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虞山]
——和隅山主人、青菜、青衣、小雅等诸友
在虞山上,我和我的朋友向山下眺望常熟市
桃花红,李花白,被春风吹得不像样子。
大半个尚湖几乎看不见老一辈知识分子
暮春,每每有为诗老去的当地男儿
怀念旧山峦,枯坐女子们离去的栏杆。
昨天过访河东君,想来其容貌纤细,若
一枝颤巍巍的荼蘼。路旁的坟茔则是一堆
泥土做的遗民。
观看过的青山,偏爱以水墨描绘退休的白云
每一朵花,无一不欲顶替她的香气,和
我的私人关系。
朋友们,有些事已经发生,天空蓝得忘乎所以
诗歌和柏槐,月亮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山水日记]
傍晚走上山坡,将整座村庄
收入眼底。
那儿的生物救助站
培养细菌,缝补飞禽破损的羽翼。
我已经活过四百零一岁,经过岁月的分枝
还在布满忧虑的地方写作诗句。
已经无一人认得我
无一人,在纷扬的落花中因我竞夜起相思。
在这座春天的村子,假如用手握住那些落花,那些落花
就会变得柔情无比,好比人们在中央商店里接通了欢乐贮存器。
而我早已失去我的七情六欲,在自己寂静的路途
随月亮步行缓慢的山冈。
但我仍记得几百年前,与她立于桥上
那些小波澜好像永远一样年轻。光线成群,游过窗棂。
有那么多的人都往前看,到达忘我的洼地
从生到死别,通常需要若干光年。
只有我还一再回顾,一再否认,抛开鲜花的形式
在春光中,我们没有多少可以犯下的过失。
我又看到那月亮形的山湾
布满不属于我的笑声,灯火璀璨。
[东方鱼肚白]
——赠西辞、不语兄
多少个夜晚,我紧张地遣词造句
仍寂寂无名。
在江苏,在湖北,在骡马巷,在上海,在铜丝街
多少年,作为陌生人,疲惫
不堪地存在。
那些分行的句子中,没有不归路,也没有慈航船
在大小不一角落里,时间无法防备,它持续
消耗着生命。
你突然闪亮,像一颗古老的星星,站在中年的庭院
零点过后,我被压制的野心急骤膨胀
因你,而在天空中获得鼓励。
那些布散的小小亮点,在水中,我无法叫出它们的名字
我不可以将它们排成星座。但它们可以把夜晚的
苍穹当水池。
我当得到你的奖赏,哪怕此刻我是一小可怜。也许百年后
我会有华美、荣耀的棺椁——可现在一个转念
就足以产生担忧和怀疑。我们的国家,没有太多现实的土地。
我们只有中国梦。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梦在我们的梦中徘徊
也没有别的号令响彻天宇。冬雷震震
夏雨雪,最有可能让我们在沮丧中,振作起来。
[昆山人王履和,我]
这不像老中医做的事情,五十岁了
执意登上那么远的华山……昆山人王履
越来越像业余老文青。
不问诊,不号脉时,他更像是一名业余画家
后来有人问他老师是谁,他指认心目中的华山
与自己,乃师徒关系。
过去三十年里,家塾私承,纸绢相因
捆住了手脚。可山上的巉石、林壑、层云
小径,皆可舍形得意。
这些日子我咳嗽不已,好像走过一遍华山
而略感风寒,手腕无力
可纸上,都是对面孔和,线条的回忆。
“故得其形者,意溢乎形,失其形者,形首哉?
画物欲似物,岂可不识其面吁?”
王履和,我犯有中国人形神得失者半的通病。
王履和,我对印象、感觉颇多执悟,痴迷
身体亲历的,无一不令自己顿挫,节略
除去鞋子上所粘的黄土,我们过的是无人重视的生活。
[夏夜竹枝词]
深夜在博园路骑行,听到久违的鸡叫与,蛙鸣
那些初夏的虫子啊,初夏的虫子
都有一幅脆弱的身体。
听到青春时代的布谷鸟,又来到我的头顶
好像还有什么可以拿出与之对照啊,评比
停下来没有姑娘,没有兄弟。
停下来,已经没有月亮等着你,那些香樟
女贞、楝树都有相似的树影啊,香气
不像是有政党和,阶级的大地。
几株橘树,几株橘柚也到了故乡的花季
庭院中,井栏边生出令人迷茫的蕨类啊,唐草
再没有谁的坟茔,铺设甬道与无忧真理。
感谢上苍,每个情人身上都有一对孤独的遗址
那些左右无主的名字啊,无主的名字
花开曾是它们的交接仪式。
[重阳节,站在湖岸上]
高邮湖风波平静,呈现秋高之蓝景
这个时节站在运河桥上,越过安徽看湖北
踮起脚尖站立,采摘菊花是够不着的
观赏梅花又不合时令。
银杏林中倒有人群因白果而散落在地。这是间歇性的发狂--
一个人跑到陌生的地方。
白鹭像苏子,在浅滩寻觅。一只曲颈灰鸭,像秦观
刚刚走上泥滩。
倒是一只秋蝉唱得凄切,像似柳三变在镇国寺附近拨打电话
听到渐渐消失的盲音。
远树淡泊,望之,可称其为不守纪律的文士。
就在此刻,我想起你来
远远一瞥,诗人们的聚会温暖,又冰凉。
而湖面多么繁忙
密集,遒劲地闪烁数不清的波光。它们
没有我赋予的哀伤。
[乐小舍与蚂蚁]
乐小舍将一只蚂蚁系在自家的屋后
就忘记了结束和,开始。
没有凉水可喝,没有肉糜可吃
三天后,蚂蚁瘦了。
我们知道蠼螋三天后,长出翅膀
我们知道太阳无辜地燃烧脂肪。
一条腿,接着一条腿软下来
蚂蚁如此憔悴。然后
它死了。五十毫克的躯体
仍显宠大,晚霞孤零零地照耀着它。
这个宇宙总是反复无常地鞭笞与,踩踏
细雨随后淋着,蚂蚁空空的骨架。
[无限事:合肥的早晨]
城管曾在全国各地清理瓜农,和城镇
夏日的蝉噪与各种怨屈,血泪
还是能够分开。
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咆哮着浮出水面
从锦州到上海,转入合肥
地球上,每个人都经历黑夜,晨曦。
中年不再有那么多的尖叫
我们品尝过的嘴唇,我们扭动的自尊之躯
被一再压扁,如今渐趋安静。
还记得吗?七月二十三日夜读过的诗
并无几人记得
过得太好或太差的生活不需要它。
风暴不再鞭打,拍击我们
内心安宁,流民净化
归顺于一座座被强制要脸的城市。
微光从窗前投射而进,麻雀虽小
仍早早鸣唱。一株安静的水杉站在那里
等待你来说明木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