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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

发布: 2015-3-26 08:42 | 作者: 孟庆瑞



        一、猫冬 
        兵团组建后的第一个冬天,白银华露天煤矿还没有开采,春天蜂拥而至的一千多名兵团战士,整个夏天都在忙着基建盖房,各连队入冬前只储备了很少的柴禾和牛粪,这些燃料仅够连队食堂做饭使用。
        秋天,连里派萨楞其其格带领十几个男女战士到白音温杜尔山南沟里砍伐树木,以备过冬。我曾经去那里打猎,却让两只狍子把我吓了一跳。
        入冬后,为了赶在大雪封山前抢运回堆在山上的木材,连长组织全连战士和职工拉着十几辆大车和板车到山上抢运木材。上山时拉着车走在雪地上,脚下一步一出溜儿,十 几里山路走下来,人们已是满身大汗。返回连队时一路下坡,一个人驾辕,身不由己的被装满木材的车推着冲下山,还得有个帮手拉紧车闸。半夜时分,十几车木材 顺利地运回连队食堂的大餐厅里,人们刚把柴禾堆好,连长立即锁上大门,严令大家不能动用一根柴禾,说这些柴禾只供炊事班做饭用,没有多余的柴禾供战士们取 暖。
        燃料的匮乏使严寒成为战士们的第一威胁,新建的土坯房墙上挂着冰霜,所有宿舍都像冰窖似的,滴水成冰,人们整天蜷缩在被窝里,棉被也是冷冰冰的。
        在寒冷的冬季,各连队几乎都没有生产任务,工副连也只有铁工班和木工班还有些活儿干,毡工班因为没有生产用煤也停产了。人们无所事事地在四壁挂霜的屋子里“猫冬”。酷寒难耐、散漫乏味的猫冬生活,战士中不断出现打架斗殴、小偷小摸和兵团严令禁止的搞对象行为。为了加强纪律性,团部领导要求各连队实行军事化管理,每天清晨要点名、出操,吃饭前要集合、唱歌,没事儿的时候,各班每天要组织两三小时的政治学习。战士们对政治学习十分淡漠和抵触,每天按惯例读完文章或文件后,集体讨论自然演变成集体侃大山,开始“哨儿”起来。
        “哨 儿”是赤峰一带人侃大山的一种调侃形式,有的语言很诙谐,说出的话逗得听众忍不住开怀大笑。有的语言很损人,言词之间没有一个脏字,却能把人挖苦得张口结 舌。有的语言很隐晦,指桑骂槐,言语中把某些人的龌龊行为描绘得入骨三分。有的语言很淫秽,集合了所有最下流的语句,使听众脸烧耳热却毫不反感。牛车老板 老赵来兵团前在克什克腾旗插队,几年的农村插队生活使他练就出了脱口而“哨儿”的绝活儿。
        在男战士的宿舍里,经常可以看到他和李兵两个人盘腿坐在土炕上,互相用极具赤峰和呼市地方特色的语言开“哨儿”。李兵虽然是侃大山的高手,但是“哨儿”起来还是比老赵略逊一筹,经常被老赵 “哨儿”得哑口无言,败下阵来。这种“哨儿”战虽然很无聊,可是 在百无聊赖的寒冬里,还是给无所事事的人们带来了无限的愉悦,人们就好像听侯宝林、郭启儒说相声似的津津有味。
        老赵挖苦呼市战士喜自称“爷”和骂人为“小戈泡”,讲了个故事:呼市有爷儿俩说话,老子问儿子:“小戈泡,期末考试得了多少分?”儿子张嘴就说:“爷考试 都及格了。”老子一听勃然大怒:“你个小戈泡,敢对爷称爷?”跟着就抽了儿子两个耳光,儿子捂着脸一个劲儿地认错:“爷以后再也不敢说爷了。”
        李兵立即自诩呼市的男人都很“爷们儿”:有邻里俩老娘们儿在胡同里吵架,男人们下班回到家,看到了就大骂道:“日你奶奶的,给额滚回家去!”就各自把自己的媳妇儿连骂带拽地拉回家去,然后两个人出来坐到一起喝起酒来。
        一般讲小段子时,两个人还不分高低,之后的“快攻”,如“你猪鼻子上插葱——装什么大象呀”,“你腰带上绑鸡毛——装什么大尾巴鹰啊”,“你卡部档里夹鸡 毛掸子——装什么大尾巴狼呀”,“你脑门儿上顶个锥子——装什么独角兽呀”等等,李兵原本就口吃,加之功底还不够深厚,很快就败下阵来,引起观战的人们哄 堂大笑。
        严冬时节出早操是十分残酷的事。清晨六点多钟,正是战 士们蜷缩在尚存一丝热气的被窝儿里,享受着那一点温暖的幸福时刻,出操的哨声却驱赶着他们立即钻出暖烘烘的安乐窝儿,走到寒风刺骨的旷野中去排队、点名、 走正步、跑圈儿和练队形,那是绝对痛苦的事情。每天清晨我吹着哨子督促他们起床出操的时候,都得挨屋儿敲门,把战士们一个个从被窝儿里拉出来。看着他们被 我轰起来时那种不情愿又可怜巴巴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可这也没办法,上头有命令呀。人们敢怒不敢言,无可奈何的被我抓小鸡似的从被窝儿里拽出来。
        第一个坚决抵制的是刘林汉,无论我怎样在他耳朵边叫 喊、吹哨,往被窝里扇风,他就是不起床。有一次我把冰冷的手伸进他的被子里,一把把的摸他的肚皮,他仍然蜷在炕上动也不动,我只好悻悻离去。这一下可好, 从第二天开始全排的战士就都不起床了,我只好不再轰他们出操,反正我们离连部有一两里地,不出操连长也不知道。
        两年后刘林汉参军了,不知他是怎么对付部队每天出操的。
        
