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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和三文鱼

发布: 2010-2-18 18:48 | 作者: 陈河



       一

       伴晚时分,红杉路208号,这座意大利风格的双层房子外边的枫树上,系上了第一条黄丝带。

       这座房子已经被警方严格控制。住在地下室的房客都被搬迁了,连房子的主人,杰西卡的父母林毅,李雪枫也被安置到警方提供的附近一个汽车旅馆里。大规模的搜寻活动正在进行,美国华盛顿州西雅图警察局派了两架直升飞机在空中扫描。地面上,几百个警员在附近的街区挨家挨户查问。警方在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除了警察,还有几百名以白人黑人和亚洲人组成的志愿者。他们排成横队,像梳子一样梳过周围的几块茂密的树林,连密林里的小河河底都有潜水员查过。这个案件,从一开始就呈现出宏大的气势。

       马道林警官,是在案发的当天中午到达现场的。马道林原是香港的资深刑事警察,只是他太太投资的几处房产在亚洲金融风暴里亏了大钱,对香港失去了信心,才移民到了美国。他最初做过楼房的保安,银行的看门人。后来因为西雅图的华人日益增多,警方需要一些华语警察,马道林才有机会重操旧业。他在唐人街当了一年的巡警,办了几件漂亮的案子。后来就升到了西雅图警察局的重案组。

       马道林看过现场后,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从现场来看,女孩杰西卡确实是在夜间被人掳走。但是在案发时间,杰西卡的父母就睡在一壁之隔的主卧室里。而在地下楼层的出租房里,还有六个房客。诱拐者就是在这么多人的身边,把杰西卡带走的。这事离奇得就像是魔术家大卫-科波菲尔的魔幻表演,当着观众的面,把一个人从舞台上变得无影无踪。

       从室外的现场来看,诱拐者确实是从后花园进入。在后花园的一个通气窗边,案犯拉过一台室外割草机当垫脚,用螺丝刀挖开一块玻璃,钻进了窗洞。那个窗洞很小,说明案犯的身材比较瘦。至于案犯是否留下了指纹和DNA方面的资料,有警察局的技术部人员专门处理,马道林目前还不知具体情况。

       在这天早上七点半左右,杰西卡的妈妈李雪枫推开杰西卡的房间,发现她已不在。李雪枫认为杰西卡已经去了学校。最近的日子,杰西卡越来越懂事了。她常常会早起,会自己刷牙洗脸,会自己热牛奶面包,会自己到一街之隔的小学去上学。李雪枫在八点钟开车离开家去办公室上班。两年前,她和丈夫一起开办了这家投资理财兼留学移民中介公司。十分钟后杰西卡的爸爸林毅也开车离家,他要去四百公里外的波特兰大见一个刚到埠的客户。大约在九点三十五分时,李雪枫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区号是309,不是西雅图市内的号码。她按了通话键,说:哈罗。但对方没回音。她又说了声:Hallo,what can I help you ?对方还是一声不响,但能感觉到那人的存在,似乎还能听到那人的吸气的声音。李雪枫把电话挂了。她开始有点心神不宁,还产生了去看看杰西卡的想法。她到了学校,隔着窗户就看到杰西卡的座位空在那里。老师对她说:杰西卡今天没来过,学校正想给她打电话询问杰西卡为何不来呢。

       “你们给我打过电话吗?”李雪枫问老师。

       “还没有打,正在找你的号码呢。”

       李雪枫只觉得脚骨发软。她马上打电话让半路上的老公回来,说杰西卡不见了。她回到家,进入杰西卡的房间。这时她发现杰西卡的衬衣衬裤,毛线衣,牛仔裤还有袜子都还在房间里。这就是说,杰西卡离开房间时,只穿着睡觉时穿的小背心和短裤。杰西卡唯一带走的一件东西是一只维尼玩具熊。平常她都是搂着小熊睡觉,现在它也不见了。李雪枫只觉得身上所有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她找遍了所有房间,包括地下室的出租房,不见杰西卡的踪影。上午十点二十分,李雪枫的手机再次响了。她看到的是另一个号码,是陌生的605区号的。李雪枫的声音变的颤抖了,当她在极其恐慌的情况下,就只会用母语四川话说了。“喂,你是谁……”。但是这个电话是她老公林毅在从波特兰大回西雅图路上的一个加油站打来的,问杰西卡有没有找到。

