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漫漫西行路(日記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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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蕾 发布于2010-08-29 23:0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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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走:漫漫西行路(日記體2)
8.17.2010.
[雷音寺] 擴建中的寺廟,後院堆積著大量木料,殿堂已修出大概模樣。坐在甬道,正、偏兩殿泛出原木的光澤和清香;此刻,午後三點的陽光正豔。風吹過楊樹葉子,譁然的濤聲。木香裏聽這過耳林風,偶然掠響林梢的雀鳴,身後屋舍內僧人的輕咳與步履聲——這心也就不易覺察地沒入頭頂緩緩消散的雲內。
重重彩繪,翹起的簷角,風動的鐵馬,枯黃的瓦松,這些始終是我所至愛。尤其那些漆色斑駁的木制閣樓,在雷音寺每個角落穿行,遮擋、重疊的視角可見古樸的美。道光年間的匾額尚未修整,能見到脫落掉重彩露出木色的滄海桑田。仰頭可見趙朴初先生、啟功先生的題字,亦是心之歡喜。
來此遊學的僧人坐在廊下長椅上,和同學辯論佛義。我上前與他招呼後,躬身告別。後來想想,未曾問其法名。再想想,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遇見即緣,餘者並不重要。
(行前,午後)
[離] 乾裂的地表上,我再一次行走。不是進入,是離去。
大漠中,太陽落得遲緩,月亮升起的倒不晚。此時的戈壁灘上空掛著弦月,陪伴的,還有湛藍天空,灰白雲朵。明早我一睜眼,這些灌木這些場景都將遺失夢界。
由此,心中漾起淡淡憂傷。我很固執,總是認定走進敦煌、石窟、山和泉,須有美的慧眼、悲廣之心。不能或缺的,還須冥冥註定的,我和敦煌的緣分。
(19:30,敦煌至蘭州列車上)
8.18.2010.
[白塔山] 抄錄古詩一首:
隔水紅塵斷,淩空寶刹幽。龍歸山月曉,鶴唳海天秋。
白塔連雲起,黃河帶雨涼。倚欄凝望鄉,煙樹晚悠悠。
念到“黃河帶雨涼”,不免記起“春潮帶雨晚來急”。
[幽窗] 蘭州的街上,茶座很多;三泡台,八寶茶,一柄陽傘,散落座椅,很容易讓人想到歐洲那些臨街咖啡座,成都的小茶館,懂生活的城市與人。白河岸邊兒,似乎永遠是髒兮兮的砂鍋攤,若我在河邊開個這種茶座,不知生意如何?
白塔附近的長廊內,我和女兒點了蜜瓜,舒服地縮進躺椅內。山的清涼氣息從右手邊滲過來,每個隔斷都仿佛手指能穿破的“窗”,窗外一色青幽。懶懶地,我們伴著碧涼睡上一小覺,睜開眼,仿佛已沾過幾分仙靈之氣。
歲月,靜好。
8.19.2010.
[桑科草原] 女兒說:在這裏寫詩,多美呀!
可憐她老媽正在喝茶,聞聽此言,一口茶硬沒咽下去,差點被噎倒,也差點被雷倒。
草原的夜晚,和住在當巴家的幾個遇見者同看星空。最先浮出來的,是月。星星慢慢地從雲底走出,像是簾櫳極深,它們打開得極費力氣般。哦,只有看過草原上的星星,你才會真正明白什麼叫群星如鑽。
獨自旅行的檸檬酸聽後,說:要記下你這句話。
這樣的夜,有寒涼從草尖兒上遊蕩過來。和檸檬酸聊了聊天葬,他明天一早趕往郎木寺。
深圳來的大姐一個人坐在當巴家的帳篷內,看天空看星星,看月亮。她定好了22號去敦煌的車票。
8.20.2010.
[拉卜楞] 逢一場雨,在這裏;能否稱她為我的夏河?
