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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袭人

发布: 2010-4-29 23:41 | 作者: 杨丽达



       一
       
       有人说第一个把女人比作鲜花的是天才,第二个把女人比作鲜花的是庸才,第三个把女人比作鲜花的是蠢才。凝香儿觉得不尽然。女人本是花,怎么说怎么对,怎么比都不过分。如“我爱你”三个字,从古说到今,永不过时。男人一辈子爱说,女人一辈子爱听,并且常说常新,常听常新,永不倦怠。遗憾的是男人不全明白,尤其是那些嘴上无毛阅历少磨练不够的“嫩笋”或者是那些心胸狭窄未见沧海肚里撑不起船挂不起帆的“一线天”。对于这两种男人,凝香儿总是不上心。如镜子上偶落的尘埃,嘬口气吹吹就完事,有时像拾掇拾掇屋子,举举手一抹;蜘丝去了,心如春梦了无痕。前者她总是一笑了之,后者她更不屑一顾。看着身边男男女女牵牵绊绊凝香儿总不免发出这样那样的感叹,感慨多了,就有人说她眼睛长到额角上,清高。凝香儿乍听,不以为然,碰了几次壁后,她试着想改改,想变不那么清高,可太难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当她生出这样的感慨时,她屈服了。清高就清高,清高有什么不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顺其自然吧。这又是凝香儿在感叹中悟出的一点心得。人就是这么怪,上到高处就难下来,就像今天的官,不是自己摔跟斗栽下台,是万难下来的,还美其名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像水,从高处往低处奔,跌落成瀑布,神采飞扬,蔚为壮观。人不是水,可人说女人是水。凝香儿认为只是男人的一相情愿,不过是男人春风得意时的感觉罢了。有时凝香儿也狐疑,觉得女人真的像水,四处横溢不得要领不着边际,需要不同种类的万千容器来定形。
      
       女人是水吗?凝香儿不知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满街满眼的是同一种花儿,满街满眼都是同一种广告,满街满耳灌满的是同一种曲子——“情人节快乐,快乐情人节”。 凝香儿想不到这早些年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二月十四号这么一个节,却在这几年过得越来越火,跟过春节似的,满街喜气。玫瑰花抢尽风头,贵到十元一朵。很多店主在这一天把其他的花搁置一边,开辟情人节专柜,热销玫瑰。没钱的小青年多半买一朵玫瑰,有钱的老板多定一个花篮,更有痴情的男子学着歌里唱的买上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这将是怎样的一笔生意,花店老板希望这样的痴情疯子多出几个,发一笔横财。尽管这种疯子一年半载碰不着,但久而久之总会冒出个把,满街满巷风传。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传走了样,越传越邪乎越传越神奇。
      
       “那痴情哥子把那女人搞到手了?”
      
       “哪里哪里,听说那女子也是个犟女子,莫说九百九十九朵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朵也难使她就范。”
      
       “果真是痴情郎偏逢倔强女,冤孽账难销冤孽缘,早三天不是男抱女坠崖了吗。”
      
        “瞎吹。”
      
       “谁瞎吹?我瞎吹?我酸仔从不嚼牙巴骨,嫌牙酸。”
      
       “你怕酸,就不叫酸仔了。”
      
       酸仔急了,从西装的内袋掏出一张晚报。
      
       “你们看,好好看仔细了,是不是真的。”众人想先睹为快,过来争夺报纸,拿不到的也围过来,伸长颈脖趋之若鹜。
      
       “坠崖不假,可没说什么九呀九的玫瑰。”
      
       “我说凝香儿同学,你怎么一点想像力都没有。天下的事总得有个前因后果,是不是?况且很多东西是不能见报的,不能白纸黑字摆在那儿。”
      
       酸仔吹起牛来唾沫横飞,凝香儿不信这凄惨的故事还有这么个动情浪漫的序曲,不信其实是不愿。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啊,凝香儿不敢往下想,更不愿想那犟女子是怎样掐死这种美丽使之枯萎死于非命。酸仔没辙,好男不跟女争。信不信由你,抽闲去问问城墙根拐弯那儿的花店老板,看我是不是瞎吹。头发长见识短,什么事都要碰到才信,你们这些雌猫就是碰到了也未必就信。女人怎么总是雾里看花,越看越糊。酸仔没有把这些话全说出口,但凝香儿能从他的脸上读出。凝香儿能听瞳酸仔的弦外之音。
      