       十一点,警方接到李雪枫报警。

       半个小时后,马道林就和西雅图警察局重案组的同僚赶到现场。马道林在组里只是个普通警探,组长是道格拉斯警官。他是个资深警察,和现任西雅图警察局长莫里欧有袍泽之情。

       重案组为何会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到达现场是因为北美地区近来不断有女童被绑架遇害。去年秋天加拿大多伦多市发生九岁女童张东岳遭绑架失踪,在过了六个多月后,张东岳的尸体被发现在一个冰雪覆盖的树林里。警方后来抓住了罪犯陈敏。陈敏供认是想勒索二万五千元加币作为假结婚费用,他是在张东岳挣扎叫喊时想捂住她的嘴失手将她闷死的。而在本地西雅图,夏天时一个八岁的白人女孩琼斯在放学回家的途中失踪了。两天后她的被肢解的尸体被发现在西雅图岛的海滨,尸检表明她是被性侵犯后杀死并分尸的。罪犯很快被抓到,是个在网络上沉湎于儿童性虐待的恋童辟。这个恶魔犯下的罪行使得西雅图这个一直被美国人评为最适宜儿童居住的城市颤抖了好久。警方受到议会和舆论前所未有的批评。而现在,仅仅两个月后,又有儿童失踪了。

       现在,道格拉斯,马道林开始了和李雪枫的谈话。

       “你能确定杰西卡是被人绑走的吗?会不会有人和你开一个恶作剧的玩笑呢?”

       “是吗?不会吧?”李雪枫睁大了眼睛,努力去想这种可能性。但她的眼神马上黯淡下去,她知道没有人开这种玩笑。

       “那么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你家,或者在你家周围出现过?”

       “好像没有吧,我们家很少有客人来的。”

       “你生意上的客户和杰西卡有接触吗?”

       “杰西卡有时会去我办公室,一些客户见过她。”

       “楼下地下室里住的是些什么人?”

       “是些学生,附近有座专科学校。”

       “你做租房广告吗?在什么地方做?”

       “以前我自己去学校贴。现在都是在网络上做。”

       “你在广告上的的联系电话就是你的手机号码吗?”

       “是的。”

       “就是说,你的客户和房客都知道你的手机号码?”

       “是的。”

       二

       案发当天早上打给李雪枫的电话查出是在距西雅图150公里的加西沙区域打来的。那是一部室外公用电话,处于壳牌加油站和STARBARK咖啡店之间。

       马道林到达这两个地方时,早已有警员把电话用黄色警戒线围住,技术人员还在继续在找有用的线索。部分警员还在和这两个地方的工作人员谈话。马道林在那个咖啡店的外边,注意到这个地方是个小山坡。从这里望去,可以看到闪闪发亮的加西沙河。在河的两岸,那是一大片丛林。西雅图的秋天是一年中最色彩斑斓的季节。除了枫叶变成了红色外,各种灌木都变成黄色,紫色。还有金色的复盆子,黑色的蓝莓黑莓。这些颜色好像已溶解在空气中,加上反差强烈的蓝天白云,随便从哪个角度看都象是一幅印象画派的杰作。马道林有点发呆似的看着这片风景,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报纸上曾报道过加西沙河边的丛林里有一种叫“卡由迪”的野生动物出没,还咬伤了几个游人的小腿。马道林不知道“卡由迪”是什么动物,后来查了字典,知道了这是一种胡狼。原来这片树林就在这里啊!他想着。这时,另一个景象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看到了在闪亮的河边停着好多汽车,河边有好些人排在那里。甚至还能看见有些人站在河中间。他们在干什么?马道林想,于是就叫上助手,徒步走向河边。

