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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往何处去

发布: 2015-1-22 16:33 | 作者: 王琰



        朱辉的夫人候琴失踪啦。
        “候琴是谁?” 这个爆炸式新闻在纽约华人社区传开, 大家奔走相告, 竟发觉没几个人能准确描述候琴其人其事。直到----警方找上大名鼎鼎的季小梨, 才恍然大悟: 候琴不就是经常出现在季小梨家聚会上的那个女人么?
        候琴的先生朱辉三年前回国开了一家药材公司, 夫妻俩一个在中国, 一个住美国, 每年短暂相聚半月。开始留守的前几个月, 候琴形单影只, 每天下班回家只有一个目的: 等候朱辉的越洋电话。在电话里, 她什么都讲, 什么都问, 絮絮叨叨, 像有说不完的话。搁下电话, 她站在镜子面前, 捧着两块发烫的脸颊, 左瞧右瞧, 像不认识自己似地发呆。 
        朱辉没回国前, 两人在一起时远没这般热情。他们从不吵架, 三句话谈不拢拉倒, 各进各的房间, 各干各的事。也许, 是这形同陌路的冷, 促使朱辉回国发展的。她送走他的那天, 见他毅然转身的背影显出前所未有的轻松, 蓦然生出被抛弃的感觉。女人到底是怕寂寞的。她才二十八岁, 又没孩子, 事业也谈不上什么发展, 不过做个好雇员, 保住手中的饭碗而已。
        候琴送走朱辉那天, 一个人在机场徘徊了很久。 她看着那架载走朱辉的飞机, 以一种奇特勇猛的姿势冲上云层, 眼前出现了只有梦幻中才有的晕眩: 天地在飞旋, 她的身体被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托举, 轻盈似燕。 她快乐极了。 笑声从来没有如此青春。 
        这以后, 朱辉便成了各种欲望的寄托。每天下班回家, 给自己做些简单食物, 她就慵懒地躺在床上或浴缸里, 对他倾吐情话。
        候琴始终记得那个周末突见朱辉时的失望。她听到敲门声时, 手里正拿着移动电话, 准备进浴室。一连两个晚上打不到朱辉, 心里的焦躁已沸腾到极点。
        她对敲门声置之不理, “敲吧, 敲吧, 反正你不是我想见的人。” 她嘴里愤愤自语, 顺手脱去睡衣, 一手撩起长长的黑发。 水注满浴缸, 浴室里湿雾腾腾。 镜子变模糊了, 她移动的身体仿佛也变成湿雾的一部份。 
        “候琴。” 想给妻子一个意外惊喜的朱辉, 从提包里掏出钥匙。一楼客厅空空荡荡。他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呼唤妻子的名字。 叫第二遍时, 听到了来自二楼浴室的水流声。他抬起头, 轻轻放下手中提箱, 心突然因某种猜测变得紧张起来。
        他屏息提步, 一步一个台阶, 最后, 几乎带一点夸张的醋意冲进浴室-----候琴悚然回头, 惊问: “你怎么回来了?” 
        候琴睁大眼, 看着分别三月的丈夫。
        “候琴。” 朱辉浑身哆嗦。妻子色情的姿态对他实在是一种折磨。她从没表现得如此放荡。他丝毫不介意妻子问话里所包涵的失望。 “是我, 是我回来了。”他颤抖地说, 一眼瞥见洗脸池旁的电话, 说: “我回来了, 宝贝, 我们无需再靠电话相互安慰。”说着扑过去, 抱住她。
        丈夫仿佛从天而降的裸体对她不是安慰, 而是折磨。他为什么回来? 距离产生美感。他为什么要回来破坏它? 她平静地躺在浴室外的地毯上, 带着一种与她完全无关的冷, 看他在她身体上的整个运动过程。她在他的喘息声中厌恶地闭上眼睛。
        “累了?” 朱辉亲吻着妻子的脸。这是他结婚以来感觉最完美最雄壮的一次, 他立刻忘却所有隔阂, 无限爱恋无限冲动地抚摸着妻子。他开始爱上她了。
        朱辉不得不再次启程时, 候琴已在精神上彻底摆脱了他。她没去机场送行, 对着出租车淡淡挥一挥手, 说声保重。
        “别忘了电话。” 朱辉暗示她道。
        候琴不再履行电话诺言。 她开始出门散步了。季小梨就是她在散步中结识的另一位留守夫人。
        
