听见什么一样,一桃想,这一中年夫妇可能没有听见,因为这些人都与一桃非亲非故,他们彼此一点不熟悉,所以可能造成你以为是在叫他,他以为是叫你的嫌疑,或者在这样精彩的状况下,谁舍得把目光移开了瞧一桃呢?你自己又不是没有长眼睛,自己看吧。一桃又仔细地打量着那栋楼,一桃的确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桃想放弃,可一桃又不能放弃,因为他担心这些人尽管在朝那栋楼里看,但他们也像一桃一样,什么也没有看见。所以一桃只要坚持一会儿,朝那栋楼里再仔细地看,他一定会有成果的。所以一桃打定主意,用他那并不十分好的眼力一看到底。

一桃一边看,一边讲话,喂,肯定那栋楼里面发生什么了?!仍然没有人答应他,他并不感到气馁,有什么好气馁呢?又不是给你布置的工作任务,硬要强迫你看不可。任其自愿的,愿意你就看,不愿意你就拉倒。一桃越这样喊,围拢来的人越多。一层一层的围了起来。一桃的位置就跟当初中年夫妇一样,一点也看不到什么了。他再垫起脚尖看,也看不到什么了。但一桃绝不会因为自己现有的处境而放弃,哪怕是一点丝丝缝缝,他都必须抓住。谁也不说他们什么也没见着,而且他们就是因为什么也没见着,所以才奋发图强的向那里看。他们是要从那里看到一点蛛丝马迹出来。没有看见也没关系,只要是从他们的目光中发出一点异样的声音来,也不错。这种声音最好是与政治无关,最好是吵架,或接近吵架也行。吵的是什么呢?一桃有了新的想法,最好是吵出一个女人与另一个男人的什么,另外一个男人是小城里的重量级人物;女人呢,是小城一枝花。这种事虽然经常发生,可一桃却百看不厌,也百听不厌。一桃觉得人不过如此,除了生存下来,就是敏感于性的东西。

这儿的人目前还没有退出这个阵地,大家越聚越拢,越聚越觉得这地方有意思。你不说,谁知道你没有看见什么呢?一桃没有听见那栋楼里的声音,也不可能听到那栋楼里的声音,因为他被围得看不出去了,要说听,也只能听到那些围住他的人们呼吸的声音,有人常常断断续续的屏住了呼吸,仿佛怕因为呼吸而破坏了视觉和听觉。一桃的身边时常出现连衣裙的少妇,她们也常常从身上散发出一种气息和特别诱人的体香。一桃嗅觉特别灵敏,能嗅到这些东西。少妇都比较矜持,没有朝向一桃瞄上一眼,当然,一桃也少有向少妇瞄上一眼。

最初是打这儿过的人和那栋楼附近的人在看,后来真像那栋楼里面发生火灾一样,引来了上百人看。这些人个个保持冷静的态度,不大声喧哗,不浮躁,虽然都围拢来,但人与人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互相不摩擦,不拥挤,为了保持清静,甚至连咳嗽也强忍了下来。一桃本不是很适应这种环境。但大家都这样做了,他得忍住,再说,他也真想从那栋楼里看见什么。尽管这里人头攒动,可秩序井然,没有发生任何口角。一桃想,静静的看吧,我就不相信看不出一点名堂。

人越多,这里越清静。一桃觉得这真是一个奇迹。人们的目光非常集中,非常有光泽。要是这样有光泽的目光也看不出点什么,那简直是傻长了这眼睛。一桃想过,他的目光必须有所突破,必须把那栋楼里发生的事抓出来。那栋楼高耸如云,那栋楼有几户人家的灯光亮得灿烂,估计就是掉一绣花针也看得见。这里的人们的声息都被那栋楼聚集过去了。那里的声音也不是很嘈杂,那里的声音也只能是说点事的声音。亮堂的窗户里能够看见人头,看得很清楚时,也有少妇哇,少女呀,在那儿走动。她们的动作自然得体,一点没有做作的迹象。人们都不打算把目光浪费在那些明亮的屋子里了,它们尽量向那些黑暗的屋子里挤。

