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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情

发布: 2014-6-12 18:52 | 作者: 云月夜



  我叫白羽,卫国涵香人。如果卫国还在的话,我不会流落在楚国的街头,靠吹陶笛赢得一些碎钱生活。我厌恶在人群中吹奏曲子,那种感觉就像流浪狗一样。但我没有办法,如果我停下酸涩的嘴唇,人群就会一哄而散,一天的饭食就不用指望了。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形形色色人群,我低着头,丝毫不会为某人的驻足,或提留稍微把头抬起。我已经失去了昂起头颅的勇气,我对世间已经无所留恋,我巴不得早点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可我对自杀的念头始终抱有痛恶之感,我希望出现一场意外,死于非命。
  今天我照样坐在偏僻的角落吹奏起只有我才知道的曲调。从我身边经过的脚步扬起谜一样的尘土,那些尘土直往我身上钻,我知道它们都是卑微的存在,也只有卑微的我才能容忍它们。孤兀在我面前的破碗,里面躺着一些铜钱,即使隔着半米远,我也能闻到它们散发着的阵阵臭气。
   来来往往的人,有笑有闹,有急有慢,他们也许在匆匆走过时看我一眼,也许看都不看。傍晚时分,就在我将要收拾离去的时候,我听到人群里有人大声传播“卫 国国王白虹被斩首了。”我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接着又有人大喊“卫国太后兰花夫人也被赐死。”我听到后,心肺一阵剧痛,忍不住一口热血吐出,眼泪像涓 涓细流一般淌下。
  白虹是我的哥哥,具体一点是王兄。小时候我们一起度过了快乐无忧的童年,长大后各自之间就出现了裂痕。我记得东宫大位落在他 身上的时候,我看见他凝视我的眼神是那般的复杂难明。我的陶笛是他送给我的,他希望我一直喜欢它,他说喜欢听我吹奏的乐曲。而我由最初的拂逆到慢慢的顺 从,我知道他再也不是我熟悉的哥哥了,从他偶然闪现的眼神与语气里,我知道自己随时可能遭受祸难。兰花夫人是我的母亲,我一直叫她母后,她很宠爱我,即使 是身为胞兄的太子白虹也难于与我收获的母爱相提并论。即使后来他当上了一国之君,母亲的爱护始终偏向小他三岁的我身上,我从王兄的眼神里不难扑捉到他怨恨 的凌光。有一次,几位辅国大臣告发涵香王有谋反意图,涵香王就是我,我被封在涵香郡,离都城很远,离王兄与母后更远。王兄不假思索地抓捕了我,我被关在一 个禁闭的黑房子里,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什么声音也听不着。我拿出怀里的陶笛,悠悠地吹奏起来。我耐心地等待一条白绫或一杯鸩酒的出现,如果我能选择,我希 望是后者,因为我想带点醉意离开,离开这个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世界。巨大的门被缓缓打开,我仿佛看见死神的影子在慢慢扩大,出乎我意料的是,母后一脸泪 痕地把我紧紧抱住,嘴里直呼着“我的儿,我苦命的儿啊……”我从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抬头看着一旁的王兄白虹,他的脸色在曙色里显得明灭不定。天明时候,我被 王兄传进内殿。至今我仍然不习惯向王兄行跪拜之礼,王兄突然把我一把拉起。让我坐在他的旁边,那是王座啊!他跟我说了我被抓捕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母后是 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我不明白王兄为什么把这件事告知了母后,他可以隐瞒的。难道是于心不忍?还是什么原因我不得而知。母后听到我被捕的消息,凝视着眼前 的王兄,突然一巴掌抽到他的脸上,哽咽道,如果白羽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我静静地听着王兄的描述,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好像被巨大的棉被压着一样。 最后他说道,昨晚我吹奏的曲子异常好听,他沉醉其中难以醒来。我想象着那天晚上我在黑屋子里吹奏,他在屋子外面聆听的样子,也许那天晚上的星辰也是令人沉 醉的。这件事情不了而了,虚惊一场。我又回到了涵香郡,过着贵族的生活。
