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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台北没有雨

发布: 2015-4-23 21:46 | 作者: 韩晗



        一
        很小的时候,听过台湾歌手孟庭苇的一首歌,《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然后,那时很流行琼瑶剧和侯孝贤的电影,镜头里清一色的上坡窄路,清一色的绿树茵茵,清一色的老街与老招牌,清一色温婉如玉的台湾腔。
        之 于幼年的我而言,台湾是一个陌生但又熟悉的去处;之所以陌生,是因为我与周围的亲朋好友从未曾去过那里,周围也没有卡片、挂历或是什么印刷品告诉我,台湾 是什么样子;熟悉又是因为,在当时的电视剧里,我们总是可以模模糊糊地感知到台湾的景色,然后知晓在台湾海峡的对面,有这样一块土地,有这样一群看起来如 此温和可人的居民,还有这样爱下雨的天气。
        而且,竟然是在寒冷的冬季。
        这样的心结纠结了我许久。幼年时,“台湾”是一个略带忌讳的词语,若是向老师表达自己想去台湾看看的愿望,那么一定会被批评教育,让你断绝掉这样的想法。当然,那个时候的我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因为这样想法而受到苛责?
        而且,那时的我们已经知道了一个特殊的名字:港澳台。
        这个名词是和流行电影、“四大天王”连在一起的。在我们读小学时,满世界都在讨论香港和澳门回归这个让全国人民振奋的问题。就在那些年头,一个叫艾敬的沈阳女孩,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伏案写下了她的歌唱成名作《我的1997》,依稀记得里面有这样两句,“香港香港怎样那么香,听说那是老崔的重要市场,让我去花花世界吧,给我盖上大红章。”
        这首歌在我家乡的街头巷尾被传唱,那时我甚至一度很兴奋,盖上大红章就可以去香港了,那么台湾呢?
         
        
        (雨后,在台北总统府留影,摄影者为蔡登山先生)
        
        二
        不知道是不是偶然,我第一次去台北,竟然是借道香港。
        本是参加台南成功大学的校庆,却在国泰航空公司买了香港飞台北的往返机票,去过台湾的朋友都笑我,你干嘛不直接飞台南?
        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于是便虚张声势地正色告诉友人:从小只知道冬季到台北来看雨,这不想看看台北的雨嘛!
        一下飞机,是晚上六点,台北并不热,但没有内地十一月份的凉爽,一出机场,就有点湿闷的感觉,发现要下雨了,顺手往登机箱里一摸,没带伞。
        阴沉的天,下雨仿佛是必然,长荣巴士的车位空着,我还在机场的大厅门口等待着接驳车的到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士走过,穿着机场安检员的制服,面容端庄,和蔼可亲,走到我面前时,款款问道:
        “先生是从哪里来的?”
        “大陆。”
        “大陆哪里?”
        “湖北。”
        “我们是老乡。”
        我惊讶了,原来在台北还可以遇到自己的湖北老乡!
        “您是湖北哪里的?”一边埋着头找伞的我问。
        “我是湖北枝江的。”她好像发现了我在找什么,“我爷爷来台湾六十多年了,听说湖北经常下雨,可惜我没去过,倒是台北不会下雨的。”
        我很惊讶于她发现我在找伞,更惊讶于她和我攀老乡,一个从未去过湖北但却知道湖北喜欢下雨的台湾人,竟然会主动和我聊到湖北。正说着,巴士进站了。
        “祝你一路顺风!”她热情地对我打着招呼,“台北真的不会下雨的!”
         
