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闭墓之前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6-04 17:52:34 / 个人分类:随笔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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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独立中文笔会》)今天:v5J)hb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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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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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約定今天i9z9n1d_K XD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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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史提芬的郵件:這個清明你若還沒去拜祭國輝,最好在「閉墓」前去。今天"r'JD%f[:_NM
7X.rJe*\4w.d5Z2x0「閉墓」?我的回郵只有兩個字加一個問號。今天O-h7JPq4E0m
'w\&b8^U:N,u0這些年來,我跟史提芬的相處方式就是如此,很少見面,只以偶爾而簡短的電郵聯繫,而且是真的有事才通郵——好像我們總是要到面對某些事情的時候,才意識到對方仍活在這世上,還可說上一兩句話。事實上,與其說「某些事情」,不如說是某些共同的記憶。這些年來,是記憶聯繫著我們,而我和史提芬心裡都很清楚,這個共同的記憶,就是國輝——我們讀大學時候的同學。今天"x|Q@5w
今天-h5AP iCts
很快,收到史提芬的回郵:不必吃驚,我並沒有忽然成為「中國文化通」。只是今年陪家裡人去掃墓,言談中知道,原來清明的拜祭不是無了期的,清明節後第30日,即是「閉墓日」,因為緊接著就是「立夏」了。今天OrE%rU8e,K-O9Dj1T
今天1v `7AeTi
我與史蒂芬約定了週日早上在羅湖橋上等,匯合後再過羅湖海關,然後一起到深圳火車站廣場的公交車站坐大巴,去海濱墓園拜祭國輝。今天n7J*kzg%lP Sf
今天*H-U6g'mf#YN}y
「記得那時我們常常一起往返這橋的麼?唉,轉眼就二十多年了。」過羅湖橋的時候,史蒂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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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記得。二十多年前,我同史蒂芬不約而同從香港去了邊境城市S城大學讀書。我們成長的背景不同,我是初中才從內地移居香港,而父母仍分居兩地,我選擇回內地讀大學,有一種為親情牽繫的緣故,史蒂芬則是香港出生,成長於中產家庭,決定回內地讀大學,完全因他反叛的個性,是義氣用事所致。今天!^+EfPuI
2n d*t!cn6J.V0_ f0想起過往的種種,想起國輝,我的眼睛溫熱起來。史蒂芬停下腳步,扶住我的肩膀,看著我的眼睛說:「不要這樣,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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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QA(r:D$V\2k0那時,我從沒想過,二十多年後,我跟史蒂芬會是這樣一種相處方式,不陌生,卻又不熟悉,中間好像隔著一道厚厚的,穿不過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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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更沒想過,二十多年後的今天,我與國輝已陰陽相隔。如今,我幾乎已長成了他死亡歲數的倍數,他則永遠停留在一個離我越來越遠的地方,總在每一年的某個日子,讓我忍不住回望,忍不住流淚……我知道,隨著歲月的遞增,我,史蒂芬都會越來越老,而國輝則會越來越年輕……我不敢保證自己會越來越世故,越來越堅強……我只覺得自己的眼淚越來越沒價值……今天\%_2t6Pe?"u$\'F~
今天,S%? Q!QfL7w$S2V
「嗯,」我對史蒂芬點點頭,「那時,我們幾乎是每週往返這道橋,現在是……若沒什麼事,我都不願從香港過來……」今天;Ys3q-k bL1E}7^
n9A6I ng0「是啊,聽說如今邊境這邊很亂,一過關,不小心就被偷被搶,要麼就是被騙……」史蒂芬附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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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也許是,這邊的亂一直如此,只是現在缺了一個如國輝那讓我們相信的人,告訴我們,這裡是有明天的,明天會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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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今天'l1^iq5n6Vu/D.n
通往墓園今天l$q4v x@-Mz&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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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巴士,我問史蒂芬:「你背個這麼大的背囊,裡面都裝著什麼?」今天Cn7u;s*w3f;mf#S
a a"d} gQq0「都是拜祭的物品,到時你就知道了。」史蒂芬說。今天}}]H1? \