  如果没有战争,也许这辈子我都回不去国都了。秦国扩张的魔掌已经伸到 了卫国的每一寸土地。不需要借口也会发动战争。涵香郡等一些边远属地相继沦落,我被王兄召回身边,他看着我风尘仆仆的样子,为我理顺凌乱的衣襟。我看着王 兄,仿佛回到了童年,此时此刻我发觉过往的恩恩怨怨实在是不值一提。王兄牢牢攥紧我的肩膀,其中况味无需言语表达。母亲在一旁露出久违的微笑,是那么的温 暖人心。我与王兄为守护都城殚精竭虑,无奈我国实力悬殊,就在城破的前一天晚上,王兄与我进行了一场交谈,他希望我逃出去活下来。我怎么会答应他这个要 求,让我做一个亡国之奴苟且偷生。王兄好像一早知道我心意,也不勉强,与我举杯痛饮,当我发觉酒有问题时我已经晕死过去,后来我才知道我被一小队近卫军从 密道护送出去,怀里还有一封书信,那是母后的字迹,短短几行,是匆忙间写下,每一个字都弥足珍贵:我的儿!白羽,千万千万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 望,母亲好想与你一起生活下去。你的哥哥誓死相守国家,我不能丢下他离去,我对他一直没有尽到一位母亲的责任,希望在最后的日子里陪着他...我好像耗尽 一生的精力才看完这封书信,转身之间已是天人永隔。
  我沉溺于痛苦的回忆之中,不由地吹起一只比悲伤更悲伤的曲子。那曲调就是我肝肠寸断的声 音,也是我无法排遣的仇恨之音。突然,我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那是一块美玉撞击破碗的脆响。我的眼前立着一双娇小美丽的绣鞋,我始终没有抬起头来。虽然我 心里好奇,但我习惯低头回避一切。如此美玉即使曾为王子的我也感觉到高贵不凡。我拿出美玉,放在地上,捡起破碗离开了。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 特别的幽香,那香气如兰如荷,沁人心脾。白天我在街头吹奏陶笛,晚上我在破庙里练习武艺,武艺不用别人教导,只要你有强烈的复仇之心。我扎起一个稻草人做 我练习刺杀的对象。每一次刺入草人的身体我就格外兴奋。自从那女子出现之后,街头吹奏的气氛发生了变化,我的眼前出现了那双百花丝绢绣鞋。早上我从破庙出 来,走到街边角落,当嘴唇凑上音孔,音色即将蔓延时,她携带的香风如影随形。傍晚我收起笛子,埋头离开时,她的倩影拉长了夕阳的晖照。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 样,也许她只是喜欢音乐罢了。有一天,我照常埋首吹曲,倏忽,从旁边飘来一阵苍凉的琴声,我瞬间站了起来,这是那天我失魂落魄之下吹奏的曲子,那情那调是 如此熟悉,我艰难地抬起头来,扑入眼睛的是一位清丽温婉的丽装女子,她端坐在对面,青葱玉手袅袅的拨弄着古琴的一弦一柱,秋水一般的眼眸不时飞来横波一 瞥,那情状如镜花水月一般飘渺莫测。我情不自禁地咧嘴一笑,和着她的琴音吹奏起来。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如此天籁琴声,慢慢地她的琴声由悲伤转为平 淡、平淡转为欣喜,我控制不住地跟随起来,心里久聚的乌云露出一丝空隙,久违的阳光漏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相视一笑停止演奏。没想到 我们已经被民众围了好几重,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适应不了这种热闹的景象,快步拨开人群冲了出去。我明白当时的我是快乐的,一度忘了家仇国恨。事后 回想起来,我用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只有痛苦才能坚定我的复仇之心。自从发生那次意外的琴笛合奏的事情,我下定决心离开这个地方,我怕自己会日久生情,难 以割舍下这样的美妙时光。