群体效应吧,一桃问了几声没人回答后,他也屏住气,什么也不说了。虽然在十字街有大型的灯盏,但由于夜幕降临,所以那栋楼显出的阴影也就多了起来。

人们都一致认为,越是黑暗的屋子,越是有一种神秘感。按照这个逻辑,那栋楼里所发生的事,一定是与那些黑暗的屋子有关。这种黑暗的屋子里常常有男人骂,混蛋——不要脸的东西!一桃想过,凡是这样骂人的人,都是心中充满仇恨的人。这种仇恨并不是男人跟女人的仇恨,而是男人跟男人的仇恨。反过来说,一桃更为清楚,男人骂的绝对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女人好骂,但女人尤其不好掌握。一桃认为女人就像入了水的鱼,要多狡猾就有多狡猾。一桃并没有听见那栋楼里有半点骂声。一桃见到的那栋楼,相当和谐,根本就没有半点杂音。有人夹着一本书站在一桃的旁边,一桃见到夹书的人,都有几分敬仰,他想与那人打声招呼,但他又不认识那人,他担心那人不卖他的账,那人的脸孔让人感到畏惧,阴沉沉的,像下雨的天气。就像那栋楼一样,发生了什么事,让人又无法看见。别的人有没有看见,一桃不管,至少一桃是没有看见。那人仅仅把书夹着而已,他的目光还是死死地抓住那栋楼。穿连衣裙的女生向夹书的男生靠拢,似乎她跟他原本就认识。或者说,不仅仅是认识的问题,根本的意义上说,她跟他就是一对小夫妻。一桃的判断一点不错,穿连衣裙的女生靠拢夹书的男生后,依偎在男生的身上,就像她身上的骨头刚刚被抽掉,扔下一堆为数不多的肉掉在男生身上一样。好在他们并没有因为那栋楼里什么也没有而泄气,男生一边把目光死死地抓住那栋楼,一边攥住连衣裙的手。一桃的口水都看出来了,还是没有看见那栋楼的半点蛛丝马迹。人越来越多,首先站在一家商场的过道上,然后就站到人行道上去了。一桃被夹在人群中间,一桃看到的是那些站在他前面的人的脊背和头发。

那对中年夫妇早就不见踪影。一桃知道,这对中年夫妇是不会走出好奇的人们的,他俩可能被好奇的人们夹在中间,正垫起脚尖看哩。为了避免骚扰,人们把身上的电话关机。有车辆向这里驶来,干脆就刹在路道上,从车上下来的人,自觉不自觉地参与其中。

十字街堵车了,引来了十几个交警,交警们拿着警棍在那儿维持秩序,也不高声喧哗,更没有吼叫那些在那儿瞎看的人,他们也不知道那栋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为这里秩序井然感到由衷的高兴,他们觉得这样大的场合,大家能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真是奇迹啊。有想上厕所的,他就从人群中走出来,不惜掏钱上公共厕所。虽然人与人之间有一定的空隙,还可以上厕所,但如果你在外面看这些人,就像插笋子一样,个挨个的竖起个头瞧。

时间一刻一刻地从人们的目光中滑过去,人们还是什么也没看见。有人支持不住了,不是饿了,就是困了。饿了的人和困了的人,便渐渐从这个地方撤去。问题是,这一拨人撤去了,下一拨人又迎了上来。一桃相信,这栋楼里发生的事,一定会被这些慧眼瞅出来的。

一桃也困了,摸出手机开机瞧了瞧,呀,尽是一长串提醒家里来过电话的短信。不用思考,电话肯定是催他回去睡觉的。他又看了看时间,呀,一晃,十二点了。一桃十二点半必须睡觉,超过十二半点,一桃就会失眠。一桃想,是继续在这儿坚持看呢?还是回家睡觉?一桃没有过多的考虑,只随便动了一下脑筋,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要紧。况且又是你来我往,你方唱罢我登场,不怕缺他一个人的。于是他选择了先回家睡觉,醒后又来接着看。

一桃从缝隙间走出来向家里走。回到家,一桃洗罢脸和脚,就躺在床上睡了。他妻子问过他,说,你在哪里耍呢,这么晚了才回来?一桃说,也没在哪里耍,就在十字街,十字街那栋楼出事了。大家都在那里看。妻子说,出什么事了?一桃说,还没看出来。妻子说,连看都没看出来,怎么能说是出事了呢?一桃说,如果没有出事,那人们疯了吗?一个二个的站在那里认真的看着,眼睛都看痛了。妻子也掌握不住十字街的情况,也就不说了。

一桃说,如果今天晚上还看不出结果,那可能明天我还得继续看了。妻子由于掌握不准那里的情况,所以只能说,明天再说吧!一桃这人总是凭着意念睡觉,很快就睡着了。一桃的妻子原本就是睡着的,只是一桃回来后把她给弄醒的,一桃一睡着,她也随之而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一桃跟往常一样起床。一桃没有忘记十字街的事。一桃洗漱完毕后,早餐也没吃就向十字街走去了。十字街清丝哑静的,一桃知道就是人们站在那儿也是清丝哑静的。可一桃走拢十字街时,那里却一个人也不见了。一桃怕自己是在做梦,便将自己的手背掐了一爪,钻心的痛。一桃确认不是做梦。于是一桃向李药生家走去,问个究竟。一桃以为那栋楼里发生的一切已经被人看出来了,如果没有看出来,那人们怎么会撤出呢?一桃是李药生的恩人,只要向李药生打听打听,问题就会得到解决了。一桃走拢李药生家时,李药生正得一海碗面条在吃,很远的,一桃就能听到李药生嘴里的面条“稀里哗啦”地响;又很远的,一桃就能看见李药生吃的是细丝面。李药生从自家失火被一桃发现得救后,一直都很感激一桃。所以见了一桃,一边往嘴里塞面条,一边说,桃老师,吃早餐了吗?一桃说,吃不吃早餐不很重要,重要的是,我提个问题,你必须如实的回答我。李药生说,什么问题,桃老师尽管说。

