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回忆起和甲乙一起的幼时生活，尤其当我一个远在异国他乡时，对他们的怀念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事情是这样的，甲乙丙我们三人是同一个村的，我们三家住在刘家村，这里全姓刘。刘氏是这村的原住居民，而甲乙丙我们三家是迁入户，由于刘姓对外姓的鄙视，他们没有称我们的姓氏而是按我们迁入这村的先后顺序分别称甲家，乙家，丙家。这样久之我们也就不在乎自的姓，他们叫我丙家大儿子，所有村里的人都如是称呼我。其实只是最初怀有恶意，之后那抵触之意渐淡。但甲乙丙我们三家住在村北，刘姓住村南。村北是个荒坡，条件差，连水源都没有，耕地也贫脊，只有从碎石里面找出泥土才能播种。
总之，甲乙丙我们三家是刘家村最穷的三家，幼时我们三个娃年龄相当也就一起玩耍，少与刘姓的娃在一起玩。穷日子我们从小就过怕了，都期盼着生活能在某一天发生革新。二十年前我亲舅舅,我妈唯一的弟弟在国外开了一家公司,他发达了把我们一家都接到了国外。这对刘家村这样的乡下人那可是犹如一下子攀进了天堂。搬走的时候连刘姓的所有人家都来送行,房和地一并送给了甲乙两家。甲乙混在人群中,他们眼神好奇地望着我,仿佛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家卷走,最重要的是我也被卷走。
在国外的这些年，我家的生活的确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我经常怀念我幼时的玩伴甲乙。他们在刘家村的境况如何？几年前舅舅看国内发生的经济改革，特地派我到国内走一趟看是否在有必要在国内也开一个子公司。趁机我再一次回到了刘家村，我期待看到甲乙。当我凭着儿时的记忆回到故居时，那里已经荒废，野草沿墙脚生长，在屋子里居然有人种下了菜。再没有人认得我，我却还模糊记得一些老迈的脸孔。当我向一个老妇人打听甲乙的情况时，她指着村东。
＂那里最大的庄园就是甲家庄了。＂
我向着村东走去，也放眼看了一下村庄，基本上还保持着幼时的形状只是高低大小比例发生了变化。这村庄却是一片新景象，显然有了更多的外迁户，这里面朝大海。我径直朝最大的那户走去，每户都有门牌，刘姓的在此也有几户。终于看到甲家庄园四个大字，这气派像皇宫一般。向门卫说明来意后，他将我领向一个男人。他正坐在庭院中，身子微胖，秃顶。午后的寂静和温暖围绕在庭院里。我注视他良久，几乎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我是丙。＂我先介绍，他先是没反应过来，再后来是从座位上惊跳起来。他却似乎认出了我。
＂丙？丙！天哪，都快认不出了，茶还是咖啡？＂
＂随便，茶吧。＂我随口答应。
＂茶。＂几分钟后一个女招待就端了茶到我面前。
＂这么大的变化，你怕是这刘家村的首富吧。＂
＂前些年，这些伙人还把我排成县里首富呢！县长，县长婆娘还亲自宴请，你不明白，这里就这情况，我听说国外不这么马屁，是这样吧？＂我连连点头。之后我们又谈了些无关紧要的，最后才谈到乙。
＂说乙吧，他可真是可怜可恨。你家搬走不到五年，他父母因生活困难去外地务工，又在这几村务工，帮人家做最苦最脏的活，最后好了，累死了。乙他爹妈累死在村南最边上的刘家，人家还不耐烦地要求赶紧把死人拖走在他们家晦气得很。哪有人拖！是我家把他爹妈埋了，他就跟我家过，从那以后我们家的生活也更艰难。乙发生的变化更大，他仿佛换了个人，真的是另一个人。他一直怀疑是刘家人害死了他爹娘，但他软弱无力又不能做些什么。我家穷，穷则思变嘛！我们这里后来有外国的船只往来要经过此地。丙啊！这事你千万不能向外人说，这刘家村虽也有几个人知道，但都只是猜忌，谁也不清楚事情的缘由。那外国船只据说是运金船，曾在我们村停过。我跟乙商量好，一起去劫船。我们等了很多次时机，只有一次我们采取了行动，只有我们俩人。那天灰蒙蒙的暴风雨，潮浪特大。一艘运金船缓缓靠岸，我事先就埋伏在岸边，岸一停下我就混到船上去。没有想到会遭劫船。总共那船上才十二个人，加船长十三个人。全被我干掉了，关键是谁都在躲避风暴没有预感到有人劫船。共有八箱金条，我把三箱金条搬运到一事先准备好的小船上，按理乙应该就在那里等我。这狗杂种居然不在，本来我准备去再搬两箱，但一时紧张我将小般摆渡到一岩洞中停稳又回到了那条船上，运金船还没有停稳。我直开船向着深海去，最后我驾一小快艇逃生，那运金船沉了下去，我亲自看到完全沉了下去。把那三箱金条埋好后我若无其事地回到村里，换了身衣服。我爸妈知道这事，他们问我乙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我到村里转了一圈，那狗东西居然在跟几个刘姓的家伙在喝酒，而且喝得烂醉，还和一个臭婊子撕扯。最可恨的是把我准备劫船的事也说漏了出去。