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魂经》
父亲的耳朵聋了,用手指在口腔里抚摸牙齿,
估摸着老掉的牙齿,却估算不出牙齿生长的想法。
父亲不同意我用贫穷的诗歌养活他,
他指着当年的仇人说:“他仍是你的敌人。
你丢掉了生活的平衡术,躲进一事无成的剧本”。
他是我的老子,是一个倔老头,
我必须顺从他,他每一次说腰腿痛像剜掉我的肉,
错乱了我的神经,塞住了我的牙缝。
七十岁的父亲仍在家谱上走动,固执地不用拐杖,
絮叨起来有一点儿上瘾,在为我作证,
从我的心里抓出一团火,写下一首《丢魂经》,
丢下了世风的轻重,记录下我的隐私。
在食指和拇指之间,捻出我的危险和可疑,
捻出我的胆汁,在诗歌里代替我活过一次。
和我一起口诛笔伐,以残损的骨骼捅开活命的黑话,
堵住鬼话连篇的嘴巴,不甘心吃福或吃相,
两个人咬紧牙根说:“在剔牙之余,
一起堵住牙齿的漏洞,堵住原罪虚设的罪名”。
《有幸》
父亲老了,走路很慢。一辈子也买不起一张火车票,
要走回老家,走回开始写诗的地方,
走回唐朝,抓住溜走的时光。
父亲也想看懂我的诗,看我如何悬在贫困的边缘,
抓住一根草绳,却理不清思绪。
父亲磨磨唧唧地说:“这孩子从小就有病。”
我在四十岁之后不敢和父亲顶嘴,
我还是有一点儿犯傻,真的讨厌安顿这个词,
不想停下来,在查找光阴丢失的部分。
坚持在诗歌里走过唐宋,明清。走过德国,英国,法国。
走过俄罗斯,美国,阿根廷,走进混沌的时空。
又把自己的精神内核打开,
扔出多余的部分,看一看自己的虚空。
我认定自己是一枚苦核桃,打开思想的桃花,
打开天空,打开老了,
在恒定的时间之上悬好黑色胆汁。
如今我的孩子在说:“三生有幸。”
《天不藏奸》
天空填满窗户,阳光里有一种擦玻璃的声音,
比电灯亮,没有自己的影子。
在灯光下,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加入青帮,
捅破了历史的窗纸,历史只是一种势力。
我在立字为据,先于词语的热血书写热血,
不是一个国家外交的辞令,
在强盗扔掉的空包裹里活过来,看见桃花坠落。
桃花坠落在羞涩的问题之上,打不开粉色,
粉色是历史的旧情人,只会装模作样。
我的历史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扔掉前朝的诏书,
割断一种裙带关系,我选择自身的革命。
我在诗歌里囤积起词语的剩余价值,
在笛卡尔的舌头上跳舞,不迷信天才,
在合二为一的高级冒险中,戒掉自己的本身,
在《资本论》中潮湿起来,潮湿了时间。
《经过内隐的两种险境》
大风把他吹弯,大风也刮走了他的名字,
大风的苦涩,擦亮了他的骨头,
他削去了生命的弧形恨意,在九歌里殡天。
说谎的人却把江山戴上王冠,
说:“汨罗江,艾草,粽子是我的。
龙船调虽然唱得正紧,但龙船还是我的,他仍在载我。”
他还在我写诗的一张白纸上发光,
在吟诵天问,天王在五千年里缺席。
他说:“你的身体也是我的身体,你就是诗歌之王。”
烧焦的思想,还在王位上抢白,
鱼归于寂寞,水归于自然,时间却没有飞逝的姿势。
我丢下两把活命的尺子,不管我是谁,
翻过世界之夜的土墙头,敲开时间的米店,
叫醒了一个贵人,叫醒了两种睡眠。
《谁主名花》
这几日,惊蛰一直在我的身上蛰伏着,
我只有用道德抵御它。道德却不是自然的闪电和雷声。
我在阴雨天犯下老毛病,瘸着腿走路,
桃花布下了迷阵,使我跌倒在一朵桃花里,
晕倒在粉红色的眠床上。
这朵桃花是我的——那七朵桃花也是我的。
我在一朵一朵喊出她们的名字,七仙女纷纷下凡而来。
我已经掌管天庭,喜欢在怀中揣着小兔子,
喜欢看她们在我的眼睛里跳舞。
她们也喜欢藏在桃核仁里,
用雕虫小技蒙住自己的脸,玩起捉迷藏,
顶着红盖头喊我入洞房,我光着身子跑过去,
莫说英雄气短,做一回采花大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