说走就走,孑然一身无所牵挂。就在我走出破庙的一刹那,我闻到了一股如兰似荷的香气,我定定地站住脚步。耳边传来一袭温婉的声音 “公子,让我弹奏一曲《月下行》为你送行吧。”我远远地望着月色下的她,琴声如月色轻泻,流光飞舞,华彩夺目,是谜是梦,是难解的情缘。我踩着一个个跳跃 的音色,就像走在白云从中,绵绵酥酥,更像是插上了风的翅膀,飞翔在花海里,身体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我想停下脚步再品尝一番,渐行渐远的琴声,不为送 行,分明是一声声的挽留。我必须马上离开,我有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我的脚步不停地走着,停留一个地方不会超过三天。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自从我失去家园后我就成了过客,过客是不需要与别人发生关系的。当我感觉自己的刺杀术已经熟练到闭起眼睛都能刺中仇人的心脏时,我踏进了秦国国都。在踏进 秦国前,我把自己毁容了,因为秦国可能存在通缉我的画像,我也担心遇到一些卖国求荣的前卫国大臣,虽然外界传闻我死于卫国战役里了,为防万一不得不痛饮毁 容的苦果。我把适度的硫酸滴到脸上,脸像着火一般烧开了,我全身筛糠似的发抖,巨大的痛楚差点使我昏厥过去。我看着镜子中自己的鬼脸,完全与曾经的俊雅姿 容毫无瓜葛。等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时,我把烧红的火炭含在喉咙里,那种剧痛就像掉入无间地狱受苦一样。我的声音变得嘶哑不堪,再不复以前的明亮爽朗。当我 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时,我进入了秦国国都,我的陶笛技艺非凡,慢慢在秦国国都小有名气。我知道秦国国君喜欢音乐,他不时会在民间召见一些技艺精湛的乐手为 他演奏。当然他会甄别乐手们的来历,防止刺客混入其中。
  终于有一天,我等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将进宫为秦国陛下演奏陶笛。我等这一天已经有 三年了,我不敢想象这三年来每一天走过的日子,每一步都是血与泪的悲鸣。每一天都渴望听到匕首刺进那人心脏的声音。我把匕首藏进特制的陶笛里面,我保证没 有人会发现陶笛暗藏玄机。于是我顺利的通过了一道道检查,当我面对着秦国国王时,他问了我一些问题,一些关于我是哪里人的问题。我发现他的酒杯竟然很特 异,他看出了我的疑问。大笑着说,我的酒杯是人的头盖骨制成的,漆上了油彩而已,我手里的这位曾经是卫国的国王,好像叫白虹的,你应该有听说过吧?哈哈, 让朕听听你的拿手技艺吧。我听到眼前一脸戾气的人的说话,心里一阵阵抽冷气,我恨不得冲上去一刀砍下他的头颅,但我必须忍。我恭敬地说,我当为陛下献上一 曲《月下行》。我仿佛又回到那天晚上,月白如水,伊人歌遥……眼前仇人沉浸其中,慢慢步下宝座朝我微笑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我一步之外停下,他 打着拍子,显得那么的沉醉,我知道机会来了,奋力拧开陶笛,抓住匕首箭步而上,奋力刺去,我听到一阵裂帛声响,手里传来温热的气息,那是血的温度。我看见 眼前之人脸上播放着愤怒,无助,悲哀,无奈的种种表情。我心里竟然没有预料中大仇得报的疯狂快乐,只有说不出道不明的肃然无味。我拔出他心脏的匕首,微笑 的刺进自己的心脏,让一切都结束吧。
  秦国国君被刺死的消息很快传遍各个国家,被奴隶的人们纷纷拍手称快。几天之后楚国攻打秦国,秦国灭亡。没 有人知道刺客的来历,据说他的尸体被拖去喂狗,那些吃惯了人肉的恶狗竟然不敢下口。他的尸体被丢到油锅里煎炸,皮肉无踪,只剩下一颗头颅微笑着,好像在嘲 讽这个世间。一处破庙,一袭人影,一台古琴,一方月色。突然弦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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