        三
        从武汉到深圳、香港,再到台北,我已经非常疲惫。在通往市区的巴士上,索性沉沉睡去,也没有再想到找伞,冬季到台北来了,能看的到雨吗?我不知道。
        从桃园到台北,巴士在北上的公路上蜿蜒,周遭很难看到成规模的房子,路在维修,由于是晚上六点的晚高峰,车走走停停,到了士林捷运站,已是深夜时分。
        从士林捷运站到我预定的酒店,要乘坐304路班车,夜幕的台北班车上,多半是身着校服的男生女生,学生们多半都是清雅秀丽的气质,像是从偶像剧里走出的小青年。仔细看看车窗外,果然没有下雨。
        车内人很多,但是大部分座位却是空着的。我只好也跟着一大群学生们站着,有座位不坐,瞌睡自然也减了不少;但是却一直心存疑惑,这样一直不见人坐、不约而同的“让位”,究竟是为什么?平心而论,莫说大陆,就是香港、新加坡,这样的情况,也少见。
        到了“士林行政中心站”,大约有七八个老人开始慢慢有序地招手示意停车,我惊奇的发现,几乎所有的老人,手上都拿着一把长伞,当作手杖,亦步亦趋地踱进车厢。
        司机很有礼貌地关上车门,学生们自觉让出一条通道,前面几个“博爱座”显然不够用,老人们开始往车厢中部走来,我赶紧让开,待到老人坐稳,司机才启动。
        “老先生,您好,台北经常下雨吗?”我问坐在我面前的一个老先生。
        “下不下雨不重要。”他抬起头,“当然啦,偶然会下,但是我们不怕下雨。”大约六十岁开外的他,面容清矍,却有着一种严谨的风度,“拿伞是我们老年人的习惯,年轻人,基本上不拿伞了。”
        “那说明以前还是经常下雨?”我问。
        “以前下,现在小些了吧,我的意思是,下雨你也不要怕,你是大陆来的吧?”老先生微笑着,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忽然听到车厢广播里柔和的女声告诉我,葫东重庆路口到了,该下车了。
         
        
        (雨季里的士林国中路口,笔者摄)
         
        四
        在车厢上忽然看到,那趟304通往台北故宫。记得刘绍铭先生讲过一句话:来到台湾,很多地方都该去,最该去的就是台北故宫。
        清晨,我七点半出发,还是昨晚那趟车,不幸早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故宫,发现四门紧闭。这时,忽然天空飘下小雨。
        我暗自庆幸:谁说台北不会下雨?冬季到台北来看雨,这不遇到了嘛!
        湖北人一向不怕下雨,小雨更不在话下,台北故宫门前是一片空旷的广场,我索性站在广场中间享受着台北的第一场雨,细细碎碎的雨滴落在脸上。很柔和的雨滴,像是从树叶上凝结并落下的甘露,虽是冬天,但并不冰冷。
        忽 然,雨逐渐大了起来,环顾四周,广场上仅我一人,可能是我来得太早,抑或是只有我一人享受这淋雨的过程。于是赶紧找地方躲雨,找来找去,发现故宫旁边有一 个小公园,名叫“至善园”,园子很小,曲水流觞、亭台楼榭也倒一应俱全。地面越来越湿,慢慢由灰转黑,我顾不及欣赏景色,赶紧跑到一个二层楼阁里躲雨。
        “早上好!”
        猝不及防,被人打招呼,听声音像是很熟的老朋友,这样熟络的招呼倒是吓我一跳,在早晨七点多的台北,哪里会有我的朋友?
        循声望去,一个老年人站在一张古琴雕塑前,悠闲地打着太极拳。
        “早上好……”我有些谨慎,整个园子里就我和老先生两人。常言道“街边瘦老不可欺”,毕竟我不知道他这样热情地招呼我这个陌生人,意义何在?
        “你是第一次来台北吧?”老先生反而更热情了,楼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我更加有点局促不安,只好如实回答。
        “进来坐坐。”老先生越发热情地把自己的背包拿开,“就坐这里,故宫九点左右才会开门,你现在呢,先躲躲雨,吃过早餐了吗?”
        我一一回答,仿佛眼前不是一个素昧平生的老人,而是一个陪同你前来逛故宫的台北本地的朋友,老先生于是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至善园”。
        “至善园是七十四年开始修建的,一开始是故宫的附属园林。”老先生指着右侧的故宫,“故宫是外地人去的,这个园子是本地人来的,我们都喜欢在这里打太极拳,所以这里人少。”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我决定要走,老先生执意要送我到故宫。“我打完了拳反正也没什么事,送你到馆里面去,正好旁边有条近路,我家就在后面。”
        穿 过至善园与故宫前广场相联系的一片小小的空地,就是故宫博物院右侧的一条小路,细雨中的台北,只有我和这位素昧平生的老伯两人。雨中,我们开始攀谈起来, 在台北接受教育、成家立业的老伯,却是不折不扣的“老西”,只是他自从十岁到台北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山西。直至现在,山西还有他的堂叔与弟弟,“每次我 让他们来台北,我管吃管住,他们就是不来。”
        “是因为路费很高吗?”我问。
        “不是”。老伯摇摇头,“可能还是老一代人的思想观念吧。其实,我倒是希望大家能走过来看看,像你这样年轻人,看了啥也明白了,不挺好吗?”
        正说着,我们到了故宫博物院的正门。一个衣着白汗衫、朴实的有些寒酸的台北老伯,竟然会说出这样的大道理,我甚至开始怀疑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因为旅途疲惫而出现了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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