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周瑄璞的小说《房东》和《故障》
关于“70后女性作家”，文学界早已形成了许多符号化的解读方式，比如尖锐、反叛的个人经验，欲望化的叙事，张扬的文字风格，等等。但70后出生的周瑄璞却给我们呈现了反符号化阅读的可能性。她的小说虽然保留了女性作家特有的文学感觉和个人印记，但是平静、自然、低调的写作姿态以及对于日常生活耐心而细腻的观察与描写，还是让我们看到了她迥异于 “70后”、“女性”这两个符号化标签的生活哲学和美学追求。她的小说有着多向度、多样化的风格元素，并时刻表现出了对于经验的窄化和过度使用的警惕。虽无玄虚的文字、花哨的技巧，也没有激烈的情感、夸张的语言，但她的文字中流淌着的是对人生、对社会的真实感悟，绝无空虚无聊、无病呻吟和言不由衷。《房东》和《故障》两篇新作也许正好可以佐证我们对她小说的判断。
《故障》以独特的女性视角开掘并呈现女性复杂的情感世界与精神图景，具有女性小说特有的心理深度与人性深度。作家对已婚女性内心情感世界丰富性的把握非常精准，对已婚女性和异性在暧昧的情感游戏中犹豫与期待、拒绝与留恋、渴望与害怕的矛盾纠葛的描写，具有心理分析小说的浓厚意味。但值得注意的是，周瑄璞对一个陷入矛盾与困境中的女性的表现并没有极端化，她没有去极度渲染女性的隐秘心理，而是以文化的视角和日常生活的细节进行平静的描写与审视。电梯的“故障”既是真实的日常生活细节，又是女主人公情感矛盾和伦理矛盾的象征。《房东》则把目光探向城市底层市民的日常生活，通过一个“出租屋”呈现了底层芸芸众生的生存状况，颇有历史感地探讨了城市化进程中人的生存境遇和精神依附的难题，并以“及物”的方式直面现实中人的生存、价值与尊严等基本母题，彰显了作家朴素的人文情怀。
两篇小说虽然题材、主题、风格不同，但朴素的美学却是相同的。朴素并不意味着简单、简陋，相反它意味着一种艺术的返璞归真和平淡之美。周瑄璞的小说关注日常生活，注重对生活细节的描写，其笔下的日常生活具有充分的日常性和人间烟火气。她善于把生活的日常性作为其文学性的根基，并通过实在而具体的生活描写使得小说在看似庸常的生活场景中传达出人生和生活的本质。《房东》描述了城市化改造后，永宁村村民生活的延续与变迁。但作者并没有以重大的事件作为展开叙述的依据，而以村民拾得等人的生活方式的改变作为透视现实、建构文学的角度，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以及小人物的悲喜剧成了小说情节的根基。小说以房东拾得为中心，描摹其周围村民与各色房客的生活场景和生存困境，不同阶层的生活内容，不同身份的人的生活选择构成了永宁村的现实与历史，油盐酱醋、家长里短中蕴含的是真正的时代精神和社会变迁。《故障》描写的是家庭与情感，其中贯注的文化思考同样是以日常生活为依据的。小说的叙述极其生活化，浓厚的生活气息尤其是对各种生活细节的富有情调和趣味的描摹使得小说充满了世俗的温暖。而以生活中的寻常事物作为文化思考的媒介，对做饭以及大米、蔬菜的各种哲理化、寓言化的描述，更是透露出作家对生活、情感实质的认识与感悟，譬如小说把烂掉的西葫芦比喻为听不进良言的、无耻地堕落的女人，必须扔掉。放久了的萝卜被看做是让人痛心和敬重的糟糠妻，不但不能扔，还得充满感激和恩爱地吃，应该给它以萝卜应有的尊严，就像给正妻应有的威仪。在此，我们可以发现，周瑄璞的小说不愿对困境甚至绝境中的人生做极端的描摹与展示，而是巧妙地把批判与思考寓于常态化的生活和事物之中。
另一方面，周瑄璞虽注重平淡、真实的日常生活，但周瑄璞笔下的日常生活并不苍白、黯淡，也没有物欲的气息，相反，我们总是能读到潜隐的温暖与诗意。作家对生活充满敬意，她总是以诗意化的语言传达她对生活的敬仰，并总是在残酷的现实中寻找能温暖人心的希望和信念。可以说，周瑄璞笔下的日常生活是超越性的，它超越经验层面直抵精神、文化的维度。这表现在：其一，她的小说始终有着对美好人性的信仰与尊敬。《房东》中的理发匠齐丽娜是善良和美好的化身，她“面带一贯的职业微笑，不卑不亢”，为了追求幸福，宁愿做出牺牲和何满生活在一起，照顾他瘫痪的妻子。她的举动也感染了永宁村的女人。在何满身上，作家同样寄托了对善良本性的期待与赞赏。何满花钱买来一份城管的工作，但因为无法“狠心罚那些农民”而宁愿选择继续干收入低得多的门卫工作。这些平凡的小人物的人性光芒无疑使小说的天空充满了暖色与诗意。另一方面，她的小说始终贯穿着朴素的伦理、道德与价值观。拾得不愿意把房子租给开发廊的南方女人，担心这样会坏了自己的名声，因为在拾得看来，正派是人生存的基本道德准则。即使是描写个人情感心理的《故障》，同样是在宣扬一种以忠诚为根基的家庭观念和传统的家庭伦理。更为重要的是，人的价值与尊严、人性的美好与善良始终是周瑄璞小说的重要信仰。房客小张不堪生活压力而自杀的情节，既是对现实的批判，也是对生命的惋叹。拾得在城市中有房子，但却必须把它出租，然后在农村中租房子以赚取差价维持生活，有家难回所产生的漂泊与伤感触及了人类基本的家园意识与精神归宿问题。但不管怎样，面对生活的困苦和精神的困境，拾得等永宁村的村民仍然坚韧地生活着，他们虽然活得卑微，但却活得有尊严、有理想，他们从来没有放弃对美好、幸福的追求。
生活从来就不缺少文学性，关键是我们有没有从生活中发现文学性的眼光以及把这种文学性建构起来的能力。在这方面，周瑄璞显示了其出众的品质与能力，她的未来值得我们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