        线索
        
        从警察局回到家的季小梨, 眼神散乱地对坐在客厅里等候消息的朋友说: “这下警察局成了我的娘家啦, 今后有得往里跑了。” 说罢一屁股瘫坐沙发上, 头颈往后狠狠一仰, 两眼瞪着天花板发呆。
        客厅里到处是人, 认识的, 不认识的, 成群结队赶往季小梨家打听消息。
        熟悉候琴的人都知道, 她通常周六加班, 中午十二点半回家吃午饭。这样的规律, 自朱辉放弃在中国大陆的生意, 回美国与她团聚那天起, 雷打不动。
        候琴失踪那天正好是周六。 有人曾问朱辉: 她或许逛街, 跟同事喝咖啡聊天忘了时间呢? 一个大活人怎可能在大白天丢失? 朱辉疾口否认这种存在的可能性: 即使候琴不能按时回家, 也会事先打电话通知。况且, 她不是那种心血来潮, 想到什么就干什么的女人。朱辉说, 结婚这么多年, 从没见她做出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来。说到此, 猛想起三年前那个傍晚, 候琴在浴室自恋自赏的情景。候琴对他-----其实早已心不在焉了。那么, 她的突然失踪也必是 “人为”而非“意外”。这样一想, 顿感心灰意冷, 胸膛里升起一股被欺骗的怒火。他的脸被扭曲得十分难看。朱辉那天的失态使很多人起了疑心, 都说, 他心里一定另有隐情。不然, 何以在该着急该惊慌的时候, 却表现得像跟谁有过结、有仇似的? 他-----是否正是促使候琴离家出走的主要因素?
        “小梨, 警察找过朱辉吗?” 客厅里有人发问。
        季小梨仍直挺着身子, 一动不动。另有人回答: “找了, 他没事。”
        “朱辉呢? 老婆都失踪了, 还有心去哪逛呀?”
        “是啊, 他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关心似的。”
        “我看像这类案件, 最大的嫌疑就是受害者身边最亲近的人。”
        季小梨沉默到此, 突然站起来, 对说那句话的人道: “请你说话注意点。我,” 她失神一笑, 道: “就是候琴身边最亲近的人。” 说着, 眼里闪过一丝柔光, 死灰般的脸色红润了些, 只听她用涩哑的嗓音低语: “我们就像一对亲姐妹, 天生的, 不, 天生的都不可能有我们之间那般默契。” 她出了会神, 嘴角荡漾一缕微笑, 说: “我们, 更确切地说, 应该是一对精神上的伴侣。尽管她始终向往尘世之爱。可我知道, 有一天她会领悟, 会回到我身边的。她-----有时候像足了一个贪玩嘴馋的孩子。我说你去吧, 如果这世界上有比我更懂你的人。但是, 别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他们都是一帮浊物, 只会使你在泥淖里越陷越深, 最终失去自我。她不听, 她说,” 季小梨古怪一笑, 道: “她说她爱男人。” 
        客厅里的人听呆了, 一个个睁大眼睛和嘴巴, 不说一句话。
        “那个男人是谁?” 片刻后, 人群中有人发问。竟是朱辉! 
        他不知何时走进客厅, 站在人流末尾。他憔悴、苍白, 两眼深陷在眼眶里, 眼里流露出灰暗悲凉的光。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立刻唤起了人们的同情心。
        “朱辉。” 有的女人叫他, 语调已经哽咽。
        “你怎么来了?” 季小梨没好气地冲着他问, 满是戒备和怀疑的敌视。
        “我想知道真相。” 朱辉冷静道。
        “真相? 什么真相?”
        “那个男人是谁?” 朱辉身体一晃, 每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男人?” 季小梨冷笑一声, 反诘道: “我只说她爱男人, 并不知道是哪个男人。那个男人也有可能是你呀。” 说着, 眼里流露出一线嘲讽的光。
        朱辉突然低下头, 一手撑住额角。很长时间, 室内一片静默, 他那副难受的样子使人心中恻然。季小梨眼睛瞪着他一动不动, 片刻后, 声音软下来, 抬起头, 自语般说: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她只说她爱男人。”
        一听这话, 朱辉的肩膀剧烈震动一下, 眼里闪过一簇希望的火星, 道: “你一定知道的。你是她这三年来最亲密的朋友。回忆一下, 再好好回忆一下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 她------有没有对你透露离家的意图? 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其他朋友的名字?”
        “没有。” 季小梨断然否定。
        “再好好想想。” 朱辉跨前几步, 道: “你知道吗, 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作为她的好朋友, 你一定不希望她遭遇什么不测, 对吗? 那么, 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细节。好好回忆一下, 她说她爱男人, 那个男人-----绝不可能是我。如果是我, 她会直呼其名, 用不着拐弯抹角。那么----那个她爱的男人到底是谁?”
        朱辉怀疑候琴情奔?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朱辉一席话震呆。想劝他别胡思乱想, 舌头打着结, 只在心里叹息: 人着急了什么念头不会有? 像候琴这样性感的老婆失踪, 做丈夫的, 首先怀疑她的忠贞也显得情有可原了。
        “你别逼我。” 季小梨沙哑着嗓音, 躲开朱辉异常明亮的眼神。她摇着头, 精疲力竭地说: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候琴她说……她爱男人,”季小梨突然冷笑一声, 道: “我仍记得她说那句话时的眼神, 像一个对爱情执迷不悟的傻女孩。我当时曾十分激烈地反驳她, 我说, 尘世中不可能有你想爱的男人。可是, 她说----” 季小梨的语气出现了转折, 她怔怔地看着众人, 苍白的嘴唇颤抖着, 没有声音。
        “她说什么?” 朱辉一把抓过季小梨的手, 冲动地说: “她说什么?” 朱辉的目光变得绝望而又恐怖。
        “她说有。”季小梨直视朱辉的眼睛, 回答。
        
