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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回

发布: 2009-3-13 06:48 | 作者: 游睿



       一
      
       太阳毒辣辣地烤着大地,地上都要裂口子了。对面那栋烂尾楼的底层,几个跑“摩的”的正光着膀子“扎金花”,时不时传过来“你还差我几毛,怎么还不给呢”之类的话。
      
       张修国把自己的身子弓成一张弓,黑油油的汗珠正从他的脸上、身子上一个劲儿往下跳。他抓了一把汗珠子啪啪地摔在地上,继续拿起电锯往竹块上靠。随着尖锐的锯裂声响起,不断冒起的竹屑像米糠一样往张修国身上扑。顿时,疼痛伴随着刺痒流遍全身。张修国狠狠地咬着牙,然后冲工棚里看了看,自己的女人杨千花正认真地给竹块打孔,然后再用铁丝串联,汗水把她的衬衫和皮肤粘在了一起。倒是那个长得肥肥胖胖地张满玉正拿着一把扇子悠闲地摇晃着,同时还不断往嘴里送瓜子。
      
       张满玉是这个工棚的老板娘。张满玉把一颗“恰恰香”瓜子正往嘴里送到一半的时候,发现了张修国拿着电锯正看着她没动。张满玉立刻就没有了吃瓜子的闲情了。你怎么不做呢,人家急着要货,再说你把电锯这样开着浪费电呐!
      
       你辞了我吧,有种你辞了我?我不稀罕你这玩意儿!张修国眼睛一红,顿时将电锯扔在了电上,电锯依旧呜呜地转着,把地上的土弹起老高。
      
       工棚里就张修国和自己的女人杨千花两个工人,每天他们负责把大量的竹子剖成竹块,然后锯整齐用,打孔后用铁丝钉成约莫一尺宽的竹板。这种竹板是建筑工地上必须的材料,主要用于搭建脚手架。张满玉一开始就和张修国讲好了,他们每做完一块竹板,可以得到九毛钱。
      
       电锯依旧在地上呜呜地转着,杨千花看到自己的男人生气了,她也立刻停止住手中的活计,愣愣地看着张满玉。杨千花跟着男人这么多年了,男人生气了,她就觉得自己也该生气了,谁让自己的男人不高兴,不就是让自己不高兴吗?杨千花嘟着嘴,脸上红扑扑的,头上却铺满竹屑。
      
       除了电锯声,工棚里静得有些吓人。毒辣辣地太阳依旧炙烤着大地,知了有气没力的叫着,工棚的影子显得很小,对面的“摩的”们好像谁中了彩票一样开心,又传过来一阵不协调的欢笑。
      
       张满玉把手中那半颗没送进嘴里的瓜子扔回了桌上,然后她站起身来,很认真地拍了一下手,再拍了拍身子。张满玉肥硕的身体就摇了过来,那张本来黑着的脸却堆满了微笑。张满玉把电锯拿在了手上,然后递给张修国。
      
       你可以和我过意不去,但不要和钱过意不去,你这耽搁的,是钱呐!
      
       张修国依旧红着眼,他看见张满玉的脸上依旧堆着笑。厚厚地嘴皮一上一下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门牙上粘着一丝青菜。张修国立刻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张修国接过电锯,很不情愿地看了看张满玉说,就半个月,这半个月干完,你不辞我,我就辞了你,信不?
      
       我信,我怎么不信呢,你是个有个性的人,我知道。张满玉又拍了拍手,似乎她自己觉得手很脏,然后又摇着身体回到椅子上,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往嘴里送瓜子。
      
       二
      
       这是张修国和杨千花到张满玉工棚里干活的第五个月。张修国越来越觉得自己有必要离开这个地方,越来越觉得老这么给张满玉干没有意思。
      
       张修国和杨千花要到城里来,主要是因为儿子张子一在县城的一中读高中,已经是高三了,张子一用起来钱跟他的身体一样,越长越高。张修国很吃力,在老家那几块玉米地里刨出来的钞票远远跟不上儿子的消费。于是张修国扔掉了锄头,拉着杨千花的手来到了城里。
      
       张修国和杨千花是进城的第七天上午找到张满玉的工棚的,那时候张满玉的工棚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工人在干活,张满玉板着脸依旧在往自己嘴里送瓜子。那时候,张修国身上的四个衣袋已一样重,这几天找工作让他们把老家带出来的钱早用完了。
      
       张修国问,这里招工人不?
      
       张满玉瞟了一眼,然后把搭在椅子上的两条腿依次取了下来,说,啊,招啊,招啊。
      
       多少钱一个月?包吃住不?杨千花的脸上带着笑容,这是她几天以来第一次这么笑。问了好多个地方,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招。
      
       计件,做好一块给九毛钱。张满玉站了起来,随手指了指身后那块巴掌的工棚说,住就住在这里了,总比你租房子强吧,吃嘛,自己做饭,我们这里有炊具。你们自己看着办?
      