*C,[ ZZ-J3m#L1Q~+fv0「史蒂芬,你還記得嗎?大學時,我們總在校園喇叭聽到的一首歌《年輕的朋友來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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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V a8A$Ok0「『……再過二十年,我們重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麼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鄉村處處增光輝。啊,親愛的朋友們,創造這奇跡要靠誰?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 』」史蒂芬輕聲哼唱起來。週日早上,巴士上人不多,我們輕聲的哼唱並沒有打擾到任何人。其實,我想,即使打擾了,他們也一定奇怪,這首在內地已完全不流行的歌曲,被兩個普通話咬字不清的香港人哼唱,也不知會喚起他們怎樣的一種內心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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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二十年多後,我們會從香港背著這一大背囊紙紮祭品,回祖國拜祭國輝。」史蒂芬說。今天)yGv$z2A[
今天.Tsi ux;U#h)B xW
「二十多年前,二十歲出頭的我們被稱為『八十年代的新一輩』,而現在,那些八十年代出生的小孩,現在都長成了二、三十歲的青年人了,而且還被尊稱為『八零後』,被看作是愛惹麻煩的一代人。」今天Q0v4Q)BY"eP[
ghmaP9qg6u0「是啊,這是一代不如一代,還是一代比一代強?」史蒂芬感嘆說道,「但我看得很清楚,至少,他們不再像我們當初那樣天真和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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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輕信!那是因為我們心裡仍愛著。」我想起了國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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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往海濱墓園的公路上,車窗兩旁的風景在後退,汽車正行駛在坡度緩緩的盤山路。暮春早晨的陽光,浸透在山崖下霧氣濃重的海面上,染上了一種讓人傷感的偏褐的金黃色,渺渺茫茫……今天Al,e7l2x;C(e
v@8d ?Cp%B%Vf,k0我想起了國輝,想起二十多年前認識他的那天,那天天氣可真好啊!今天~ ip+F-S'W7M9Ck]
今天2m(GNqW,wcK5B9eE
那是盛夏開學後的一個清晨,我手抱著幾本上課用的書和筆記,走在教學大樓長長的廊道上。廊道一側,是一整排玻璃窗。溫暖的太陽,明媚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在廊道地板上投射下窗框優雅的幾何圖案。他——國輝,就像一道陽光,正從廊道的另一邊向我走來……頎長而矯健的身姿,陽光在他的右後側構成光影動人的背景……這個人,正在逆光中向我走來……而我,從第一眼就愛上了逆光中安靜走近我的國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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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沒想過,這道清晨的陽光,最終會把我引向這個墓園。如今,暮春時節的海濱墓園,安靜,祥和,彷彿一切都可以在這裡得到安寧……然而山崖下的海水,卻如此幽僻,湛藍——濤聲蕩蕩,好像在低聲地不知對誰說著什麼……那一抹被壓抑在深海,揮之不去的藍……今天hqj6m0I
今天J$?xi ML
3.那年,那月,那日今天P*[#pQW}P!xK S7@
Sr-L Vq b:h*[4mu2X0看見我貌似陷入了一種失魂的狀態,坐在旁邊的史蒂芬拍拍我的手背,眼睛直看到我的眼底,對我搖了搖頭……今天c)`G`V}(M5];K(Bh
%em/IL9pX/hlFT*l0九七年移民美國後,前兩年,他又回流香港,現在,已是一名在業內頗有名氣的設計師。儘管我們都居住在香港,但卻很少有聯絡,我甚至不知道他現在的生活狀況,妻子是黃皮膚還是白皮膚,有多少個小孩了。只在一次簡短的電郵中,我告訴他,我有一個漂亮又聰明的女兒,已在念高中了。史蒂芬則感慨地回郵道:時間過得真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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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次,他突然轉來了我用筆名刊登在某報副刊上的短文,是一篇書信體小說。他在電郵中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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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b#Hi}|*p C`0你終於開始寫作了,而且我還知道,你也開始畫畫了!我多麼為你高興!你終於成為你自己了!我看得出來,你總是對「國輝」這個名字耿耿於懷,但並不是因為此「國輝」是彼「國輝」,而是「國輝」這個名字,在你的筆下已成為了一種象徵。所以,請你不要忘記我,我與你,曾一起深愛過我們的「國輝」。你那天沒有留意到嗎?站在國輝旁邊與他一起頭包「民主」紅字白布條,手扛大旗遊行的人,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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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To&Ytg0是的,史蒂芬懂我,讀著他的電郵,我能觸摸到彼此心中那心照不宣的起伏的情緒。今天rNr0B"B#}9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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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篇起名為《給國輝的信》是這樣寫的:今天M;G^UsF
M@4h}5dNO7j0如今,對很多人來說,那年,那月,那日,已成為一個象徵符號。他們總會在這一天刻意重現或模仿「當年今日」。今天&s}d P~fiB8i
今天+m0O8l2e @^+|\M