        画家
        
        候琴第一次出现在季小梨家时, 聚会已近尾声。那个夏日周末的夜晚, 候琴洗完澡, 浑身湿淋淋地裹一条白色浴巾, 躺在后院的吊床上。吊床悬空在两棵巨大的枫树之间, 人躺在里面, 像躺在云上, 一切都显得虚无飘渺。她的一条腿不知不觉伸出吊床外, 身上的浴巾被风吹开着, 她不在意, 反正没人看见。她习惯性地将手指伸进嘴里, 用力一吸, 心忽地一颤。头发上的水仍在滴滴答答往下掉, 声音极细微, 几乎被远处一家聚会的喧闹声所掩盖。 她略显不安地动了动身体, 忍不住伸长脖颈, 朝那有音乐, 有人声, 有红绿灯闪烁的方向凝眸。这一望, 仿佛与谁有约, 心里响起一个有力的呼喊声。她不假思索地从吊床上跳下来, 带着一种无法解释的冲动, 在黑夜里姗姗而行。
        那晚, 借着夜的掩护, 她穿着性感: 一件桔红色紧身小汗衫, 露出白花花大半个胸脯及扁平小腹;小腹处一根宽宽的黑皮带, 系着一条超短牛仔裙。她略显夸张地扭动臀部, 每接近喧哗声, 心里莫名的焦灼和期待便多了一份。
        “是文吉吗?” 小路尽头传来一个女人的询问声, 竟是国语。
        候琴停下脚步。率先听到一阵类似金属的碰撞声------它们, 来自对方灿烂一身的金银手饰: 项链, 手镯, 手链, 戒指, 脚链, 琳琅满目,把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圈个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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