       张修国愣了一下,这地方,和住在野外有什么区别。
      
       打工你还挑好?我给你讲除了我这里还没有别的地方能给你提供住的地方。张满玉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做不做嘛。
      
       做,我们做。杨千花抢过话头。接着就把身上的包袱往工棚里一扔,就独自收拾起来。前几天,他们还在桥底下跟一个乞丐争过地盘呢,这里再怎么着也比那里好。
      
       张满玉又回到了椅子上,然后她慢慢地告诉张修国,她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把他们做好的竹板登记。到月底的时候就统一结帐。不过,张满玉说,前半个月,工价只算一半。
      
       为什么,张修国立刻跳了起来,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谁欺负你了?张满玉说,你和你女人现在什么都不会,我还得让师傅教你才行,要教你还不得给师傅钱吗?这叫欺负吗?
      
       张修国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他低下头,算是认了。
      
       张满玉往嘴里扔了一颗瓜子说,我发现你还是一个有个性的人,很有个性。
      
       张修国和杨千花只给跟那个老师傅学了半天,就把这活计学得炉火纯青了。不就是把竹子砍破剧整齐再钉好么,这和老家打石头扛木料是不能比的。
      
       就在张修国到达了工棚学会手艺的当天下午,原来那个老师傅就收拾被卷走了。走的时候,老师傅意味深长的对张修国说,幸亏你们来了,幸亏。
      
       张满玉看着老师傅的背影,一脸不屑地说,他看上更好的地方了,早就想走,这下满他心愿了。你们好好干,我亏不了你的。
      
       可我们就学了半天,他却讹我们半个月的工钱呢。张修国愤愤地说,这不是坑人么?
      
       张满玉打了一个哈欠说,是,就是坑人,你的师傅钱,我可是一分不差的结给他的。
      
       这天晚上,张满玉和杨千花躺在工棚的被窝里,能清醒地听见每一个路人的脚步声。工棚的顶部有几个小洞,透过这个洞,还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张修国睁着眼睛,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说,亏了,还没干活就被讹了半个月工资,亏了。
      
       杨千花把头放在张修国的胸膛上,她有好几天没这样把头放在自己男人的身上了。她说,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呢。
      
       亏了,真亏了。张修国说。
      
       张满玉第二天来得比任何人预料得都要早。那时候天刚刚蒙蒙亮,张满玉那肥硕的身体就摇到了工棚的门口,张满玉说,起床了,干活了。
      
       张修国疲惫地支起身子,说这么早?
      
       还早?你早点起来不就多做几块吗?多做几块不就多挣一点钱是不是?张满玉一面打着呵欠,一摇晃着身子上,你以为我愿意来这么早么?
      
       张修国就和女人坚持着把自己从被窝里扯了出来。
      
       后来,张修国发现,张满玉的竹板生意销路很好,每天都要来好几辆车拉货,同时每天也要来好几辆车运原材料来。除了做竹板外,张修国和杨千花还负责上下货,每上一块板或下一根竹子,他们会得到两毛钱。就是这样,一天下来他们俩竟然能挣到80多元钱。这让张修国和杨千花兴奋不已。80多块钱,在老家要卖多少斤玉米才能换到80块?
      
       张修国和女人在忙碌的时候,张满玉就把腿翘在椅子上,不停地磕瓜子。她的两颗门牙中间,已经形成了一个明显的瓜子缝。张满玉似乎对张修国的工作情况很满意,她常常一边扔瓜子一边说,就照你们这么做,再努力点,努力点,你们每天都能挣100多元呢。
      
       这天早上,张修国起床的时候,发现裤子不见了。他挠了挠身旁的女人,说你藏了我的裤子?
      
       杨千花把眼睛睁得老大,我正要问你呢,我的裤子怎么也不见了。
      
       两个人顿时一阵慌乱,忙各自找了条裤子穿好,把工棚里找了个遍,也没看见昨天穿的裤子。最后,在工棚外十多米远的地方,他们终于看到了那两条患难与共的裤子。它们被撂在了一起,裤兜都一致的向外翻着。
      
       完了,张修国连忙扑上去。他刚买的一个手机,还有200多块现金全都飞了。张修国蹲在地上,一脸痛苦状。这一个月白搭了不是?他回过头,发现杨千花正在抽噎。这狗日子的贼娃子,怎么这么大胆呢?
      
       张修国第一次意识到,这里不安全。两个大活人,在这个城市里睡在路边这么一个巴掌大工棚里,能安全么?我要搬家,张修国说。
      
       你要搬家,不行!张满玉态度很坚决。你以为你住别的地方就没有贼了,再说,你搬家重新租房子不要房租?反正,你要搬家不行,要么你不做了,要么就住在工棚里。
      
       张修国不敢不做了,之前他和杨千花找了那么多地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再说现在最少也能挣80多元一天呢。张修国咬了咬呀,说,那你把工棚的顶部给修修,那里有几个洞,一下雨就漏水。
      
       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我帮你修?你自己动手弄一下,没多大个事是不是?张满玉不屑。
      
       张修国说你不拿钱买棚布,我怎么弄都漏水啊。
      
       张满玉有些生气的将一颗瓜子砸在桌子上,你愿意做就做,嫌条件艰苦做就走人。我告诉你,想来干这活的人多着呢?
      
       张修国就看了一眼自己的女人。低头开始干活了。他知道,张满玉把他拿准了,拿准了他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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