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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父情结

发布: 2012-8-02 19:44 | 作者: 鲁鸣



        我有一点恋父情结。人们通常认为女人才有恋父情结,这是错误的。其实,很多男人都有恋父情结,只是有些人没意识到罢了,尤如女人也会有恋母情结。
        所谓“父”,不一定是自己的父亲。对于那些不喜欢自己的父亲或未享受过父爱的人,他/她们或许更恋“父”,而这个父便是他/她们梦中的父亲形象、生活中可以充当父亲的男子。相当一部分女人,在其丈夫身上延续了恋父情结,即找到了和父亲为人和性格相似的男人做丈夫,或嫁给了梦中的父亲形象。
        没有享受过父爱的人,心理上难免有点缺欠。我不能妄加评断别人,至少我自己如此。我两岁,父亲进了监狱。他被发配到青海高原,狱中患病。我5岁时,他被允许狱外保医回到家中,成了没单位要的社会渣滓。他挑过土方,拉过煤。政治上和生活上的双重压力,使他在家中只待了3年便病逝了。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未爱过我。也许,他生前内心剩下的那点焦虑苦闷的世界已顾及不了我。他的“劳改犯”阴影一直照耀着我的成长。1977年和1978年,我两次考上大学,连中专都未被录取(那年代大学和中专一块报考)。
        不过,我心里从没责怪过父亲。只是我对母亲的爱是双重的,我把对父亲的爱倾注在母亲身上。但从懂事起直到成年,我心里隐隐约约能感到没有父爱的缺欠。当我自己成了父亲后,我意识到这种缺欠影响了我如何做一位父亲。虽然,我把自己未得到过的所有父爱给予儿子,可我觉得自己不合适做父亲,不象我给学生上课那样极其自然得心应手。两者区别是,我没有父亲的榜样和父子交流的画面嵌印在我的脑海里,而教书时我20年读书生涯里老师们的种种教学方法甚至手势、对学生的斥责,都会不费吹灰之力被我拈手而来,无需刻意模仿。潜移默化的力量,实在超出人的想象。
        幸亏,我在柳州长大而非在我的出生地上海成人。柳州,是中国南方阴柔文化里的异数,野蛮粗鲁,雄性阳刚。这种文化,对未有过父爱的我,正面作用多过负面的。而上海是非常女人化的城市,是由服饰和高跟皮鞋组成的风景。尽管它百年来一直是大都市,却是全国闻名的小家子气很足的地方,不管大厦霓虹灯多么耀眼,总是象口红和眉毛画得很美的一个市井妇人,娘娘腔很重,缺乏血性大气豪迈阳刚【1】。它,很适合有恋母情结的人居住。
        缺欠,构成渴望和需要。这是一定的。3年前写长篇小说《背道而驰》【2】,我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渴望有父爱,这是一种得不到的恋父情结。我把这种潜意识虚构成了小说里的人物。颇为成功。我的岳母读了这部小说,对妻子说:小说里那个心理医生不是鲁鸣吗?其实,所有小说里的每个人物或多或少都有作家的影子。只不过这种影子可仅仅是故事里的一句话,并非故事本身。
        有恋父(母)情结的男(女)人,可能容易有同性恋倾向。当然,按照弗罗伊德的观点,人人有雄激素和雌激素,是本能的双性恋者,因此每个人都有同性恋倾向。很多人在少年时代都有过青春期同性恋症候。但是,性角色是个性和社会化的结果。在强调个人享受的社会里,有些人的性取向很可能是性行为尝试的结果。受传统理想熏陶、30岁才到美国的我,恋父情结只是我对过去生活的一种遗憾。我的心理定势,决定了我的今天。如果我在美国或今日中国长大,恋父情结可能会使我成为一名优秀的同志(笑!)。
        最近,国内有位电影导演给我来email说,《背道而驰》“题材故事新颖,人性层面的挖掘深刻大胆,充满著情爱的光辉。它为我改编拍摄成一部艺术电影提供了美好的前景。”可惜,故事里的同性恋在中国是无法被电影局通过的,因而国内投资商不会投资。他提出让我投资,在海外把它拍成电影。对此,我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中产阶级。但愿他能找到海外投资。作为作者,我已满意了。《背道而驰》在心理学上的意义远超出了文学的范围。就此而言,有失有得。为此,我感谢恋父情结。
        (2006年6月23日于曼哈顿)
        【1】纯粹就文化而言,并不代表每个上海人。我的上海亲戚朋友中就有非常可爱的人。
        【2】长篇小说《背道而驰》由中国社会出版社2005年在北京出版,2006年又以新版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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