       现在他看到了,河边的人在钓鱼。这个时候是三文鱼从大海回游到河流产卵的季节,在加西沙这段呈阶梯状的清澈水面上,上下落差有几十米,其中有好几道近两米高的瀑布。三文鱼排着密集的队形逆着激流缓缓而上,其中一些会突然加快速度箭一样射出去,跳上了瀑布。在狭窄的河段,水面上挤满了三文鱼粉红色的鱼背,像开锅的饺子似的。河边的人不时有人喊着:FISH ON!(鱼上钩了!),他们的渔杆弯得像张弓,他们得使出最大力气和三十多磅三文鱼角力。好些人钓上了鱼,只是傻笑着把鱼抱在手里,摆开姿势照个相,然后又把鱼扔回去,所以河面上漂满了死鱼。还有的鱼被钓上来,钓者只剖开肚子取走鱼子。被开膛的鱼发出臭味,吸引了大群的海鸥和乌鸦来啄食。

       马道林在河岸上观察了一会儿。这么壮观的三文鱼洄游和屠杀场面令他印象深刻。他没有到达河谷底,他不想因为一个警察出现在这里让渔人受惊。他看到了钓鱼的人里有一些华人,有一些印度人,很少有黑人,比例最多的还是白人。

       还有什么事情在吸引着马道林。他发现眼前这片景色好像见过。他从工作包里取出一叠刚拿到手的杰西卡的照片拷贝件。他一张一张看过来,在一张杰西卡笑的最开心的照片上他看到了背景是河流和树木。马道林把照片举在手里,移动着,对照着景物。他停住了。现在他看到了。照片上的背景,就是这段河流。

       马道林回到了公路上,进入那个STARBACK咖啡店。他要了一杯哥伦比亚黑咖啡,透过玻璃窗望着五十米左右的那个橙色的电话亭。上午9点35分李雪枫接到的神秘电话,就是从这里打出的。马道林现在还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个打电话的人在打通电话后不出声?为什么杰西卡以前会在附近的河边拍过照片?假设这个人就是绑架杰西卡的人,那么他打电话的时候杰西卡是不是和他在一起呢?马道林联想着案发现场的情况,在一个不很大的楼层里杰西卡无声无息被带出屋子而没有惊动父母本身就不可思议,特别奇怪的是,尽管杰西卡被带走时只穿着睡觉时的内衣,但还是带上了她的玩具熊。如果她处于惊吓中或者在挣扎,她是不可能带走小熊的。她只能在一种相对平静,或者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才有可能抱着小熊离开。按照这样的推理,杰西卡似乎和这个半夜里把她带走的人有一点默契。而且从现场情况看,没有一点挣扎反抗的迹象。这个时候咖啡店坐着很多人,他们在此眺望着加西沙河流域色彩如莫奈的画作一样美丽的秋色。马道林突然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上午9点半时分杰西卡和那个打电话的人会不会就坐在这里的某一张桌子喝咖啡呢?也许杰西卡喝的是一杯热巧克力,或者是一杯意大利卡普吉诺。小女孩通常喜欢喝这些,就象现在坐在离他两张桌子远的背朝他的那个黑头发的女孩子。马道林受这个奇怪的念头的驱使,突然冲那个黑头发的女孩的背影喊:

       “杰西卡!”

       马道林喊的声音不很高,但是坐在店里的客人几乎都听到了,一起转过头来看着他,包括那个黑头发的女孩。女孩是个眼睛碧蓝脸上长着雀斑的白人,有点吃惊地看着马道林。马道林向她挤挤眼,站起来走到她旁边,俯下身低声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然后就走出了咖啡店。在柜台里卖咖啡的那个印度姑娘侧脸忍不住一笑。她和店里的其他人已经告诉来调查的警察好多次,今天上午没有华裔的小女孩进过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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