        二、地上的驴肉
        我和老徐、刘毅住在木工房北边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土房 里,那里原本是倒塌的房屋废墟,兵团初建时,为了解决住房紧张的问题,我们用了两天时间,借着废墟的三面老墙盖了这间半地下的小土房。房子盖起来后,我们 在地上砸了六根半米高的木桩,用八个铁锔子把四根檩条钉成床框,床框中间钉了十来根椽子做床枨,上面铺一块长 四米、宽两米的席笆,睡在上面软乎乎的,还真有些弹簧床的感觉。门边上盘了一个土坯灶,窗户下放了张桌子。我们有时候从团部职工家讨些牛粪、柴禾,自己做 点儿好吃的。连里燃料十分匮乏,虽然铁匠炉有的是生产用煤,但那个冬天我们竟然没有动过一块铁匠炉的煤。 
        每天晚上十点钟以后我都要看上一两小时的书,那时主要 看的是《资本论》、《国家与革命》和毛选等等书籍,看不了多一会儿手脚就好像要冻僵了似的。睡觉前,在炉子里塞上几根劈柴和几块牛粪烧一壶水,洗个热水脚 后就飞快的钻进冰窟窿似的被窝儿里。我睡觉时总爱踹被子,双脚很快就被钻进被窝儿里的寒气冻得冰凉冰凉的,整宿都睡不着。后来我发明了一种被窝保暖的方 法:把皮被子毛朝里卷成一个筒,脚的那边窝起来,外面包裹上棉被,被窝中间和下边用两根麻绳把捆起来,睡觉时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把被窝儿踹开了。早晨起床 后,只要把被头窝起来,被窝儿里宝贵的热气就能保持到晚上。发明了这个被窝儿保暖的方法后,我每天夜里睡觉时被窝还是暖和的,被窝儿外面盖上皮大衣,棉袄 扣在头上,再也没有被冻醒过。
        十冬腊月天,最美不过喝酒吃肉。
        一天早饭后,刮起了白毛风。凛冽的北风夹着鹅毛大雪铺 天盖地而来,气温降到零下二十多度,这是按惯例歇工的天气。我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对老徐说:“老徐,这风得有六七级吧?这么傻呆着可真没劲。”他不回答 我的问话,却神神秘秘的对我说:“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你吃过驴肉吗?”我听他这是话里有话,就说:“老徐,别卖关子啦,说说哪儿有驴肉吃呀?”他得 意洋洋地说:“我早起遛弯儿时,发现在东边的盐碱地里有一头死毛驴,也不知道是冻死的还是病死的,你说能吃吗?”一听这话我来劲了:“这有什么,哥儿们连 鼻疽马的肉都吃过,还怕个球啊!走,咱们今儿个就喝烧酒吃驴肉啦。”说罢,揣上匕首和电工刀,让刘毅扛上那把用解放卡车头号弓子板做的劈斧,跟着老徐跑到 盐碱地。我把驴后腿上的皮剥开,用劈斧剁下两条腿,三个人高高兴兴地扛着驴腿回到小土屋。
        我让老徐剁下驴肉,又叫刘毅到炊事班弄些葱姜蒜和花椒 大料,自己跑到郭大鼻子家讨要了一麻袋牛粪。郭大鼻子是供销社主任,他的儿子郭占玉看到我一下要了这么多的牛粪,悄悄地问我:“排长,做什么好吃的呀?” 我说:“你要是嘴馋的话,等会儿上我那儿吃毛驴肉去吧,不过不能空手去,得把你家的烧酒偷点儿来。”
        我回到小屋时,老徐已经剁出了一脸盆冻驴肉,刘毅也弄 来一堆佐料。我把牛粪倒在地上,让他们赶紧点火煮肉,就跑到连部探听下午有事儿没有。到了连部,我和连长东拉西扯的聊了起来,听说下午没什么事儿,我跟连 长说:“连长,吃驴肉不?”连长问道:“你搞到驴肉啦?”“这会儿正炖着呢,这大冷天儿的,吃驴肉喝烧酒多美呀!”连长说:“今天可没戏了,下午团里要开 会,你给我留几块。”我说:“行啊,可就怕馋鬼们闻到味儿跑去,估计连点儿汤都剩不下。”
        回到宿舍,屋里飘着阵阵肉香,炕桌上放着三瓶衡水老白 干儿,李兵和小郭坐在床上饿狼似的盯着冒着香气的肉锅,我说:“李兵,你狗狗儿的鼻子真灵,比猎犬的鼻子还好使,怎么闻出味儿的?”李兵洋洋得意地说: “哼!你们想偷吃驴、驴肉,那哪成啊?我看见刘毅到、到炊事班要东西,就知、知道你们这有好事儿了,又看见小郭儿提、提溜儿着酒跑到你们这儿,肯定要喝、 喝酒吃肉,我还能落了空儿,这不让我逮了个现、现行?”
        我们就着大蒜吃着烂熟的驴肉,驴肉确实有一种与其它牲畜不同的味道,喝着65度的衡水老白干儿,浑身上下热乎乎的。窗外白毛风“嗷嗷儿”的嘶叫着,听着李兵东拉西扯的胡侃,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下午三四点钟,几个人把三瓶酒喝完了,连肉渣都没剩 下,老徐已经醉倒在床上了。李兵他们走后,我和刘毅晕晕乎乎地刚把残汤剩饭收拾完,只见老徐歪着头,嘴了喷出一股股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屋里立时充满了臭烘 烘的气味,我们赶忙把粘在他的脸上、身上和枕头、褥子上的污秽物擦掉,扶他坐起来,拿来他的脸盆,让他抠着嗓子眼儿把胃里的全都吐出来,真是何苦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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