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啤酒，青稞酒(一)
前几天见贺中，他戒酒了，暂时的。用他的话说，酒场搏杀三十年，小胃两个穿孔。但是酒是戒不掉的，贺中豪言，到五月，他将回归酒场，将又是一条好汉。几年前，觉果在大昭寺的菩萨面前发誓戒酒，也是胃出了问题，不过觉果也是喝得少了些，少了很多，还是那样憨直，却少了豪放不羁，曾经酒后的觉果教育女人：女人就是要生孩子。觉果是纳木错的牧民人家的儿子，满脑子的老想法就跑出来了，酒是他在午夜到达家乡放牧草原的通道。如果我的藏族朋友年龄超过四十的，大部分都有酒我所欲，戒或不戒，存在生死二元纠葛之中。就算偶有小酌，也会生出当年豪饮，醉倒街头，天地当床的不羁回忆中。
藏族朋友太爱喝酒了，有一个段子说的就是，人生最大的愿望醉死在拉萨啤酒厂的酒池子里。我在西北生活过，对豪饮已经习惯了，所以，桌子上一开口说上一件啤酒见怪不怪，我已经修行到别人拿一扎啤酒和你干杯，我只抿一口，笑说随意，真是很不地道呀。我喝白的嘛。就算这样，两个小时，我还是喝了四瓶小二，众生有情到达痛的境界，酒场险恶呀。其实二两开醉，一钵厚土已够，堆积而来的狂欢盛焰不要也罢。
真正土产的青稞酒，在拉萨已经喝得很少了，基本上是酒吧里招待菜鸟级别又想有点西藏调调的伪资，本地人喝得也少，在超市里的摆放位置是和碳酸饮料搁在一起的。青稞酒的味道，是很难把它和一个悲伤和粗狂的民族结合起来的，或许这根本是个误会，就像你无法将那样精细装饰的唐卡和一个牧区康巴的粗壮的汉子联系在一起，这是人性混搭的快感，还是想当然想象力的缺失呢？青稞酒是一种微甜带酸，头道挂浆略黄的不算酒精的饮料，最可耻的喝法是藏历年，在胃混合了一个村子的或者甜或者酸或者还有点苦的家酿，醉得不醒人事后，发出感叹原来它真的是酒，后劲还挺大的。青稞酒下乡的时候喝得多，家家酿，各有各的风格，其做法类似内地的甜酒酿。青稞煮熟，拌入酒曲，发酵后，就有头道，二道和三道，也可蒸煮成藏白酒。不用的青稞酒糟可以喂猪喂鸡，也可以给稀罕的城里人和游客做特色餐饮，拌入葡萄干和奶渣白糖，蒸出，酸甜糯软，一股酒香奶味，其实很好吃。
人在品尝甜，酸，上升到飞翔的境地时，心是多么的狂喜。饥饿，无所不在的饥饿，穿越胃的体验，贯穿灵魂。你总是在寻找生命的轻盈，灵魂的狂喜寻找与彩虹的连接，人如果眩晕着，在土地之上重力之下找到失控的飞翔，不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大约也是可以尝试的。酒是我能够想到的相当的温和的具有这种功效的在重力中的前飞翔的媒介。甘露，露寒，甘露旋愁人舒心，催人歌舞。
酒，啤酒，青稞酒（二）
青稞酒是乡愁，淡淡的，酸酸的，微微涩苦里带点甜，不会带你上天，也不会让你入地，徘徊于人世的无根无迹一丝上升和迷惘。
啤酒日常。拉萨啤酒，是游客的必须。据说，拉萨啤酒已经成功在米国的酒吧猎奇登陆，身价不菲。我想着，那肯定不是大瓶装的500m，而是小巧的，金色的泡沫被修身的绿色半透明的瓶身紧紧包裹，醒目的Tibet又羞涩又妩媚，就像一个修饰，竹子一样苗条的姑娘，那标签就像一条漂亮的幚典维系在腰间，手握着，在或者安静或者喧嚣的酒吧里，如同与异域的一次亲吻，强悍而又深情。