       不知是谁的主意,选这么个情人节的日子搞同学聚会。而且有人倡议每年举行一次,形式可不拘一格,内容宜丰富多彩,至于谁谁做东当队长可你荐我荐他荐更欢迎毛遂自荐。日子就定这一天。同学搞聚会,拆了一对是一对;情人节搞聚会,搞成一对是一对。末了竟带出这种鸟语,逗得大伙笑声飞扬。
      
       奇怪的是凝香儿觉得这样心血来潮浪漫无比的突发奇想竟有那么多人响应而被一致通过,像“三八”节一样固定下来。这第一次同学聚会给凝香儿带来的直接后果有三:一是家里电话多了身上手机忙了。二是经常有人叫搓麻将打“拖拉机”。三是酸仔为她提供一星期的本市晚报,说是试订,免费。哪有这等便宜好事,凝香儿不信。可酸仔说凝香儿不懂现代营销方略。凝香儿还是高兴地接受了这一“免费午餐”。
      
       酸仔追凝香儿没挑明,闷葫芦似的憋着,老狼肥狗几个哥们看了难受,说咱哥们替你挑白了过过话,而酸仔偏不让。说女人的心海底针,最难琢磨,乱搅怕是越搅越糊,欲速则不达。“看不出酸仔逮雌兔比我老狼还在行,咱爷们看不了你那个酸劲。整天闷头鸡似的,双眼发愣浑身像从酸坛里捞出来的一个水淋淋酸菜疙瘩。”
      
       酸菜疙瘩是什么?酸菜疙瘩就是酸菜头。
      
       酸仔追凝香儿,八字还没有一撇,却得了个比酸仔更酸溜溜的绰号“酸菜头”。可凝香儿好像偏冲这酸菜头的酸字来的,忒喜欢那酸劲。遗憾的是凝香儿并不明白这一点。
      
       好不容易等到十二月二十四凝香儿的生日,这天正好是平安夜。酸仔再也憋不住了,他觉得在今年平安夜跟凝香儿把关系挑明已经到了他等待的极限。从中学时代他暗恋凝香儿掐指算来迄今已有八个年头。他不能再等了,若再等还不如死。酸菜头就是在这种生死煎熬的夹缝间给凝香儿写了第一封情书,也是他平生第一封情书。本来他想约凝香儿出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对着山水盟誓,大地为凭;或者选个风轻月明之夜对着月亮起誓,星空为证。可他最后还是选择印着玫瑰花透着郁香的彩笺,用一枝含香味的绿色水芯笔,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开亮台灯,让心里那湾神往的泉水涓涓流淌在芳香的彩笺上。酸仔写得很惬意,觉得文思泉涌,妙语连珠。开头是这样的:“我心爱的香儿:让我这样称呼你吧!你不知道这样的称呼在我心里已经千万次了,岁岁年年月月天天分分秒秒都割不断我对你的爱和呼唤。”跳过去,看看中间发酸的:“香儿,你是我的世界我的生命我的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是你,一的一切也是你,大地万物是你,风花雪月是你,世界因你而存在因你而美丽因你而葱郁因你而芳香因你而甜美因你而生辉……”再跳过去看看接尾有更酸的:“你是蓝天我就是自云,你是大海我就是海岸,你是长路我就是远方,你是轻风我就化一缕青烟长长久久在一起,生生死死不分离……海可枯,石可烂,我爱你的心永不变!请你接受我的爱考验我的爱!”连用两个惊叹号,酸仔觉得把他情感高潮的抒发推到了一个极致,酣然收笔,可觉得有一种言犹未尽的感觉。通篇读来,又觉得无机可乘无懈可击。落款是:“永远爱你的酸仔”,另起一行对齐写上“深深吻你及你的名字”。也许酸仔在收笔折信的时候真的吻了她的名字,凝香儿这么想。说实在的凝香儿被酸仔的这封求爱信感动得热泪盈眶,一点察觉不到酸。这也许是情窦绽开时女人的通病,然而这是无意识的,女人的集体无意识,她们不知道。至少恋爱中的女人和那些春风得意想走进爱情的女人不知道。这些“不知道”也许正是上帝为女人下的套子,暗中帮男人逮住自己的猎物。凝香儿被酸仔的情信所感动,两滴清泪落到了信笺上,糊了字迹,凝香儿就了衣袖去擦,酸仔的这封情信就在凝香儿兰花般轻盈的手指的抚摸下平添了几许娇媚和珍贵。这种效果恰恰是酸仔所梦寐以求的,如果是打电话或见面就很难达到这种效果,酸仔这样坚定地认为。
      
