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黑鍵拍岸〉
燈塔以它日常的週期
一支船隊正緩緩靠近陸地
那是一個語系，偶爾也聽德布西
而我，只是其中一艘
像海龜揹負著大海的秘密
最初，我的水手也賴以遙測的那束
他們相信會有九十九朵浪花必然在岸邊綻放
但光束未曾發現
有些水手在游完十四行之前
已經在魚骸裡壯烈多年。
後來，我開始懷疑，並演算
鷗鳥的鼓翅：一首詩或一個可以撬開遠方的弧度
在一個意象的斜角，終於
我又壓傷手指
誰用快速的琵音奏出月光的閃爍
不是我，我的詩還在海平面以下
有時像礁石，但也可以鮮活如鰓，如果
你願意傾聽
我要大海的秘密一一答數。然而
航線已修正向寶瓶的最深處
沒有光害的星野啊，文字特別嘹亮
你來論述我的詩嗎
如果暗潮可以決定洶湧，那是你
撐起海床的脊柱；譬如
如果黑鍵拍岸
那是某種音準，或斷句
擊中
我的胸膛
〈凝 鬼〉
祂輕輕搖晃，吃掉餘燼的樣子
像火舌從不吐實
祂知道：有人恐懼透明
甚於敵對的一方
「的確，我的膚色
恰如罐頭與醬菜之間的真空
我的嗅覺像一片鏡子
我的手被塵埃穿鑿、被影子附會
只有恐懼，能被我觸摸」
「鬼啊，我不是怕。是——
靜物撞擊靜物
被無可藏匿的心
聽見」
〈玉山薄雪草〉
以為冬天只是一種藉口
像一個鐵匠，給了詩人達達的馬蹄
我在十四行以外的草原等待新綠
以為妳要的，不是高海拔，霧的
薄倖，岩屑一般愛上崩塌
所以苔蘚那樣，所以籬蔭不離
而這樣一個盛夏
那年的電話亭只剩一條天際線
我們卻分屬兩個黎明
而這樣一個盛夏
猶有一場風雪，要我
交出聽覺
〈冷光 ——中年臨大肚山碉堡有感〉
若望遠鏡的倍率和追憶一樣。
夜遊大肚山，溫習山下的星圖
碉堡仍然像個自圓其說的半球體
向龐大的虛無，神詮
光年那般過去式的現實
於是，它和牧歌如此對稱，且
彷彿一個四肢微酸的春神獨坐
坐成天文台
每每，我都駐足畜養孤獨一番
我的腳步冗雜，但堅定
可以讓記憶反芻並排洩夢
嗅啊——是燈火還是星光
地平線也無力裁決
若遠處的距離等於青春
城市熒熒，覓些宇宙微塵連連看
再加上一顆幽靈人口最多的瞳
便有星座，命名為
老。看了無數次夜景
終於找到存在最有力的證據
在暗中
〈衣 架〉
——「觀乎天文以察時變，
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周易)
像標點於天文和人文之間的問號
偌大的晒衣場，衣架
思索自己勾搭陽光的模樣，以及
懸置暗夜的獨白，直到夢被風乾
它仍是一個懷疑論者
質疑陰晴、春秋，更質疑自己的披掛
那些皺摺，摺進的風霜
「晾一件糖衣嗎
為何螞蟻在我的面前交頭接耳」
「該邀人們同我一起考究質感
看透文飾，嗅嗅勞動後的乳香」
「他們總是急著把汗水洗掉，不相信
銀河兩畔，誰用風骨擣洗領袖」
誰在臉部皮下組織剝箝面具的殘屑
有一個肩胛，兀自掛念天下
〈破譯虛空〉
以水入水，以光入光，
以空取空，以金剛取金剛。
(優人神鼓《金剛心》)
燈光停止喧嘩
眾聲轉暗
優人高高舉起動魄的寂靜
集 紛亂疑惑悲傷無明於拳心
向下 劃開時間的胸腔，聽取如來
堅定的心跳 如鼓之動動，破碎虛空
火與雪都回到內心的果位
他們開始排練真理
以舞蹈支解，以水入水，以光入光
以空取空，以金剛
取金剛；支解佛與我 棍擊主與客之二元對立
每個節奏都精準落在蛇的轉身處，阻絕狐疑
也或許不是狐疑，是
自己蛻下的那層皮
在敲擊中，反問
拳口那條蛇，棍直地說：
取之一個擊點，如谷壑坼之為江海
海倒退，浪倒退
千滔捲雲退到穹蒼之外
一切都回到玄黃的母胎
唯我金剛，如如不壞
閉上眼睛就是宇宙就是八紘乘以八次方的狀聲詞
鑲進 一首禪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