最开始的拉萨啤酒要粗狂得多，最开始的时候，三块钱一瓶，亲民的，可以坐在马路牙子上，双腿一叉，消渴的淡酒精咕噜咕噜入胃。拉萨啤酒在夏季曾经火大断消的程度，这影响了质量，所以拉萨啤酒就显得脾气不好的样子，有时候甜蜜，有时候闹点小脾气。当然也有些捕风捉影的谣言，有人掉到啤酒的发酵池子里去了。拉萨啤酒骄傲的是，水好。人们都相信奇山出异水，奇山之巅的冰裂清泉，没有任何污浊的清纯和宽容。也是这几年的功夫，又出了小瓶装的青稞啤酒，在酒吧挺受欢迎的，朋友们说拉萨啤酒挺不错的，口感好。我对啤酒没有鉴赏力，但是我疑心可能还不错，但是消费的是心理还是口感，其实不太好区分。和朋友在一起，有一个常识是必修知道的，请外地朋友去酒吧，就喝青稞啤酒以及拉萨啤酒，和本地的朋友聚会，现在潜的是百威。多年前是蓝带。我曾经请教过酒场战士，这样选择的原因，说是比较起来，醉了后，这个不上头，多多喝，没有问题。至于这个经验能不能推而广之，不好说，特俗地区特殊人情，高反缺氧影响身体血液浓度，在手机和电脑都会缺氧的地区，很多的经验普世之下，难免泥沙俱下。
钟爱夜生活。呼朋唤友，啤酒瓶子摆满桌子，是豪情也是盛宴。啤酒一杯接着一杯夏布大，漫长的夜，漫长的飞心态，啤酒不烈，进进出出，酒精留在脑子里。
对啤酒的爱，构成了白天和黑夜的丰富性。我的一个藏族朋友，没有喝酒的时候，寡言内敛，他爱酒，酒是他的钥匙，喝点酒，身上的束缚纷纷落地，他会为你唱歌，开心的笑起来像个孩子，掏心窝子说些破肝裂胆话来。大家都这样，酒后眼波流动，双颊绯红，疯疯癫癫，豪气义道，人人被捧到人与神的修罗界，你是精灵，你口吐莲花，你是豪侠，你是隐退多年的江湖儿女，木吉他的哀歌，深沉婉转。
酒，啤酒，青稞酒（三）
白酒那是战场。战场的硝烟和残酷是啤酒撑不起来的。
本地的藏白酒，质朴被装在简介而又显得廉价的白色透明玻璃瓶里，那白色并不见得清澈，微微泛点绿，朴素得像料酒瓶，还没有酱油瓶子来的有型。拉萨有一个藏白酒的集中展示地，就是北郊的财神庙扎基寺。跟财神爷沟通的最好媒介是酒，这位是世间护法女神，据说原来也是位老漂，客死他乡，灵魂不安，立地成神，最是灵验。别的寺庙供在佛前的都是酥油灯，唯这位奇女子，白酒伺候。我从来没有觉着愤怒的护法神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从造型上来说，愤怒的造像更加具有力度和奇迹感。把慈悲交给度母吧，能干事的菩萨脾气大点挺正常，世间法原本无常法。扎基寺有卖高粱酒的，但是，人家还是好一口家酿的白酒，很亲民呀。
在拉萨和山南地区，好喝白酒的人不多，据说康区人爱这个。藏白酒只是在青稞酒的后面增加了一道蒸馏的过程，和小时候自家酿酒没有什么区别，比如说我妈就认为，自家酿的酒那是最好的不过了，最有劲道，最天然，我回家喝了这酒，就是回到了母亲的充满液体包围的子宫，温暖的热和黑暗把自己紧紧包裹。守着火塘，烫上一壶酒，驱赶着风邪，就有了一个热烘烘的睡眠。
但是很多事情的体验都成了极端化的体验。比如说酒场这回事。酒场狼烟四起，杯来盏去，酒歌阵阵，刚认识的朋友，多年的好友，觉拉格拉，情深意切，夏布大啦，肝胆之气豪升，瞬间冲入云霄，云中龙遇雾中龙，棋逢对手路遇良将，铜盆遇上铁扫帚，丧门神遇上吊客星。少林、武当、南拳、北腿，一身钢筋铁骨，武艺超群、武功盖世，凤凰单展翅，仙人指路掏后心，苍龙探爪，蟒蛇翻身……天罡地煞降尘寰，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紫霓生交情浑似股肱，义气真同骨肉，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酒醒乎？承平世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兄弟，今天再来点？不行，昨天喝大发了，胃烧得不行。
入夜安静，午夜传来狗吠声，女人的哭声，男人的狂怒，拳头砸在石头上的声音。
为什么喝酒呢，因为酒在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