一桃说,你告诉我,对面那栋楼里发生的事,是不是被人看出来了?李药生说,这个问题很简单,对面那栋楼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桃说,不可能,那么多人专心致志的看着,怎么会没有发生什么事呢?你要保密吗?李药生说,桃老师,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我什么人都可以保密,唯独你不行,你可是我的恩人啦!一桃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李药生说,桃老师,你当时也在那里看吗?一桃说,是的,我在那里看,我晚上十二点过才回家睡觉的,早晓得是这个结果,我不该回家睡觉,我该在这里等。李药生说,桃老师,你等也没用,根本就没发生什么事!一桃说,嗯,那里一定发生什么事了,我问你,李药生,是有人把这里的人叫撤的,还是这些人那么没耐性自己撤的?李药生说,是警察在那栋楼里查过,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才叫这些好奇的人撤的。一桃说,这些人真笨,怎么会相信警察呢?警察都是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李药生说,这样不好吗?硬要无事生非吗?当然警察也不是吃闲饭的,他们目前正在抓制造事端的领头者哩,说有的人就喜欢制造事端,桃老师,你可不要撞头七啊。一桃说,简直没有调查研究,像那次你的家电商场着火了,要不是我专心致志的看,根本就看不出来,难道这也叫无事生非吗?李药生说,桃老师,我很敬重你,才这样跟你透实话,要是换个人,我才不多那事哩。一桃说,那栋楼的事,要是一时间被警察按下去了,也是早迟要旧病复发的,这些警察,太草率了!

开始,李药生还能接受一桃,后来李药生觉得一桃有些神智不清了,他就打发人把一桃送回去休息。一桃耍横了,说,李药生,你忘恩负义的,那栋楼里一定发生什么事了,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迟早我是会知道的,你用不着赶我走,我自己会走的。李药生说,桃老师,你这是什么话呢,谁赶你走了?一桃竟然死皮赖脸地在李药生的商场抓了把椅子坐下来,说,今天我还不走了。李药生说,不走也没关系,今儿个中午我管饭。李药生说这话非常诚恳。李药生去看那些购物的人去,没时间招呼一桃。

一桃也不寂寞,一桃就看墙壁上挂着的大彩电。那些大彩电放的是本地新闻,本地新闻有看点,都是身边的事。本地新闻透露的都是抓烤烟的事,然后就是抗旱的事,一点没有沾到昨晚那栋楼的事。一桃不气馁,一桃知道,县份上的电视台,人员少,搞不快,从那上面放出的新闻,差不多已经不是新闻,而是旧闻了,都是前头出现了好久的事。放完本地新闻,就是本地广告。本地广告,李药生的家电商场就占去了一大半。

一桃就是在看本地广告时,被警察抓走的。警察还骂过一桃,你这个混蛋,无事生非!一桃知道是李药生告发的,一桃没有埋怨李药生,一桃想过,李药生不过是做生意的,对于街上发生的事,他是不大关心的,埋怨也没用。一桃一边走一边狡辩,我怎么无事生非,分明那栋楼就发生了什么!警察说,发生了什么?当时就是你挑衅的,那栋楼,根本就没什么!李药生只听到这些,然后一桃就被铐上了。一桃离开李药生家时,还没忘记给李药生打声招呼,李药生啊,如果有那栋楼的消息,不忘了告诉我啊——李药生仍然很诚恳地说,桃老师,要是那栋楼真出了什么事,我会告诉的!

一桃被警察带走的事,十字街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便议论纷纷,有人说,一桃裹李药生媳妇了;有人说,一桃昨晚与那栋楼的某女通奸了,女的年轻,丈夫也年轻哩,女的怎么就看上一桃这个半拉老头了呢?这样议论,就像那对夫妻就是一桃昨晚看到的那对小夫妻一样;有人纠正,说,根本就不是年轻女人,而是一位中年妇女,妇女的丈夫也中年,就像说的是一桃遇见的中年夫妇一样;有人说李药生违背良心道德把恩人也告发了;有人甚至说,昨晚比邻县头都有好事者前来看那栋楼了……


冷启方,男,1964年生,曾读鲁迅文学院,在《人民文学.副刊》、《山花》、《黄河文学》、《作家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文学评论若干。2005年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我的九娘》。现供职于贵州省某县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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