幸亏那几个傻蛋半信半疑，只当是个笑话，他们认为我没那能力也没那胆，连他们都不敢做我怎么敢。我说是是是。那晚我也假装喝醉，之后我把乙拖回屋里，这个杂种那晚在酒醉中被我狠狠地揍了一顿，险些活活打死。最后我想到他父母死的样子，我躺在床上睡了，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海上第二天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第三天才有一些船在那地方出现，之后的几天船更多有人在那里打捞，显然也有我国政府的，我在新闻上也看到了此事的报导。乙酒醒后问我那天晚上的事，他居然忘了被我揍。我说什么也没做，一直和他们几个喝酒。这事足足过去了一年，我才去把那一箱金条处理掉，一箱就足够了，我在城里先开了个小公司再搞大，无人知道那些钱的来历。我富了，村里人都认为是开公司发的财。你看现在，我修了这么个大园子，住着多舒坦，所有要穷则思变。＂
＂乙呢？＂
＂哦，对对对！把他给忘了。给我一只烤鸡。＂甲对招待说。拿着烤鸡，他带我转到园子后面，那里立着一根大理石柱，柱子要三个人才抱得住。
＂乙＂他喊了一声，将烤鸡扔在石柱旁的地上，从那柱子后探出一个头，我以为是一匹大狗吓了我一跳。
＂是狗，真是狗。＂甲给我解释。我俩就在那里坐下，那匹大狗嘴里咬着烤鸡，不对这不是一匹狗，这分明是个人，光着身子，身子上长有一些毛是像狗毛。
＂这是狗？＂我问。
＂不是狗，是乙，是狗，也是狗。＂甲说这一切让我惊呆了，不仅仅是他的话语而是他在说出这一切时那么淡定，这一切仿佛是那么自然，仿佛不是这样倒不自然啦。乙边啃烤鸡边抬头望我们，他的脖子上拴有一个狗圈，圈再被一根链条捆在刚才的那个石柱上。＂放心，它不会咬人，他还没有完全成为狗。乙，你猜这是谁？丙，丙来看我们了。小时候的那个丙。＂乙放下嘴里的烤肉，仰头望我，我奇怪他为何不坐起身子，而是真的如狗一般将两只前爪放在地上匍匐着。似乎他已经把自己默认为狗了，连刚才吃东西的方式都跟狗一模一样。甲蹲下去抚摸他，我看得出那种抚摸有着兄弟般的情意或是主人对宠物的爱而绝非造做。甲将乙的脖力搂在怀中，甲坐到了地上。乙先叫了一声，然后兴奋起来。
＂丙，小丙，我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见面的那一天了。没想到事隔多年后我们能在此相聚。＂
从乙的话语和表情中，我丝毫没有看到有任何的不满，他对这一切视作当然。甲和乙，他们一个是人，一个是狗，但同样是朋友，有着朋友之间的友情。可是我想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一个人变成了狗，不光是心理，连生理也在发生变化。一个把做狗和做人当作一回事的国度，我也许太外了，不能理解这其中的根源。
当甲和乙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后，他们似乎才显得有些局促。
＂小丙，你似乎有问题。＂乙对我说＂你不知道，这些年我们这里发生了狼号鬼叫的变化，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爹妈死了，都是甲帮忙料理。直到现在，我能活到今天都是甲的功劳。是我自愿申请做狗的，你不知道应聘那天十里八村来了多少人，刘家也来了不少，在园子外都排了龙一般的队伍。可是甲说他只招十条狗，报名的人数却达到五千六百四十人。我也在队伍中，我想凭着我和甲的关系，我应能成功。薪酬高，待遇好，而要做的工作简单，听话，看门，守家，深夜主人睡觉后在园子周围走动，不乱叫，很容易做到。时代不一样了，这个时代好，大家都富了，思想也要跟进。在国外你被那些虚伪的外国人洗脑了，他们说一套做另一套，从来就没有遵循过自己的诺言。要改变现状还得靠我们自己。遗憾的是甲没有招聘母狗，我想找个伴传宗接代。＂
＂会的，下个月我就聘几个。＂甲摸着乙的脑袋说。
那天的午后，我的脑子像被撞了一般，我觉得这世界怪怪的。当天我就从城里回了国外，告诉舅舅国内不适合开公司，还是在国外发展吧。这事影响了我好几年。今年六月，舅舅再次委派我到国内，他叫我这次要多费些精力，因为国外的市场难做，而国内机遇多。我利用抽出来的时间又去探望了甲，这里跟几年前无异，只是这庄园看上去更古老了。门卫把我带到甲身旁时，甲正在那柱子后抚摸一匹狗，毛绒绒的，一丁点人样都没有了，那就是乙。
＂是。＂甲直接说。＂已经这样了。＂园子里还有好些狗，在地上追逐玩耍。＂有几匹是刘姓的。＂
＂上半年，两老一起走了。这庄园里只有乙能陪我，我想过一段时间我把这庄园处理了带上乙到你的国家去住，我想到外面去看看，这里呆烦了。你住的国允许带狗去吗？＂
＂如果只是狗，应该可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