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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

发布: 2016-1-22 09:04 | 作者: 翁晴为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逛街了,也许是五年。五年足以让她对宁波服装的变迁感到陌生。五年前她所熟悉的一些品牌如FUN,ELLE已从宁波撤柜,而当年正领风骚的诸如“真维斯”等品牌现在已不算高档了。如今的宁波年轻女孩穿什么,商场里的各式各样的品牌为她们提供了大量而丰富的选择,足以让五年来第一次涉足商场的她眼花缭乱。她一路逛一路试穿衣服,她发现象“艾格”、“佛罗伦”这样的牌子的大号她都穿不下,象“例外”,“埃斯普利特”有的款式的大号她套进去就象是裹了一只“糯米粽”。
        她站在“艾维”的柜台前看中了一款连衣裙,营业员小姐用眼睛轻巧地瞟了瞟她说:“我们的裙子都是偏小的,你不能穿。”她一下子就没适应过来,五年前她可是什么牌子都穿小号的。她一下子就愣在那儿了。她甚至想是不是她的穿着太简陋了,小姐懒得应酬她。她立刻斜睨了一眼穿衣镜中的自己,上身一件棉T恤,是五元一件的地摊货,下面一条水洗裤是单位早年发的工作装,再趿了一双水果凉鞋,全身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十元钱。——她确实是太寒酸了。可是小姐马上给她拿来了一件T恤和一条休闲裤。她一看全是170/92,大号的。她一穿上还是紧绷绷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不能穿那条裙子。
        打扮停当,一眼就瞅见大衣镜中的那个女子,她提了提嘴角,镜里的那个女子也朝她微微一笑——这才知道那个女子就是自己。真是三分人才七分扮,一晃眼间她简直不认识自己了,镜中的自己比之刚才精神了许多。她翻了翻标牌,只一看就在心里头暗自吓了一跳。这一条纯棉T恤要368,一条牛仔裤要495。她已经很久没有买这么贵的衣服了,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把衣服脱下来原封不动地还给小姐。可是小姐却说她穿着挺好的,简直是焕然一新了。女人嘛就是要对自己好一点。钱不花在自己身上还花到哪儿去。这一句话戳了她的心窝,是啊,自己不对自己好一点,还有谁对你好,钱她就是再省家里也是存不下的。一想到这儿,她硬是狠狠心买下了这一套衣服。
        拥有了新衣服,女人的心情就不由地灿烂如花。回到家她就将新衣服穿上,然后开始收拾屋子,焕然一新的她想使家也焕然一新。没有一个家庭主妇能眼瞅着家里乱成一团而无动于衷,她已经忽视这个家很久了,由着家里乱糟糟的。那时的她自顾不暇,哪来的精力和心情收拾屋子。
        门口响起了钥匙在锁洞里旋转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一听就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她能凭借钥匙与锁孔的磨擦声准确地分辨出门外是丈夫还是女儿。她在厨房与餐厅之间穿梭,将煮好的菜一盘盘地端到餐桌上。端着盘子的她腰枝不自觉地扭动起来,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她是希望他能够注意到她穿的这身衣服,当然在家里干家务穿这样高档的服装是不太合适的,可是家庭是她唯一的舞台。病休了五年,穿梭在医院与家庭之间,她已经与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在她生病的最初一年里还经常有同事,朋友来看她,年深日久,她渐渐地体会到了“久病无孝子”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同事、朋友慢慢地从她的视野里绝迹,她也就深深地缩回到家庭这个壳里。
        明天病愈的她就要重返岗位,她特地穿戴一新,希望能看到丈夫流连的眼神,哪怕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也足以使她欣慰。可是他如常地推门而入,如常地穿过客厅走进起居室,如常地打开了电脑,如常地开始玩他的“拖拉机”。他甚至没有向她溜上一眼。她心里头就不免漾溢着失落。可是她马上自我安慰道,他是没有看到她的新衣服,待会吃饭的时候他一定会注意到的。女儿回来了,她招呼他来吃饭,那声音不由地比平时清亮了许多,他依然是打他的“红五”,及到女儿叫爸爸快来吃饭,他才从电脑前起身走到餐桌前。然后就是闷着头吃饭,扒几口菜,吃一口饭。一切都如常,然而今天的如常却足以让她心碎,她是太希望看到哪怕是一点一滴的变化了。她缓缓地就菜吃着饭,在夹菜的空隙,不时地略一抬头,用眼角偷觑他一眼。——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她的心里头充满了失望。
        在得知她生了癌症的头几天里,背着人她也看到过他的眼泪。可是除此之外她就没有感到他对她有多少的在意。她同屋的一个女病人小亚的丈夫天天来陪小亚。两个人手牵着手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只要小亚想吃什么,小亚丈夫就想尽可能地给她弄来。小亚丈夫说,他得在她活着的时候把能给她做的都做了,才不会留下任何的遗憾。自己的丈夫似乎没有这么的好。另一床小来病了不久,小来丈夫就开始跟她闹离婚,和小来娘家人闹得不可开交,小来都自杀过好几回了。自己的丈夫似乎也没有这么的坏。
