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首:月光白得很
月亮在深夜照出了一切的骨头。
我呼进了它青白的气息。
人间的琐碎皮毛
变成下坠的萤火虫。
城市这具死去了的骨架。
没有哪个生命
配得上这样纯的夜色。
微微打开窗帘
天地正在眼前交接白银
月光使我忘记我是一个人。
生命的最后一幕
在一片素色里静静地彩排。
月光来到地板上
我的两只脚已经预先白了。
第2首:坐在下午的台阶上
太阳专心地照耀我
我的白袖子满满的大皱纹。
由西向东
什么都慢悠悠过去。
那个在轮椅上点烟的人
他在60年里经历了的
我只用了30年。
突然在这个云彩重叠的下午
我发现我是一个富人。
立在街角的自动提款机啊
我在这世上存了许多许多好时光。
一个人平静好还是动荡好
飞翔好还是走路好
长好还是短好?
有人过去提款
金属被时间磨得亮光闪闪。
什么时候黄叶遍地
我的银行因为不耐烦
因为积蓄太多
而当街倒闭。
第3首:火车这刽子手经过我的后窗
火车
有时候运人
有时候运黄牛
有时候运机器。
我的后窗被隆隆震动。
没见到双层旅游列车
没有天堂地狱上下连通的那一种。
我看见人或牛疲劳的眼神
火车看见我每天每天临窗洗手。
铁路就是典型的断头台
牛断得快一点
人断得慢一点
人们显得好像比牛高兴。
没空去注意机器
这刽子手
没有人活得过一团铁。
水来给我洗手
说明一件事情结束了。
而火车还要赶路
火车不敢停顿
每天准时到我的后窗口大声喊叫。
第4首:从北京一直沉默到广州
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总要有人了解
火车为什么肯从北京跑到广州。
这么远的路程
足够穿越五个小国
惊醒五座花园里发呆的总督。
但是中国的火车
像个闷着头钻进玉米地的农民。
这么远的路程
书生骑在毛驴背上
读破多少卷凄凉迂腐的诗书。
火车头顶着金黄的铜铁
停一站叹一声。
有人沿着铁路白花花出殡
空荡的荷塘坐收纸钱。
更多的人快乐地追着汽笛进城。
在火车上
我一句话也不说。
人到了北京西
就听见广州的芭蕉扑扑落叶。
车近广州东
信号灯已经拖着锚沉入南海。
我乘坐的是
另外的滚滚力量
一年一年南北穿越
火车怎么可能被火焰推进?
第5首:不可能沿着噩梦往回走
怎么样才能原路回去
怎么样从不可能里找到紧急出口
地狱游戏怎么样为我重开?
只要回去就能越飞越远。
冰雕的含羞草
千千万万的根又从身上发芽
拔不断的毒箭又软又韧
伤口们一触即合。
我是一个人
又是一大片神奇的植物。
子弹穿过
我和它一起晶亮透明。
无数次我看见我确实死了
又逆着风簌簌地活过来。
反反复复总在边缘
黄了又绿的吊钟花们
跳在深渊中间。
让我再试试死到临头的感觉。
可是没有回去的路。
太阳又在天花板上放出两块水豆腐
电视里发布黄色寒冷警告。
我醒来
看见的又是心不惊肉不跳的一天。
第6首:蝉们不人道地叫
蝉强迫我在两张粗砂纸间走
它让我来来回回地难过。
又干又涩又漫长
十米以外爆炸开花的泡桐树
隐蔽得很好的蝉
在高处切我。
总有不怀好意的家伙
总有藏刀子的人。
今天轮到蝉了。
谁会去区别蝉和蝇和蜂
昆虫们也珍藏了荧荧发绿的内心。
从没有哪个仇人让我正面端详
我始终被层层蒙蔽
一直到戏落而幕布缠身。
悲剧和喜剧
就这样把力气用尽。
一点也不雪白
一点也不火红
一直到我不知不觉把颜色褪没了。
现在我走向那棵中年泡桐
它像胆小鬼一样束立
天下肃静。
第7首:经过某川菜酒楼的穿衣镜
我发现对面的这个人
正是2002年的我。
雪冒充的碎宝石正在变回脏水
许多的我明暗重叠
同一个人又在墙上又在地上
我发现我原来无形。
化学枝叶装饰的镜框里
这个穿长大衣的人
没有来龙去脉。
烟气蛇骨和精灵般的菌类
背景被吃饭的人弄得朦胧。
辣椒顽强地想给这酒楼染色。
许多事情都被一面镜子消灭
光光的好像什么都能溜掉。
我的背后只有纸墙
裱了牡丹花。
几个客人起身微笑
好像笑一笑就成了我的朋友
好像就是镜子和镜中人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