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大剧院 （7首））

《在北京站》


在北京站
我想起一根食指
在1968年深夜四点零八分
当一列冬天火车开来时
它写下了——
“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然后
就往最孤独苦闷的地方去了
现在
我在北京站里
用食指
在一个吵吵嚷嚷的公知群里
一边发微信
一边等着一列高铁
我的食指
自由地弯曲着
变成一个勾引现实的动作
在实名制的食指里
我不知道去哪个地方


《我爱拉萨》


参观完布达拉宫
我散散步
随一只转经筒轻轻一转
就来到了拉萨首家肯德基餐厅
据说它今年三月才开张

我要了一桶吮指鸡
没有羊膻味
没有酥油味
也没有桑央嘉措的情歌味
这一桶，真他妈是正宗的老肯味道

我吃着不禁大声赞叹起来——
巴扎嘿！
邻座的一对藏族青年恋人
不锈钢叉子停下来
莫名其妙地望了望我
又低下头，继续吃


《国家大剧院》


从天安门广场旁边的
国家大剧院
听完一场小提琴演奏会走出来
我吸了一口北京夏夜的风
吸进的全是耀眼的灯光
没散场的戏剧和歌剧
还在这个水下大房子里上演
我回头看看国家大剧院
确实像大伙儿形容的鸟蛋
是一只等待孵化的大鸟蛋
再一看
鸟蛋离鸟巢那儿有6公里远
再一看
在鸟蛋和鸟巢的巨大建筑之间
竟没有一只鸟


《深夜经过天安门》

深夜，坐一辆长城哈佛
从国家大剧院看戏回酒店
经过天安门
看见夜色中的毛主席，没睡
在庄严的城楼上
毛主席注视着一辆滴滴车
像一只小甲虫
缓缓爬过十里长街


《手套》

在手套里
我的手指有十个方向
有看不见的小动作
我的手指想指出
我的手指就在这里
但在手套里
我的手指必须躲起来
我只能用假羊皮
去抚摸一个女人的乳房
去抚摸我手指够不着的地方


《在杭州喝下午茶》

杭州轻得只有一两
用龙井煮江湖
是胡雪岩在沸水里翻滚
半个闲字，歪歪扭扭

灵隐寺的钟声里
一人在捉鱼
一人在临街街茶庄抠耳屎
抠出一坨蒋中正，一坨马云

茶淡到无语时
远之居士突然顺手一指
“这满街熙来攘往的众生
有几个的前世是人呐”

一根破空的手指
恍如一杆利矛顶到脖颈
我遽然一惊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尾椎骨


《狗肉：1975年纪事》

在大队长肖老硬的院子
九个基干民兵
怀着阶级仇恨，吃狗肉
椿树芽浓郁的气味
从狗肉汤里飘出来
闻着臭，吃着香

这天
这条名叫阿黑的狗
富农李三来家的狗
在大队部里找食时，碰碎了
桌子上伟大领袖的石膏像
这是蓄谋已久的反动阴谋
耷拉着耳朵的阿黑
呜呜呜辩解的阿黑
被肖老硬同志不容分说地
定性为反革命分子

在一棵桂树树杈上
一条粗绳子，一根大棒槌
对一条罪大恶极的狗
以革命的名义立即执行死刑

被砸碎狗头的阿黑
用被消灭的肉体
在一个年代饥饿的牙齿间
老老实实地伏法认罪
肖大队长家的那只狗
围着一堆狗骨头嘎巴嘎巴地
一起享受着革命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