        她是在她父亲临死前结的婚,在她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母亲也去世了。她没有姐妹兄弟,女儿还在稚龄,她所能依靠的似乎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被称作她丈夫的人应该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可是在病中她感受到的只是他的漠视,不是虐待刻薄而是漠不关心。她有时真想和他大吵一架,争吵对她而言是砍头,是一刹那的痛;而冷战则是凌迟,是一刀一刀地剜她心,每一刀都不足以致命,每一刀却也刻骨铭心。每次化疗最痛苦的时刻都是她独自一个人面对。那一次化疗的剂量特别大,她吐得昏天黑地,她给他打电话,希望他能够来看看她,哪怕是一眼,她要的只是他的安慰与温情。可是他说他要上班,他不上班她的医药费从哪儿来。他让她自己请个保姆,还没听她把话说完就挂了电话。眼泪立即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不是嚎淘大哭,是暗然神伤。她真是连死的念头都有了。立在医院的楼顶,她想只要纵身往下一跳一切苦难就结束了,她走到栏杆边上,下意识地往下望去,下面是宁波繁华的药行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渐渐地不知怎地她就没有了勇气,她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地留恋这个繁华的人世,这与她有关或无关的一切的一切,她是多么地想活下去。不出两年小亚和小来都死了,她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五年过去,她在医院里耗尽了她的青春。有一天医生对她说,你可以不来做化疗了,你痊愈了,她简直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问医生她是不是还要在家里服药,或者偶尔来做一次化疗,医生告诉她都不必了。
        出院那天,她简直不认识镜子中的自己。她已经多少年没有认真地照过镜子,而只是在生死线上尽力地挣扎。在她的记忆里自己还是那个娇俏的少妇,额前几缕刘海,长长俏俏地插入眉梢。眼睛大而有神,灯光一照便有了几分流动的感觉,下巴微微地翘起来。可是现在梳妆镜里的自己,整张脸都有些浮肿,就是人们常说的虚胖。眼睛由于胖被肉挤得眯缝了起来,眸子暗淡无光,下巴上是厚重的双下巴,头发是掉光了再长出来。再一穿过去的衣服都太小了。多年的激素治疗吞噬了她苗条的身材,使她变成一个臃肿的中年妇人。长期的卧床使她的腰部囤积了过多的脂肪,成了一个油桶状。臀部肥大而下坠。她简直不敢看镜中的自己,只一扭头从穿衣镜前离开。她仿佛是一只驼鸟将头钻在沙堆里,固执地不肯正面现实。
        出院后她瘦下去不少,可总也无法恢复以前的形态。她又不敢为自己添置高档的衣服,她开始习惯于在小摊上购置外贸衣服,就是在小摊上她也不敢买正品,正品也要四五十块一件,她还打着长期病假,女儿在读中学,靠丈夫一个人的工资开销,全家的日子确实过得紧巴巴的。她只能买地摊上的次品,五元、十元一件的,这里有个小洞,那里有个次点的,回家自己改改,一样能穿。她虽然手里头没什么钱,可有时仍忍不住要买一些花哨而不实用的小玩意。
        可是明天她就要重返工作岗位了。她下定决心买了这套高档的衣服就是想要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老话不是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收络丈夫的心,哪能怕只是一个流连的眼神,就足以让她回味一生。
        可是丈夫一吃完饭看了一下手表,就拉开了大门。她知道他是要出门了。她问了声干嘛去,其实不问她也知道他一定说他是去打牌。倒是女儿油腔滑调地问,老爸,这么忙啊。丈夫温和的摸了一下女儿的头说,和朋友约好了打牌。——果然是这个回答。他这样回答的时候眼睛看着女儿,从进门到现在他就没正眼瞧过她。她的心里头不由地结了茧,声调也变得冷冰冰的,几时回来,回来晚了我可不给你开门。他没有响,甩了门就出去了。
        要说丈夫打牌的历史可是追述到刚结婚那会儿。两人为了这件事呕过不少气。一呕气她就不理他。记忆里他只哄过她一次,他把电话打到她的单位,可是那时她还在气头上,不理他,但那时至少他还主动来理她。她以离婚为要他亦会软下来求她说以后什么都听她的。总之那时候呕气他还是会来主动示好的。可现在她如果不理他,他只当她是视而不见的空气或穿肠而过的白开水,依然该干嘛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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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8-28 04:01:07
1。心与心的距离,迷茫与叹息,对与错,模糊不清。 2。我们之间,越来越陌生,也虽时间流逝,缓缓消失。 3。主动久了才发现,心已随着你那不冷不热的话语渐渐冷却。 4。将感情藏在内心,不让发现,唯独自己一人躲在角落,伤心流泪。 5。也许是我太自私,让我遇见你,也许是我太自私,让我失去你。 6。也许我在你心中从来没有存在过,而我还傻乎乎的去,还以为得到了你的心。 7。你理解过我没,你知道我为你担惊受怕过没,你知不知到我从来没忘掉过你。 8。初春的叶,初秋的叶,渲染了世界,而我格格不入。 9。想着你,念着你,而你遍遍的伤着我。 10。不堪的回忆,不堪的现实,泛滥的流年。  大家好,我是璇,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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