而對於我來說,那年那月那日,只是「站在街角的一天」。那不是光輝的一天,那本是生命長長旅程中普通的一天。那天不黯淡,陽光也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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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你即將大學畢業,正忙於到處找工作,滿城跑。我低你兩級,暫時沒有這樣的煩惱。那段日子,其實我們之間的感情已進入危機。你好像主意已定,而我有些不知所措。但那天,也不是因為這樣的關係,當我面對你們從我身旁走過的激情時,站在街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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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起來後,發覺校園裡有些空空蕩蕩。對面宿舍的港澳生告訴我,很多同學都去城裡遊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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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天氣漸熱。那時,一般人還未能使用手機,BB機也不是多數學生能買得起。如今的人們,總是那麼心急和沒耐性,一想起找某人,最便利的方法就是打手機。而那時,對於住學生宿舍的我們,找一個人,最有效的方法,是直接到宿舍拍門。今天0T7fB%]seaS}E
/a_PW8{(ng1|/|(}0我敲門。你不在。事實上,我早已明白,在你為自己清晰描繪的人生線路圖上,我不過是一個外來的過客。我們不是並肩的戰友。你認識我,源於昆德拉說的「同情」,而我認識你,是源於「上進」。我們之間的壕溝和牽繫的橋樑,如果放大,竟也可以是「社會」、「國家」與「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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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輝,如今,我亦難以為自己定位。當年那個情感的不速之客,在你離開後,竟依然站在途中的角落,看著人流的往來,讓歷史,在筆下輕輕流過。今天5W;n+~r0y'gQ+k
X*nYA;]#u$Vu$r0你不在。我走出大學後門,坐小巴入城。我也說不清,自己是否想入城找你。下車後,迷迷糊糊地,在國貿大廈附近人車繁雜的路口徘徊之際,我看到了你,走在一隊向我走來的遊行隊伍前列,從街對面的馬路,向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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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j3Oi zL.Of6u*vj0那天,遊行的隊列真的很多,人聲囂攘。但為何,我卻恰恰在你經過的十字路口遇見你?你頭包白條,上面寫著紅字。與另一同學,雙手舉起支撐開橫幅大字標語的竹竿的兩頭。你們一邊走,一邊高叫口號……是的,當時你的確是向我走來,但你卻看不到馬路對面的我。今天)O ?3[c-R7k3[ }
M.IL(k;Q(?0那天,我與你只相隔一條街的距離,站在街角,看著你們眼中燃燒著的激情。
-`{4z#rI$I0
(y k"T/Q%U F#Kg0那一刻,我感覺你們很陌生。我沒同你打招呼,沒迎向你們,沒加入你們的隊列……我只是站在街角,目送你們喊著口號走遠。
m.u%hn6G0 今天?r6_(S3qkJ%A
我想,我或許是一個歷史的逃兵。那一天,歷史的洪流就是這樣從我眼前流過,隔著一條街的距離。但如今,當歷史從我筆端再次流過,為何我竟覺得,我仍站在那天的街角——但眼中已沒有了陌生感。今天!X@\bs~!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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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面朝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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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沒想過,這道清晨的陽光,最終會把我引向這個墓園。如今,暮春時節的海濱墓園,安靜,祥和,彷彿一切都可以在這裡得到安寧……然而山崖下的海水,卻如此幽僻,湛藍——濤聲蕩蕩,好像在低聲地不知對誰說著什麼……那一抹被壓抑在深海,揮之不去的藍……今天hqj6m0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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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於我來說,那年那月那日,只是「站在街角的一天」。那不是光輝的一天,那本是生命長長旅程中普通的一天。那天不黯淡,陽光也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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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你即將大學畢業,正忙於到處找工作,滿城跑。我低你兩級,暫時沒有這樣的煩惱。那段日子,其實我們之間的感情已進入危機。你好像主意已定,而我有些不知所措。但那天,也不是因為這樣的關係,當我面對你們從我身旁走過的激情時,站在街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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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輝,如今,我亦難以為自己定位。當年那個情感的不速之客,在你離開後,竟依然站在途中的角落,看著人流的往來,讓歷史,在筆下輕輕流過。今天5W;n+~r0y'gQ+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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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或許是一個歷史的逃兵。那一天,歷史的洪流就是這樣從我眼前流過,隔著一條街的距離。但如今,當歷史從我筆端再次流過,為何我竟覺得,我仍站在那天的街角——但眼中已沒有了陌生感。今天!X@\bs~!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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