       感动归感动,但未见行动。酸仔再见凝香儿时,想从凝香儿脸上看出点什么,可凝香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了无痕迹,这对酸仔无疑是种沉甸甸的打击。凝香儿这种有感无动使酸仔颇为烦恼。但酸仔感觉凝香儿并没有拒绝,同他交往一如从前。只是酸仔自从平安夜送花贺生日起,每个周末都给凝香儿送花,大大的一束玫瑰。
      
       酸仔捧了一大束黄玫瑰站在凝香儿的楼下。凝香儿如约下来,酸仔又看到了凝香儿灿烂的笑脸。就是这张笑脸鼓舞着酸仔一次次给凝香儿送花,他觉得凝香儿喜欢他这样做,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他更喜欢看那张笑得灿烂的脸,他渴望有一天能捧着它深深地吻那笑颜上的小酒窝,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酸仔想像不出。给女人送花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定时又坚持不懈,那份爱就不打自招了。何况酸仔已黑字白纸地写出,那份情爱便对着天地赤裸无遗。酸仔现在能单独请凝香儿吃饭看电影,一般是随约随到,凝香儿不再找借口,推三推四遮遮掩掩。这是酸仔求爱路上的一大跨越。我得感谢那封求爱信,酸仔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凝香儿时这样想。他常常这样想,他自己都想再读读那封信,可惜他没留底稿。他在心里默想过许多次,他觉得那封信他应该记得清楚,可就是怪得很,他越想记清楚就越记不清楚。
      
       每次回忆都有卡壳的地方,他不得不跳过这些空白处,否则他的记忆就更不完整,回味的柔情的嫩叶上就会爬满虫子嘶咬他的心,使他狂躁不安。酸仔现在不用想这些,因为凝香儿就坐在他的面前,隔张桌子,恰到好处。
      
       凝香儿正认真吃她喜欢吃的田螺,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像磁石般吸住酸仔的眼,甜蜜亦如春潮涨满了酸仔的心。看着凝香儿噘起樱桃小嘴,把两片红唇打成好看的皱褶,酸仔心里就会涌起一阵异样的冲动。这种冲动酸仔能分明感觉到是从大腿的根部发出的,每到这时,酸仔觉得很不好意思,他害怕凝香儿发现而尴尬。于是就借口去洗手间,拉尿抽烟,让激情如便池里的水哗哗流走,抽口烟让他喘口气缓一缓,背着心爱的人把私秘藏匿。
      
       看电影就没有这种尴尬和担心。黑压压的影院尽是黑压压的人头,黑亮亮的眼睛都注视着同一块银幕。心都为同一个人物所牵挂,情都为同一处缱绻而悸恸。激动是一致的,愤怒是相同的。叫好异口同声,喝斥同仇敌忾。泪可是女人的专利,亮晶晶如清晨的霜花,太阳一出,就无影无踪。凝香儿像个水做的,泪浅,银幕稍稍演出一点情感波澜就盛不住了,泪夺眶而出。每到这时,酸仔总是递上面纸。肌肤相触就成了件自然的事。这在凝香儿也许不算什么,可在酸仔心灵那儿就又算得上是一次飞跃。4tg第一次觉得女人的手是那样细滑娇小,手背手心手指感觉是那样不同。手背光滑如缎,清凉爽滑的感觉像在夏日海滩恣饮冰啤,凝香儿手心的温热电流般阵阵经酸仔的左手臂直往酸仔头顶心窝里钻,形成一个封闭的回路不断放电。酸仔隐约有麻醉的感觉,那种麻醉的感觉慢慢在生长,根须似的往指尖扎。当酸仔的手指与凝香儿的手指尖相触时,酸仔陶醉了,陶醉在自制的酒香里。那晚酸仔又带凝香儿去吃田螺,凝香儿打起好看皱褶的红唇。那红唇真美,真想不顾一切把她搂过来拥在怀里,把那两瓣玫瑰花似的红唇溶化在自己的嘴里心里。当他意识到他该为这份幻想和冲动做点什么时,他发现自己是那样机智勇敢无所畏惧。
      
       有人说黑夜是恋人的白天,一点不错,黑暗助长了男人的勇气。况且这里飘散着如此浪漫悠扬的音乐,舞池里闪烁着斑斓幽暗的灯影,还有一对对情侣的相拥缠绵。这一切都给酸仔的心如酿酒般发酵,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尽情膨胀,这种膨胀使他有一种羽化登仙的感觉。酸仔拥着凝香儿在翩翩起舞,闻到了从凝香儿嘴里喷出的甜香,带着一种酸眯眯草样的甜香。酸仔下意识搂紧凝香儿,低了头想用双唇去吻吸凝香儿吐出的幽幽香韵,去感受那份甜香的真实。然而凝香儿拒绝了他的吻拒绝了他的柔情。她无声的逃遁像是在酸仔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他的耳膜似乎被震得嗡嗡响,满脸通红。凝香儿的不辞而别对酸仔来说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酸仔变得异常消沉,如晒蔫的萝卜浑身感到透顶的困乏。他仿佛听到自己骨头散架的声音。
      
