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夏季日记）

故乡（夏季日记）

 

1.

一个女人唤鸭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形成的？

多少年来一直成为人与一种动物交流的语言

仿佛即使是一只一万年前的鸭子，只要一听到

这种声音，也会从时间深处毫不犹豫地赶来。。。。

鞋与地面的摩擦也一样，犬吠也一样

蛙鸣也一样，燕子飞翔也一样，纸页翻动也一样

这些近似永恒的声音，随傍晚青烟袅袅升起

即使在外漂泊多年，白发丛生

依然听得到它的召唤，比深情更深。。。。

 

2.

怎样去唤醒石头、砖头

怎样去唤醒水井、地面、苔藓

怎样去唤醒这条胡同，整个村庄

你走了，曾经像一条河流

现在，没有雨，河流离去，没有雨

我依然记得你好像说过那句话，一些事

飘渺又真切，像瓦屋上空飞翔的燕子

你像燕子一样可爱又像燕子一样悲伤吗？

我已经没有了语言，没有力气

你的气味弥漫了我整颗心像一枚印章

我在你走过的地方行走，在你坐过的地方坐下
在你躺过的地方躺着——

我的声音像一块石头安静的呼唤。。。。。。

 

3．

明月高悬，如果要发生的话

我一定会命令大地改变形状，呈现大道

我一定告诉空气，给我翅膀

我一定踢醒守在黑暗山口的石头

对它说：给我引路。如果要发生的话

河流一定要涨满水，让我在星光下抓住

未来之舟，乘风而行。如果要发生的话

我一定握刀刺进胸膛，取出一颗心

割下一只耳朵。如果要发生的话

我一定会徒步走上千里，一个晚上

来到你的身边。如果要发生的话

如果能发生，我一定不会这样发疯

我一定跟随月光静静移动，轻叩你的窗棂

 

 

4.

我承认我的失败。静静地，我下跪在你的面前

此刻，把一切努力放下，把一切原样交还给你

我不得不承认：是你孕育了我，就像你

孕育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孕育了稻谷、蛇、蛙、飞鸟

而我，就是你的一粒空气，一片落叶，一滴染料，一个影子

你是我出生以来的诗歌。从你深深的沉静中

我肯定你不仅孕育了无数条道路，也一定孕育了一条

适合于我的并给予我的小小的坚定的道路

你的沉默让我感动，你的宽容让我落泪

以致我不得不这样问：是谁触动了你的心事？

你仍寂然无声。微风轻拂，如一个吻掠过湖面

我仿佛看见自己的未来，又仿佛没有看见。。。。。。。

 

5．

月光出来，揭开了我的伤疤

我躲开你，又忍不住地走向你

因你高挂于上，仍希望给予这世界以圆满

 

你在一把扇子上，在地面的鞋印上

在一粒遗落暗处的谷粒上，在狗的皮毛上

一只蚂蚁无处可藏。。。。。。

 

因月亮在倾注，倾注绝望

倾注希望，倾注爱，倾注泪

倾注词语，倾注行动的想象

 

跟随月光，我撞见了我的呼喊

我害怕这声音，又走近这声音

因你如此坚定在天上，似可以让另一个人听见

 

6.

青蓝的河水描画了大地也描画了天空

那以不同方式接近而接近同一条河流的人们

千万种鸟的鸣叫，杜鹃和翠鸟的灿烂衣裳

燃烧在柳树枝头的红叶和点亮在荆棘丛中的黑色果实

友善的交往、淳朴的信赖，还有这抚慰一切的安宁。。。。。。

哦，这多么像，多么接近我梦寐以求的世界，我的

天堂！多么像那个我渴望的我！

而此刻，我却对此感到害怕，仿佛面对幻觉

而努力去做一个不是我的我，另一个人

 

转身，在另一片绿叶、另一片鸟鸣中埋头哭泣。。。。。

 

7.

夏季的原野铺垫了我乡村的日子

至此，纸上已经长出花草，笔下生出了青苔

一只神灵之兽幽然显现，迹遍四野

让那头与人类情深义笃的黑牛也感到脚下喜悦

 

河水流淌，粮食成熟，鸡鸭成群

至此，长时间的无雨期和夏季一道行将结束

而我为我离开的日子提前构想了一幅秋天的风景，一个

天堂：时光流逝而又光阴永驻

 

一切属于自己的血液和属于自己的广阔，清晰

至此，对故乡的思念就是不再思念

不必要再去描绘什么，此刻，翻开笔记本

献上我的安宁与感激，犹如大地献上自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