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的光影

      雾中的光影

雾很大，我根本看不见，模糊中感觉有人影晃动，我跟过去，跟过去……

这是我产生写这篇小文的念头时眼前出现的景象，常常写文章的人相信并依赖这种感觉，有些人甚至把脑子里闪出的第一句话作为文章的开头，我想，我为什么第一句就写出了“雾很大”，然后出现那样的情景，也许就是因为多年来，一直有个心愿没有完成。

想想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刚刚从一个小县城转学到常德。初来乍到，除了语言上的差异，更多的是一种没有归宿感的孤单和拘束。没有想到最初的一堂课不是教科书上的知识，而是班主任张德峰老师给我们讲的常德的历史和传说。常德会战、崔婆井、丝瓜井、刘海砍樵……没过多久，班里组织秋游，张老师把我们带到了笔架城、公墓、河伏山，他讲的那些历史和传说活生生在呈现在我们面前，这就是张老师给我们上的第一课，而且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是印象最深的一课。

时间长了，我的拘束感也渐渐解除，也就是张老师给我们上的这一课，渐渐打开了我的世界，对写作文我不再感到害怕，而且兴趣越来越浓。

中学毕业之后，虽然有一段学业没有语文课，工作后有一段时间我做着与写作无关的工作，但我一直没有中断过写作，前些年虽然写得很少，而且那些文章现在看起来可以说没有入文学这道门，但作为一种练笔，不能说那些年的积累对我后来的写作不是一种铺垫。我的初中语文老师张德峰，那个看起来“没有脾气”，把每一名学生都当作一个完整的人的中年男子，我一直把他当作我文学上的启蒙人。

毕业后也偶尔听到他的消息，但印象中只见过一面，十多年前，他生了一场大病，几个同学相约去医院看他。病床前他除了略显有些疲惫外，人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淡然。记得回去后不久我在一篇文章里写到他，我说，“可以让如今正躺在病榻上的他感到安慰的是，他的学生仍一如既往地热爱写作，就像热爱她平平凡凡的生活。”是的，虽然纯文学的写作不管在当时，还是现在，是多么的费力不讨好，我都一直没有中断过，我已经把它当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不可分割，不能阻隔。

最近见到他是在初中同学聚会上，二十二年过去，他已年近六十，但除了两鬓有些斑白外，没有什么年老的感觉。几十个同学他一一叫得出名字，还说得出当年哪个调皮的学生做的“坏事”，但除此之外，他的话依然很少，在大家的闹腾中，他默默地看着，像一个慈祥的父亲宽容地看着他业已成人的儿女。对已到中年的我们，谁过得好不好，似乎并不在他的询问之列，他从前对我们就很尊重和宽容，如今他更不会以谁升职，谁发财，谁过得平淡作为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他仍然是那样，觉得每个学生都是一个完整的人，都是平等自由的，无论他现在做什么，只要热爱这个世界，只要是个有感情的人，自食其力的人，他就是个生龙活虎的好孩子。

在花岩溪清亮的空气中穿行，他突然聊起了我当年的作文，说起他至今仍然保留着我的几篇优秀作文。我当时一愣，这么多年了，经过几次搬家之后，我已经遗弃了学生时代所有的书本，如今在我仍然拥挤的书柜里，学生时代的记忆已经找不出一张纸来证明。而在我的老师家里，我的几篇少年时代的作文却被一直保留下来。我少年时代的梦想，没有被越来越逼仄的时间和空间所遗弃，它被安安稳稳地放在我的老师家里，依然四季轮回地享受生活这只大手的抚摸。它受到如此珍视，这种重，让我怎么承受得起！

我这才明白，张老师对他的学生还是有所期待的。作为一名语文老师，他希望他所教的知识能够如一颗蓬勃的种子，健康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他希望这样但他从来不说，像个沉默的老农，只知耕耘，对于收获心中虽然有所期待但却从来不说，从来不说！

我不知从何说起，一个人、一个幼小心灵的被珍视，一个“谢”字如何承受，一声“感激”如何表达！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相互映照，我真的没有放弃过写作，二十多年来一直坚持而且还将继续坚持下去，直到老得写不动，直到无能为力。

也许，这种大雾中穿行的感觉正是我的写作状态，没有灯光，没有路标，更没有喝彩，但隐隐约约中有一束光影悄悄地牵引着我，给我行走的勇气，给我向上的力量。