       大维保龄球馆装修得很特别,石膏门石膏柱以及雕刻精美的石膏嵌边,飞云团花雕梁画栋。门前的小方场有喷水池,池中有汉白玉雕像,一群少女上裸下隐,在水中嬉戏,各具形态栩栩如生。老板是台商姓贾名乾,左腿有点瘸,但不明显,算不上缺陷。一辆铮亮的黑色奔驰常停在小方场候着。通往大维保龄球馆的林阴道并不十分宽敞,道旁-N:了不少皂荚树,几场夜雨后,黄茵茵的皂英花落满一地。贾老板的大奔驰如织布机上的梭子在这皂荚花的香气里穿行,显出几分高贵与霸气。这台湾老板常到场馆跟职员聊天,嘘寒问暖,跟玩客说几句笑话,偶尔露几手,闹闹气氛,或者玩玩中奖免费赠券的把戏。凝香儿就是中奖的佼佼者。
      
       那天正值元宵节,凝香儿穿了一袭时髦的羊绒裙式外套,修长而袅娜妩媚。那也是凝香儿的运气,在一片欢呼声中凝香儿竟中了头奖,她高兴地从坐椅上跳起来。奖品是一架山地越野跑车和一张免费保龄球会员月卡。她不知是怎样走上领奖台的,她只感到有一阵轻风从她耳畔刮过并将她轻轻托举,如云~样飘到舞台上。欢笑在脸上荡漾,欢呼在四围响起。举着奖品捧着鲜花的凝香儿美丽无比,俨然是今夜大维保龄球馆的皇后。
      
       凝香儿第一眼看贾老板就是在这次中奖台上,他目光炯炯含而不露,虽身材矮小,但不失威严,站在那儿四平八稳,如海岸上的一块礁石。给凝香儿感觉不同的是她从来没有握过这么一双男人的手,那么宽大而有肉感。贾老板进入凝香儿的生活是慢慢的,顺理成章。以致凝香儿没有感到任何雕琢的痕迹。酸仔开始酗酒。他每天坐在红叶书店斜对面的聚福酒楼上喝闷酒,老狼和肥狗怎么劝都没用。老狼和肥狗可谓走投无路,没辙,只好去搬凝香儿。尽管他们对是否能搬得动这根能镇酸仔的“定海神针”没有十分把握,可凭他们三寸不烂之舌和连珠炮似的发难,终于奏效。
      
       走在去聚福楼的路上,凝香儿心情很复杂。她觉得是她害了酸仔,一种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她敏感的舌尖感觉到这怜悯之味是酸涩塞喉的,同时又是潮湿的。这种潮湿的感觉像阴雨天晾晒的衣服,一触手是难言的冷滞与凝重。凝香儿的眼眶润着这种潮湿。天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慢慢地大了起来。凝香儿的脑海里不断演绎着她劝说酸仔的样式。如果他正举杯我就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夺过杯不许他喝;如果他正斟酒就去抢酒瓶;如果他喝趴了,吐了一地,就赶紧扶他起来,温情相扶好言相劝;如果这些都不行,干脆叫小姐换大杯,跟他一起喝,喝个痛快,一醉方休……凝香儿的脑海里像电影蒙太奇的快速检索,她设计种种情节和场景并凭她女性特有的思维和直觉从中去筛选去锁定出现率最高的镜头。然而凝香儿错了,错得一塌糊涂。当凝香儿跟着老狼肥狗推开聚福楼二层包厢的门,她看见酸仔搂着一个披发女人在玩爱。酸仔斜倚在沙发里,那女子骑墙似的跨在酸仔身上,衣裙倒掀如发一样飘散,露出生白的大腿和腰肢。如果说一路上凝香儿有一万种设想,而现实是她遗漏在一万种之外的惟一存在。这种现实对凝香儿的打击是残酷是无情是毁灭性的,把凝香儿心灵深处留存的美丽幻想和缠绵柔情统统一扫而光。凝香儿把酸仔连根拔起摔出自己心灵之外视野之外,她觉得这样的结局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她可以卸下身上所有的包袱,轻轻松松,了无牵挂。她觉得人生有很多事是自己预想不到把握不住又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就像冬天要来腊梅花顶着风雪开放,你挡也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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