氣溫比上次來時有所下降,九月底這裏將落雪。卓瑪旅社旁的飯館兼茶室,和丫頭臨窗坐著,拉蔔楞寺和一片黃綠相間的青稞浸在雨裏。除了我們,寺廟的喇嘛們也在這裏喝茶、交談,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藏語。
看他們的笑臉,聽他們的聲音,會想起釋迦的中道之修。嗯,對普通人來說,心中有佛,有點宗教情結,或然好事。得道者,終歸小眾;趙州八十猶行腳;苦修不若頓悟。個中奧秘,盡在“機緣”。
夏河縣城很小,主幹道僅是一條窄小街道。走來走去,常看見藏胞和善的面孔,和我們打招呼,橋邊一位藏族男子教我用藏語說“你好”——丘得姆。賣餅子的老阿瑪問我從哪里來,我的心被歡喜飽漲著。
當然,偶有不甚友好的,心知肚明,並深深理解。
[敦煌後,補記] 駛離敦煌的列車上,一對年輕情侶說:喜歡的地方,寧願一次次地來;不喜歡的地方,一次也不肯去。
當我再一次坐上開往拉蔔楞的汽車,走過的長長隧道,一晃而過的熟悉地名,此行所遇的背包客,他們都像眼前白雲、陽光那樣親切。
望向車窗外面,我一遍遍念叨“不要修建高鐵,不要建機場”,已有的,就足夠。劈開草原、沙漠,不亞於以鋒刃割裂我們的心臟。沒有人願意看見,大自然以平靜和睿智的眼光注視人類的自戧。
雲梢下,閃過許多美得泛出光澤的名字:
拉則塘。格日多。格爾迪寺。
孜孜合。果則塘。德爾隆寺。
乎爾卡加。達爾宗湖。
[在夏河] 離家,幾千公里。這異鄉裏孤獨地走久了,心頭慢慢滋生出一些描畫不出的陰雲,像此刻壓緊山頂的烏雲一樣粘滯在眼底、喉間。
夏河,拉蔔楞寺,桑科草原。我來了又來,仍將再來的地方。只是這一回,我與夏河的雨不期而遇,它給了我凝重的陰翳。我打著傘從泥濘中踱過去的時候,在想下次相遇,會不會白雪皚皚?
明天一早,我離去後,留下滿紙思念。
丘得姆。你好。
8.22.2010.
一宿沒睡。翻會兒書,看會兒電視。歙硯。雲南哈尼村落。北上農民工的劇情。頻道錯落得像斷裂的語句。
西安站旁的旅館內,我也聽了一夜的火車鳴叫,這小時候怎麼也聽不夠的聲音。
淩晨四點鐘,暫無火車進進出出。兩點多的時候,站在窗前注視著原定乘坐的那趟車換車頭,駛出站。然後,又一列車開走。飄飄何所似,天地一孤鴻。
不知怎地,想起當巴,想起女兒和她乘坐一匹馬“咯咯”大笑著走在草原上,後來當巴乾脆讓女兒和她一起騎馬趕犛牛,還讓女兒挑只喜愛的牲口送給她。臨走時,當巴說下次直接到她家來。我請檸檬酸給我和當巴拍了合影,一個能幹的、單純的好女人。她做酥油的清晨,我蹲在她身邊和她聊天。聊著聊著,她拿出手機讓我幫她重新設置,滿屏的漢字當巴一個也不認識。鍋內牛奶殘留底部時,當巴示意我將它們倒進器具內,那表情那語氣的毫不見外仿佛我是她的親姐姐。看著她,我心中還能裝下什麼?
卓瑪旅館吃晚飯時,結識一位武漢來的阿姨,年近六十歲。她獨自背著相機從成都一路走來,已走了六十多天;她計畫十月底由西藏回家。若不是女兒即將開學,我真想和她結伴而行。
每個人,就這樣一站一站地走下去,朝著各自內心嚮往的淨地。這是生命裏難得的勇氣和態度。
武漢的阿姨對女兒說:你有一位好媽媽,你的童年和同齡的孩子不一樣。那晚,我們從她房內出來,她緊緊擁抱了女兒。我回頭時,她正躬身向我們道別:明早,我不能送你們了。那一瞬,我眼裏有淚。
第二天,我們一大早乘車去蘭州趕火車。阿姨將和碌曲趕到夏河的朋友去青海,朋友一家準備朝聖。
女兒五歲起,我幾乎每年都帶她行走,盡力向著有內涵的方向奔去。她的媽媽願意她長大後富有人文情懷、永懷悲憫,願意她長大後清醒地活著,哪怕清醒裏長滿隱痛。而有一天,她將明白那痛裏盛開著甜蜜的花朵,蘸滿了幸福。
(04:05,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