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梦

8月6日
事情的起因是猫。

两只瘦弱的小白猫，和五个灰纹的、长胡子的、腰围宽敞神情矜持的成年猫。金黄色、光灿灿的长尾巴青蛙、浑身黑亮，拥有一双大眼睛，喜欢钻入我衣物的巨型蜘蛛......

我妈在电话里说，还有两只猫在我这里，过两天再带过来，是你自己要收养的，别放我家。然后啪的，挂了电话。我转过身，屋里，已成了动物园。

我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在它们中间穿行。我想坐下来，却找不到什么地方，能安然放下身躯而不骚扰这些奇形怪状，脾气也琢磨不透的动物。那几个灰溜溜又圆乎乎的猫，以一种特别柔软的方式行走，好像达利画中变形的钟。也像滚动的爬虫类动物。太胖了，软软的肚子覆盖了四个爪子。

我的举止笨拙，在这小小动物园里，显得身形庞大，就像侏罗纪的恐龙，极不招其他园友待见。被我不小心推落在地上的青蛙，气鼓鼓的盯着我看，一脸的克己和修养。而它的不远处，躺在一堆杂物上假寐的黑蜘蛛，则不时偷偷睁开眼，看我如何出洋相。两小猫撒得正欢，它们互相追逐，屋子里时不时就听到某些东西坠落的声音。

我将要崩溃时，一个褐色卷发的男子，好像是我的邻居，过来了。他让我去他那里暂避，你这个房子是无法住人了。走吧，你先去洗个澡，你怎么那么脏？

无可奈何，我只好拿了条毛巾随他而去。转眼间，他就把我带到一个露天的、巨大的笼子里。笼子中间安放了水龙头和洗手盆，笼子外是无所事事的闲人若干。男子对我说，你洗吧，我帮你将帘子拉上。

他走出去，绕着笼子，将悬挂在顶部两边的帘子给合上。我站在笼子里，手足无措。帘子拉上前，我分明看到了几双如狼一般的眼睛。正在彷徨着，突然，帘幕被人一把拉开，掀开了一个宽敞的口。外面，整整齐齐坐了几排人，正襟危坐等候着拉帘幕的人发言。褐色卷发的男子在笼子的另一边朝他们大声嚷嚷了什么，我没听懂，接着，帘幕又被拉回去了。

我抱着白浴巾，依然像木桩一样钉在脚下，纹丝不动，惊魂未定。这是哪里？

正犹豫踌躇之际，环境却忽然变了。笼子不见了，突然置身一个漆黑的世界里，由几根柱子撑着，深不可测。我处身狭小的一片悬台上，背后一堵墙，无路可退，也无路可进。我大骇，相比笼子，此地更恐怖。

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凉飕飕。

我浑身发软，躺了下来，用手去摸索，却碰到软软的、粘粘稠稠的物体，黑暗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手指如触电般收回来。周围漆黑一片，除了那几根粗壮的柱子隐约可见外，还有浅浅的光浮动半空，如潋滟水波，但我心知，浮光之下是空虚，是深渊。

我魂飞魄散，将要昏迷时，场景再一次发生变化，我又回到笼子里了。幕布拉得不严实，缝隙间人影晃动。

我顿悟了，此是幻觉。意念决定了位置。周遭一切不过是我心灵的投射，无论笼子，还是深渊，一切是幻觉。

一只胖乎乎的灰纹猫溜了进来，然后，这笼子在变形，在扭动，在碎裂。同时，我的房子出现了一部分，同时出现的，还有它的主人们，那些不友善的青蛙和蜘蛛，还有，气定神闲的灰猫们。

可是，我的伙伴们出现没有多久，消失了，深渊又回来。这回，我身边多了一个金发男人。他和我一样，被自己的意念困在这个昏暗寒冷又空虚的世界里。我们只是对视了一眼，就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明白当下的处境。

沉默片刻后，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神情，对我说了一句：Bring the Music? 我不解：How？他没说什么，只是眨了一下眼，然后对我笑了笑。扭过头来，我已心领神会他的意思，眨眼，用力的眨眼睛，才能离开这里。

终于回到现实世界。彻底醒来后，才明白过来，原来，黑暗的深渊是我的办公室，几根柱子，其实是办公椅。

我是高度近视，午睡的时候，没戴眼镜，于是在梦魇的过程里，没辨认出办公室。没辨认出办公室，也就没意识到自己正经历梦魇，虽不致为梦魇而受罪，但那深渊世界也够吓人的。

虚惊一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